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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度-第1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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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为自己取了个虎陀禅师的法名。小时候,母亲给他取的乳名为虎伢子,盼望他虎虎有生气。四十年后,学佛时再用这个名字,他希望自己以学佛参禅来觉迷去伪返璞归真。他还给自己定下几条戒律:一不喝酒,二不抽烟,三不打诳语,四不动怒,五天明起床,静坐一个钟头。杨度一本正经地带着克己复礼式的虔诚,潜心于佛典的汪洋大海中。

  当年去沩山途中,八指头陀给他讲的中土佛教史,他还大致记得,知道佛教传入中国后产生过许多宗派,其中天台宗、净土宗、律宗、密宗、三论宗、慈恩宗、贤首宗、禅宗等都曾经显赫过,后来所有宗派都日渐衰落,独禅宗长盛不衰。为了精研佛学,并为创立自己的新佛学打下基础,他决定先从已经衰落的其他宗派入手。

  他将天台宗的经典《法华经》、净土宗的经典《无量寿经》、三论宗的经典《中论》、《十二门论》、《百论》、贤首宗的经典《华严经》、慈恩宗的经典《成唯识论》、律宗的经典《四分律》、密宗的经典《金刚顶经》都找来,日以继夜地一一攻读。

  这些经典大都不好读不好懂,杨度耐着性子一页一页地啃。半年过去了,他虽然懂得了不少佛学知识,但于佛学的最高境界——无我,自觉仍有很大的距离。人世间一切矛盾、纠纷、争斗、仇杀,说到底无非“我见”“为我”而引起,倘若人人泯灭了“我见”,摒弃了“为我”,则所有这些不该有的现象,统统都会自然而然地消除,人人欢喜,个个安乐,极乐世界不就在眼前吗?

  杨度想,以自己的灵慧和虔诚,学佛这么久了,尚不能进入无我境界,可见这些经典并没有给善男信女们提供一道通向无我的法门。这道法门在哪里呢?他在苦苦地思索着。

  正在这时,北京政府鉴于各方吁请和自身的困难处境,做出了取消通缉政治犯的决定,发布了一个将“所有民国五年七月十四日及六年七月十七日通缉杨度、康有为等之案均免于缉究”的特赦令。也就是说,民国成立后两次帝制复辟活动的要犯们都不再受到法律追究,恢复他们民国公民的权利。这道特赦令给杨宅带来了很大的喜悦,他们决定立即迁回北京,因为无论从哪方面来说,北京都要强过天津。夏寿田自然和他们一起走。

  这一夜,杨度又梦见了静竹。自从静竹去世后,杨度多次梦见她,但每次都影影绰绰的,也没有说话。这次却不一样。他梦见自己仿佛进了一座大山,已经是夜晚了,满天星斗,他仍在赶路。突然前面现出一盏灯火,走近一看,原来是一座小寺院。他心里想,这下好了,今夜就宿在这里吧。他敲了敲门。门开了,一个留着长发的中年女人出现在面前。这女人很漂亮,两只丹凤眼里满是亲密的笑意。哎呀!杨度猛地认出来,这不就是静竹吗,怎么会在这里遇到?他一把抱住静竹,静竹也紧紧地抱住他。静竹告诉他在此地带发修行已经半年了,天天盼望他来。他问这是什么地方。静竹说这是庐山,这座寺院叫做彻悟庵,你来到这里后,就一切都大彻大悟了。正说得高兴,他蓦地醒了过来。

  杨度披衣而起,细细地回味这个梦,心里甚觉蹊跷。

  天亮后他对亦竹说起,亦竹说:“这是静竹托的梦。她的骨灰没有安葬在父母身边,她的魂魄就没有安妥。这件事我总挂在心头,要不我干脆回苏州一趟。我离开苏州二十多年了,也想回去看看,静竹的事也早办早妥。”

  杨度想了一下说:“也好,你把孩子也一起带着。母亲早就想回湖南了,我要仲瀛陪她回去。以后我也不住北京了;我和你一起住苏州。”

  长住苏州,当然是亦竹的心愿,不说别的,柔软温和的吴音就比北京土语好听呀!

  “搬过家后,我要到庐山彻悟庵去寻静竹。”杨度凝视着装有静竹骨灰的美人瓶说。

  “什么,你去庐山寻静姐?”亦竹睁大眼睛反问。“皙子,那是梦呀,静姐哪里还可以寻得到?要是能寻到,我和你一起去寻!”

  “我也知道,静竹已死,不会在庐山。但这个梦太怪了,说不定这是静竹在启示我,要我到庐山去一次。当年慧远邀集十八贤士在庐山东林寺结白莲社,创立了净土宗,陶渊明常去东林寺和慧远谈佛,我去朝拜一下净土宗的祖庭也是应该的。”

  亦竹知杨度怀念静竹甚深,去庐山,无非是借以慰藉相思之心,当年他不是为祭奠静竹,一人在西山寻了半个多月吗?静竹是皙子的初恋,也是自己的恩人,亦竹当然不会有平常女人的醋意,反而为皙子的这种痴情而欣慰。

  在搬家的事大致料理清楚后,亦竹带着孩子和那只美人瓶南下苏州,杨度则和母亲、仲瀛、叔姬及午贻回到北京槐安胡同。

  一个月后,杨度离京远赴江西庐山。 


  
四 一个万籁俱寂的庐山月夜,杨度终于领悟了佛门的最高境趣
 
 


  庐山是长江边的名山。杨度过去多次乘船路过九江,都没有闲暇登山一游。他原本是一个极爱山水风光的人,但宦海颠簸,让他呛足了水,年轻时的豪情已十去八九,且此次来庐山带着的是浓厚的伤感情绪,与寻常的登山揽胜有天渊之别。

  杨度怀着一股无法排遣的惆怅,踏上了庐山的山道。正是仲夏天气,庐山树叶繁茂,一片新绿。流泉淙淙,鸟鸣嘤嘤,给静穆的大山增添了生气和欢乐。时时可见奇峰怪石突兀在眼前,刚走过几十丈远,回头望一下,它又突然幻化为线条柔美的层峦叠峰。东坡居士那首咏庐山的名诗: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确确实实地道出了庐山峰岭的奇特。然而此时的杨度却丝毫感觉不出东坡诗中的意境来,他脑子里时时浮现的是二十年前的那桩往事。

  二十年前,也是仲夏天气,他应静竹之邀赴西山潭柘寺之会。那时的他,青春热血为美好的爱情所激荡,可瞻的前途因崇高的憧憬而辉煌。“嘚嘚”的马蹄声如鼓点在欢快地跳跃,葱绿的西山如仙境般出现在眼前。青春、爱情、理想,人生最可宝贵最为闪光的东西交织在一起,组成了天地间最美妙的图画,最动听的乐章。

  而眼下呢,同样是仲夏,同样是名山如画,同样是因为静竹而来,但今日与昨日相比,真可谓恍若隔世!

  杨度就这样心事重重,脚步沉沉,目光呆滞,神情颓靡地走了一整天,四百旋山路只走了三分之一,便早早地借一个猎户人家歇息了。

  次日一早再上山。临行时向老猎人打听彻悟庵,老猎人想了半天后摇了摇头。杨度也知道彻悟庵是没有的,但又对它怀着一线希望。常言说心灵相通魂魄入梦,说不定静竹的魂魄真的来过庐山,知道庐山有一座彻悟庵。果真寻到了彻悟庵的话,一定要在庵中住下来,夜夜与静竹的芳魂相会!

  又是一天的攀登,杨度来到了牯岭。牯岭俨然一个集镇,店铺房屋不少。杨度落下脚后即向人打听彻悟庵,何了几个人,都说不知道。旁一边一个读书人模样的中年汉子说:“庐山没有彻悟庵,倒是有个小寺院叫做泽惠寺。居士是不是听白了音?”

  泽惠,彻悟,音的确有点相近,莫非是梦中听白了?杨度大喜道:“是的,是的,就是泽惠寺!请问在哪里,离此地多远?”

  中年汉子说:“泽惠寺在香炉峰半腰上。香炉峰就是当年李谪仙看瀑布的那个山峰。”

  汉子说到这里,竟摇头晃脑地吟起李白那首《望庐山瀑布》的诗来:

    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就在香炉峰上,那太好了!”杨度情不自禁地说。

  “香炉峰离此不远,半日工夫就到了。不过,从山脚走到山腰,也要走半日。”中年汉子热情地介绍,“泽惠寺,是明朝中期建的。据说是一个商人来庐山参拜东林寺,在菩萨面前许下愿,说是若发了大财,则在香炉峰上建一座寺院。后来此人果然发了大财,便还愿建了一座寺院,取名泽惠寺,感谢菩萨恩惠了他。先前规模不小,年久失修,现在破败了。寺里住着一老一小两个和尚。老和尚早年也闯过江湖,中年后削的发。居士若去,他们会高兴接待的。”

  杨度很感激这个博闻的汉子。在牯岭睡了一夜,次日早上带了些干粮,踏着茅草丛生的羊肠小路,朝香炉峰走去。

  这一带更加冷寂。在到达山脚的整个途中,杨度没有遇到一个人,连远远的一个樵夫的背影也望不见。一路上走着,他时常有一种遗世独立之感。经过一番艰难的攀援,傍晚时分,来到一座小小的古旧的寺院面前。抬头一看,长满苔鲜的青黑砖壁上有着三个墨迹暗淡剥蚀的字:泽惠寺。杨度又惊又喜,果然有这样一座寺院,若是今夜在这里遇见静竹就好了。

  寺门虚掩着。刚要推门,一个十三四岁的光头小男孩走了出来,见到他,仿佛见到天外来客似的欢喜雀跃,很热情地请他进门,又对着里面高喊:“师父,有施主来了!”

  喊声刚落,从里屋走出一个清清瘦瘦的老和尚来,满面笑容地对杨度说:“施主光临,请坐,请坐!”

  “谢谢!”杨度说话间将四周略微打量了一眼。

  这是一间小小的佛殿。正前方有一尊被香烟熏得黑黑的泥塑阿弥陀佛像,像座上有一横排大字:南无阿弥陀佛。杨度想:到底是净土宗的祖庭之地,现在还继续着净土宗的香火。除开这尊泥塑菩萨和几个香炉烛台蒲垫外,佛殿里几乎再无别的东西了。

  空落干净一尘不染的佛殿,面带微笑慈眉善目的和尚。与尘世相比,这里的确有另外一番境界。

  “施主是来庐山游玩的?”老和尚轻轻细细地何。

  “不是。”杨度答。

  “那么是来烧香的?”老和尚微觉奇怪,又问了一句。其实,从杨度进门的那一刻,他就看出来人不是香客。

  “也不是。”

  “哦!”醉老和尚大为不解地吃了一惊。

  说话之间,小和尚端来一个粗泥碗,碗里盛着刚烧开的茶水上漂浮的茶叶又大又粗。杨度接过喝了一口,味道醇厚清香。

  “法师,我借宝刹住几天,行吗?”

  “行!”老和尚一口答应。“只是我这里没有东西可招待,吃的是红薯,咽的是酸菜。施主是富贵场里来的,怕住不惯。”

  “我不是富贵人,住得惯,你们吃什么我吃什么。”

  小和尚用瓦盆端来几只刚煨好的红薯,又从盐水缸里挟出几块醃泡的萝卜片来。老和尚说:“我与徒儿已经吃过了,你走了一天的路,想必很饿了,将就吃点吧。”

  的确是饿了。杨度也不讲客气,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好久没有吃过这种煨红薯了,他吃得很香甜。

  吃完饭后天色全黑,老和尚燃起一支松枝,佛殿被扑闪扑闪的火光照耀着,增加了几分虚幻缥缈的色彩。闲聊了一会儿话后,杨度在小和尚的床铺上睡下。小和尚则在隔壁与师父挤一张床上睡。

  也许是昨天太劳累了,天明时杨度醒来,发现昨夜睡得又沉又死,什么梦也没做。他有点遗憾。

  杨度穿衣起床,走出寺门外,只见香炉峰被乳白色的晓岚环绕,显得既美丽又神秘。茅草绿叶,都像是刚从山泉里捞出来一样,青翠鲜亮,水珠欲滴。空气清新得使人心旷神怡。杨度在心里叹息:这么好的地方,除开两个和尚外再无人来居住享受,造化空将这一番情意赠送给人类了。又想:一个人若在这种地方住久了,世俗间的欲望自然会摒除得干干净净的。寺院多建在山上,看来原因就在这里。

  吃早饭时,小和尚居然端出一瓦罐米饭来,又有竹笋、野菌等几个菜。杨度知道,准备这样一顿饭菜,于这对师徒来说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深山方外人的淳朴好客,使尘世竞技场上的失意客格外感动:应该以诚对诚!

  吃完饭,老和尚并不再问起他来此地的目的,杨度却主动地告诉和尚。他没有说出静竹的名字来,只用“亡妻”一词代替,因为如此可以省去许多不必要的表叙。静竹在生时从来没有享受过这种名分,死后,杨度倒时时刻刻觉得自己这一生真正的妻子应该是她。

  “施主,你是人世间少有的丈夫!”

  只因死去的妻子的一个梦,这个汉子便从北京千里迢迢来到庐山,不怕劳累,不怕冷清,寻到这座一年到头几乎无人过问的破寺败院里来,都说这世界已经没有“情义”二字了,看来并不尽然。老和尚从心底里生发出对面前施主的敬重。但他很快又摇了摇头,说:“施主这番诚心虽可感,不过,这都是空的。”

  “我也知道这是空的。”杨度不好意思地傻笑了一下,说,“我想我的亡妻大概是要我来庐山寻求某种启示。”

  老和尚听了这句话后,凝神望了一眼杨度,点点头说:“庐山是座灵山,历代名士如陶渊明、李白、钱起、苏东坡都来此寻求灵气,但他们寻求的是世俗间的灵气。庐山又是一座佛山,历代高僧及居士们都来此寻求佛性。不知施主来此,是寻求世间的灵气,还是祖庭的佛性?”

  “我来求佛性。”杨度立即回答。

  “哦!”老和尚面露喜色,又问,“居士在家也读过佛经吗?”

  “不瞒法师说,多年来我便在沩山密印寺、北京法源寺里接触过内典;这大半年来,什么事都不做,什么书都不读,专门读佛经,各宗各派的经典读过几十部。当然,在法师面前,这是班门弄斧了。”

  “哪里,哪里!”老和尚很是高兴地说,“居士原来是位佛学广博的高士,善哉,善哉!老僧说来惭愧,佛经其实读得少。居士多年来与我佛门多有联系,想必认识八指头陀寄禅大法师?”

  “认识,认识,他是我的同乡挚友。”

  杨度将他与寄禅的交往简单说了一下。

  “居士功德无量,功德无量。”听说杨度已为寄禅编好了诗集,和尚合十致礼敛容说,“居士既是寄禅大法师的挚友,又为我佛门立此大功德,老僧理应敬如上宾,只是泽惠寺寒伦得很,有辱居士光临。”

  “法师客气了。”

  杨度想,这个老和尚过去也是个闯荡江湖的人,世间的富贵繁华辛酸苦辣一定都经历过,现在能守着这个大山中的荒寺,心如死灰,真是非同寻常,想必他能给我以启示。

  “法师、我来庐山是诚心诚意想得到佛性的启示。能在泽惠寺见到您,也是缘分,法师能给我以指点吗?”

  “阿弥陀佛。”老和尚郑重其事地何,“居士有何见教?”

  “法师,弟子少年时起便攻读孔孟之书,长大后习王霸之业,欲图一番大事,但屡屡遭挫,无尺寸之功可言。退后反思,深叹今世社会不自由不平等,一切罪恶无非我见,反身自问,也无一事不出于我见。弟子想,世间大事,最大的莫过于救人,而救人则须先救己,救己又首在无我。从此来考查孔学。孔子主张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人我二相,显然对立。孔学不是无我之学。以此来考查老庄。庄子齐是非,一生死,仅能等视外物,无择无争,处于材与不材之间,保全一身小我,仍非无我之义。老子则以无为作有为,立用而不立体,纯是术家者言,与身心无关。早就听人说,佛学是主张无我的,弟子遂由孔转庄,由庄入佛,然学佛良久,亦未得无我之法门。请问法师,无我法门应该如何进?”’

  老和尚谛视杨度,静静地听完他这番长论,沉吟良久,说:“居士苦衷,老僧能够知道。老僧年轻时也有用世之心,皈依佛门之后,方知世事皆空,用心全无必要,于是下定狠心,一刀斩断命根。从此万缘皆尽,万念皆息。”

  杨度心一动,说:“法师刚才说得好,一刀斩断命根。如能这样,的确断绝了一切俗缘,连同自我也会同时断绝,但这一刀如何下呢?”

  “明空。”老和尚说,“即明白世间一切皆空的道理。”

  见杨度尚未醒悟过来,老和尚说:“今天我们就说到这里,你去好好琢磨一切皆空、斩断命根的话。夜半子时,我们再接着谈。”

  杨度心想,为什么要等到夜半子时才谈呢?他想起了《西游记》中孙猴子的师父半夜传道的故事,颇觉有趣,遂点头答应。

  下午,老和尚小和尚或打坐参佛,或挑水劈柴,各做各的事。杨度一人独坐在寺外石头上,呆呆地望着莽莽苍苍的匡庐群峰,心里反复默叨着“一切皆空”“斩断命根”的话。也不知念了多少遍,到夜晚临上床时,他仿佛有种领悟之感。

  “居士,请醒醒!”

  也不知什么时候了,杨度被老和尚推醒,他赶紧穿衣起床。

  老和尚说:“我们到外面走走吧!”

  杨度随着老和尚走出了泽惠寺。

  啊!这是到了什么地方?杨度被眼前的景象弄错了。近处,古树老藤青草杂花,都在若隐若显似有似无之中;远处,白天可以看得见的牯岭天池,都被一层青灰色的绸纱所罩住。抬头看,一轮圆月正从云层里缓缓移出,满天星斗仿佛伸手便可以摘到。明月的清辉洒在庐山的各个角落。再定睛一看,又似乎觉得牯岭、天池依稀可见。四野无声,万籁俱寂,杨度仿佛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与天地星月山石树木紧紧地贴在一起,又觉得它们也都有一颗心,与自己的心在一起跳动。慢慢地,他好像感到明月的光辉笼罩了自己,星斗的亮闪围绕了自己,香沪峰乃至整个庐山都在伸出千万双手臂来拥抱自己。天和地在渐渐靠拢,自身也渐渐地与它们—星月山石树木天地融为一体。杨度突然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在起跃,在升华,在腾飞,如罪人之出狱,如游子之还乡,如久病之痊愈,如大梦之初觉……

  “居士,你要仔细领略,这就是世界,这就是宇宙,这就是时间,这就是人所能感受到的一切。它是色,又是空;它不是色,又不是空;它是心能把握的,又不是心能把握的;它是所有,又不是所有……”

  “法师!”杨度四十余年的心智蓦然大开,心扉猛地透亮,胸臆间如同点燃起万道明烛,照耀着千道霞光。瞬时,他什么都明白了,什么都贯通了。“我懂了,佛已经启示了我。法师你听我说吧!”

  灵颖、灵慧、灵性、灵光一齐汇集在他的脑中。他对着朗朗夜空、茫茫庐山,高声诵道:“无心于事,无事于心,以无心之心了无事之事。行无所行,止无所止,作无所作,息无所息,来无所来,去无所去,生无所生,灭无所灭,心无所为,无所不为。一刀直下,斩断命根,前缘已了,后患不生。无心之境,境中无物,皓月当空,大彻大悟。”

  老和尚拊掌大笑:“居士,从此刻起,命根已被你一刀斩断。你已经脱去凡胎,立地成佛了!”

  “是的,是的,我已经成佛了,成佛了!”杨度也拊掌大笑,对着夜空喊道,“静竹,你安息吧,我已经在庐山成佛了,我为你吟一首歌吧!”

  一会儿工夫,香炉峰四周回荡起杨度幽冷的歌吟:

    随缘游兮!
    世何途而不坦,身何往而不宜?放予怀于宇宙,视万物而无之。
    本无心于去住,实无择乎东西。或策杖于山巅,或泛舟于水湄。
    临清流以濯足,凌高冈而振衣。听春泉之逸响,挹夏木之清晖。
    枕溪边之白石,仰树杪之苍崖。柳因风而暂舞,猿遇雨而长啼。
    随白云以朝出,乘明月而夕归。藉苍苔以憩卧,采松实以疗饥。
    随所取而已足,何物境之可疑。仰天地之闲暇,觉人世之无为。
    吟长歌以寄意,欲援笔而忘词。

  老和尚听了这段歌吟后十分高兴,说:“居士是个绝顶聪明的人。许多礼佛的高僧一辈子尚不能参透此中奥妙,居士能见月明心,因空悟性,实在是前生有慧根。老僧也送居士一渴:六根六尘,清静圆明。即心即境,无境无心。所谓成佛,即见本心。汝心既见,汝佛斯成。”

  杨度喜道:“法师,我真的成佛了?”

  “真的成佛了。”老和尚正色道:“佛即智慧,佛即顿悟。居士慧心灵性,早已立地成佛。”

  二人遂并肩在月光空濛的香炉峰山腰上漫步。老和尚给杨度讲以空破有、有即是空的佛学大道理。杨度四十多年的酣梦仿佛彻底苏醒了。

  为了穷究这门世界上最大最高的学问,杨度决定在庐山住一段时期。从次日起,老和尚便陪着他在东林寺住了下来。他一次也没有梦见过静竹,但万物既空,那么静竹及与静竹的情爱也是空的,梦不梦见,对于他来说已经无所谓了。他天天和老和尚及东林寺的高僧们探讨古今佛学精义,没有多久,便觉得自己己一通百通,不但完全从世俗中超脱出来,而且对传统佛学的研究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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