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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度-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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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席。东西共有二十四间客房,夏氏现在衰落下去了,祠堂里冷冷清清的。马福益三天前以湘潭来的大牛贩子身份,出二十块银元租用五天祠堂,寒伧的夏氏族长喜滋滋地答应了。

  听说黄兴等人到了,马福益和大空一道出门迎接。一眼看见杨度居然也来了,二人惊讶不已。杨度看见马福益和已着俗装的大空,也很激动。大家都进了东边的第一间客房,小喽啰送来香茶果品。马福益告诉黄兴,所邀的各处会党龙头都基本到齐,全部住在祠堂里。黄兴不顾旅途劳累,立即要去见见他们。马福益便叫马树德陪着黄兴、刘揆一与各龙头相见,自己和大空则陪杨度在房间叙话。大家互道了别情。杨度将腰刀的传奇故事讲给他们听,马福益和大空简直不敢相信人世间真有这样的奇巧之事。滕原的五万银元的赠款,杨度有意说成两万。如此无私地支持起义,又使两位江湖好汉十分敬佩。马福益说:“起义若是成功了,你是首功之臣,我和黄先生一定要封你一个侯爵。”

  杨度笑了笑,不置可否。

  第二天一早,天尚蒙蒙亮,夏氏祠堂里便忙碌开了。垒砖筑灶、运碗抬酒,宰牛杀猪,炸鱼蒸肉,一股股浓厚的酒香肉香直传到普迹市街上。中秋节赶集的乡民,远远近近做买卖的商贾,都在传说湘潭的马大老板好大的气魄,在这里摆开了二十桌酒,宴请四方嘉宾。

  马福益派了三十名精明的小喽啰在祠堂外游弋,凡对不上哥老会黑话的人都被拦阻在外。

  正午时分,祠堂门口的大禾坪里,万字号的鞭炮一挂接一挂地放了起来。浏阳是个盛产鞭炮的地方,时正秋高气爽,这鞭炮声格外地尖一脆响亮,将屋顶墙角边的麻雀惊得四处乱飞,炸得粉碎的红绿花纸混合着淡淡青烟飘到半空,散落在田边地角。赶集的人都伫立观看。夏氏族长感叹:老祖宗修建的祠堂,已经二十多年没有这样风光过了!

  就在这震耳欲聋的响声中,湘中八方豪杰三十六路英雄,一个个拱手抱拳红光满面地依次入席。加上副龙头、副总堂、副会 长以及随身喽啰等,整整齐齐坐满了十九桌,首席上坐的则是黄兴、刘揆一、马福益、杨度、大空等人。

  一个个特大海碗端了上来,虽是鱼肉鸡鸭等日常菜,却道道美味可口;一碗碗酒斟满了,虽是农家自酿的土酒,却也醇和适口。这些好汉们,人人都是豪爽无度的海量,不须吩咐,也全不拘礼数,酒菜一上来,便痛饮大嚼起来。

  马福益用拳头重重地敲了几下桌子,大声说:“弟兄们,安静下来,授衔仪式开始!”

  担负司仪的马树德走了进来。他头上包着一条黄布带,脑后插一支色彩鲜丽高高翘起的野锥毛,一张大嘴巴用鸡血涂抹得红红的,身上套一件脏兮兮的杏黄布长袍,脚上穿一双舞台上常见的厚底官靴。杨度见马树德这一身打扮,真有点滑稽可笑,转过脸望一眼席上的众头目们,他们却没有丝毫异样表情。

  马树德面对大门,高声叫道:“放炮!”

  站在门口的一个小头目将命令传到禾坪:“放炮!”

  这时,禾坪上的三十六杆打猎用的土炮鸟铳对天鸣射起来。有的发出浑沉的轰鸣声,有的只轻轻地响了一下,也有的射手事先根本无准备,临时左搬右弄也放不响。炮声稀稀落落,很不如法。管事的小头目急中生智,赶快命人找来几个铜脸盆。“嘡嘡”的铜盆声虽不及炮声的威武庄重,到底把气氛给弄热闹了。

  待炮声和铜盆声一停,马树德又高呼:“拜大袍哥!”

  一个小缕啰高举一面约五尺高、二尺宽的布画,神色庄严地走了进来,一直走到祠堂正前方夏氏祖宗牌位处才停下。再转过身,布画将这个小缕啰给挡住了。杨度看时,那布上画的是一个面白唇红身穿龙袍的少年,正是传说中的朱三太子的像。

  接着便有几个小家伙提举十几个祭祖用的三座、五座烛台,后面是一箩大红蜡烛。烛台环绕着布画插在地上。蜡烛点着了,一根根地插在烛台上。烛光摇曳,烟焰缭绕。这道工序完成之后,不仅那幅粗劣的布画顿时变得神圣起来,就连整个祠堂的气氛也立即变得肃穆了,一切杂音都自觉停止。

  一个小家伙走到马福益身边,在他的包头布上播三根又长又宽的野难毛,又递上一支桃木剑。马福益离席走到画像前,右手举起桃木剑,左手掌五指合并抬到胸前,对着画像凝神片刻后,从嘴里发出一连串含混不清的词句来,然后边走边念边跳跃舞剑,绕着蜡烛走了七八圈。

  当马福益重新来到大袍哥画像前伫立不动时,马树德高喊:“拜大袍哥!”

  马福益双膝跪下。黄兴、刘揆一、大空也离席跪下。杨度不知如何是好。他不是哥老会众,也不情愿跪在这个不明不白的小儿画像面前。回过头一看,大厅里三十六路英豪齐斩斩地跪了下来,有几个人还瞪着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他。杨度觉得浑身不自在。入乡随俗,无可奈何,他也只得离席跪着。全体龙头、总堂们都随着马福益向布画磕了三个头后又重新坐好。

  “请黄兴先生授衔!”马树德又撕开喉咙叫喊。

  黄兴走到画像前。他今天换上了一套从日本带回的黑呢制服,又着意将胡须做了一番修理,微胖的四方脸庄重严肃,不大的双眼射出坚毅的目光,全身上下充满着奋进昂扬的堂堂正气,与头插野雉毛的马福益相比,完全是另一种形象。

  “弟兄们!”衰微的夏氏祠堂里响起黄兴洪亮宽厚的男中音:“今天,我们华兴会和哥老会结成联盟,举行武装暴动,推翻满虏朝廷,光复我们汉人自己的河山。为了使起义计划得以顺利实现,几个月来我们与马大龙头一起商议,要把湘中哥老会各个山头、各个会堂团结起来,采取一致行动,并借用日本的建军制度,把弟兄们训练好。今天,我以同仇会会长的名义授予马福益大龙头少将军衔,过一会儿,由马少将分授各路英豪军衔,并布置具体训练计划和联络方法。”

  刘揆一从随身带来的木箱里取出一套军装和一把三尺长的佩剑。这套军装完全仿照日本陆军军服,在长沙秘密请人裁制。它被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裤在下,衣在上。衣裤均以黄呢为面料,做工很精细。衣服的肩膀上还有两块黄底红杠镶一颗银白色菊花星的肩章。一顶大盖镶红边的黄呢军帽放在衣服上。

  刘揆一捧着它来到黄兴身边。这时马福益也已站起。黄兴从刘揆一手中接过军装,郑重其事地双手捧起,直捧到与肩齐平。

  马福益很激动,脸涨得红通通的。这个放牛烧石灰出身的草泽英雄,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隆重庄严的场合。他双手死劲地往衣服上擦着,生怕手不干净,亵渎了这身黄澄澄光闪闪的少将军服,好半天,才从黄兴手里接过。

  “大哥,穿上吧,穿上给我们看看!”

  “大龙头,抖一抖吧!”

  “大龙头,这是正宗东洋货,穿起来给我们开开眼界!”

  底下的龙头总堂们起劲地吃喝,马福益捧着衣服,不知怎么办。“穿上吧,让弟兄们看看!”黄兴很能理解这些江湖汉子们的心理:他们尽管天不怕地不怕,但心底深处仍有浓厚的自卑感。黄兴边说边亲自动手替马福益脱下头上的青布带,把大盖帽端端正正地戴在他的头上。马树德忙过来,帮大龙头把衣裤匆匆套在身上。

  五大三粗的马大龙头穿上这身考究精美的日本式少将军服,显得分外的光彩威武。酒席上的山大王们都没有看到过这么好的军装,个个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他们的大龙头瞬息之间就像换了个人似的,既惊异又羡慕。

  “这才是真正的大官!”他们从心里发出感叹。

  黄兴又把佩剑亲手给马福益挂在腰间,同仇会的少将益发变得威风凛凛。

  “为我们的大龙头荣封少将干杯!”不知哪个堂的总堂大爷高叫了一声,望着满桌酒菜早已垂涎欲滴的汉子们迫不及待地响应。

  “干杯!”

  “干杯!”

  “干杯!”

  马福益开始讲话。他的部下们不停地举起大碗,干了一碗又一碗,对于新任少将的军事部署似乎并不热心。马福益虽有点不痛快,但他不想扫弟兄们的兴头,于是干脆招呼黄兴等人坐到席上来,一起喝几碗酒再说。

  长期与读书人为伍,善于在书斋客厅里纵论天下兴亡的杨度,身处这种氛围觉得很不自在。他向四周扫了一眼,二十张桌子上一片杯盘狼藉,喝酒的人大都穿戴得不伦不类,脏话粗话夹杂着会党中的黑话,听得令人倒胃口,酒气烟气混合着汗臭味,熏得他直想呕吐。杨度实在不愿意在这里呆下去了,他想寻一个清新安静的地方喘口气。看看黄兴、刘揆一与前后左右谈笑风生水乳交融,杨度不便邀他们,与大空耳语两句后,一个人悄悄离席出了祠堂。

  从满屋混浊的祠堂里出来,草木禾苗间的清爽空气带给他透体舒适。他沿着田埂走着,一边是微微低垂的谷穗,一边是清亮流淌的渠水,信步走了几十步,发觉这里山清水秀,风景优美。

  浏阳的风光原来这样的好!杨度放眼欣赏着。猛地,他想起一件事来,急忙转身回祠堂。 


 
 


  
二 杨度独自来到牛石岭祭奠谭嗣同
 
 


  刚回头走几步,迎面走来了马福益的马伕,手里正牵着黄兴送的那匹大白马。

  “杨先生,你怎么不进去喝酒?”马伕知道杨度是刚从东洋回来的大人物,忙主动打招呼。

  “老兄弟,我请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杨度这句客气的称呼,使马伕受宠若惊。

  “浏阳的谭嗣同,你知道吗?”

  “知道,知道,。”马伕笑了起来。他觉得杨度有点小看了他,于是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杨先生是说谭三公子吧,我哪能不知道!我虽是醴陵人,其实和他老人家是近邻。他老人家是浏阳南乡牛石岭人,我家在醴陵北乡鲤鱼冲,与他老人家的府第相隔不到十里。他老人家在北京被害后遗体运回老家,就葬在牛石岭,我还去坟上磕过头哩!”

  谭嗣同遇难时只有三十三岁,即使活到现在也还不到四十岁,而这个马伕至少有五十岁了,却口口声声称一个比他小十来岁的人为老人家。仅仅凭这称呼,就可知谭嗣同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老兄弟,南乡牛石岭离这里远吗?”

  “不算远,三四十里,如果走小路还要近些。杨先生,你是不是想去看看?”

  “谭嗣同的墓好找吗?”

  “好找,好找!到了牛石岭,哪个放牛的小孩子都知道谭三公子的墓在哪里。你哪天去,我陪你!”马伕很热情。

  “我现在就去。”杨度抬头看看太阳,估计现在还只两点多钟,一来一去七八十里路,要走十个小时。“老兄弟,麻烦你告诉大龙头一声,我大概要半夜之后才回来。”

  “你走路去?”马伕很惊讶,心想:别看这人文文雅雅的,真还能吃得苦。他扬了扬手中的缰绳,问,“杨先生,你会骑马吗?”

  “会。”早在归德镇时,杨度就跟着伯父学得了一身娴熟的骑术,虽然有十年没骑了,他相信仍不会生疏。

  听说杨度能骑马,马伕更对他增加一分尊敬,随手将缰绳递了过来,说:“杨先生,你就骑大龙头这匹马去吧,这匹马还驯服。刚喂的料,今天不会再吃东西了。骑它去,还可以回来赶夜饭。”

  杨度接过缰绳问:“怎么走?”

  “就沿着这条石板路走,看见一座像刀劈开一样的山岭,那就是牛石岭。”马伕指了指前方。

  杨度谢过马伕,纵身跨上了大白马。大白马果然性子驯服,驮着陌生的客人,不紧不慢地踏着古老的青石板向前走去。

  好久没有骑马了,坐在这匹高大劲健的白龙马上,望着恬静萧疏的旷野,杨度胸中顿生一股豪情,两腿将马肚子一夹,左手在马屁股上猛地一拍,那马立刻扬起四蹄奔腾起来,青石板上发出急促清脆的马蹄声。耳畔风声呼呼,眼前田舍飞逝,自离开归德镇以来,杨度似乎很少有这样惬意过了。

  前面远远地现出一座石峰来。那峰壁立千仞,真像是神仙用斧劈开似的,褐色的岩石缝里间或长出几株倔强的小松树,给拔地而起的山岩增添了几分生气。石壁下有一条两三丈宽的小河,时至秋天,山水枯竭,河中只有一条窄窄的流水。水边银白色的细沙,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几只细脚长颈的鹭鸶在沙岸上悠闲自在地徘徊着。杨度看在眼里,赞在心头:真是一块富有诗情画意的好地方,地灵人杰,怪不得这里出了谭嗣同!

  杨度正要下马问路,忽听得马后传来两个人的对话:

  “听说三嫂子来祭丈夫,哭得晕倒过去了。”

  “可怜啦,整整六年了!戊戌年三公子被害时,正是中秋节 前两天。”

  “你年年中秋节都来祭吗?”

  “三公子下葬以来过了五个中秋节了,我每年都带四色月饼来祭奠他老人家。”

  杨度扭过头去,看见两个三十余岁书生打扮的人在边走边说话,手里都提着一个竹篮子,里面放着一些钱纸线香和月饼。他知道他们也是去谭嗣同墓的,便有意将缰绳牵紧,让马走慢点。一会儿,两个书生走到前面去了,杨度跟在他们后面。走了两三里路后,书生向右转弯了。这是一条长满野草的小路,不便骑马,他下马牵着走。

  沿着小路走不多久,眼前兀地现出一个又高又大的土堆子。土堆子正前方约有一二十个人在那里静悄悄地忙碌着,或烧纸点香,或装碟摆碗,或跪拜磕头,或肃立默哀。那两个书生也在土堆子前停下了脚步,杨度知道,这个土堆子一定是谭嗣同的墓冢了。他将马系在一棵较大一点的松树干上,怀着一股崇敬的心情,缓慢地走向墓冢。

  墓冢前有一块打制粗糙的石碑,上面刻着九个隶书大字:谭公讳嗣同先生之墓。墓碑旁边另有一块石碑。这座石碑有一人多高,是一块乳白色大理石制成,平面光滑,四周有精致的雕花,石碑上刻着两行楷书:亘古不灭,片石苍茫立天地;一峦挺秀,群山奔赴若波涛。左下方有一行小字:浏阳居士宋渐元敬立。

  杨度默立在谭嗣同的墓前,脑海里浮想联翩。他想起与谭嗣同在长沙时务学堂第一次见面的情景,观其神采,听其谈吐,短暂的相晤,他就认定了这位名闻海内的谭公子是个非比等闲的义烈汉子,尤其是那一番铿锵有力的誓言,六年来一直萦绕在心头,似乎一时一刻都没忘记。京城的再次聚会,谭嗣同带来了徐仁铸的非常家书。在徐致靖家的一席话,既壮又悲,莫非已看到了罩在前途上的阴影?为新政的推行,谭嗣同密谋策划,奔走呼号,面对着十倍百倍的旧势力,毫不畏惧,寸步不让,终于以生命谱出一段感天动地的乐章。

  想到这里,杨度虔诚地向墓冢三鞠躬。身旁那两个书生正在将带来的纸钱一片片地撕着焚烧,嘴里轻轻地念着:“三公子,你老人家为了国家为了百姓英勇就义,含冤而死,想必天道有公,现在已是一方神灵了。你老人家精神不朽,英灵不散,请收下晚辈送来的一点心意。你老人家暝目安息吧,戊戌年的事业总会有人继承的!”

  “戊戌年的事业总会有人继承的。”两个书生无意间的这句话,给站在一旁的杨度以深深的震撼。是的,自己,还有梁启超、蔡锷、范源濂,不都是在继承戊戌年的未竟之业吗?黄兴、刘揆一、马福益等人要起义造反推翻满人的朝廷,建立汉人的政权,其目的也是为了国富民强,究其实,他们也是戊戌年事业的继承人。十八省有志之士,留学海外的热血之徒,可以说都是戊戌年事业的继承者。

  报国献身的豪情再次在杨度心中奔涌起来。他要给英魂烧三炷香,以表达一个老朋友一个后死者的敬意。但来时匆匆,什么也没带上,他向周围环顾一遭,见附近有一间小茅屋,一个人从屋里出来,手一里拿着香烛。那里一定有祭品卖!杨度赶快来到茅屋边,屋子里有一张旧桌子上果然摆着一些钱纸线香蜡烛,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木然坐在一旁。

  “老人家,我买一束线香四支蜡烛。”杨度一边从衣袋里掏钱,一边对老头说。

  “少爷,听你口音,不像是浏阳人。”老头眯起眼睛看着杨度。

  “我不是浏阳人,我是湘潭人。”

  “你是三公子的什么人,这么远来给他祭墓?”老头说话之间 拿出一束线香来。

  “我是他的好朋友,戊戌年我和他一起在北京共过事。”杨度接过老头递来的线香。

  “哦,戊戌年你也在北京?”老头一下子来了精神,将杨度上下重新打量了一番:“少爷贵姓大名?”

  “我叫杨度,字皙子。”

  “哦,你就是皙子先生!三公子生前常常提起你。”老头十分热情起来,忙站起让座,一边拍打着脑门说,“自三公子就义以来,我脑子全麻木了,杨少爷来过几次浏阳会馆,我都没有认出你来,真正地没用了!”

  “老人家,你先前也在北京住过?”杨度坐下来问。

  “我就是浏阳会馆的老长班刘凤池呀!”老头干涩的眼睛里有了亮光。

  “哦,你就是刘二爹!”杨度双手握住老头的手,情绪颇为激动。

  杨度去过几次浏阳会馆,但对守会馆的老长班却从来没有留过神,故对面相见也不认识。然而今天墓地重逢,他对这个木讷呆板的老人肃然起敬起来。

  原来,谭嗣同那年被害后,断头的尸体躺在菜市口整整两天没有人过问。谭的父亲身为巡抚,又在北京做过多年京宫,亲友故旧多得很,但他们都怕受株连,不敢去。谭的同志又都远走高飞避难去了。可怜一代人杰就这样暴尸刑场。那时正是八月中旬,天气还热,眼看尸体就要腐烂了,一向崇敬谭嗣同为人的刘凤池心中又悲又愤。他挺身而出赶到刑场,拿出几两银子来送给看尸人,说:“我是浏阳会馆的看门人,谭嗣同生前做的事是对 是错,我不知道,我也未参与过,但他顶多只有杀头罪,没有烂尸罪。我为他收尸掩埋,朝廷问起,你们就说是我刘凤池干的。杀头坐班房,我刘二爹一身担当!”

  看尸人为他的义气所感动,把尸体给了他,也没向上察报。刘凤池将自己几十年的积蓄全部拿出来,为谭嗣同买了一具上等棺木,又请人用棉线将谭嗣同的头缝到颈脖子上,然后再雇了一辆骡车,把灵枢运回浏阳,安葬在牛石岭。义仆刘凤池的事迹传遍全国,杨度早已听说,今天邂逅此处,他如何能不激动?

  “刘二爹,你老这几天专到这儿来卖祭品?”

  “三公子下葬后,我就在这里搭了间茅房子住着。我无儿无女孤身一人,哪里都是住,不如在这里陪陪三公子更好,三夫人见我拿定主意了,便一年四季供给我的吃用。这些祭品,也是三夫人自己买了放在这里,有人来祭奠了,就拿出来送,并不卖钱。”

  “噢!”杨度轻轻地点点头,问,“来祭三公子的人多吗?”

  刘二爹将了下白胡须,说:“开头两年没有人敢白天来祭,只是夜里来,偷偷对着坟堆哭几句。辛丑年,慈禧回到北京,下令变法后,风向变了,来祭墓的人就渐渐多了。三年里,几乎天天有人来,清明、中元、中秋前后来的人更多。坟堆本来很小,来的人都给它培土,慢慢地越堆越高大。三公子死得值,国人忘不了他!”

  老头子跟睛里已充满了泪水,喘了一口气,又说下去:“尤其奇怪的是,每年八月十三下午天空都要变阴。明明上午还是好好的太阳,一到未末申初时候,看着看着阴云就上来了,把整个牛石岭遮盖得严严实实的。杨少爷,八月十三日未末申初,正是三公子遇害的时辰。老天有眼,记得忠良,每年这一时都在志哀呀!”

  刘二爹的脸上已是老泪纵横,杨度的心里也很酸楚。

  “刘二爹,三公子的墓应该修缮一下,墓顶要砌上石块,免得受雨水冲刷,不知三夫人有这个安排没有?”

  “这两年,有好多前来祭奠的人都这样说过,有的还自愿捐银子,三夫人也动了心,是我劝三夫人暂时莫修。”老头子拿衣袖擦着眼泪。

  “为什么现在不修呢?”杨度觉得奇怪。

  “杨少爷,你想想,三公子是被谁害的?”刘二爹压低嗓音。“就是慈禧那个老妖婆呀,她今年七十岁了,还能活几年?老妖婆一死,皇上一掌权,六君子就要平反昭雪。到那时,皇上就要下令湖南巡抚亲来牛石岭祭奠,我们就可以奉御旨隆重为三公子修造陵墓,不但顶上要砌石头,还要建庙起享堂,还要为三公子立石人石马。所以我劝三夫人暂且不动,这一天要不了多久就会到了!”

  “老人家说得是!”杨度很佩服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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