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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菜花-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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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在心里,馋在嘴上的这个漂亮姑娘,趁这良机,他可以把她随心玩弄个够,然后再杀死。他叫另两个人走了,留下他和万守普两人。万守普被打死的那一瞬息,他甚至有些高兴,因这样他就可以全部独吞了。在他的想象中,那末一个山村姑娘,他一定能对付得了的。却不料,这样不顺手,相反落到她手里,眼看要完了。

“叭叭叭!”一连三声枪响,宫少尼抖索一下,他以为是向他打的,可是并没有。他实在疼痛得难熬,嘶哑着说:

“冯秀娟!你……你要把我怎么着?你就打……打死我吧……”

“哼!你想得倒容易,没那末便宜。等着吧,回村后再和你算账!”娟子愤恨地说。她是打枪好招人来的。她怕自己坚持不住昏过去,就把身子靠到那棵大柳树上,举起枪对着宫少尼。

宫少尼痛得嗳哟一阵,昏厥过去。一会又哭泣起来,又昏迷过去……

娟子的身子愈来愈贴紧大树干,全身似火烧,脸色煞白,豆大的汗珠滚过脸腮,牙在打颤,手在发抖,渐渐她靠着树身坐下来,可是枪口还在对准敌人!

那宫少尼虽是遍体鳞伤,疼痛难熬,可是到底没有致命的伤处,当他完全清醒后,知道了他的结局,真是狗急跳墙,他又在想法挣扎。

时间啊,过的真慢哪!怎么还不来人呢?!娟子望望天空,还是那乌云满布,一点光亮没有。唉,傻姑娘,你是痛糊涂了吧?天才到三更呀,哪会亮呢!

娟子眼前一阵阵金花在迸飞,头愈来愈沉重,她实在支持不住了,一下子趴在树根上,一只胳膊搂着树身,一只手艰难地握着枪,忽然,眼前的黑影动了,猛地向山坡窜去,接着拚命往上爬。

“不要动!站住……”娟子见喊不应,就朝他开了两枪,可是他还在爬。娟子知道是手发抖没打准,但她怎么也起动不了身子。她咬咬牙跪起来,胸脯抵着树干,两只手抓着枪柄,朝黑影瞄了瞄,狠狠地射出两枪……接着她倒下去,头沉重地搭拉下来,带血的黑发,拂盖着她那苍白的脸面……

“是妈把炕烧的太热啦,怎么这样烫人呢?……啊,谁在说话?是天亮了?弟妹都起来啦?哎,怎么眼睛睁不开呢?……嗓子这末干,真渴啊……炫怪,说渴就有人给我水喝……呀!真舒服……不对,我不是在打宫少尼那坏蛋吗?怎么,他跑了?不行,他跑不了!枪,我的枪呢……”娟子昏昏迷迷地想着,一睁开眼睛,灯光照得她什么也看不清,可是她一瞅见那个向她俯下来的黑影,不禁叫出一声:

“妈……”

“娟子,”母亲的泪水在眼眶中游动,见女儿醒过来,忙再用羹匙把温开水送进她嘴里,“娟子,妈在这里。”

屋里的人们都松了口气,默默地围拢过来。

娟子连喝了几口水,完全苏醒了。她看清是躺在自家炕上,母亲、弟妹和好多人都围住自己,她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她一发现玉秋,忙问:

“玉秋哥,宫少尼那、那坏蛋……”

“你放心,抓到了。”玉秋忙答道,“大婶告诉我你从区上没回来,很不放心。我领着人去迎你,过了西山听到枪响……赶找到地方,见你倒在树根下,昏过去啦。宫少尼已被你打中一枪,死过去了……”

“死了?”娟子吃惊地问。

“不,是昏过去了,心窝还有气。我们把他弄回来,这会在学校里押着。”

“那就好。天亮审问他……”

王柬芝闻讯大吃一惊,象凉水浇身,骨头都麻了。他在屋里转了一圈,把抽到半截的烟狠狠摔掉,跳上凳子,开开箱子,拿出一支手枪,哗啦一声推上子弹,揣进腰里,回身就想向外走:逃吧!唉,愚蠢哪愚蠢!想不到大事坏在轻举上面……他突然停住:要沉着!不到山穷水尽,是不能退却的……

王柬芝悄悄来到学校里,见教室外面挤着一大群人,在吵吵嚷嚷地纷纷议论着。只听王老太太对一个中年女人说:

“唉,真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哪!谁晓得平常那末好的先生,会是个汉奸!”

王柬芝浑身一震,刚想走开,忽听那中年女人叹息地答道:

“是啊!咳,幸亏娟子那孩子壮,不然早没命啦!听说还有一个坏东西,叫她放枪打死了。真是……”

听到这里,王柬芝心里一松,长脸抽搐了一下:“好哇,只剩这一个还好办……”想着推开人们向里走,一面大喊道:“这、这还了得!我平时拿他当好人,原来是、是个汉奸!

我……”

人们见校长气恨得发抖,都尊敬地让开路,叫他走进去。

王柬芝一看,宫少尼满脸是血,浑身泥血沙土糊在一起,躺在那里象条死狼。

宫少尼听到王柬芝的声音,把青肿的眼睛睁开一条缝。

两个看守的民兵,在给人们讲着他们怎样找到娟子,怎样把宫少尼抬回来的情景……有一个拿着从万守普身上搜出的一把雪亮的小尖刀,另一个握着一支电光闪闪的日本式小手枪,在人们眼前晃着,得意地说:

“哈呀!这玩艺跟黑石头一样色,咱们找了好半天,嗨!

它在石头缝里呐。哈,……”

王柬芝觑着手枪,计上心来,抢前一步,气得发疯似地指着宫少尼大骂道:

“你这人面兽心的东西,卖国的汉奸!我恨不得喝你的血,扒你的肝。”

王柬芝越骂越火,冷不防夺过民兵手里的短枪,人们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当当两枪,随着惨叫声,宫少尼的脑袋开了花。王柬芝靠在墙壁上,声泪俱下地嘶叫道:

“气死我啦!想不到在我的学校里会有这号坏人,叫我怎么有脸见人啊!”

当“打死了!”的声浪在人群里沸腾起来的时候,王柬芝突然变得惊恐万状,浑身颤抖着说:

“什么?打死啦?我把他打死啦?我一生一世别说杀人,连只鸡也没杀过呀!都是这强盗逼的我呀!”他哭了,哭着说着:“我糊涂,我随便打死了人,我糊涂!”

他的哭声激起了人们的同情,那些单纯正直而又处在紧张时刻的人们,谁也没注意到他用那支枪的熟练动作,人们反而劝他不要害怕,说他作的对。人们钦佩他的勇敢行为。因为这正符合了他们那复仇的激动心情。他那认真的做作,连干部也觉得他是为了学校和自己的名誉,一时出于激愤,才失手打死宫少尼,谁也没想到他与宫少尼有什么瓜葛。

杏莉一阵风似地跑到家里,从背后猛抱住正在做早饭的母亲,气急得脸儿都红了:

“妈呀!你快去,快去看哪!娟子姐被打坏啦!是宫少尼打的……妈,快去呀!”

她母亲听完杏莉简短急促的叙述,可吓昏了,忙问:

“那,那宫少尼呢?!”

“他呀,叫我爹打死啦!”

天哪!是真的?她几乎不能相信,哪会有这种事呢?但她知道女儿从不撒谎,她忽然有说不出的喜悦——再不受这野兽的奸污了!她一阵心酸——感激娟子!她立刻收拾一包东西要去看她,可是她又突然怔住了。

“走呀,妈!你怎么停下来啦?”杏莉哪知母亲的心?!

她摇摇头。她怕见到娟子。她有罪,她对不起人。这里面不也有她的一份罪过吗……她把东西塞进女儿手里,颤声地说:

“莉子,快送去。妈,妈要做饭,不,不去啦……”“我不去!”杏莉不高兴地扭过身,“做饭有什么要紧?人家娟子姐身上受那末多伤,你没看看,脸煞白煞白的,头上身上,到处都是伤……妈,你……”

杏莉母亲一低头,眼泪簌簌掉下来,她忙用衣袖去擦。杏莉看妈哭了,也就不说下去,提着包裹说:

“那好,我先送去。妈,你一会可要来呀!”说着就要走,母亲却拉住她:

“莉子,你爹打死宫少尼,听到人家都说什么来着?”

“听到了,妈!人家都夸他不讲亲戚私情!”杏莉很高兴地说,停了一下又补充道:

“就是娟子姐说,她为想抓个活汉奸,费了好大的事。她说该审问审问宫少尼,看他有没有一块的……”

“一块的?!”她惊吓地重复了一声。

“是呀,说不定还有其他的汉奸……”

“哎!你、你快走吧!”

杏莉母亲看着孩子走出去,头嗡了一声,一腚坐到石阶上。

她明白了王柬芝为什么杀死宫少尼。天哪!这王柬芝是多末阴毒啊!

她想去把一切告诉娟子,把这窝狼都除掉,就是她死了也甘心;可是不行,王长锁呢?杏莉呢?也都得死去啊!不能啊!她的心象有刀在铰,象在油锅里煎熬。她整夜失眠,暗暗哭泣,就连自己的女儿也对不起啊!

她诅咒王柬芝他们快被八路军抓住,杀死!这样,他们就可以悄悄地活着,多多为抗日出力,赎回自己的罪愆。可是老天爷就象有意为难,王柬芝不但不死,反而越来越成为红人。她不知道八路军为什么这样做,为什么看不透他。王柬芝似乎是个不可推倒,不可战胜的巨人。

这一切使她愈陷愈深,愈矛盾,愈恐怖,愈彷徨不安——渐渐集成一种巨大的惨然的阴暗力量,象一把钳子卡住她那细瘦的咽喉,她时刻有被窒息的可能。

她在死亡线上喘息!

第八章

德强离家快两年了。他现在可长高啦。细条条的个子,胸脯高高的,一身很合体的草绿色军装,腰间围着赭红色的皮子弹转带,左面挎一支带淡黄色木漆外壳的驳壳枪,右面挂一支七星手枪,皮枪背带上插满了发亮的子弹。膝盖以下,打着紧梆梆的裹腿。呀,真英俊威武啊!

这二年德强经历的事可真不少,打了无数次仗。他很快学会了骑马,并成为出色的骑手。他能在马猛跑时,赶上抓着马镫窜上去,骑在驰骋的马上可以把地下的人拉上马来,马跑着他可以钻到马肚子底下躲避枪弹和障碍,并能在飞奔的马上转回身,稳稳地开枪射击……可这也是他吃了不少苦头换来的收获,也是那个老号长教给他的呀!

说起老号长来,可真有意思。德强刚参军时给团政委当通讯员,就和老号长在一起。刚上来他见老号长满脸黑胡子,鼻子红红的,好象老在生气的样子,心里很有点怕他,可是住了没几天,德强就同老号长有说有笑了。他非常喜爱这个老头儿呢。

那还是在德强参军几个月以后,一次缴获到敌人一匹大洋马。这马全身赤红,没有一根杂毛,和熟透的枣一样颜色,谁见了谁说是好马。那时德强还达不到它脊背高,却老想骑上跑跑。可是它的性子象把烈火,人一凑近前去,它就颤抖着鬃毛,嘶嘶地叫起来,如果你还不走开,它就摔蹄子踢你了。

说也怪,可它就是对老号长一个人驯驯服服,百依百从,老号长就越发自豪,向人们得意的夸口。其实他也是以痛苦的代价换来的,只是他不告诉人罢了。是一天晚上,老号长悄悄把马牵到沙河滩,自己要先来试一试。不料他刚上去,还没等抓紧嚼子,那马就又踢又蹦撒起野来,没多会,噗嗵一声,把老号长摔到水里了。

老号长全身湿得象个落水鸡,气狠狠地走回来,浑身冷得打哆嗦。他抓起酒瓶子,咕咚咕咚喝下半瓶酒——他自己常说,这是他改不了的缺点,一摸胡子,到马棚里把马拴紧,狠狠地教训了它一顿。

早晨起来,人家见老号长的衣服都湿了,就问他是怎么回事。他一面生火,一面笑哈哈地说,是白天没工夫洗,趁夜洗干净,早晨一烤就干了。

过了几天,老号长把于团长的通讯员于水——他是不久前从连队里调来的,陈政委的通讯员德强和参谋长的通讯员小张找来,指着马说:

“看,好吧?别争别争,一马三人要,不能把它切开呀。

这样吧,你们哪个能骑住它不摔下来,就把它给哪个。”

三个小家伙都眼睁睁地瞅着马,很是羡慕,可是也都知它性子烈,不好骑。于水眯眯着眼,笑着说:

“老号长,你倒先给咱们做个样看看呐。”

“对呀!做个榜样咱们看个热闹吧!”小张有些幸灾乐祸地附和着。

德强站着没说话,只是眼巴巴地瞅着那高大的骏马,不自觉地吞了口唾沫。

老号长知道他们要拿他这一手,也正合上自己的心意,说了声:

“吓,瞧着吧!我老孙不是说大话……”他蹬上马镫,随着那马弯转身子的劲儿,疾身跨上去,马直刺地向前奔去……

德强非常敬慕地注视着老号长的每一个动作,心里热乎乎的。等老号长跑过一圈转回来,他立刻想去骑,老号长却把缰绳交给于水,说:

“先让这小伙子试试,他要不行,你们俩就别想吃这‘天鹅肉’啦!闹不好摔坏了,我老孙可担当不起哩……”他说着又笑起来。

那马又踢又蹦,于水费好大事刚上去,立刻又被摔下来,脸也被沙子擦了一块皮去。

老号长摸着下颚的胡子哈哈笑道:

“好了吧?小伙子,你们还得几年才行啊!”

“老号长,让我试试。”

老号长一见是德强走上来,就看他一眼,又笑起来说。“小家伙,见了好马别忘了命,算了吧,这可不是好玩的!”

“不,我一定要试试!你刚才不是说每人都要骑骑。”德强很倔强地说。

老号长收起笑容,瞅了德强一刹:

“好,好吧!”

德强充满信心地接过缰绳,刚要去骑,那马仿佛瞧不起他小似的,嘶嘶叫起来,屁股还不断左右扭动。德强心里有些慌,但他并不畏缩,用力勒住马嚼子,猛一跳抓住鞍,趁马在弯身,蹬上马镫一抡腿,忽地上去了。大概是马不服气,又觉得背上的人很轻,就疯狂地撒开四蹄飞跑,身后扬起高高的沙土。德强身子趴伏在马脖子上,两手紧抓住马鬃,只听得耳旁的风忽忽吹着,模模糊糊地看到两边的树木、房子纷纷向后倒去。

德强越来越沉不住气了,因为那马根本不听他的约束、横冲直撞地只管跑,渐渐地后面老号长他们的呼喊声也听不到了……

马飞奔进村,街上的大人小孩慌忙向两边闪,鸡飞鸭叫地乱成一片。

迎面来了几辆送粪的车子,德强一看心慌起来:如果让马冲过去,会踩伤人的!他心里一急,顾不得许多,就一头栽下来……战马是有这种习性的,当它的骑者掉下时,它会立即停住。

人们都吃惊地赶过来。不一会,老号长他们也喘吁吁地跑来了,七手八脚忙着把跌在粪堆上的德强救起。幸亏粪泥是软的,没有大伤着。德强被唤醒过来后,扶着老号长,一跛一拐地回团部去。

陈政委一见可生气了,严厉地斥责老号长。老号长也承认自己做的不对。德强却一面抱着撞脱臼的腿吸冷气,一面说:

“政委,不怨老号长,是我要求干的。不是学着老号长的动作我怎么也上不去那烈马。摔是摔了一家伙,可我又跟老号长学了一手。”

德强常跟老号长学本事。老号长是跟陈明政委从山东省委来的。去年德强给陈政委当通讯员时,陈政委常讲老号长作战经验丰富;他当过红军,参加过长征。他现在的任务是看管首长的马匹和这几个小家伙。德强他们虽然常和他嬉闹,可都很尊敬他。

老号长也很愿意把一切经验都介绍给他们。比如说不骑马行军时,遇到侧面的敌人打枪,你就到马的另一旁,脚步跟马走的一样齐,这样一匹马就能掩护两个人;听到敌人的子弹在头上锥锥的尖叫,你不要怕它,尽管往前冲,可是听到噗噗的叫声,你就要赶快隐蔽了……。

也许就因为他是从百战中钻出来的老兵吧,迄今还没有一颗子弹碰过他一下呢!有一次,子弹把他的裤子穿了一个洞,打完仗他笑呵呵地说:

“哈哈!这家伙想吃我的肉。嘿,我老孙有俺那一家子孙悟空大圣传授的‘分寸避弹器’,一分一毫都给它算好啦,它一辈子也别想擦我一根汗毛去。”说得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这老头子象个小孩子似的,整天乐呵呵的,再艰苦的环境也不能给他带来一点愁闷。他也最爱开小家伙们的玩笑。

德强参军不久,陈政委的妻子侯敏——是位小学教员——来了。德强问老号长,在送洗脸水时应当称呼她什么。老号长扬着眉毛,一本正经地说:

“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人家是先生,又是首长的爱人,要有礼节才行!嗨,要叫她看看咱们八路军的文雅,对,要文雅。你要称太太,就说:‘请太太洗脸。’”

德强见他挺认真,就照他说的做了,结果把那女教员闹了个大红脸。老号长在窗外听着,乐得捧腹大笑。陈政委又好气又好笑,他知道是这老头子出的鬼主意,把他叫来责备一顿。老号长更乐了,为这事一连好几天合不拢嘴。

在老号长的带领下,德强、于水和小张几个小家伙长大成人,现在都成为首长的警卫员了。德强跟于得海团长,于水跟陈政委,小张跟参谋长。

一个月前,陈政委带着于水出去执行任务,今天就要胜利归来了。这消息振奋着全团人的心,上上下下忙个不停,象就要出发打仗一样。

德强全副武装,从大门里牵出两匹战马。白色的是团长骑的,枣红色的——就是那匹烈性的大洋马是他自己的坐骑。他打扫干净马身上的碎毛,备上马鞍,勒紧马肚带,把马拴在墙上的铁环子上,就立在门口,向西面大道上张望,专等政委归来。

嘹亮激昂的集合号声响起来。部队都向西面的沙河滩跑去。

一会,一个装束打扮和德强差不多的小战士飞也似地跑过来,近前看时,是参谋长的警卫员小张,小张边跑边嚷:

“小冯,快,快!来啦,来啦!”

于团长脸刮得净光,身上穿着洗得干干净净、熨熨贴贴的军装,大步从门里跨出来。德强牵着马,紧跟在他后面,向西沙河走去。

部队象要阅兵一样,线打的那样整齐的队形,行行列列地排在河滩里。战士们都哑悄无声,稳风不动,挺身肃立。枪上的刺刀,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看热闹的老百姓,拥挤在堤坝上,围了个水泄不通。

于团长挺胸昂首,望着西方。

西方的大路上空尘土飞扬,渐渐一百多人的队伍出现了。

前面,陈政委同一个矮黑胖子并辔而行。这人就是赫赫有名的柳八爷。

这柳八爷是胶东的土匪司令之一。早先也是农民起义的首领,但长期的野林生活,使他养成了浓厚的流寇习气。他手下有一百多人,个个身强力壮,每人一支钢枪,大都是神枪手。他们遍处游动,到哪吃哪,遇着不好说话的官吏和财主,就把他们抢劫屠杀一空。有一个时期,“中央军鲁东军区司令官”赵保原曾把他们收编,可是不到几天他们就叫赵保原吃了哑巴亏——把弹药搞足又拉上山去。抗战初期,八路军曾派人去动员他们抗日。柳八爷说叫他帮帮忙倒可以,参加八路军受人管束可不干。后来我们有干部到省委来往,经常请他们护送。敌人都怕他们。柳八爷把队伍布置在敌人碉堡周围,就对上面喊道:“不要打枪,我柳八爷今夜有事!”敌人真的不敢动了。因为敌人知道他的兵早都瞄好碉堡的枪眼,只要上面一动,马上就会准准打进去了。

为争取这部力量,陈政委到柳八爷队伍上住了一个多月,进行谈判和政治教育,结果到底说通了。不过他还保留许多条件,比如不能分散整编他的队伍:如果嫌不好,他有权不受干涉地脱离等等。陈政委都答应下来。他想,慢慢教育,是能把他改造过来的。

前天陈政委来信,把情况谈了。一来于团长要叫他们看看八路军的军容和威武——因为他们最傲慢,瞧不起八路军的阵容;二来也是表示欢迎:所以就事先做好了准备。

部队喊着欢迎的口号,宏亮的呼声齐起齐落,接着热烈地鼓起掌来,带动了看热闹的群众,也一齐跟着拍巴掌。

陈政委和柳八爷走到河滩下了马。

于团长和参谋长迎上前来。

陈政委作了介绍,就一同走到部队前面,进行阅兵……

德强和小张向于水互相友爱地笑笑,他们并肩跟在首长后面。

德强见那柳八爷两腮长满蓬乱的须髯,嘴上留着山羊胡子,身上穿着灰色的宽大褂,腰里用绳子勒起,屁股后横斜地挂着一把黑鞘的大片刀,粗大的刀穗缨黑里透红,晃晃荡荡,很是威严。五月天了,他还戴着顶大黄毛狗皮帽子,德强心里很好笑。

柳八爷对人们的欢迎,不知是惊异还是轻蔑,眼色有些迷惘,厚嘴唇斜咧着。看了一会,他有些不自在起来。他看到八路军的队伍整齐划一,个个精神抖擞,人人神采焕发,很是威武。再看看自己那一伙,一个个穿着长袍大褂,歪戴帽子拖拉着鞋,搭拉着脑袋歪着头,五颜六色,眉歪眼斜,真是乱七八糟。就拿他和于团长比比吧,也是极鲜明的对照。

柳八爷很恼火,心里不服气地说:“妈的!摆样子有个屌用?有本事比比手法!”

于得海团长一直在注意柳八爷的神态,看到他这种表情,心里早已明白,就带着钦佩的口吻说:

“柳八爷,早闻你好枪法!很想领教领教。就请亮亮手吧!”

“哪里哪里,也不过是虚传。嘿嘿!”柳八爷高兴得眼睛都笑眯了。他嘴上这末说,眼睛却寻找什么似地张望着。

“小冯,快!去准备好。”于团长命令。

“报告!早准备好啦!”一直站在后面的老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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