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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天之眼-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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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儿躺在艾西瓦娅身边,扑闪的小眼:“阿妈,阿爸怎么了?”

艾西瓦娅蓦然坐起,披衣下床:“弃儿乖,自己睡觉,阿妈去看看阿爸。”

弃儿赤条条地钻出被窝:“我也要去看阿爸!”

艾西瓦娅二话没说,拉起弃儿来到院子里。

月光下,一道篱笆墙横在两座茅屋之间。

艾西瓦娅双手撕扯着,直到篱笆墙出现一个缺口。

阿月的歌声越来越弱,一直弱到没有任何声音。

艾西瓦娅撞开了阿月的门。

阿月躺在床上,已经气绝身亡。

艾西瓦娅看到床边散落的几朵黄花—那是剧毒的断肠草。艾西瓦娅沉默良久,没有哭,甚至没有流泪。只是默默地捡拾那些散落的黄色花朵—阿月采集了太多的断肠草,那些花儿足以毒死一头牛。

“阿妈,阿爸怎么了?”弃儿问。

艾西瓦娅抚摸着弃儿的头:“阿爸睡着了,我们也去睡。”说完拉起弃儿的手走回自己的茅草屋。

第二天早晨,弃儿睁开眼睛,却没有看到艾西瓦娅。“阿妈!”弃儿喊叫,却无人应答。弃儿起身跑到院子里,扶着小鸡鸡撒尿。然后大声喊:“阿妈!”还是没有人答应。弃儿大着胆子钻过篱笆墙的缺口。

阿月的草屋里,艾西瓦娅和阿月并排躺在床上,盖着被子。衣服叠得整整齐齐地码放在床脚。

茅草屋前,一座新坟。阿月和艾西瓦娅就地合葬在山坡上。

出殡那天,弃儿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唱那首神秘的长歌。

“六十一年了,时间过得真快。阿爸阿妈死后,我被人领下山,在教会的资助下上了学堂。慢慢地学会了说汉话。但是,自始到终我却一直不懂阿妈教我的那首长歌。虽然我能从头到尾地唱下来,也能感受到它的悲伤与快乐,只是我从来不知道歌词是什么意思,不知道这歌和我的身世有什么关系。所以,我一直在唱,一直在等,等能听懂这首歌的人……从我七岁那年算起,我整整等了一个甲子,直到去年,才有人对我说—我能听懂你的歌。这个人,他说他叫夏青。于是,我完完整整地唱给他听,他录了音。他说他要慢慢地翻译,等翻译完就来找我,对我说歌里的事情。可是,一年了,一年多了,他却一直没有回来。你们说,他死了,是真的吗?”怪歌何用混浊的眼睛看着沈默。

“您能再为我唱一遍吗?我是夏青老师的学生,我能为你破译这首歌。”沈默看着怪歌何沧桑的脸。

“唱就唱吧,我已经年近古稀,没几年好活了。年轻人,只要你能翻译,我给你唱一百遍都没问题。”怪歌何感叹道。

夏晓薇拿出手机,准备录音。

怪歌何稳了稳心神,亮开歌喉。

“……

贾亚希玛的泪水滴进恒河流走了。

贾亚希玛的叹息随着风声飘散了。

诸神啊,请见证贾亚希玛今日的誓言—

山再高,高不过双脚;

水再长,长不过双桨。

不管山有多高,

不管水有多长,

我定要将佛眼迎回故乡……”

神秘的长歌讲述的是贾亚希玛和佛眼之间的渊源,这是一个近乎湮灭的奇迹,这是一段过于离奇的故事,这是一个若隐若现的历史符号……

1753年8月13日,在宫里雁的城堡里,贾亚希玛见到了雍容华贵的囊占夫人和美丽可人的疆提小姐。囊占夫人在听了贾亚希玛的故事之后,决意要帮贾亚希玛,答应劝说大土司宫里雁归还佛眼。贾亚希玛如释重负般的离开城堡,一心一意地等待着囊占夫人的消息。不久,囊占夫人也设法让贾亚希玛以调香师的名义随时出入土司城堡。

不料想几个月之后,缅甸局势大乱。一场征服与被征服的战争一打就是五年,而且越来越惨烈。

1758年3月8日,腊戍之战。在与翁藉牙殊死对决中。罕底莽和宫里雁节节败退。两天两夜的激战之后,木邦失陷,罕底莽战死。宫里雁带桂家男妇共计二千余人落荒而逃。

就在1758年3月10日那天晚上,疆提乘乱跑到贾亚希玛的住处,对贾亚希玛说:“你想得到那颗钻石吗?如果你想,现在就有一个机会。就看你有没有胆量了!”

“什么机会?”贾亚希玛木木地看着突然而至的疆提。

“挟持我!用我来和我父亲交换—换回你的佛眼!”

“为什么帮我?为什么背叛你的父亲!”

“不是帮你,是帮我们桂家部族。对我父亲,不是背叛,是拯救!自从我父亲得了那颗不祥的钻石,我们桂家部族就陷入无边的灾难之中。我的母亲,准确地说是我的继母,她多次劝说我父亲放弃那颗钻石。可我父亲很固执……这样说,你明白了吗?你想方设法得到的那颗钻石,对我们来说不是财富,是灾难!你明白了吗?”

“小姐,我必须纠正你—那不是钻石,那是佛眼,大梵天的眼睛!任何企图占有或者亵渎它的人都将受到诅咒……”

“少啰嗦!我自己送上门来让你绑架,你干还是不干?”

“干!为什么不干?!”贾亚希玛决绝地说。

其实,贾亚希玛干与不干都没什么两样。就在疆提找到贾亚希玛的当口儿,宫里雁的城堡里已经乱作一团。各人自顾收拾细软逃命,无暇顾及其他。只有囊占夫人发觉了疆提的失踪。

“疆提,疆提……”囊占夫人一声声的呼唤淹没在一片嘈杂之中。

“夫人,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身边的兵士催促着。

囊占夫人依然疯了似的狂呼着疆提的名字。

被恐惧吞噬的人们已经无法顾忌土司夫人疯狂的念头。

何猛风风火火跑过来:“夫人快走!”

“何猛!疆提不见了,快,快帮我找到疆提……”囊占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何猛犹疑。

“快走,再不走谁都来不及了!”是宫里雁的声音,昔日威风凛凛的大土司此时也是盔歪甲斜。

何猛突然将囊占夫人强行架上一辆马车,疾驰而去。

宫里雁兵败如山倒。

翁藉牙的军队以疾风扫落叶之势掠过木邦和桂家的领地。

贾亚希玛和疆提侥幸躲过了兵戾,却无可避免地沦为难民。贾亚希玛并不缺少钱财,从摩梯拉尔身上搜到的那两万两银票足以让他买到任何东西。但到处兵荒马乱,那些银票和废纸并没有什么两样。二人循着桂家部落溃逃的路线,一路餐风宿露,历尽千难万苦,但却和桂家部族渐行渐远。直到1762年初,二人打听到宫里雁带领桂家人一路向北,大概是进入了中国的地盘。贾亚希玛和疆提便向着大理城的方向迤逦而行。

1762年3月5日,云南大理。

一辆木笼囚车在重兵护卫下行过街道。

众人纷纷驻足,贾亚希玛和一身男子装扮的疆提混杂在人群中。

囚车里的犯人镣铐加身,蓬头垢面,口里塞着刑具,只能发出呜呜的低吼。即便是这低吼,也像雄狮一般有力。

行刑台上,一名刽子手红帕缠头,手握钢刀,赤裸着上身,健硕如罗汉一般。

行刑台下,囚车打开。几名兵丁连拖带拉地将犯人弄上刑台。行刑官早就端坐在临时搭就的监斩台上。

刽子手大碗喝酒。

犯人昂首,甩发,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大土司宫里雁一脸的桀骜不驯。

“父亲!”疆提失声叫道。唬得贾亚希玛赶紧捂住疆提的嘴巴,并四处张望。幸好人们的注意力全都被行刑台上的宫里雁吸引过去。没有人注意他们,也没有人听得懂桂家话。

两名兵丁一人一脚,全都踹在宫里雁的腿弯处。

宫里雁不由自主地跪倒。

贾亚希玛死命拉扯着疆提在拥挤的人群中向外面走,疆提挣扎着回头。

一支令箭掷下。

刽子手手起刀落。

寒光闪处,血花飞溅。风云一时的桂家土司宫里雁身首异处。

人群中,疆提呜咽、挣扎。

贾亚希玛诚惶诚恐,挟持着疆提挤出人群,迅速逃离。

一条僻静的小巷,贾亚希玛停下脚步,喘息。

疆提倚着石墙慢慢瘫软在地,双手掩面而泣。

贾亚希玛的拳头绝望地捶打着墙壁,墙壁上,渐渐出现斑斑血迹。

宫里雁死了,那颗佛眼在哪里?贾亚希玛再度陷入绝望。

疆提目睹了父亲被杀,但却无能为力。巨大的悲痛之后,她决定要寻找桂家部落的去向,寻找自己的继母囊占。她要召集人马给父亲报仇—杀死吴达善!

在大理城,贾亚希玛身上的银票终于派上用场。吴尚贤虽死,但吴氏家族的茂隆记银号并没有倒闭。贾亚希玛付了一笔银子,委托一个当地人为宫里雁收了尸体,找地方埋了。为自身安全起见,从收尸到埋葬,贾亚希玛和疆提都没有露面。

1762年3月9日,清晨。

安静的大理城开始醒来。

街头,一个小食摊,火盆上放着一张铁丝网,盆里是红红的栗炭火。摊主是一个中年男子,正在翻烤着一块块白色的圆饼,吆喝道:“饵块哩……饵块咧……热豆粉哟!”

烤熟的饵块渐渐飘出香味。

摊主将烤熟的饵块放在一个粗陋的瓷盘里,端向旁边的矮桌。

矮桌边的矮凳上,孤零零的两个食客—贾亚希玛和疆提。

“佐料自己放。”摊主说。

贾亚希玛在饵块中裹上一根油条。

疆提则将饵块掰成小片后放到热豆粉汤里,动作很机械:“小和尚,你如果能帮我找到桂家部落,能帮我杀了吴达善,我一定给你找到那颗钻石。”

贾亚希玛狠狠地咀嚼着食物,咽下:“放心,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你是我的人质,我还要用你换回那颗佛眼呢!大土司死了,还有土司夫人呢!我们去找土司夫人,也许她知道佛眼在哪儿。”

“佛眼佛眼,就知道你的佛眼!”疆提发怒。

摊主看过来,以为小哥儿俩在吵架,没有在意。忙着向街上越来越多的行人招揽生意:“饵块哩……饵块咧……热豆粉哟!”

贾亚希玛压低了声音:“我这辈子就是为佛眼而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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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之后,囊占说动孟艮土司率众掠边,从畹町入境,一直打到德宏。扬言要杀死吴达善为宫里雁报仇雪恨。

贾亚希玛和疆提滞留在客栈里,正在四处打探桂家部落的消息。听说囊占夫人来杀吴达善,二人兴奋不已。便决定留在大理城等着和囊占夫人会合。因为两人判断,囊占夫人兴兵只为杀吴达善,杀吴达善必须要攻打昆明,而打昆明则必须先拿下大理城。而且从德宏到大理只隔着保山、永平两座城池,囊占打过来应该用不了多久。自己留在大理,说不定在囊占夫人攻城时还能助上一臂之力。然后,一同去昆明杀吴达善那老匹夫。

那曾料吴达善这只老狐狸一看事态不好,便心生一计,对滇缅边事隐瞒不报,却派心腹携重金进京游说,居然让他打通关节。一道圣旨,调任川陕总督,而湖北巡抚刘藻调任云贵总督。等到贾亚希玛他们得知这一消息时,那吴达善已经出昆明经昭通北上,逃离了是非之地,赴川陕上任去了。

是去追吴达善?还是继续留在大理等囊占夫人?在这个问题上贾亚希玛和疆提发生了分歧。贾亚希玛从寻找佛眼的角度,主张继续留在大理等囊占夫人,待到弄清状况后再做打算。而疆提则出于复仇的考虑,主张先行北上追赶吴达善并伺机行刺,她担心吴达善一旦离开云南,自己就再也没有机会报仇了。两人争执到最后,还是疆提妥协了。

中缅之战越打越乱。本来,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不对称战争。但因清朝官员的无能,却让这场战争久拖不绝。刘藻、杨应琚、明瑞……清军几番易帅,自刎的自刎,上吊的上吊,阵亡的阵亡。最后,乾隆皇帝指派傅恒督师云南。

虽说清朝军队战场失利,但囊占和缅兵却始终没能像贾亚希玛和疆提期盼的那样打到大理城。

1765年秋天,在刘藻自杀之后,贾亚希玛和疆提决定南下投奔囊占夫人。他们离开了大理城,走到滇缅边界。只是两军交战之际,他们却无法靠近前沿。二人在畹町附近又延宕多时,万般无奈。感觉南下无望之后,二人又决定北上。疆提想的是复仇。贾亚希玛想的是佛眼—既然宫里雁死在吴达善手上,说不定佛眼也会落在那老匹夫手中,贾亚希玛甚至后悔为什么没有早点想到这一点。

两个人像是无头的苍蝇,先南下后北上,而且兵匪交相为患,路上极不太平。一来二去,岁月蹉跎。再次回到大理时,已经是1766年的春天。不幸的是,由于长期奔波和水土不服,疆提居然身染沉疴,一病不起。贾亚希玛四处求医求药,精心服侍。常言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疆提这一病就是一年,直到1767年的春天,才一点点好起来。5月,天气转暖之后,他们再次上路。一路上也是走走停停,直到1768年1月,他们才从云南昭通进入贵州地界的一个偏远小镇—石门坎。

石门坎地处滇黔交界处,地僻天高皇帝远,水恶山穷三不管。作威作福的是彝族土司,受苦受难的是苗族百姓。

光阴荏苒。从1758年3月10日那天晚上算起,疆提和贾亚希玛在一起患难与共已近十年。此时,贾亚希玛已经三十岁,疆提已经二十七岁。十年的光阴,干柴烈火一般的孤男寡女,整日里耳鬓厮磨。如果不发生一点故事,那倒是咄咄怪事了。早在他们初次到达大理城,目睹宫里雁被杀之后,疆提倚着墙壁无助地哭泣时,贾亚希玛已经暗生情愫。而失去了所有亲人的疆提,也早已把贾亚希玛当成了自己的依靠。特别是在病倒之后,若不是贾亚希玛不弃不离的关照,也许自己早已经成为抛尸异乡的孤魂野鬼了。最让疆提爱而且敬的是,贾亚希玛从来不曾强迫或者趁机占有疆提的贞操,尽管他有很多次那样的机会,甚至连疆提本人也做好了那样的准备。

当贾亚希玛和疆提到达石门坎的时候,中缅之间的战争已经变得不可收拾。由于两国决策者的误判和贪功,已经由家恨升级为国仇。局部之争演变为全面对垒。缅甸虽是以小搏大,却占尽地利人和。清朝虽然强大,却犹如狮子斗苍蝇,无计可施。从刘藻、杨应琚到明瑞,已经是三度易帅。不幸的是,清朝名将明瑞贪功冒进,率军深入缅境,在小孟育陷入缅军的包围,全军覆没,明瑞战死。

消息传到北京,乾隆皇帝震怒,派自己的内弟傅恒经略云南。

战端既开,兵连祸接,生灵涂炭。而始作俑者吴达善却置身事外,毫发无伤。这种结果是疆提不想见到的,她想象之中的复仇之战绝对不是现在这个样子。这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承受极限。

在石门坎,贾亚希玛和疆提停下来。他们开始思考一个比复仇和找回佛眼更严肃的问题—如何结束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按照正常的逻辑,他们思考的问题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的能力。而当事者却不这么认为,他们的想法简单的多—仿佛只要劝说囊占夫人退兵,这场战争就会自然平息。这是两个偏执且对于政治弱智的人。他们非常善于按照自己的逻辑将复杂的问题简单化。而且,让贾亚希玛想不到的是,疆提突然独自离开了!

那是一个寒冷的夜晚,料峭的山风挟着雨。他们栖身的茅草房仿佛随时会被风卷走。黑暗中,贾亚希玛醒来:“疆提,疆提……”他轻轻呼唤。疆提的床在草屋的另外一角,和贾亚希玛隔着一道粗布帘。贾亚希玛听不到疆提的声息,他以为疆提还在沉睡,便也没有在意。次日天明,风停雨住。贾亚希玛起床后依然听不到疆提的动静。“疆提,疆提!”贾亚希玛对着布帘喊。布帘里面,悄然无声。贾亚希玛感觉不对,急忙挑开布帘。疆提的竹床上空空如也。

1769年1月18日,大理。清晨,薄雾弥漫。

一骑黑马驰过静静的街道。

八字门墙。一对石狮。一架巨鼓。威武的兵士。五间阔绰的庑殿顶门厅。红色的牌匾。鎏金的大字—经略府。

黑马停在经略府门前,骑士翻身下马,口中报号:“前线战报!八百里加急!”对着卫兵亮出腰牌,而后将一只密封的竹筒递交给卫兵。随即上马而去。

接过竹筒的那名卫兵急匆匆走进府内。

经略府对面,整条街上满是铺面,酒家,茶馆,旅店,妓院,药铺……林林总总。敢将铺面开在经略府对面的,多是一些豪绅或者无赖。豪绅有背景,无赖不要命。只有这些人才敢在老虎嘴边觅食。在这些林林总总的店铺之间,有一间极不起眼的铺面,红色的旗幌,一面绣着八卦图,一面绣着一个斗大的“卦”字。

经略府大堂。傅恒端坐在公案后的太师椅上,看着卫兵刚刚呈上的战报,默不作声。须臾,傅经略抬头问一直站立在身边的师爷:“这几天还有士兵去找那个苗女卜卦吗?”

师爷一口绍兴味的京话:“多的很哩!哪天都有三五成群的士兵进出那间铺面。”

“灵验吗?”傅恒问。

“据说那苗女善于火珠林卦法,可一言断人生死。大战在即,故而兵士们趋之若鹜。”

“妖言惑众,乱我军心。此女不除,贻害无穷啊!一言断人生死?我倒要看看她是否断得了她自己的生死!”

斗大的“卦”字在微风中摇摆。

几个着便装的绿营兵从铺子里出来,有的兴高采烈,有的垂头丧气。

青衣小帽的傅恒故意从远处绕道过来,饶有兴趣地看着那面旗幌,而后不紧不慢地抬脚迈入那扇小门。

小门里的摆设非常简单。一架屏风分为内外。屏风外,仅一桌一椅。桌上有三枚铜钱。苗女端坐椅上,一身盛装。头绾银梳,胸前一挂苗婆鱼银排圈,双臂鱼鳅龙银镯。盛装之下,容颜娇媚,顾盼之间,仪态万方。一时间,傅恒居然失态地愣住。他没有想到,这苗女竟然是如此年轻、漂亮。

“客人来了也没有坐的地方吗?”傅恒问道。

苗女端坐不动:“来者生死未卜,还有心思坐吗?”

傅恒又是一惊—这苗女居然能说如此流利的京话。傅恒不动声色:“卦灵吗?”

“灵不灵一试便知,先生何不试卜一卦?”苗女将三枚铜钱轻轻一推。

傅恒会意,取过铜钱在手中一摇,轻轻掷到桌上。如是者六。

苗女一一记下卦象,沉默不语。

傅恒轻笑:“请女先生解卦。”

“怕先生怪罪。”

“直言无妨。”

“依卦象,先生内有难言之隐,外有血光之灾。内外交困,凶险至极。”

“何为难言之隐?何为血光之灾?”

“难言之隐当应在夫人身上,血光之灾则在不久之后……”

疆提的头半句话像一把刀子直插傅恒心窝—关于自己的夫人和当今皇上的传言让自己最感烦恼而且无从排解的耻辱,从来没有人敢当面提及此事。所以,一闻此言便恼羞成怒:“你可断得了自己的生死?”

“先生可以杀了我。先生就是为杀我而来的。但是,杀了我对先生并无益处。我活着,只有我活着,才能帮先生躲过一劫。”

“危言耸听!江湖术士惯用的伎俩。你能帮我何事?”

“退掉缅兵。”苗女轻轻吐出四个字。

这四个字对于傅恒而言,却犹如晴天霹雳一般:“你—到底是什么人?”

苗女这才起身,袅袅婷婷走至傅恒面前,折身跪倒:“小女子疆提,乃桂家土司宫里雁之女。有要事禀报经略大人!”

疆提把宫里雁之事一一向傅恒述说。

傅恒扶起疆提,大骂吴达善:“旗人败类,奸臣误国。”并答应疆提,先平乱,后惩奸。

“只要能报得父仇,倘得大人不弃,小女愿奉箕帚。”

傅恒沉吟片刻:“从今而后,不得再对人提起你的身世。但凡有人相问,只说是石门苗人则可。收拾一下,随我入营。”

美丽的疆提成了傅恒大人的随营小妾。原来,疆提为了接近傅恒,很是下了一番功夫的。比如学说京话,比如了解傅恒的家事等等。她的想法简单而且幼稚—交战双方一方是自己的继母,倘若一方再成为自己的丈夫。有了自己这样一条纽带,战争就会很快结束。然后,再借助傅恒的势力杀掉吴达善为父亲报仇。至于贾亚希玛,疆提觉得自己已经亏欠贾亚希玛很多,认为只有一种办法能够稍作回报—那就是帮他找到那颗佛眼钻石。而要找到佛眼钻石,首先得结束战争。而所有这一切,都会因自己嫁给傅恒迎刃而解。

人算不如天算。疆提随傅恒入营的一个月后的某日。薄暮。夕阳的余晖里,哒哒的马蹄声再度响起。前线战报—清军前锋攻破了孟艮部落。

战利品随后运进经略府。经略府大堂上,几只檀木箱一字排开。傅恒点头,手下开箱。无外乎一些金银珠宝之类。只有一件东西吸引了傅恒的目光,那是一颗硕大的黑色钻石。

傅恒手拿那颗钻石仔细观看,黑色钻石的光芒深邃迷离。

“据说这是桂家土司宫里雁的夫人囊占带到孟艮的……”绍兴师爷站在一旁介绍说。

“噢?那囊占现在何处?”傅恒问。

“生死不知。”

“可惜了!”傅恒叹息,“这桂家部落真是奇女辈出啊!”

“大人,您说什么?”

“没什么!我说囊占是个奇女子。”傅恒顾左右而言他。

经略府内宅。入夜。

烛影摇红。

疆提为傅恒宽衣。

傅恒贴身取出黑钻石:“夫人可识得此物?”

疆提花容大变,沉吟而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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