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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菜花-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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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打日本鬼子,不分男女老少都有份,我又是儿童团长,怎么能和老百姓一起,叫鬼子辇着跑,那太没出息啦!”

母亲忍不住笑了:

“呀!俺德强已不是老百姓啦……”

还没等她的话落音,只听秀子插上道:

“俺也不是老百姓,是儿童团员,也不跟老百姓跑!”

那德刚也抱着小猫跟着叫唤:

“俺不是儿童团,也不是老百姓。哥,我跟你去。”

母亲憋住笑,瞅着德强,那意思说:你可来答复答复吧!

德强的脸有些红,生气地瞪了妹妹一眼,好大口气地说:

“你嚷嚷什么!才多大一点,又是女孩子……”

秀子却不服气,把妹妹向母亲怀里一放,挺着胸昂着头走到哥哥面前,理直气壮地说:

“哼!你是团长看不起俺团员啦!女孩子,女孩子就不行吗?刚才你还说不分男女老少……”

德强一手把又要叫嚷的德刚推到一边,站起来,脸更红了。自知被妹妹抓住理,可又不好认输,就大声朝秀子嚷道:

“你逞什么英雄?……反正人家不会要你。我可是团长,怎么也能行。不信,咱们比比谁劲大。”

秀子把脑后的小辫一甩,话已涌到嘴边:“真不害羞,人家已经不要你了,还说不要俺呢。”可被母亲制止了。嫚子见哥姐在吵嘴,就“妈妈”“妈妈”地叫起来,母亲抱着她,笑着说:

“怎么啦,你也不是老百姓了,也不跟妈走啦?”

“不,跟妈妈,跟你。”嫚子紧抱着母亲的脖子喃喃着。

“对啦,就是俺嫚听话,等大了俺闺女再去。”她又对德强说:

“行啦,别再吵吵啦。人家干部不答应你,来家向俺娘们发什么火呀?俺们有什么法子呢?哦,你姐呐?”

德强憋了一肚子气,秀子还在用手指摸脸腮羞他,加上母亲这一说,就没好气地回答:

“我不知道……”没说完,就委屈得掉眼泪了。

母亲轻轻拍一下秀子的头,瞅她一眼,把孩子给她抱着。

母亲的心被儿子的难过打动了,她走到他身边安慰说:

“德强,快把泪擦干!你弟、妹看着笑你啦。你这孩子,平常就是泪少,这时怎么就多啦?别哭啦,等过几年你长大了,再去还不是一样?”

德强抽搐着嘴唇,说:

“妈,等我长大了,还有鬼子打吗?那时鬼子早死光啦!”

这话可把母亲问住了:“真的,鬼子能待那末久吗?”她心里想。接着对儿子说:

“好吧,去包点干粮拿着。我去跟姜同志说说,一定叫你去。”

“妈,真的?!”

母亲注视着儿子还挂着泪珠的惊喜笑脸,她微微地可是断然地点了点头。

母亲走到南屋门口,被里面的说话声止住了脚。她没感到自己是站在及腿肚子深的雪地里,没理会那风雪掀扯着她的衣服,吹打她的脸,撕揪她的头发。

“……不,秀娟!你该好好想想。就算你能行,可是大娘谁照顾呢?这末多的孩子,她身子又不好,冰天雪地的,怎么能行呢?”这是姜永泉那低沉恳切的声音。在母亲听来,是那末亲切和动心。

“姜同志,你也该为俺想想,我是共产党员,能落后吗?不该拿枪杆子去打鬼子吗?”是娟子那激动的带点男音的声音。母亲听着心里一热一酸。

“这不算落后。打敌人不光是拿枪杆子,你可以帮助村里工作呀!”

“村里有德顺爷和玉秋、兰子他们就行了。姜同志,我不是不疼俺妈,她是需要帮忙。可是他们也可以照顾些呀!再说,还有俺大兄弟呢。”

沉默了一会,显然姜永泉有些被说动了:

“大娘她愿意不呢?”

“我想,她……”

“我愿意。去吧!”母亲一面说着走进门来。

母亲见女儿坐在炕沿上,低着头,手在抚弄着从肩上弯过来的那根又粗又黑又长的辫子上的红头绳。姜永泉在地上来回地溜达着,一只手习惯地撂起黑灰色的棉袍子,插在口袋里。

母亲的突然到来和果断的话语,使他们吃了一惊。姜永泉忙迎上去,很激动地说:

“大娘!”

娟子蓦地抬起头来,把辫子向身后一甩,一见母亲,不知怎的,象害羞又象受了委屈似的红了脸,她那双明媚黑亮的大眼睛,湿漉漉水汪汪的象两池澄清的沙底小湖。她趴在母亲的跟前,两臂搂着母亲的臂膀,急促地叫道:

“妈!你……”

母亲在门外听着他们的对话,埋在雪里的双脚冻麻了,身上被风吹得没有一点热气了,头发象堆乱草,——这些她都没觉得。听着姜永泉对她体贴照顾的话,很是感激,而更使她兴奋的是自己的女儿是个共产党员。过去她是猜疑,现在明确了。就为这一点,她也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落在别人后头。但对他们担心她会阻止女儿的行动这一点,她心里很不好受,她想:“做妈妈的哪一点妨碍了你们呢?”她最生气别人不信任她,把她当成累赘。母亲想转回去,叫他们来求吧,但她马上收回了这种自尊心。她不忍使他们再为难下去,为她担心。她的母性的慈悲,对儿女无限的宽宥,加上她的好胜心,为儿子的请战,使她不再计较一切,就走进屋来,同时发出有力地回答。……

母亲用手轻轻地把女儿脸上的几缕乱发理到头上去,嘱咐道:

“去吧。放心去吧,别管我。”

“妈,你能行?”娟子这时倒真有些舍不得母亲了,也非常爱护地替母亲整理着头发。

母亲嗯了一声,转向姜永泉,她第一次自然不觉地称呼他:

“永泉,叫她去吧。还有,德强叫我来求你,让他也跟你们去吧。他哭了呢。”

姜永泉惊愕地忙阻止道:

“大娘,这不行啊!他们都走了,家怎么办?再说,他还小啊!”

“家,家里有我呢。他不小了,跟着你,我就放心啦!”母亲的话声渐渐缓下来,她用温爱的目光,看看女儿,又看看姜永泉。在她心目中,隐约地出现了一种新鲜又模糊的感情。

半夜里,姜永泉接到情报:敌人离此不远了。立刻,村庄沸腾起来。人们象潮水般地涌出来。出了村,上了山……

一幢僻静的小屋,夹在深宅大院的很多房子中间,显得格外隐蔽。这原先是王柬芝他父亲的静神室,老头子死后,把他的遗像和用过的贵重遗物,象拐杖、烟具、奇特的宝珠和其他一些精细的玩艺,陈列在这里。家里的人,通常谁也不到这里来。

房子后面有个不大的长方形小花园,现在已失修而荒芜了。园内贴墙有几株四季常青的柏松树。其中一棵大树上,人爬上去才能发现在那密层层的枝叶掩盖着的树干上,用铜线绑着一个长圆形瓷质的蛋子:瓷蛋子的另一端,穿着一根同力士鞋带差不多粗的铜线,这根铜线直直地扯到几十步远的另一棵大树上,接法同前一棵一样。在这根悬在空中成为水平面的铜线的大约中间,又接着同样粗的一根铜线,顺着一棵树的身干,垂直地拉下来。内行的人一看就知道,这便是无线电台的天线。

顺着拉下来的这条线看去,它经过后窗伸进小屋,接在一个灰绿色正方形的箱子上,这箱子的正面有着很多古古怪怪的黑亮旋扭,旋扭上还镌印着银色的英文。这是一部美国式的小型无线电台,专供固定的特务使用。

从外面看这屋子,黑糊糊静悄悄的,就象什么也没有一样。其实里面却是明灯亮烛,并有三个人。原来窗上门上都用几层黑幔帘遮得严严实实的。

王柬芝那长长的秃脑袋瓜上夹着耳机,白煞煞的脸上收得挺紧。他左手熟练地调整着机器上的旋扭;右手在控制发报机讯号的电键上上下跳动,一会又拿起铅笔在纸上迅速地写着什么:他是在通报。

宫少尼和吕锡铅偎在他身后。宫少尼翻查着一个小本子,看着王柬芝给他的写满一组织四个数码的纸,一个字一个字地查对着。他每念一个字,吕锡铅就应声记下来。

王柬芝的右手最后跳动几下,发出“good—bye”①,就关上机器摘下耳机,喘了口气。一会,宫少尼和吕锡铅把电报翻译出来。王柬芝接过来看,上面写着:

柬芝弟:

秘扎收悉。电台之故,乃敝处报务员失职,已重责。

此次扫荡,旨在摧残共党根据地,兼筹粮抓伕,望弟尽力协助。惟据上峰钧示,此山区系胶东重地,共党赖以图存,势在必争,吾弟慎勿暴露,必获全胜而后已。吾弟明达,当不负重托。功成之日,飞黄之时,幸勿遗我碌碌也,尊宠无恙,顺告。

愚兄郑威平。

①good—bye——英语,再会之意。

“哈哈!专员还这末客气哪。”吕锡铅兴奋地摇晃着大驴头。

“哼,他算个球!他是杂牌子出来的,柬芝兄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见过汪总裁和蒋委员长……”宫少尼的谄媚被王柬芝打断了:

“哎,说这些蠢话干嘛。快收拾东西,好走了。”

“爹——爹呀!哎,上哪去了?真急死人!”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传进来。他们马上吹熄灯火,停止了呼吸。……

杏莉母亲坐在大门口的一个白包袱上,围头巾脱落在肩膀上,寒风拂起她的缕缕头发,嬉弄着她的衣角,雪光映在她的脸上,脸,越显得憔悴而苍白,简直失去了血色。

她现在非常衰弱,有些迟钝和呆滞。她失去了理性,象木偶一样任人摆布。

她应付着两个男人。一个是她心甘情愿,当成自己的真正丈夫;另一个却是迫使她为保存自己和心爱的人,而不得不忍受他那象野兽一样的蹂躏。和第一个在一起,她是活人,有灵魂,有理智,全身流动着血液。可是她时常不得不痛心地支开他,而去接受另一个的强迫。在这时,她是死的,没有了灵魂,也没有了感觉。直到这个野兽满足地起身走了,她才慢慢苏醒、复活过来,痛哭一场。

这一切,老实的王长锁是不知道的。杏莉母亲深深了解王长锁忍辱负痛昧着良心听王柬芝摆布,不是为自己活,而是为保护她,要是让他知道她是在怎样痛苦的情况下打发日子,让他知道她被别人占有了,那么,他还怎么能生存下去呢?!她不能告诉他,什么也不能告诉他,为了他能活着,她忍受着难忍的耻辱和糟蹋,什么也不让他知道。

杏莉母亲两肘顶在膝盖上,两手托腮,失神地苦思着。王长锁提着包袱从门里走出来,看看只她一个人坐在这里,就温存地说道:

“把围巾围好,风挺大的。”见她没有动,又问道:

“他们还没来?”

“谁知道?杏莉叫去啦!”她有些烦恼地答道。

王长锁叹了口气,刚要去找,杏莉走来了,很不高兴地说:

“妈,我找不到。大叔,咱们先走吧!”

杏莉和王长锁之间,一向是很亲近的。这在她一点不觉得奇怪,从小就习惯了。她从生下来就没拿他当长工看待,她老觉着他就是他们家的人。而王长锁怎能不爱自己的亲骨肉呢?长期地相处,他不知不觉传染给她不少东西——一个穷长工身上的东西。

王长锁给杏莉把围巾整好,说:

“再等等吧,杏莉!说不定人家还有事……哦,你看,那不是来啦。”他看到走来的人影。

来的是宫少尼和吕锡铅。宫少尼很艰难地提着王柬芝回家时特别小心挪放的重皮箱,说:

“咱们先走吧。校长还有点事,随后就来。”

王柬芝站在门后,瞅着人都走了,就直奔王唯一家里来了。

王唯一死后,两个小老婆都走了,王竹的妈妈是早就去世的,现在只剩下女儿玉珍和王竹媳妇两个人。她们的大瓦房,被没收后分出一部分给穷人住,另一些被民兵和各个团体占用了。村政府就安在原来的乡公所里。两个女人,被赶到原来是长工住的下屋里。这些吃烙饼还嫌牙痛的女人,都是横草不拿成竖草的懒货。不过,每人都有私房,吃穿依旧不坏。

此时,这幢庞大的住宅冷清清的,空洞洞的,其他的人都走光了,只剩下玉珍和王竹媳妇在里面。

王柬芝左环右顾,谨慎地走进屋里来。看到她们正在忙着收拾东西,他故意地问道:

“大家都走了,你们还没跑啊?”

王竹媳妇提着个大红包袱直起腰,愁苦地说:

“叔叔,你说怎么好,人家都要跑上山去。可是这个天气……”

“还咕噜什么,”玉珍由于累,被铅粉毒得象麻雀蛋一样的脸面,涨得红通通的;她不以为然地打断嫂子的话,看着王柬芝说:

“我收拾东西回到原来住的屋子里去,那些穷小子可夹着尾巴跑了。跑?哼,正该是咱们得逞的日子到啦!”

“可要不走,听说鬼子见了女人就……”

王柬芝瞅着王竹媳妇那低下去的嫩红脸蛋轻轻一笑,说:

“我管不着你们,走不走随你们的便!哼,冤家对头,各有相报。侄媳妇也不要听信些闲言乱语。哦,我可是要跑的……”王柬芝对玉珍示个眼色,走到黝黑的走廊的角落里。

等玉珍来到跟前,王柬芝把叠起来的纸条塞进她手里,严肃地叮嘱道:

“把它装好。你在家里藏着,等见了王竹把纸交给他。一定要亲手交给他!记住了吗?”

“记住了!”玉珍有些紧张地回答;又悄声问:

“叔叔,我哥一准回来吗?纸上写的什么?”

“那还用问?他不回来谁给你爹报仇。那上面是情报。你们两个就跟王竹去吧,在家里没你们的好事。好,你快回去收拾吧,多加点小心!我走了。”

王柬芝踏着厚厚的雪层,一步高一步低地走着。有时摔倒了,他心里就骂道:“他妈的,倒霉!”

村里逃难的人都走光了,静悄悄的,显得很空旷。是谁家走的太慌乱了,没把门锁好,那风雪就撞开门板,冲进屋里去;哪家的鸡没带走,在雪地里噗噗打打地乱飞跑,咯咯地惊叫着。远处,不时响起零星的枪声,在提醒人们的恐怖。

走着走着,王柬芝看到前面有个黑影,在慢慢地晃动着。

他怔楞一下,仔细一看,就紧步赶上去。

“啊,是七子和侄媳妇呀!”王柬芝惊讶又亲昵地招呼。

七子被妻子背着。他那高大沉重的身体,把她压得透不过气来,她几乎是在爬着走。七嫂子满身是雪,膝盖上的裤子摔破了,皮卡碎一块,一滴滴热血,掉在雪上,雪被溶化出一个个深黑的小洞。他俩一听有人招呼,就停下来。七子扶着妻子的肩膀,回答道:

“啊,是校长呐!你还没走出去?”

“我是为点事耽误了一下。”他又同情地询问道:

“你们怎么才走到这里?哦,知道啦,是受了伤。咳,有功之臣哪!怎么干部也不关照些呀?”

“干部们忙着,咱自家慢慢走就行啦。”

七嫂子理理头发,用袖子揩揩脸上的汗水,舒了口气,接上说:

“就是雪太滑;要不早走出去啦。”

王柬芝忙点头道:

“那当然,那当然!”他略一迟疑,又关切地询问道:

“这冰雪的寒天,七子有伤在身,你们怎么抵得住,打算躲到哪里去呢?”

“啊,校长,俺们是……”

“咱们要到东山里去躲躲,”七子的粗嗓门压下七嫂子后面的话。

王柬芝眉头一耸,说:

“好,我也是往那走,我来帮帮忙吧。来,侄媳妇,包袱给我拿着。”

“不用,校长!你头走吧。”七嫂子谢绝。别看七嫂子是个女人家,她说这话可有两重意思。一是刚才她要说出口是到洞里去的话被丈夫插断,使她明白了他的心思,提醒了她的聪明,她也真怕有坏人,倒没有自己吃些苦牢靠的好;再是她从心里觉得劳累别人(特别王柬芝是个先生)不合适,过意不去。

王柬芝看样子倒是为人心切,已抢上来提过包袱,说:

“这有什么,还不都是为抗战?走吧,我也是顺路。谁和谁还用客气?瞧,这包袱也够重的。”

七子虽在家养伤,村里的事情常有干部去告诉他,对王柬芝进步的表现也是知道的,所以只有警惕,却没对他存特别戒心。他见妻子太苦太累,确实需要帮忙,王柬芝又一再这末慷慨,并已把包袱拿到手,若是再拒绝他,人情上也过意不去。为此,他就对妻子说:

“那也好,校长这末肯帮忙,就走吧!”

丈夫既然应允,七嫂子也就依从了。但过了河,一步步接近洞口时,七嫂子的心越来收得越紧。如果是为她自己,她就不会有这末多的重重忧虑;可是为自己丈夫的担心一刻也不间息地捆箍着她,使她想得很多很多。她想起丈夫刚才对王柬芝不说是到洞里去的真话,现在却要进洞去,这怎么行呢!?

终于,七嫂子停住了,紧看着丈夫的脸。

七子刚上来一愣,接着知道了她的心情,就转头对王柬芝说:

“校长,你还是先走一步吧,咱们走的太慢,耽误……”“哪里,哪里!”王柬芝忙分辩,“没有人帮忙你们走的更慢了。这份忙我该帮,快走吧!”

“不!”七嫂子的话说得很明快,使人没有再回驳的余地,“劳累你啦,校长!你请头走吧,俺要歇息会呢!”

王柬芝一听再找不出帮忙的理由,只得说了几句体贴的话,向前走了。但走出一段距离,他就藏在一株树后,看见他们又动了,他立刻尾随跟去。一会,王柬芝又飞快地回了村……

七嫂子膝盖上滴在洁净的雪面上的鲜血印迹,被王柬芝那污秽的鞋底所践踏。而他的步步肮脏的脚印,又被狂风掀起的暴雪,立时埋没得无影无踪。

第五章

王官庄的人们跑出去的第二天上午,敌人丢下在村头被地雷炸死的尸首,象一股恶风卷进村里来。立刻,王官庄就翻了个过,变了个样。

那些没跑的人,一看苗头不对,都知道糟了。家家都用木柱子、大石头死顶住门,全家人抖瑟着挤在一起。

四大爷家的情景也是如此。他的病早飞到九霄云外去了。他吩咐儿子和媳妇赶快用木头顶住门,自己也不知从哪里来的那末大的力气,两手端起百来斤的放水桶的大石条压在木头根上。也顾不得家规,把儿子和媳妇都叫到自己炕上来,这样好壮壮胆子。听了一会,没有动静,他才叫媳妇回到东间,吩咐儿子——柱子到外面看看风声。

柱子刚出门,就遇上鬼子,没说二话,就被两个鬼子拳打脚踢地架走了,另外三四个鬼子闯进屋里来。

鬼子们一个个头戴着上面有个红圈圈的钢盔,瞪着大牛眼,凶狠地满屋瞧着。接着就动起手来,把粮食囤子用刺刀戳开,那豆粒哗哗啦啦撒得满地都是。两枪把子捣破锅,几脚踢碎陈旧的柜门,把破破烂烂的衣服、棉花直往外扒,但没有一点值得他们要的东西。

四大爷跪在地上叩头哀求。鬼子们看着这老头子,嘿嘿冷笑几声,接着抬起带铁钉子的翻毛皮靴,狠狠地踢了他一顿。

突然,东屋间传出尖利凄惨的女人嘶叫声。四大爷慌忙向里扑去,但被鬼子一枪把子打倒了。他又爬起来,疯狂地奔去,又被打倒,身上挨了一刺刀,他再也爬不起来了。他绝望地躺在血泊里,搐动着重伤的衰老身体。

里面尖利的嘶叫声渐渐变成沙哑而痛苦的呻吟,后来连气也没有了……

三四个鬼子狰狞地哈哈大笑着从东间里走出来,一双双的大皮鞋踏着浓重的血浆走过,块块猩红色的血印,随着皮靴踩雪的格嚓格嚓声,越来越远地留下去。凡是这些皮靴踏过的地方,到处都留下血的足迹。

玉珍和王竹媳妇回到原先所住的房子里,又变成原来的主人了。

一大群鬼子,横冲直撞地从大门涌进来。玉珍一看不对劲,吓得屁滚尿流,顾头不顾腚地钻到天花板棚上去,抖缩成一团。

鬼子们唏哩哗啦、劈哩咔叭地东翻西找,你争我夺,搞了个天昏地暗,门塌屋倒。住了好一阵子,才撕撕拉拉地出去了。

有一个瘦鬼子,脑袋和个干萝芮头差不多,他怀里已抱着个大花包袱,但还不甘心,又向里面翻。他一下走到王竹媳妇的房门口,就大叫起来。

这媳妇早吓掉了魂,闩着门在炕上发抖,连动都不敢动。那红缎子绣花裤,早尿得湿漉漉的。门被鬼子用脚踢、用枪把子捣得砰砰响,不一会,门闩被撞断,门哗啦一声开了。鬼子恶气腾腾地扑进来,举起刺刀就戳……刺刀在半空中停住了。他见是个吓昏了的花姑娘,就哈哈大笑起来。他摔掉枪,跳上炕,搂住浑身瘫痪得没有一点力气的王竹媳妇……

正在这时,伪军分队长王竹在院子里跳下马,走进屋来了。

王队长一看自己老婆身上压着一个鬼子,一股火气冲上来,他立刻窜上去,用手枪照鬼子头上猛烈刨去。枪筒大半扎进那干萝芮似的脑壳里,白渗渗的脑浆,喷了王竹和女人一身。鬼子象一根木头一样滚到炕上。

王竹还没缓过气来,郭麻子一步跨进房。他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用手枪指住王竹:

“嘿嘿,好哇,分队长!这是你干的好事。举起手来吧,不要动!跟我见大队长去!”

王竹的脸变得煞白,强笑着说:

“老郭,咱兄弟……”

“少废话!”郭麻子阴沉着脸,有些得意地说,“今儿你知道厉害啦,才叫弟兄!哼,你平时那威风呢?不行,咱们公事公办,走吧!打死一个皇军,我看你有几颗脑袋!”

王竹更加心慌起来,哀求道:

“郭队副,求求你,看在死去爹的面上,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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