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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度-第1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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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富金毕竟真心爱过皙子,与他有过几个月恩恩爱爱的夫妻生活。今天,当看到皙子满脸忧郁地来到馆娃胡同时,富金的内心里有着深深的歉疚。她以加倍的柔情和皙子说着话,关心地询问他的身体和心情,劝他想开点。又特意问到他的家人,从李氏老太太一直问到刚出生不久的小女儿,尤其对黄氏和亦竹更问得细致。杨度心里很奇怪,过去富金从不问起他的家人,对于他的妻妾更是绝口不提。杨度知道这是女人与天俱来的妒心的原故,所以他也小心翼翼地不在富金的面前说起他的妻儿。然而今天,富金主动地说起这些事,他有一种不祥的预兆。果然,富金终于说到了正题。

  “皙子,看到报上的通缉令后,我心里很难受。你一直不到我这里来,我还以为你被政府抓起来了。翠妈妈也是这样认为的,她说杨老爷坐牢去了,家产都要被查抄,亏欠云吉班的二十万看样子是还不了啦。原先以为这二十万是绝对少不了的,所以她把新起的房子规模弄得很大。现在房子起好了,欠了很多钱,就等着这笔钱来还债。翠妈妈心里很着急,内务部的白副司长自愿拿出二十万来补这个亏空。翠妈妈感激他,要我在你坐班房的这两年陪陪他。我也没有别的法子可想了,只好答应。皙子,请你宽恕我,待你出了牢房后我再陪你。”

  富金这番话,完全是翠班主编出来教给她的。她觉得用这样的话哄哄皙子,总比直说要好点,皙子听了也不会太难受。说完后,富金心里一阵悲伤,抽抽泣泣地哭起来。

  杨度听了这话,惊愕得半天做不了声。真正是祸不单行,一个人倒起楣来,怎么就这样灾难接踵而来?连一个用重金赎出来的妓女都保不住了,还要眼睁睁地看着她投入别人的怀抱!一时间,杨度仿佛觉得天旋地转,浑身上下一丝气力都没有了。他将双臂支在桌面上托住腮帮,勉强使自己没有倒下去。

  富金见状,哭得更伤心了,良心责备她不应该在此时此刻说出这样的话来。

  突然间,杨度大梦初醒。富金算是自己的什么人呢?她本是袁克定在八大胡同里结识的妓女,由袁转而介绍给自己的。说是赎出来的嘛,四十万只交了二十万,也没有跟云吉班具结。自己既然交不出那二十万,别人代出了,她陪那人也说得过去。好比说去店铺买东西吧,带的钱不够,别人钱多,那就只得归别人,有什么值得特别难受的呢?

  “富金,不要哭了,我不怪你。”

  就在一边哭的时候,富金心里也在一边自我宽慰:这都是翠妈妈的安排,我能有什么法子呢?白副司长出得起钱,我也只得归他了。

  “皙子,翠妈妈说,叫那个白副司长出四十万,把你那二十万还给你。”

  进了鸨母手中的钱,好比送给猫嘴里的鱼,还有出来的吗?何况那钱本是筹安会的公款,从翠班主手里再拿出来,必定会弄得满城风雨,到时还是会被没收。杨度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富金也知道那二十万翠妈妈是绝对不肯拿出来的,于是说:“那副《韭花帖》我还给你吧,你去把那三万元换回来。”

  那副《韭花帖》早已被蓝翰林的后人证实为鹰品,还值得三万元吗?何况那小子也早已无影无踪,上哪儿找他去?杨度又苦笑了一下,说:“送给你的东西哪有退还的理,留下做个纪念吧!”

  富金心里充满了感激,自思这的确是个男子汉,可惜不该栽了跟斗,有心留他再住一夜,又怕白副司长来了不依,便说:“皙子,我到厨房去炒两个菜,陪你喝几杯酒,再唱两个好听的曲子给你听吧!”

  猛地,杨度想起了宋代范成大赠妾给姜夔的故事来。有一次,著名词人姜夔将他自制的最为得意的两首歌词《暗香》、《疏影》送给时为参知政事的范成大。范成大读后很称赞,命侍妾小红依曲而唱,姜夔自己吹洞箫伴奏。小红歌喉清亮,婉转动听。姜夔目不转睛地望着这个漂亮的小女子,竟然忘记吹箫了。范成大一笑着说:“你这样喜欢她,老夫就送给你吧!”姜夔喜不自胜,连连磕头道谢,后来又作诗道:“自作新词韵最娇,小红低唱我吹箫。”

  这段赠妾佳话久传文坛,被历代文人们津津乐道。落魄到了这种地步的杨度,还羡慕着当年范老宰相的风流豪举,心里想:我何不写它几首曲子来,让富金唱一唱,日后传出去,也是一段故事。宰相做不成了,且凑个赠妾曲,让后人将它与范老宰相赠小红的佳话相提并论,也算得上一种风光。

  想到这里,杨度强压住心底深处的失落之痛,对富金说:“酒倒不必喝了,老歌子也不要唱了。你去化化妆,打扮得漂亮些,我在这里写几支新歌子,一会儿你唱给我听。我们好来好去,就这样分手吧!”

  富金听后,心里又涌出一丝悲酸,点点头说:“好吧!”

  厅堂里,杨度铺纸蘸墨,托腮凝思,酸辣苦甜,千百种情感一齐涌上心头,写写停停,停停写写。

  卧房里,富金在换衣梳头,描眉敷粉。她知道今天是与皙子的最后一次聚会了,她要装扮得漂漂亮亮的,唱得甜甜润润的,以此来酬谢皙子几个月来对她的疼爱,来略为弥补点自己的过错。

  半个时辰后,杨度的歌词写好了,富金也装扮停当了。她捧出一把月琴,光彩鲜亮地坐在杨度的对面,看了看歌词后,她挑了一个最为哀婉缠绵的调子配上。

  “唱吧,富金,人生能有几回欢乐,咱们来个欢乐而别吧!”杨度硬起喉咙说着,努力从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来。

  富金满眼泪水,轻轻地点点头。随着一阵柔软的琴声响过,馆娃胡同宅院里飘起了富金绕梁不绝的歌声:

    生长姑苏字小红,每歌红豆怨无穷。落花自与枝头别,不任花枝只任风。

  杨度端起茶杯,注目望着富金,眼前唱曲的,正是又一个传名千载的姑苏小红。富姑娘,宽心去吧,恶风吹来,一朵娇娇小小的花朵还能抵挡得住吗?

    折花随意种雕阑,蓦地秋风起暮寒。不信兴亡家国事,果然红粉尽相关。

  过去读《长恨歌》,读《桃花扇》,多少次为红粉与国家之间的奇异相关而感慨啼嘘,想不到今日我杨皙子又为国乱香销添一个活生生的例证!

    啼罢无端说旧盟,旁人窥视浅深情。莫因别后悲沦落,犹念天涯薄幸人。

  杨度放下茶杯,想起当初与富金说过的话:有朝一日做了新朝的宰相,要仿效汉武帝为陈皇后金屋藏娇的故事,建一座既豪华又清幽的香巢。可而今,自己竟然与“沦落”“薄幸”联在一起了。世事风云变幻,人生祸福难测。唉!

    合浦还珠事已难,飘蓬分离两悲酸。此行记取烟波路,岁岁年年梦往还。

  富金唱到这里,语声哽咽,泪流满面。她再也唱不下去了,丢掉月琴,扑到杨度的怀里,大声嚷道:“皙子,皙子,我们还有团聚的一天吗?”

  杨度也禁不住流下泪水来。他抚摸着富金满是首饰的头发,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第十五章 由庄入佛
一 杨度在迷惘困惑中为恩师撰写挽联
 
 


  杨度真正陷入了困境。首先是一切经济来源被断绝了。成了政府的通缉犯,自然也就没有俸银了。先前,供应他庞大开支的主要还不是俸银,而是湖南华昌炼锑公司汇来的红利。这一年来公司不景气,赢利极微,每次汇来的红利都是勉强凑起的。自从蔡锷在通电中宣布杨度为帝制祸首后,公司的股东们就趁这个机会不给他寄钱了。杨度对此亦毫无办法。一家老老少少十来个人,每天的开支不少,东拼西凑到了眼下,已经是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再就是报上天天登谴责他的文章,敦促政府迅速逮捕帝制余孽,切不可心慈手软。还有一些小报的记者、茶楼酒肆里的有闲好事之徒,常常登门来问这问那,弄得杨度天天烦躁不安。更有一些不懂事的邻里小孩子,在仇人的教唆下,对着杨宅整日里大喊大叫,什么帝制祸首啦,袁氏走狗啦,真是不堪入耳。

  杨度如处荆天棘地之间。他想离开北京。青岛原有一套房子,袁世凯一死,房子便被当地政府没收了。此外他再无其他房产。当然可以去买房,但现在一家人的日常开支都难以为继,哪有大宗的款项去买房子!这个时候,杨度不由得佩服起袁世凯来。袁当年罢职回籍,一大家子百余口人生活得优游自在,靠的就是他平日积累的庞大的银子在起作用。倘若当初那二十万银元不去赎富金,而是以杨钧的名义存入湖南的银行里,此时就派上大用场了,现在则是人财两空。荒唐,真是荒唐!

  百无一策之时,他想起了千惠子临别时赠送的腰刀来。当时千惠子说过,滕原家族的这把特制腰刀,刀柄上的北斗七星是用七颗名贵的宝石镶嵌的,缓急之间可以变卖做个用途。

  自从离开日本后,转眼间将近十年过去了,除开收到美津子的那封信外,杨度再也没有得到千惠子的一点消息。他猜想,千惠子一定是嫁给陪她出国读书的那个表哥了,那表哥大概也不错。既然已成家,出于对丈夫和小家庭的忠诚,千惠子也不想旧事再提、旧情重萌。杨度能够理解这种心情。无论是对千惠子本人,还是对滕原家族,对田中龟太郎老夫妇,以及对千惠子的小家,这种举措都是明智的,得宜的。杨度在心里始终深深地爱着千惠子。爱她,就要为她着想,希望她一生幸福。正是因为这,杨度也不再托人到东京和横滨去打听千惠子的近况;也因为这,杨度一直珍藏着这把腰刀,就是到了今天这般田地,他仍不愿意把这把腰刀拿出去变卖。

  天无绝人之路。杨度在落难之时遇到了救星。这救星是个与他素一无往来的人物——安徽将军张勋。

  张勋是江西人,出身贫贱,小时做过曾国藩的朋友翰林学士许振伟家的书童。因为犯事,被许家赶了出来,无奈何在长沙投军吃粮,隶属于湘军宿将苏元春部下。打了几年仗,升了参将,后又被袁世凯看中,调到小站,充工兵营管带。再后随袁到山东,因镇压义和团卖力而升至总兵。又调北京宿卫端门,多次扈从慈禧太后。张勋虽不通翰墨,却长得一表堂堂,很得慈禧的欢心。慈禧临死之前升他为云南提督。辛亥革命前夕,他任江南提督,驻浦口。革命党进攻南京,他死守雨花台不放,战败后逃到徐州。朝廷不但没有撤他的职,反而升他为江苏巡抚兼署两江总督、南洋大臣。以一书童出身的武夫而做到封疆大吏,张勋对朝廷感恩戴德。尽管民国建立了,大总统袁世凯对他信任有加,但他和他的武卫前军的大小官兵们一律不剪辫子,以示对清王朝的忠诚。于是,他的武卫前军被人们称之为辫子军,他本人则被称为辫帅。他对这种称呼欣然受之。

  看到民国建立后这几年政局混乱人心不稳,张勋一直存着复辟清王朝的梦想。他设想着,若由他之手将被推翻的清王朝再扶起来,既报答了慈禧太后的恩德,又能操纵朝廷。作为一个功臣,将流芳百世;作为一个权臣,可以与伊尹周公媲美。那时,他在历史上的地位,必将超过孙中山、袁世凯。

  张勋把这个复辟大业构想得十分美妙,因此他对主张君宪者素有好感。在全国都申讨帝制余孽的时候,他以前清大臣、洪宪一等公爵、安徽将军的贵重身份公开发表谈话。说无论主君宪还是主民宪,无非是一种政治主张罢了,既然是民主共和国,公民都有发表自己政治主张的权利,故筹安会等人无罪,不应该在帝制失败后追究他们的责任。他呼吁政府取消对杨度等人的通缉。

  张勋的谈话在报上公布后,给杨宅老小及寄居在此的夏寿田带来很大的安慰。就在这时,张勋又以个人名义给杨度寄来一信,盛赞他是宪政人才,只是时运不济,无法施展。又请他入幕赞襄军务,还说天津有一座空宅,可以搬到那里去住。

  处于政治失意、经济困顿之际的杨度,对张勋此举真有说不尽的感激。他回信给张,说接受好意,将家小迁到天津,但心绪不佳身体不好,暂不能赴徐州就任。张勋很大方,立即派人进京,将杨度一家接到天津海河边一座很有气派的洋楼居住,每月送三百元薪金,并不要求他去徐州。杨度一家连同夏寿田便在天津住了下来。

  那时的北京政府,正是乱得一塌糊涂的时候。对外面临着与德国绝交的大问题,对内则既忙于与南方的军务院谈判,又忙于应付国会内部的派系纠纷。黎元洪的总统府与段祺瑞的国务院也因争权夺利而矛盾重重。在这样一个乱糟糟的政局中,谁还会认真对待那几个早已无权无势又声名狼藉的帝制余孽?抓起他们坐班房与让他们住在家里,于国家有什么不同?还有不少人心里嘀咕:这几个人拥戴袁世凯做皇帝固然不好,但现在这些共和制的执政者们又好在哪里呢?这样一来,人们对帝制祸首、帝制余孽的厌恨之情便大大减杀了。于是,有钱的梁士诒回到他广东三水老家,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发了大财的朱启钤在青岛别墅里逍遥自在,能讲一口流利英语的周自齐出洋周游列国,大家公子孙毓筠在寿州依然阔绰风光,好读书的顾鳌、薛大可在北京四合院里把卷吟诵,而杨度、夏寿田则在天津洋楼里平安无事地闲度岁月。

  深秋的一天上午,杨宅收到一封来自湘潭老家的信。信是杨钧写的,向大家报告一个沉痛的消息:湘绮老人以八十四岁高龄,在云湖桥无疾而终。易箦前夕,老人依然深情地惦念远在北国的学生和媳妇,希望皙子和午贻切不可因政治失意而消沉,人生的真趣是多方面的:适逢其时,得遇其主,风云际会,轰轰烈烈地做一番经天纬地安邦济世的事业,固然是人生的幸运;若时运不济,未遇明主,平生抱负不得施展,或设帐授徒,或著书立说,或躬耕田亩,或优游林泉,尽皆人生的好选择;天伦之间,夫妻之间,师生之间,友朋之间,自有生命的真性情之所在;朝看旭日东升,夜观满天星斗,夏日泛舟荷莲,冬月踏雪寻梅,都可悟造化之精神,沐宇宙之惠泽。天地人群之间,处处都饱含着人生的极大乐趣,愿皙子、午贻好好体味。曾文正说得好,处世办事,全仗胸襟。有一个阔大的胸襟,则无论是处顺境还是处逆境,无论是得意还是失意,无论为将相公卿,还是做樵夫钓徒,都能享受到人生之乐;反之,尽管荣华富贵,也必有许多解不开的结,摆不脱的愁,郁郁闷闷地过了此生。老人十分遗憾不能为学生补上老庄之学了,期望他们自己研读《道德经》和《南华经》。又特为要杨钧转告叔姬,希望她也和哥哥、夏大一起读读老庄,扩大胸襟,夫妻能和好如初。

  读完这封长信后,悲痛弥漫了整个杨宅。当天下午,杨家正厅为他们的姻丈恩师搭起了灵堂。李氏老太太、黄氏夫人、亦竹、静竹都在灵堂里向老人鞠躬默哀。叔姬换上重孝,为公公的突然去世哭泣不止。杨度、夏寿田穿上素服,在灯烛香烟之中对着灵牌跪拜叩首,祈祷老人在天之灵平静安妥。然后通宵坐在草垫上,为恩师守灵。

  杨度悲伤地望着尺余高的暗红灵牌,二十多年来走过的道路,一幕一幕梦幻似的展现在他的眼前:

  东洲书院明杏斋,湘绮师对初来投奔的学生讲叙王门的三种学问——功名之学、诗文之学、帝王之学;衡州城里马王庙,湘绮师带着弟子接过胡三爹托付的《大周秘史》;又是明杏斋书房里,一个蚊香薰得呛人的夏夜,湘绮师回忆了祺祥政变时期那些惊心动魄的往事;还是明杏斋,那个秋风秋雨愁煞人的通宵,湘绮师演说爱新觉罗家族的兴衰史;进京前夕,湘绮楼上,先生为荣任四品京堂的学生书写给袁、张的昔日诗篇;中南海里,湘绮师梦见宋襄公的调侃;离京那天在四如春餐馆里,湘绮师有意将新华门念成新莽门;前门车站,列车启动,先生在声声叮嘱:早日奉母南归,我在湘绮楼为你补上老庄之学……

  由传授帝王之学到补上老庄之学,由力荐进京做官到敦促奉母南归,杨度就这样跟随着恩师走过了二十多年。今夜海河畔洋楼灵堂里,他对这二十多年来的历程深沉地反思着。

  重子所传达的恩师临终前的这番话太有启发了。人生的真趣是多方面的,获得这种真趣,关键在于胸襟。这的确是仁者之言,智者之言。但杨度摆脱不了事业对他的困扰。护国战争期间,袁世凯去世之时,他仍然坚持君宪可以救中国的政治信仰,不是君宪负袁氏,而是袁氏负君宪。现在,当他将追随先生二十余年历程的起点和终点对照着思考时,不禁又有点茫然了。二十多年前,先生满怀期望把自己引入帝王之学中,又为自己跻身政坛最高层创造条件。二十多年后,先生戏弄当今的帝王,轻轻地抛弃了毕生探求的绝学,又叮嘱传人远离京师,回归江湖。这究竟是什么缘故?是帝王之学未遇必备的天时人和,还是帝王之学本身已不合时宜,为之奋斗了一辈子的先生心里早已明白,只是不愿自我否定罢了?

  杨度在迷惘困惑中提起笔来,为恩师撰写了一副挽联:

    旷古圣人才,能以逍遥通世法;
    平生帝王学,只今颠沛愧师承。

  他决定从明天起,遵师嘱,与午贻、叔姬一起就在灵堂里开始对老庄之学的研习。

  几天后,从上海传来噩耗:中华民国的缔造者百战功高的黄兴,突然间胃大出血,溘然病逝沪上。杨度大为惊骇。黄兴才四十二岁,素日强壮,怎么会在这时离开他患难中的战友和真诚热爱的祖国?尽管宁赣之役后,黄兴与杨度彻底分道扬镶,但杨度对这位多年好友的品格和才干始终是尊崇景仰的。他并不以自己待罪之身和为革命党人所恨为嫌,向上海黄克强丧事筹办处拍去了发自内心深处的惋惜:

    公谊不妨私,平日政见分驰,肝胆至今推挚友;
    一身能敌万,可惜霸才无命,死生从古困英雄。

  唁电刚拍出,却忽然又响晴天霹雳:蔡锷在日本福冈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因喉病不治身殒。消息从东洋传来,震动了神州大地。

  蔡锷眼下是四万万中国人民心目中最为伟大的英雄。正是凭借他的弥天大勇,西南边隅首举义旗,粉碎了袁世凯的帝制复辟梦,捍卫了神圣的民主共和国体,也捍卫了四万万中国人的人格尊严,人们敬慕他,爱戴他。他才只有三十四岁,英姿飒爽,风华正茂,中国的前途将要寄托在他的身上,他不应该离去呀!一时间,从京城到边徼,从都市到乡村,从立朝的政府高官到在野的革命党人,从士绅商贾到愚氓野民,举国为蔡锷英年早逝而悲怮,为中华民族失去了一个优秀儿子而洒泪。

  杨度的心情极为复杂。蔡锷是他最为赏识的有为青年,他一心希望这位同乡做君宪制的护甲天神,却不料正是此人坏了君宪大事,起兵造反之时,还要把老友列为十三太保之首。这些,杨度都可以谅解:政见不同嘛!令他不能宽容的是,蔡锷反对帝制,可以公开表示,为什么要用一连串的假象来欺蒙耍弄一个多年好友、一个满腔诚意的荐举者呢?现在,固然共和是保住了,而国家并未走上坦途,人民并未得沾实惠。松坡呀松坡,百年之后我还会与你在九泉下做一番推心置腹的论辩。他也为蔡锷写了一副挽联:

    魂魄异乡归,如今豪杰为神,万里山川皆雨泣;
    东南民力尽,太息疮痍满目,当时成败已沧桑。

  有小报登载,在北京的公祭大会上,小凤仙素衣白花,哭倒在蔡锷的遗像前,给她心上的蔡将军送了一副挽联:

    万里南天鹏翼,直上扶摇,那堪忧患余生,萍水姻缘成一梦;
    几年北地胭脂,自惭沦落,赢得英雄知己,桃花颜色亦千秋。

  小凤仙特殊的身份,以及她与蔡锷配合默契,共同设下的那一环扣一环的迷袁圈套,给戎马英雄增添了许多艳丽的传奇色彩。这副挽联被广为传诵,在悼念蔡将军的成千上万副挽联中独领风骚,甚至连孙中山、梁启超的挽联都不能盖过它。杨度自知作为与蔡锷对立的帝制祸首,他的挽联是决不能公之于世的。他吟罢叹息无写处,只能记在自己的心里。 


 
  
二 临终前,静竹劝杨度读读佛经
 
 


  杨度天天与夏寿田研习老庄学说。老子的《道德经》,庄子的《南华经》,他们早在求学时代就读过多遍,而今在历尽世事功业受挫的时候再来读这两部空前绝后的巨著,更有许许多多的感慨。尤其是三十三篇《南华经》,意义深邃奇崛,行文汪洋恣肆,读来不仅能使胸襟开阔,并能时时感到一种美的享受。

  这期间,徐州的张勋幕府常有信来,与杨度商讨君宪问题,并请他撰写有关君宪的文章。杨度认为张勋既有实力又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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