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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度-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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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着这几座主建筑的是职事堂、香积厨、斋堂、茶堂和僧舍。杨度心里感叹起来,这样一座规模齐全的大寺院,真可谓一座僧城,据说最多时人数达一千五百余人,如此庞大的僧众队伍处在闭塞的大山丛中,能够生活得井然有序,也真是奇迹!

  晚上,寄禅告诉杨度,三天后密印寺将举行盛大的佛事活动,觉幻长老将当众把象征着禅宗权力地位的衣钵传给他。寄禅说他一再推辞都不能获免,只得勉为其难接受了。

  杨度问:“这衣钵是不是当年达摩祖师从天竺国带来的原物?”

  “觉幻长老说是的。”寄禅笑着说,“其实哪里会是原物。一千多年了,钵子或许还可以保存得下来,袈裟不早就烂了?何况禅宗后来分成那么多宗派,每宗每派都说自己得的是祖师爷的真传衣钵,那祖师爷岂不有六七套衣钵?觉幻说是原物,也就姑妄信之罢!”

  寄禅竟然如此通达爽直,令杨度吃惊,也使他对和尚更添了一分信任。

  密印寺的僧众像过浴佛节似的整整忙碌了两天,将殿堂、庭院、僧舍打扫得干干净净,又买来许多油、盐、豆腐、干笋,还有两担山区人极稀罕的海带。僧众个个容光焕发,喜气洋洋,私下里都在悄悄打听着谁是新上任的住持,仿佛俗世间注视着新登基的皇上似的。

  这天三更时分,密印寺山门边的大铜钟就被敲响了。杨度和所有的僧人一样,怀着喜悦的心情起床。瞬时间,所有房间和廊庑全都点上了灯烛,跳跃着红色的火苗,给寺院增添了浓厚的喜庆气氛。接着,斋堂的小钟敲响了,僧众都涌向斋堂吃早饭。今天的早餐很丰盛。每人三个油煎糯米粑,外加一大碗放着红枣的细米粥,四碟小菜:豆角、剁辣椒、香干、腐乳。吃完饭后,维那智定将全体僧人排成一行,然后带领他们鱼贯进入法堂。法堂西墙边安置了八把坐椅,杨度和另外七个对寺院有贡献的善男信女被特邀入座旁观。杨度坐下后四处看了一眼,眼前的法堂与三天前所见的大不相同。

  灯烛明亮,香火缭绕,平日供坐听讲法的十条长凳搬走了,一个铁香炉被抬了进来。香炉里正焙烧着大块大块的檀香木,散发出扑鼻的异香。抬头看,法台后悬挂出五幅大画像。正中一幅画的是释迦牟尼在说法传道,他的左边是正踏在一根芦苇上渡江的达摩祖师,右边是一位僧人拿着杵在石臼里舂米,这僧人便是六祖慧能。达摩的左边是沩仰宗的开山祖灵祐,慧能的右边是灵祐的弟子慧寂。

  五幅画像,托出了密印寺所崇拜的五位始祖,勾出了佛教从天竺到中土到沩仰宗的演变过程。法台上并排摆着两把铺着靠垫坐垫的大椅子,两把椅子之间有一张小几案。近三百名僧人在高低起伏的梵音中有条不紊地走进了庄严隆重的法堂。他们一律穿着酱黑色海青,戴着浅黄色钵形僧帽,脚上都是白布袜、方头布鞋,颈挂念珠,双手合十,神情肃穆。僧人们排着十支横队,一齐面向法台站着。待普通僧众站好后,从法堂两侧同时走进两队人,一队六人,都披着大红金线百衲袈裟,头戴金黄船形帽,脖子上的念珠串既大又长,颗颗珠子在烛光照耀下闪闪发亮,显得颇为名贵。他们站在僧众和法台的中间,西面一队,东面一队,相向而立。这两队人称之为西序、东序。西序选学德兼修者担任,称头首,有六职:首座、书记、知藏、知客、知浴、知殿。东序选精通世事者担任,称知事,也有六职:都寺、监寺、副寺、维那、典座、直岁。今天这十二个人,正是这十二个职务的现任者。西边紧靠法台的是首座,然后依次排下。东边紧靠法台的是都寺,后面的五个也依次排下,极像戏台上朝廷议事时,文武两班分站两边的情景。杨度看在眼里,心想:这佛门与世俗的秩序并无差异,同样的贵贱分明,等级森严!

  这时,钟鼓擂响,鞭炮齐鸣,一句拖长了的洪亮的话在殿堂里回旋:“恭请觉幻大法师、寄禅大法师上座!”东西两序的执事僧和面向法台站立的近三百名僧众,一齐念起含混不清的梵音来。就在嘈嘈杂杂的响声和云遮雾罩似的香烟里,觉幻长老拉着寄禅法师的手双双登上了法台。

  犹如降下两尊金身罗汉似的,两位大法师的出现使法堂顿时生辉。只见他们身披紫金大袈裟,头戴佛三世像金冠,佩上一长串绀绿松花玉珠,显得格外的神圣尊贵。年老的虽清癯瘦弱,却神采奕奕,年岁较轻的原本就伟岸雄壮,今日益发器宇轩昂。两位法师并肩坐下后,西序由首座带领,在法台前站成一横队,合十鞠躬,口里念道:“参拜大法师!”待西序退回原处后,东序由都寺带领重复一遍西序的动作。待东序退回原处后,近三百名僧众一齐发出雷鸣般的喊声:“参拜大法师!”

  喊声一落,大殿里一切声响均皆停止。觉幻长老干咳了一声,威严地向四处扫了一眼,说:“老衲自同治十年主持密印寺以来,至今已历二十八年。怎奈根基浅薄,德行凉菲,实不堪担此重任,二十八年来幸能支撑门面香火不衰者,全靠寺院各执事僧员及全体僧众扶助之力。老衲今年已虚度八十七岁了,精力日衰,体气日弱。三年前,老衲曾祷告灵祐祖师,求他老人家指示传灯之人。夜来祖师托梦告诉老衲,得八指高僧,可使密印寺兴旺。老衲遵祖师指示,寻觅八指僧人。所幸十个月前,探得大罗汉寺住持寄禅法师正是八指高僧。寄禅法师出身贫苦,早年丧亲,佛性深厚,十八岁便以童子身皈依我佛,读经参禅,诚心修炼,年纪轻轻便远胜侪辈,湘中佛门诸老无不交口赞誉。更为难能可贵的是,二十八岁时,寄禅法师在浙江宁波阿育王寺,于佛舍利前剜臂肉如钱者四块,燃灯供佛,又亲点艾火,将左手两指燃去,其礼佛心意之诚,近世罕见。”

  觉幻说到这里,动起感情来,嗓音更嘶哑,情绪激动,满堂僧众凛然恭听,一齐向觉幻左边的那位寄禅大法师投来无限敬仰的目光。杨度身边的几个善男信女也在互相交换目光,表示钦佩。一位老太太感动得流下眼泪,一边轻轻地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一边用手绢擦拭眼睛。杨度看端坐在法座上的寄禅,面带微笑,神态恬然,真有点震慑群僚的开基之主的气概。

  “寄禅大法师从青年时代起游遍东南数十名刹,广结天下高僧,佛学精博,诗名远播,为我佛门大增辉光。此次幸蒙大法师应允,俯就密印寺住持之职,正是上应佛祖梦示,下解众僧渴望,老衲亦可脱卸仔肩,专心于沩仰宗谱系研究。老衲为密印寺庆,为众僧庆,也为自身庆。智长法师!”

  “小僧在!”西序领头的首座智长走出队列,登上法台。

  “将当年达摩初祖从天竺国带来的木棉袈裟和椰树钵托来!”

  “是。”智长答应一声,朝着法台后面高喊,“托衣钵!”

  喊声刚落,钟声再次响起。殿外点起长龙似的鞭炮,十把鸟铳也一齐对天鸣射。一时间,激越的钟声,浑厚的鼓声,噼噼啪啪的鞭炮声,轰隆隆的鸟铳声交混响起,把一个大沩山震撼得鸟飞兔奔,周围七八里地面都感受着十方密印寺的隆重庆典。

  这时,从法台后面走上两位穿戴一新的年轻僧人,每人双手托着一个黑漆雕花木盘。一个木盘上放着一件折叠整齐的枣红袈裟,一个木盘上放着半只黑黄色的椰壳。两个僧人来到法台前面,先面对两位大法师。大法师们起立、双手合十,弯腰鞠躬,嘴里念着一连串听不清楚的梵语,约有两三分钟的光景方才止住。于是两位僧人转背,面向僧众。就在这一刻,东西两序及所有普通僧众一齐跪下,顶礼膜拜,一阵阵浑浊不清的梵语响彻屋宇,也过了两三分钟才止住。

  智长带头,后面跟着两个托盘的僧人,作一品字形,迈着庄重的步伐走上法台。觉幻形容凝重地转身对站在一旁的寄禅说:“初祖衣钵,来自天竺,禅宗世代,以此为尊。老衲今日秉灵祐祖师之命,将此木棉袈裟和椰钵传给大法师,也把沩仰宗的继承和密印寺的兴旺一起托付给你了。想大法师一定不会负祖师和阖寺三百僧众之望,尽职尽责,造福造祉,一洗老衲疲惫之旧习,重振沩仰当年之雄风。”

  说罢,托袈裟木盘的僧人走前一步,觉幻双手将木盘接过去,高高举起,朗声喊道:“寄禅大法师,请接初祖袈裟!”

  寄禅举起双手,朗声应道:“敬安拜接初祖袈裟。”说着将木盘接过去,对着匍匐在地的众僧举了一下,然后再放到法几上。

  托椰钵木盘的僧人也走前一步。觉幻又双手接过,高高托起,朗声喊道:“寄禅大法师,请接初祖椰钵。”

  寄禅又举起双手,朗声应道:“敬安拜接初祖椰钵。”说罢将木盘接过,又对着众僧举了一下,也放到法几上。

  “请大法师入座。”待寄禅坐下后,觉幻自己也坐下,然后对着满堂僧众说,“从此时起,密印寺的住持就是寄禅大法师了,诸位都要听从他的调遣。”

  众僧一齐叩首,高喊:“参拜寄禅大法师!”

  “诸位都请起来。”寄禅和气地对大家说。

  众僧都站起来。首座在一旁说:“请住持训诫。”

  寄禅看了大家一眼,挺直着身子,按着佛家接启的旧规,一字一顿地念道:“本是寻常粥饭僧,声名狼藉使人憎。无端又应沩山请,直向毗卢顶上行。诸佛子,山僧礼佛三十余年来,常入荆棘之林,深探虎豹之穴,若不是托佛祖庇佑,几乎丧身失命。于是知惟有运水搬柴之能,并无开堂秉拂之志。一自南岳退休,万念灰冷,甘学缩头之龟,不羡冲天之鹤。无何五灯尊宿,重光下照,照及钝根,承乏大罗汉寺,而祖庭洒扫之役,义不容辞,又只好将错就错,来到密印十方大寺。”

  满堂僧众尽皆垂手恭听,无一人发出半点声响。寄禅又念道:“诸佛子,戒、定、慧三无漏学,是出世正因,当勤加修习,勿令毁犯。云何为戒?戒者止也,谓止住尘劳妄想,不使流行,即名为戒。尘劳妄想既止,心得清静,即名为定。心既清静,光明自生。譬如云散月明,尘消镜明,即名为慧。此戒、定、慧三无漏学,由一而三,即三以一,世间一切妙善功德,莫不从此出生。三世诸佛,十方菩萨,亦皆秉此出苦海,得成菩提。诸佛子当依此修行。虽说妙道无方,岂论迟速;真如不变,谁分先后。兰蕙早芳,不如松柏晚秀;众鸟千翔,不如大鹏一举。此事只贵一悟,然一悟乃在久修之后。故诸佛子当诚心礼佛,勤加修炼,不可懈怠。”

  说完,望了一眼觉幻长老。长老点点头,于是寄禅高声宣布:“散场!”

  此时,钟鼓声重新响起,众僧依次退出法堂,一个个表情严肃,行礼如仪。杨度望着他们那一副副虔诚的面孔,顿生敬意。忽然,他在退场的僧众中发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那僧人见杨度盯着他,赶紧低下头来,夹杂在人群中,匆匆走出法堂。看着那僧人异于常人的刚劲步伐,杨度突然想起一个人来。难道是他吗?杨家公子差点惊叫起来! 


五 无意中遇到了哥老会头目
 
 


  待到全体僧众都退出法堂,杨度急忙走出大门去追寻那张熟悉的面孔时,那人早已不知去向。杨度留心在寺院各处寻了几天,奇怪的是再也见不到此人了。

  寄禅自接过衣钵做起密印寺的住持来,便有忙不完的事情要办理,杨度则每天去觉幻长老处,将他口传的话一一记下,下午整理,空余时间,则到后院藏经楼去找一些常见的佛家经典翻翻。他是个不甘寂寞喜欢交朋友的人,晚上常去僧舍串门子。他发现久享盛誉的密印寺中的绝大部分僧人都是浑浑噩噩的,既不懂佛学经典,亦不实心参禅,出家原是无奈,做功课乃因寺规所定,自身心里却是一塌糊涂,真正是谚语所说的,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靠寺院里的油盐柴米来打发岁月罢了。不过,他也在执事僧中结交了几个朋友。这些人都识字断文,能读得通佛典,说起话来有条理,对佛学对人世都有自己的看法,有的还能作点诗文。其中尤以知客智凡智力不凡。

  从第一次见智凡所处理的去皮家念经一事中,杨度便看出这是个精明能办事的人,以后接触得多了,更知他不仅会办事,而且极有见识,于是常常到他的僧房去。普通僧众都是几个人住一间大房子,执事僧却享受着一人一单间的待遇。智凡的房子里除开一床一桌一凳外,便是书柜。书柜里佛经不多,更多的是世俗的书籍。杨度每次去,智凡都给他泡上一碗沩山茶。然后,他盘腿坐在床上,杨度伸脚坐在凳子上,两人就这样天南海北地扯起来。从佛家到儒家,从西方极乐世界到时下的人世间,从佛门的雕塑艺术到世俗的书画创作,从僧尼的日常生活到社会的机巧权诈,无所不谈,且十分投缘,有时说得兴起,竟不觉鸡叫三遍,东方发白。

  有一天晚上,杨度与智凡谈了一阵话后,杨度问:“你这里有围棋子没有?”

  智凡没有回答,反问他:“你很会下棋?”

  杨度答:“谈不上很会下,在东洲书院里,比诗文不说,若比下棋,夺个鼎甲不成问题。”

  “那就算很会下了。”智凡正色道,“你到底是在家人,不懂出家人的规矩,僧尼是禁止下棋的,因为下棋启人争斗之心,所以古人说‘宁为斟酒意,不存下棋心’,就是讲的这个。佛家以息争斗为宗旨,岂能容许下棋!”

  杨度不好意思地说:“是我唐突了,请勿生气!”

  谁知智凡竟笑着说:“不过,你问我却问对了,我这里私藏了一副棋子。”

  “你有?”杨度惊喜道,“看来你一定是酷爱下棋的高手!”

  “本来佛门不许下棋,也不会有棋。”智凡解释,“但我原来所在的华严寺的住持玉海长老,出家前是一个真正的围棋高手,虽剃度多年,始终忘不掉棋子。后来他当了住持,便公开允许下棋,只不过不让香客看到便是了。华严寺在南岳山上,一年到头又冷清又单调,自从允许下棋后寺院有了生气,僧众们再也不觉得日子难得打发了,同时也出了好几个围棋能手。不瞒你说,小僧别的不行,但在下棋这桩事上,却数度忝居鳌头。”

  说罢,得意地笑了起来。

  “这么说来,我愈发要跟你下几局了。”杨度好胜之心顿起,催道,“把棋子找出来吧!”智凡从书柜里摸出两个一模一样的小木盒来,又找出一张布满方格的棋枰。杨度赶紧打开木盒,铺平棋枰。

  “莫着急!”智凡走到门边,把门关好,插上闩,然后从床底下摸出一个大肚小坛子来,找了两只瓷杯。他打开用泥封死的坛子盖,一股浓烈的酒香立刻弥漫着僧舍。

  杨度惊道:“这是酒!”

  “小声点!”智凡指了指嘴巴。他将两只瓷杯倒满,说,“先干了这一杯。等下,谁赢了谁喝酒,赢一局,喝两杯。”

  “行!”自进密印寺来,杨度还没喝过酒,今夜见了这一坛酒,如何不欢喜!他决心拿出全部本事来,一定要局局皆赢,喝它个一醉方休。

  黑白两方分好后,智凡说了声“请”,执黑的杨度便以客位先按下一子,执白的智凡也跟着将一子布定。杨度反应快捷,出子时从不多加思考,对方一子才落枰,他的子便下来了。智凡却相反,每动一子都要考虑再三。于是两人下起来,一方悠闲自在,一方常皱眉沉思。半个时辰后,局势逐渐明朗了。杨度喜形于色,智凡努力挽救败局,终于无计可施,承认输了。杨度不待智凡开口,抓起坛子就倒酒,一口将酒喝完,又倒了一杯放在旁边。

  第二局开始了,杨度以赢家身份又先开子,智凡跟上。两个人你来我往,一子接一子。杨度依然出兵神速,智凡则比上局出手快一些了。不到半个时辰,局势又明朗了。这回却是杨度处于不利。他不甘心失败,使出浑身解数来,但回天无术,只得悻悻撒手。智凡笑着喝了两杯酒。

  第三局,杨度憋着一口气,一上来便气势凌厉,企图先发制人,但智凡似乎早已窥破他的阴谋,处处预防。杨度计谋使尽不能奏效,很快便又丢了一局。

  “三打两胜,你认输了吧!”智凡笑着说。

  “再来一局!”杨度不甘心。

  “好!”智凡将棋子分好,“再下一局吧,你先下子。”

  这次杨度再不敢小觑了,每出一子,都认认真真地思考,下得比前三局慢多了。相反,智凡却早已成竹在胸,举重若轻,子下得越来越快,两人恰好来个互换。下到一半,杨度便感到只有招架之功,再无还手之力了。他绞尽脑汁,步步设防,苟延残喘了几分钟,终于无可奈何地举起了白旗。

  “你的本事比我高!”杨度心悦诚服地说,“可惜你身为佛门弟子,不能张扬,不然的话,凭着你的棋艺便可名扬天下。”

  杨度一向对棋艺自视甚高。东洲书院高手云集,在全国士林中颇有名望,杨度又是东洲棋坛的盟主,他常常自诩为围棋国手,今夜智凡不仅赢了他,而且赢得轻松,赢得他无话可说,他不得不从心底里发出钦佩。

  智凡迅速地收起棋子,把它依旧放到书柜里,淡淡地对杨度说:“我有十年不下了。”

  “十年不下了还有这样的本事!”杨度睁大了眼睛,“为什么不下呢?”

  “我后来渐渐领悟到,下棋乐,不如观棋更乐,因而在十年前便洗手不下了,但在华严寺时,每晚上必观看师兄弟们的对弈,在观棋之中得到了真正的乐趣。”

  杨度很有兴致地听智凡讲,一边又偷偷地倒了一杯酒。智凡发觉了,笑着把坛子抱过来,将泥重新封好,说:“不能让你喝了。喝醉了,会把我的私货暴露。”

  杨度笑道:“这一坛子酒醉不了我。”

  “莫说大话,这酒后劲足。”说着把坛子塞进床底下,然后再盘腿坐到床上,桌上仍摆着两个茶碗,一如往常,方才的烈酒凶斗,仿佛从未发生过似的。

  “后来,我有一个偶然的机会读到了明人顾云美为友人作的《 看弈轩记 》,才知道观棋之乐胜过弈棋,并非我的独家发现,古人早就体会到了。这篇文章你读过吗?”

  “没有。”杨度摇了摇头。

  “我背两段给你听听。”昏黄的灯火下,密印寺的知客僧情绪投入地背诵着,那声音抑扬顿挫,字字清晰,“余尝读韦昭《 博弈论 》曰:当其临局交争,雌雄未决,聚精锐意,神疲体倦,虽有太牢之享,韶夏之乐,不暇存也。则弈者拙而看弈者休矣。至或徙棋易行,廉耻之意弛而忿戾之色发,则弈者辱而看弈者奉也。胜敌无封爵之赏,获地无兼土之实,则弈者愚而看弈者智也。以变诈为务,非忠信之事也,以劫杀为名,非仁者之意也,则弈者谲而看弈者正也。”

  智凡不再背下去了,叹了一口气说:“‘清簟疏雨看弈棋’,此中自有真乐趣,何苦舍休、奉、智、正者不为,而要去做拙、辱、愚、谲者呢?”

  入冬的冷风从大沩山坳里穿过来,吹破了陈旧的窗棂纸。灯火晃动得很厉害,似乎就要熄灭了。夜色深沉。杨度很能体会智凡的心态,但他不想做智凡一类的人。他要做一名进取的弈棋者,要去追求胜利者的荣耀。他起身告辞,走到门槛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问智凡:“你们寺里的僧众都住在院子里吗?院墙外还有没有僧人居住?”

  “所有的僧众都住在寺院里,只有枫树坳里住着一个人。”

  杨度立即问:“为什么那里还住一个人?”

  智凡解释:“枫树坳离寺院五里远,地气最适宜长萝卜。寺院在那里种了五亩多地的白萝卜,怕人偷,特为砌了两间小房子,每年轮流安置两个人去守,先年夏末搬进去,第二年春末再搬回来,因为冷清,谁都不愿去。前年寺里来了一个未受具足戒的游方僧人,自愿去守,而且不要伴,这两年便都由他一个人顶这个差使。”

  杨度点点头,心里想:他一定就在那里!

  第二天吃过中饭后,杨度走出山门,前往枫树坳。踏过溪水上的小石桥、绕着山坡走了一段路后,眼见前面一大片枫林。经霜的枫叶变得红彤彤的,树顶一片深红,树底一片残红,将整个山坳染成了一片红色的世界。不用问,这里必是枫树坳了。杨度踏着厚厚的落叶穿过枫林,果然见一大块油绿色的菜地。萝卜叶子茂盛肥嫩,有的萝卜已不安于久被泥土压住,冲出了地面,露出雪白的头脸来。菜地里有一个僧人,正弯腰蹲着,像在观察什么。那人似乎早就意识到有人来了,当杨度刚挨近他的身边时,他便转过脸来。果然是他,六年前就该处死的千总姜三豹!

  那一年,杨度正在归德镇伯父总兵府里。军营里突然爆出一桩大新闻:驻在商丘的勇左营里发现了哥老会,会众有七八十号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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