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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菜花-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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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锡铅见德强奔来找他,转身就跑。他拙笨地往墙上爬,已快爬到顶了。谁知墙是泥和石头垒的,又太陈旧——泥散了,更加上他那又笨又沉的身子,吓得发抖的两手,一个石头被他踩活,两手也没抓住,就四脚朝天,连人带石头,噗哩崩噔跌进粪坑里。二三百学生用的粪坑,加上刚下过雨,象个井一样。他站起来稀粪还及到脖颈呢。

德强赶来将他逮住了。

村里的人们闻声已赶到。玉秋带着民兵押起犯人,进行搜查……

德强走进杏莉的家,人们的恸哭,使他发麻!

杏莉母亲已声哑泪尽,抱着血淋淋的女儿,哭得死去活来!

杏莉慢慢苏醒过来,眼睛无神地看着她母亲那哭皱了的脸,细声说道:

“妈,我不记你的仇,我认长锁叔是我爹……”说着又昏迷过去。

杏莉母亲恸哭得更加厉害了!

满屋的男女老少,个个流泪,人人悲泣!

母亲坐在地上,怀里放着杏莉的头。悲怆使她发昏,身子很难支持住了。她轻轻地抚摸杏莉苍白的脸颊,泣声呼唤道:

“杏莉!莉子!闺女!孩子……”

杏莉的眼睛睁开一条缝,注视着母亲的脸,一霎,细小的泪珠滚出眼角。她细声叫道:

“大妈呀……”

“孩子,你痛!大妈知你身上痛……”母亲急忙去揩她的泪水。

“我不痛,大妈……”杏莉的脸搐动一下,“我,我是想到你家去,跟着你……啊,大妈呀!你真好啊!德强哥……”

“妹妹,我在这!”德强立刻应道。他跪着蹲在杏莉身旁,紧握着杏莉的一只手。杏莉紧看着他,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

“德强哥,你来了!你把敌人抓住了……你别哭,你真好啊!……你很年青,别为我伤心……打敌人要紧。你要英勇下去!永远……”她以生命的最后一息,坚持着说出这最后几句话。没等他回答,她那在柳叶似的淡淡眉毛下的细眯眯的眼睛就闭上了,喘出最后一口轻微的气息!

象焦雷轰击脑门,德强感到一阵昏晕,忘记擦在他是很少流的眼泪,只是看着她的脸,握紧着她那只渐渐冰凉僵硬的小手!

人们再三苦劝,杏莉母亲还是止不住哭。而这个时时为女儿着想,在黑暗痛苦中爬过十几年的柔弱女人,怎么能不哭啊!她痛苦极了!她恨自己害了孩子。她撕自己的头发,不愿再活下去,她要撞死在女儿身旁!

花子去拾掇炕,想把杏莉抬上去,但向炕跟一走,被什么东西绊个踉跄。她低头一看,惊叫起来:

“嗳呀!这是谁啊?”

大家一看,啊!一双白胖的小脚露在外面。于是就动手向外拖……

那淑花帮着王柬芝杀了杏莉后,听到外面枪又响人又喊,知道大事不好。这女人更知道王柬芝的狠毒,他会为保密回来给她一枪的。所以吓得又是屎又是尿,恨不得钻进老鼠窟窿里去。惊恐中她发现了平常烧炕用的炕洞口,就赶忙向里爬。谁知美中不足,她长得太胖了,好容易挨着痛挤进个大屁股,但是两只脚怎么也弯不进去了……

大家把她拖出来一看,嘿!她可把炕洞里的灰都摸到皮肤上了,黑的象个驴屎蛋蛋,身上还被砖头擦破了好几处。

人们见她身上一丝不挂,都愕然吃惊。花子问道:

“嫂子,她是……”

“你这妖精!你赔我的孩子呀!”杏莉母亲发疯地扑上来,“你这婊子!汉奸的姘头!天哪!我的孩子……”

那淑花象鸡吃米,双腿跪在地上直叩头,哀求道:

“八路老爷,开开恩吧!宽大宽大咱妇女哪!都是他们干的呀!我什么都告诉你们……别打我呀!我都说出来……”

第十四章

初冬,天上飘着雪花,它一触到物件就化了。小北风嗖嗖地刮来,怪冷的。开会来的人真不少,周围十几里村上的人差不多都来了。就在几年前枪决哥哥王唯一的沙河里,又来公审弟弟王柬芝,和他在周围村里的全部党羽——二十三名。

人们都很激动,怒视着这群东洋的奴才。纯朴的人们,往往仇恨汉奸更甚于日本鬼子。他们的想法是:日本鬼子生来就是坏的,就和狼一定要吃人的道理一样;可是这些同国土同民族的败类,却出卖自己的祖国和同胞,做敌人的帮凶;他们就象是失去人性变成豺狼的人,比野兽更加可恶!

母亲气得浑身哆嗦,各处的伤疤象火炭似地烧起来。她从来都把王柬芝当成好人,并为他那次被王竹抓去担过心。可想不到他就是折腾她的刽子手,是杀死她的孩子和更多的人的大凶手。

站在母亲身旁的是杏莉母亲。她紧挨着她,似乎母亲身上有可取暖的火焰。杏莉母亲不敢抬头,不敢看人们一眼。她相信母亲的话,政府会宽大他们的,可是王长锁还和王柬芝那些汉奸一块押在台子上;虽然大多数人都向她送来同情怜悯的眼光,但也有由于对犯罪事实太愤恨向她怒目而视的啊!

她全身被悔恨、羞愧、痛苦、恐惧所控制。她在战栗中!“大嫂,”她悄声胆怯地说,“你说真能、能没俺们的事?”

母亲转过头,非常怜悯地看着她那憔悴的脸,哭红的眼,挺着很沉的大肚子的瘦弱身子,握着她冰凉的手,安慰说:“妹子,我不是和你说过吗?咱共产党的政策和明镜一样,不会冤枉人的。你们的事,一定会宽大处理的。这都是被王柬芝害的。好妹子,放心吧!”

“大嫂,你看他,”她羞愧地把头垂得更低,“他也在押着啊!”

“哦,那是为着长锁也有牵连,不正式宣判是不能放的。

这是永泉说的。”

杏莉母亲虽然相信,但心还是崩崩地跳着。

母亲这时想起早上同姜永泉的一场谈话……

“永泉,长锁和杏莉她妈,有没有关系?”母亲担忧地问道。

“大娘,照你的看法呢?”姜永泉微笑着反问。“我?”母亲略停了一下,接着说,“我说这全是王柬芝那东西的罪,把两个老实人给吓住了。永泉,你还不知道,在往年,两个人私通真是要给打死的呀!咱村就有两个寡妇是这样死的,男的跑到关东,到如今还没音信……”她见姜永泉很用心地在听着,心里有说不出的畅快,“永泉,他俩也有功啊!救出我那算不了什么,可到底说破了王柬芝那一伙呀!唉,那个好闺女死啦……”她撩起衣襟擦了擦潮湿的眼睛,“这样的人不能不可怜,亲生孩子也叫杀了。我就心疼杏莉……”

姜永泉看她这样伤心,心里也有些难过,怕她再说下去更悲伤,就插断她的话,说:

“大娘,快不用担心。咱们政府是最公道的。你放心好啦,根据他俩的情况,政府不会惩办他们。王长锁现在还押着,是为按手续办事,也好教育教育受骗的人。大娘,开会时,你伴着她一块去,安慰安慰她,叫她也受些教育。你看这末作好吗?”

母亲又兴奋又感动,仿佛是她自己的事一样。她抓着姜永泉的手,激动地说:

“永泉,我早知道咱政府是最、最公道的!共产党的章程真是太、太好啦!”她想了一会,又问道:“哎,永泉!她和长锁的事怎么办呢?又有了孩子。”

“噢!这个事……大娘,你再说说意见吧。”

“又问我个老婆子了。”母亲满怀兴致地说,“要照我说呀,爽是叫他们一块过吧!也真是一对相称的两口子呢!”

“大娘,你真会替别人着想。你说的和我的想法一样。我再和同志们商量一下,就照你说的这末办!”

母亲激动地站起来,好一会才脱口说:

“那——那——啊!他们真是重见天日啦!”

公审大会开始了。

县委会组织部宋部长首先讲话,他略述王柬芝等人的罪恶后,接着对未能及时发觉这些汉奸卖国贼,并把王柬芝当成进步人士的错误,做了沉痛的检讨。

下面,审判长——刘区长开始审讯罪犯……

杏莉母亲手攥住心,一直在注意听。听到审判王柬芝、吕锡铅、淑花等六名罪大恶极的汉奸就地枪决时,她心里刚舒一口气,可是看见区中队的人去拖罪犯,立刻又吓得浑身发颤,她紧盯着带枪的人和王长锁的脸。

就在这时,审判长接着宣判了其他的犯人,有的罚劳役;有的管制;而在免罪释放的人中间,有王长锁的名字。他并说,区上批准王长锁和杏莉母亲为合法夫妻。

人们的欢呼声雷一般鸣响:打倒汉奸!铲除恶霸!人民是一家!

杏莉母亲全身瘫痪在母亲怀里……。

过年了。

今年不象往常被鬼子赶到山里去过年。八路军和地方武装,把敌人打得不敢露头,象乌龟似地缩在据点里。根据地的老百姓,真可以过个太平年了。

人们抬着肥猪肥羊、白菜萝卜、葱花韭菜芽、花生、烟叶子……种种好吃的东西,打着锣鼓唱着歌,高喊着口号,去慰劳子弟兵。青妇队用各色彩布,缝成美丽的慰问袋,上面还绣着字句和花样,装上纪念品,送给每个战士。而战士们也把分得的胜利品——毛巾、笔记本、钢笔……回赠给她们。

三十晚上,秀子领着儿童团,排好队伍,敲锣打鼓,喊着口号,把“光荣灯”送给每家抗属。

母亲听到外面锣鼓喧天,吵吵嚷嚷地闹成一片,就走出来。她一看,呀!门楼上挂着一盏五星红灯。她不认识上面写的“革命家庭,无上光荣”八个大字,可是她感到愉快和光荣。她笑着,慈祥地看着在红灯下每张热情欢笑着的嫩脸蛋。

锣鼓煞住后,站在队伍外面的一个男孩子,领头喊起口号:

向光荣的妈妈致敬!

向抗属拜年!

革命家庭无上光荣!

打倒日本鬼子!

八路军万岁!

共产党万岁!

毛主席万岁!

喊完口号,接着是一片掌声……

母亲很慌乱,不知怎么才好。她一瞅见女儿,就拉住她的胳膊说:

“秀子,快领孩子们到别家去吧。咱家不用啊。这大冷天……”

“大妈,我们是儿童团呀!这是工作哩。”一个男孩子挺认真地说。

“大婶哪,你家最光荣,都打鬼子。咱们就该先给你老拜年。”一个女孩子很神气地道。

“奶奶,今晚是工作。俺妈说明早上、早上来给你磕、磕头哩。”这孩子太小,也分不出是男是女,说急了气都换不过来。

“…………”

孩子们你一言,他一语,大妈、大婶、大嫂、奶奶……地叫成一团。母亲也不知听哪个的,答谁的。正在这时,从人群里挤出个孩子,黑黝黝的脸蛋冻得透红,在棉帽檐下,那对黑大的眼睛更神气地闪闪发光。他一走上门台,两手拉住母亲的手,叫道:

“妈,你别说啦。人家是抗日呀!”

母亲觉得德刚的手象冰块子一样凉,她不自觉地想握紧它暖和一会,但一转眼,德刚已冲到秀子跟前,生气地嚷道:

“团长!你怎么不讲话呀?快说啊!”

“快说呀!快说……”孩子们齐声叫着。

儿童团长秀子每到一家都要致祝词的,但却没准备到自己家来怎么说。她见了母亲有些害羞,被孩子们催急了,脸越发红起来。她冲着母亲,两手展着张纸条儿,象背书似地念道:

“敬爱的抗日家属:让我们儿童团代表全村人民,向你们鞠一躬……”她接着两手垂直贴在身上,规规矩矩地向母亲深深弯下腰。孩子们都把帽子脱掉,跟着她做……

这可把母亲逗得哈哈大笑起来。不料,从门里拥出好几个区干部,看着这情景都笑弯了腰。

秀子更慌了,满脸臊得血红,忙向孩子们嚷道:

“走!咱们到另一家去吧。这家好了!”

孩子们前拥后挤,吵吵嚷嚷地走了。

干部们都围在门口看灯。刘区长笑着说:

“哈,真是革命家庭,秀子管妈妈也叫‘抗日家属’啦。

大娘,闺女都不认你作娘了。”

母亲也打趣道:

“俺才不怕呢。‘女大不认娘’,大了就跟人走啦。‘嫁出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做妈的也省了操这份心啦。”她笑着对姜永泉说:

“你说是吧,永泉?”

姜永泉不知怎的,有些不好意思,憨憨地笑笑。大家看着都哄笑起来。

“大婶,”德松插嘴说,“我看你这光荣妈妈的封建脑筋,可真要好好改造改造呢。”

“嗨,大娘你真当水把秀娟泼出去呀,日头也要从西面出来了。”玉媛故意提高清脆的嗓子,薄嘴唇动得飞快,“我看哪,你疼女婿定会比疼儿子还厉害!”

姜永泉这时更吃不住,脸越发红了。母亲对他笑着,又朝玉媛说:

“你这个丫头就是嘴尖,看把永泉说得脸都红遍啦。其实呀,女婿和儿子还不一样?等你找着人家,你妈若是亏待了你男人,你可别又哭又闹啊……”

大家正在打趣嬉笑,一个老太婆却哭天嚎地、颠颠踬踬地走来了。她来到跟前,见这末多人在场,有些胆怯和局促。

楞怔一下,上来拉着母亲的衣袖,哭道:

“好妹子呀……你行行好吧!我那媳妇哭死哭活的,要走啦!怕人哪!好妹子,快叫秀子……啊,是团长!把那玩艺拿走吧。好妹子,我求求你!我给你下跪……”说着她真要跪下,被母亲拦住了。

真是三伏天刮西北风,大家被她搞得莫名其妙,不知她说些什么。问了好一会才弄明白。

原来这就是那家富农伪军的家属。她儿子孔江子在外当伪军,秀子刚才领着儿童团,在她门上挂了一盏用黑纸扎的“孝帽子灯”,警告她们谁也不准动,并呼口号讽刺她们……

母亲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面对这个痛哭流涕的老女人,她一点同情都没有。相反,倒是气愤地感到她是那末卑贱,那末难看。母亲看着姜永泉,意思叫他来对付。姜永泉严肃地对老太婆说:

“这个你怪谁呢?谁叫你儿子不争气,当二鬼子的。你想不挂也可以,动员你儿子回来,保证他一点事没有。再说,那是儿童团的事,你找团长的妈有什么用呢?”

“是啊,他大妈!”母亲接上说,“人家是团体,我这老婆子怎么能管呢?你有理找政府去啊!”

“好刘区长啊,”老太婆向刘区长乞求,“你下个令,叫拿掉那灯。我明儿写信叫江子回来。你先叫把灯拿掉吧……”“说得倒容易,”德松生气地抢白她,“空口白话谁信?过去你说什么来?做了吗?没有。我看哪,你倒是先做个样看看再说吧!”

老太婆本想来跟母亲闹一场,不想倒找个没趣。她听出话里有话,怕嚷下去再被人掀出丑来,就咕噜着走了。“哼!”玉媛瞅着她的背影,气忿忿地说,“她还去动员儿子反正,连她儿媳妇参加妇救会她都不依。死顽固脑筋!”

“看样子她儿媳妇倒可以再争取争取,”姜永泉考虑着对玉媛说,“你们还应该多去动员她,据说孔江子还当个小头目,他反正了还可能带动几个人!”

“这倒是该做的工作。”刘区长说,“听说扫荡时她儿子还捎回东西来家。”

“就是嘛。她自己还说是孩子作买卖挣的呢!”德松又对母亲说:

“大婶,对这样顽固的家伙,就该治治她。秀子做得对,很对!”

县上老早就同意姜永泉和娟子结婚。但他俩老觉着工作忙,事情多,所以就拖下来了。现在局势比较稳定,区上又搬在王官庄住①,干部们催,母亲也说,趁过年好时日就把喜事办办吧。姜永泉和娟子也不反对了。大家就准备在年初一晚上,给他们举行结婚仪式。

①在当时的环境下,区的机关经常调换住址。

大家决定的日子,新娘子并不知道。娟子还在外村忙工作。怎么办?

刘区长自告奋勇,他负责写信去叫。

母亲的南屋,打扫得干干净净,拾掇得整整齐齐。屋里的墙面,刷了一层新泥水。炕上换了一条高粱秸编织的席,用白粉莲纸重糊了窗户。小茅草屋焕然一新,亮堂堂的。

花子、玉子和一帮青妇队,还有区副妇救会长玉媛等几个区上的女同志,正在布置新房。

玉子巧妙地用红纸剪成一对嘴对嘴的喜鹊,她双膝跪在炕上,想往窗纸上贴,看呀看呀的,端详了好一会,也没找着合适的地方。她就嚷道:

“你们看哪!俺这对喜鹊贴在哪好啊?”

姑娘们都爬过来,这个说那,那个指这……玉媛瞪着水灵灵的两眼看了半天,抢上去指着贴在窗纸上用绿纸铰成的树枝,忙说:

“呀!贴这好。鸟踏在树枝上,这才好看哩!”

玉子真贴上去了。大家拍手叫好。那对俊秀的小红鸟,衬托在被雪光反射得更加白亮的窗纸上,宛如一对真的鸟双双歇脚在绿枝上。花子带笑地说:

“哎,这不大好看,两个亲嘴呢。咱们八路军早就不兴这一套。”

“咦!这表示两人亲近和好哇。不是真人亲嘴呀!”一位姑娘反驳道。

“哼!谁说八路军不兴亲嘴,我就不信。要是两人情愿呢?我今晚非让俺娟姐和姜同志来一个不可。”玉子眨着眼睛,神气活现地说。又对花子顽皮地笑道:

“妇救会长,你还封建哩!你没真试过吗?”

花子的脸蓦地飞红了。紧接着又象触动了伤口似的,痛楚得眼窝间微微抽动一下,显出青灰的阴影。但纯挚热情的少女们,只顾去调笑,谁也没注意到她的表情。

“哈哈!想必玉子有个情愿的人儿,真来过呢。看她说得多真切呀!”一个小姑娘凑趣地冲玉子叫道。

大家都开心地笑了,可把玉子臊得不行,跳下炕拖拉着鞋就追那姑娘。那姑娘知道抵不过她,转身就向门外跑。只听哗啦啦一声响,大家向外一看……不由得把肚子也笑破了。

秀子兴冲冲地端着一脸盆温水,进来揩桌子,却不料正和小姑娘撞个满怀。水从小姑娘的头一直浇到脚跟,把她过年才穿上的新衣裳湿得透透的。秀子身上也好不了多少。两人对看着,哭笑不得。秀子忙放下脸盆,很抱歉地给她拧衣服,一面说:

“秀真妹,别生气。都怪我冒失。”

秀真本来噘着小嘴,上面能挂个油瓶,眼泪也快掉下来,一听秀子这一说,倒笑了,说:

“不怪你呀,秀姐。”她又朝着笑得抱着肚子的玉子说:“都是她的事。笑,笑,人家死人你坐轿。将来嫁个厉害男人,打扁你这毛丫头才好呢。”

花子走过来,安慰她说:

“秀真,好啦。赶快回家换换衣服吧。看冻着了。”秀真走后,她问秀子道:

“娟子还没回来?”

“没有。”秀子摇摇头。

“真不该,快当新娘啦,还不回来。”一个姑娘有些埋怨地说。

“是啊!”不知玉媛是称赞还是埋怨,“她啊,只顾工作,哪还想得起结婚啊!不知她哪来的那末大劲,不管冰天雪地,风里雨里,黑天白日,她一点也不知累,一点不叫苦。”玉媛说到这里,干脆放下活计,指手划脚地讲道:

“有一次呀,区里召开会议,我们都以为她来不了啦。因为她离区十几里地,一夜下了腰窝深的大雪,路都给封住了。嗨,想不到她真来啦!我的个天哪,你们可没看见,她那时的模样可真吓人啊!你们看,衣服上全冻成冰,头发一动嘎叭一声掉下一大缕——冻脆了啊!简直是个雪人了。那脸冻得乌紫,手都肿了。我们看着都疼得慌,你们猜她怎么着?却笑嘻嘻地说她来迟了呢!”玉媛见大家也都停下手,听迷了。

她就忙动作起来,一面笑着说:

“看,越说越远了。快干活吧,不然新房就布置不好啦。

你们愿听以后再说,秀娟的故事可多啦!对吧,秀子?”

“嗯,不——对了,”秀子见人家夸奖姐姐,又高兴又不好意思地含糊回答;接着又说:

“不用急。区长说,她在天黑前一定会来的。他派人送信说,要她回来有急事哩!”

娟子正忙着领人们去慰问伤员,接到区长叫马上回区——王官庄的信。她把工作交代好,就上路了。在她进家门口以前,真没想到今晚上就是她终身大事的喜日子。她只是同意结婚,却没想到就在今天啊!

自参加工作以来,几个年也没在家过了,都是母亲打发秀子给她送点好吃的来。有时妹妹提着篮子,跑好几个村才找到她。同样,今年她也根本没想到回家过年,就在接到区长的信时,她还是想着回区上有什么急事,并没感到全家聚在一起过节的欢乐。她并不是不爱母亲,不想弟妹,相反,在她看来,正是为更爱母亲,才应该这样去做的。也同样,母亲有时虽有点怨她,当然是想得最厉害的一霎,但母亲从来也没对谁提起过。有时秀子德刚嚷嚷着叫姐姐来家过年,还被她责备了几句。母亲觉得孩子这样做是理所当然的。这可不是母亲无限的宽恕,而是由于母亲真正和女儿有一致的认识。

娟子和姜永泉的恋爱,虽然经过了漫长的岁月,但这完全和火热的斗争交融在一起,他们之间简直没有什么温情接触,甚至连两人的手都没有碰过一下。虽是在一个区上工作,但分开的时间比在一起的时间多得多。谁要去战斗,就拿着武器带着战友悄悄地出发了,从没特别告辞过。谁要去工作,就和普通的同志一样,有交的有接的,谈论着工作上的事,走了。但他们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觉得有两个人的力量、智慧、荣誉、耻辱、优点、缺点……在各自身上存在。

星梅的豪放热烈的性情,传染了很大一部分给娟子。当然,在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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