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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巷说百物语-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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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豆狸?”这就是“豆狸”?!
“不,应该说是被称作豆狸的东西。被什么人以什么样的名字称呼,我都无所谓。但有一点你要记住。我可不是幽灵,也不是亡者。”
“那如果是这样,德松,不,那个买酒的孩子……”
那也是我。豆狸说。“我就是爱酒。而你那里的酒……很好喝。”
“竟然……”
“我也没办法啊。买酒的就应该是小孩。”
“别、别胡说了!那为什么……为什么要专门装扮成那样?那是德松的……”
“对啊。德松也死在了这里,沉到了深渊的最底下。”
“别说了!我不是来听你那些废话的!我……我是来赎罪的。”
那可不是废话。黑影说。“死去的人再也不会回来。管你是哭还是笑都不会。”
“那种事我也知道。所以,所以我……”
“你也打算死?你要投身于这片深渊?”黑影问。
“是,我正有此意。害死阿贞、害死大哥夫妇、吞掉了德松和与吉的这个深渊——我要死在这里,以死赔罪。”
“向谁赔罪?”
“当然是……”
“没有人恨你。你向谁赔罪?”
“向、向世人!像我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孩子被淹死、看到自己的孩子被冲走也见死不救的人,不配活在
这个世上。我……”
“那可不太好啊。”
“什么?”
酒怎么办?黑影问。
“酒?”
“你不是受了多左卫门之托吗?你要管好那家酒坊。”
“就算我不在,酒照样能造出来。老爷早培养出了一批踏实的酿酒师。这家造酒作坊,那些师傅就算没有我也照样可以……”
那可不行。豆狸说。
“你知道什么!”
“你又知道什么呢?与兵卫。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我可是豆狸。”
豆狸只去有美酒的酒窖,近乎酒窖的保护神。善吉好像也这样说过。
“比起你来,我可是从很久以前就开始观察你们这些酿酒的人了,与兵卫。”这声音不知何时竟跃过了河川,听上去就好像在与兵卫耳旁一般。
“你的酒坊好不容易才成长到能够酿出像样的酒的地步。个人经营时的新竹,只不过是普通的乡下酒。多亏了多左卫门,他为了对得起下送酒这个称号而一再付出努力。所有的努力之所以能完成,正是因为他将卖酒的事交托给了喜左卫门。”
“可是,他的目标早已经全都实现了。”
是。酿酒手艺的确已经完成。负责酿酒的是那些师傅,不是你,与兵卫。
“我是多余的。”
“傻瓜。”背后突然传来了声音。
与兵卫随即转身。一片漆黑。身后是一片连月光都照不进的黑暗。
黑暗又说话了。“没有了你,酒还怎么卖?卖不出去的酒,酿了又有谁来喝?酒是活物。只有当愿意喝它的人出现时,才能够真正成为酒。”
“可是……可是……”
“你就适可而止吧。”豆狸说,“多左卫门将一切都托付于你了。交给你之后,多左卫门就死了。而你呢,你不是还活着吗?那么你作为一个活着的人,就必须扛起喜左卫门夫妇的、阿贞的、德松的、所有死去的人的重担。如若不然,那才真的会让死者无法超生。”
“这些……”与兵卫也想过,也按着想的做过了。可是……
“与兵卫。你必须去卖新竹的酒,保护那些酒,将它们传给后世。这才是你唯一能供奉给死者的。除此之外哪里还有什么其他事?”
“不,可是……”
突然,笑声在四周回响。“与兵卫,我很清楚你心中仍有悔恨。再怎么悔、再怎么恨,都悔不完、恨不完。那是任谁也无法令其痊愈的伤口。可是,你一直带着那处伤口,在酿酒的路上越走越精。为了让你往后能给我造出更好的酒来。我豆狸就送给你一个奖励吧。”
“奖励?”
“告诉你一件好事。之前去买酒的小孩一直是我,唯独今天,去店里买酒的不是我。”
黑暗一下子全消失了。月光洒了下来。竹林里,躺着一个身着棋盘花纹短和服的孩子。
“啊!德、德松……”
“那并不是德松。你看好了,那是你的孩子与吉。”
“你说……这是与吉?”
“你好好看看那个护身符。那应该是你给他的吧?”
与兵卫连滚带爬地赶到孩子身边。
“你放心。那不是豆狸。豆狸是我。”留下这句话后,一个黑色小鼬鼠般的黑影从与兵卫身旁闪过,消失了。

【后记】
“那真的是与吉吗?”阿龙问。
“是啊。那就是与兵卫的儿子。”
林藏回答后,六道屋柳次又接着说道:算起来,确实到今年该六岁啦。
“是。正好是堂兄德松死去时的年纪。”
那他一直在哪儿呢?阿龙问。
“你可真够烦的。已经了结的事,管那么多细枝末节干什么。”
“怎么能不管?你们看看,林藏只不过每月来喝一两次酒。文作老爷子每逢寅日才来,还是喝酒。六道屋只不过最后才出来闹腾一下。反过来,只有我这三个月里,每天都要住在那儿,还得老老实实地当个下人干活。而且,每天还得偷点小钱,是不是?还得扯谎说看见了实际上根本不存在的孩子。结果呢,工钱还是一样没变,我觉得这实在接受不了。”
“偷下来的钱还不是都进你自己的腰包了?一天八文,三个月下来有七百文呢。那还不好?”
有什么好的?阿龙鼓起腮帮子。“而且,被你们逼着做出那样的事来,怎么对得起我横川阿龙的名号?趁人不备偷点零钱下来可是很幸苦的。而且,我已经趁放假的时候全还回去了。”
真还回去了?柳次说。“你拿着多好。”
“我才不干那种事呢。”
小嘴还挺会说。林藏笑道。
“工钱你也都拿过了吧。那些钱也还了?”
“那是我干活儿应得的。”
“那不就得了。不管是文作还是我,我们可都是自己掏酒钱。而且,这次的钱也不可能更多了。告诉你们吧,这次的事,雇主可是已经死了的多左卫门。”
“哎?还有这种新鲜事。这次是真的闹鬼了,还是六道屋把死人给叫了回来?”
谁没事找事!柳次不满地说道。“肯定是在他还活着的时候,就接了活儿吧。那什么来着……我也不大清楚,好像是那个多左卫门,跑去大坂将什么事托付给老狐狸了。”
“事情很简单。多左卫门跟一文字狸是要好的朋友。多左卫门的孙子不是一度失踪了吗,而且他自己似乎也觉察出死期将近,有些放不下心,于是,便找到了狸。”
“接下来就交给你了。他是这样讲的。”
“啊?”阿龙眉头紧蹙,“他什么意思啊?”
“就是那个意思啊。与兵卫这个人,诚恳是很诚恳。什么事都自己扛。扛着扛着,终于要扛不住了。多左卫门估计也就是看上了他这样的人品吧。怎么说呢,他……”
挺没用的吧。柳次打断道。
“在竹林听到他讲话我终于明白了。他从在外饿肚子的时候开始,就一直没有人可以依靠。可是,也不会怨恨他人,不为他人做任何事。所以,在他这样的人看来,好事都是因为别人,坏事永远都怪自己。”
“说的好像你什么都懂似的,六道。”
“我从前就是那样。”林藏刚说完,柳次就答道。
“那人的年龄倒是比我大很多,不过跟我从前很像。”
“哎哟,那你可是大变样了啊姓柳的。现在的你,不管做什么不都是为别人做的嘛。唉,不过你的事就随它去吧。现在说的是与兵卫。他可是个好女婿,疼爱妻子孩子,简直就跟画里画的……”
那些不要再往下讲了。阿龙制止了他。
“那么好的一家人,却遭遇了不幸,妈妈死了,孩子也……一想到这些,我心里就觉得受不了。”
“是啊。光是听都已经叫人伤心欲绝了。更何况与兵卫还是经历了那些事情的人呢。让他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是不可能的。可若就那样放着不管,这个人就完了——多左卫门当时是这样考虑的。”
不过,事实上,多左卫门死后,与兵卫做得还很好。一直暗中观察的一文字觉得,他应该是想忘掉所有悲伤和痛苦,所以才拼了命地工作。
“所以……”
“对了,孩子呢?与吉到底是怎么回事?”
“唉,活是活了下来。不过……”
“不过什么?”被冲走的与吉和德松被乞丐发现了。德松已经没气了,可与吉还活着。可能他当时并不是濒死而只是假死,没被水淹到,所以才没落得溺水而死的下场。
“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当然是翻船的那一天了。”
“那为什么……”
“没立即来报告,你是想这样问吧?那种情况下实在没办法啊,与吉可不会讲话。”
因为他还是婴儿嘛。阿龙说着,猛地抬起头。
“可当时应该闹得沸沸扬扬了吧?”
“那是肯定。动静一定很大。只是,他们漂到的地方实在太远。而且,救他们的人跟我们一样是……”
“没有正当身份的人?”
“对。他既不是百姓也不是居民。沟通渠道必然有很多困难。所以,他花了些时间,才终于知道这孩子就是新竹酒坊的与吉。”
“可是姓林的,一个要饭的会去捡那种一文不值的东西嘛?就算捡了,肯定还是要拿去换赎金吧。那可是个大少爷的性命,不便宜。如果实在不知道该跟谁要,十有八九也会卖掉。”
那乞丐捡到与吉时,自己的孩子刚病死不久。林藏回答。
“哦!难道是想拿他当作自己的孩子养大?”
“怎么可能。要饭的哪有那闲心。他是打算还回去的。”
“这不是一直没还么?都过了五年了。”
“所以说嘛……”
“到底什么啊!”
“如果捡到的是死尸,那倒还好办。不管是葬了还是还回去,都能马上办到。可……如果捡回来时是活生生的,那总不能死着还回去。
“他觉得万一死了就坏事了,于是打算不管怎样先让孩子活下来,所以开始悉心照料起与吉。”
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啊。柳次道。
“既没有药,也没钱去看医生吧?”
“当然了。所以几经周折,等弄清楚孩子的真实身份之后,那边连葬礼都办完了。”
“那是挺难办的。于是,他就一直隐瞒到现在?”
“怎么可能隐瞒呢?唉,孩子嘛,总是可爱的,照顾时间长了也会日久生情,而且他也错过了时机,的
确是有些不好还。时间拖得越久,就越困难。不过最终那乞丐还是决定去试试。可是,却没被当回事。”
为什么?阿龙大声道。
“当初不是大张旗鼓地找了很久吗?”
“但是已经找完了。连葬礼都办了。”
“可是……”
“他们告诉那个乞丐,这事已经过去了,别再来了。而且,乞丐去的时候,刚巧赶上多左卫门去世。”
“原来正赶上家中忙乱的时候啊。”
“也不全是那个原因。忙乱肯定难免,但更主要的是失去了妻子、又被托付了一切的与兵卫当时有一些,癫狂了。”
“唉,遇到那种事疯了都正常。可是……”
“对呀,现在不是有人找到了他以为死了的儿子,还给他带了过来吗?”
“虽是如此……他并没有相信,连见都没见。”
“不相信?这种事情,看一眼不就知道了?”
“可是,他并没去看。那个人对孩子,对所有可以说是孩子的孩子似乎产生了心理上的抗拒,其实更像是种恐惧,连看都不想看,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不管乞丐去几次,他都认定是骗子,撵了回去,见也不见,也不听劝,总之没任何办法。据说所有来找他的一概不见,直接叫人回去。”
“唉,然后呢?”
“从那之后,他见到孩子都怕得不得了,只想逃跑。还好,酒坊里没什么孩子,倒也没造成多大影响。”
“狐狸老爷子也开始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他一直关注这事,暗地里监视着呢。”
“唉。那个乞丐的日子也不好过吧?”
“肯定不好过,这时候才显出狐狸老爷子心思缜密嘛。他仔细打探清楚后,找到了乞丐,重谢了他、还给他钱,当场就把与吉接过来了,并且还跟乞丐约定,一定将孩子还到父亲手中。”
“什么?原来是狐狸把他养大的?”
“因为孩子的父亲总是不要他嘛,也是出于无奈。狐狸受了托付,身上也有责任在。而与兵卫那边,不管别人怎么劝,他既不续弦,也不收养子。再这样下去,新竹肯定是要绝后了。”
“是啊。最后也只能让位给其他人了。”
“可与兵卫的亲儿子、多左卫门的孙子与吉还活着呢。与兵卫只是单方面地逃避而已。狐狸觉得,他心中肯定有什么难以愈合的伤口,这才演了这么一场豆狸的戏。”柳次不悦地嘀咕着。
“要是召唤死人,对我来说是家常便饭,变狸子这可是头一回。”
不是狸子,是豆狸。林藏说。
“狸子就是狸子!扮他大哥的时候倒还算轻松,后面那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啊。又不是见越入道(一种妖怪,会以和尚的姿态出现在走夜路的人面前,越变越大。与之相似的妖怪还有后文出现的高坊主等。),哪有什么会变大的死人呢,那不成怪物了嘛。反正,扮那些个妖魔鬼怪就不是我的作风。结果还要去抓鼬鼠,我又不是耍猴的。孩子那边还得一直让他睡着,真是够呛啊。”
原来最后那个是鼬鼠呀。阿龙有些意外。
“我又没见过豆狸长什么样。江户那边可没这说法,究竟存不存在还不知道呢。唉,不过辛苦总算是有了回报,与吉也顺利回家了。”
回家了。与兵卫抱着自己的孩子,痛哭流涕,放弃了死的念头。
“可是那孩子……是事先跟他商量好的吗?”
“你傻啊。哪能让孩子干那种事情。我只是让他暂时睡了过去而已。”
被乞丐抚养长大的与吉,有一天睁眼醒来,回到了亲生父亲身边,剧本是这样安排的。
头脑里或许暂时会乱成一团,但不会造成任何不幸。一文字屋似乎老早就跟与吉交代过,一旦时机成熟,他就会回到父亲的身边。
与兵卫自此便会平安无事吧。
林藏在心里偷偷决定,以后还要去与兵卫那里买酒来喝。

野狐
狐灭灯火
食烛之事
今亦常见

【一】
能骗过,阿荣这样觉得。
半个月前,她得知林藏又回到了大坂。一开始她并未在意,只时不时听到有个长相还算俊俏、嘴巴能说会道的男子来到大坂之类的闲话。传说他开了一家账屋,关于具体买卖如何则完全没有听闻,又似乎没漂亮到跟戏子媲美的程度,出手并不阔绰,也不是个贪图女色的花花公子,这种男人为什么能成为传言的主角呢?阿荣只随意想了想,对世人的口味很是不解。那些话她也只是左耳进右耳出,听完便早不知忘到了哪个角落。
当得知那个男人的名字叫林藏,并且但凡哪里开始议论他,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怪事之后,阿荣似乎想到了些什么。或者应该说,她莫名其妙地感到哪里不对劲。说是怪事,但也并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跟江户那种四处长满了野草、飘着一股烂泥巴味的乡下地方不同,大坂是都市。想在这里打着天方夜谭的名号大摇大摆地招摇过市,是不大可能的。
所以,死者不会无缘无故地复活。幽灵出现时,也不是哭哭啼啼地喊着“怨啊恨啊”。就算要出来,说的也该是“还钱来”“不准乱花钱”之类。这并非吝啬或者对金钱多执着,而是钱财账目不管什么时候都得确保万无一失,若做不到这一点,那么这件事至少可以成为幽灵登场的正当理由。喜欢或者痴迷,厌恶或者悲愤,这些都算不上什么理由。
这更不是薄情,甚至可以反过来说人情味很浓。只是,上方人很清楚,深情厚谊那都是活人间的交往,死后便没资格去谈论感情了。所以殉情自杀的无奈会让人动容落泪,人死了若还能对生者随心所欲,即便死了也无所谓。
世事无常亦无情,死更是换不来任何结果。没有意义的幽灵,只能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殉情而死令人动容,高坊主或者妖狐之类只不过被当作笑话。
江户人标榜他们积极多变,可江户总让人感觉到消沉。江户人确实有触类旁通的小聪明,可同时又有着无法笑看人生的困窘。毕竟江户聚集了来自各地的乡下人,愚笨的人太多。上方确实相对死板,但人们之间的贤愚差距不大,井然有序。
街头巷尾的异闻,东西两边也是不大一样。最开始听到的,是什么来着?商船老板的独生女跟家里的大掌柜私奔?借贷商人家的二儿子杀了继承家业的大儿子,乱了心神又被抓了起来?土佐的刀匠杀了许多人之后逃到大坂,在旅店里自杀?净琉璃名家在技艺上登峰造极再无可求,年纪轻轻便隐遁了?因瘟疫流行几乎毁于一旦的山村里的庄屋,嫉妒村里的名士,双方大打出手?还有,被河水冲走了的酒坊老板家的独苗儿子,失踪五年后又回来了?
不管哪个,都像是随时可能发生的事,算不上怪异。可是,事发地周围,不知为何总会生出关于名叫林藏的男人的议论。
可那个人表面上看来跟那些事件并无任何关联。一个办事利索的叫林藏的男人,当时就在附近——人们谈论的也只是这种程度而已。不管是船商、借贷商还是酒坊,似乎都有林藏进出的踪迹。山村里似乎也出现过情况类似的人,据说跟净琉璃乐屋也有瓜葛。还听说,这个人不知道刀匠是恶贼,还热心跟他相处,结果险些被杀。
全是街谈巷议。然而,并非仅此而已。除了关于林藏的议论之外,还流传着关于这些事的怪异说法。当然,那都是些仅能作为谈资、无凭无据的事情。有的说私奔的人是因为被月亮的魔力所蛊惑,有的说二儿子发狂是因为没有好好祭奠死人,有的说自杀了的刀匠不是人且流着狼的血液,有的说名家归隐是因为目睹了夜间乐屋里的人偶打斗,有的说庄屋行凶是因为被未得好生安葬的骸骨所怂恿,有的说被河水冲走的婴儿后来被豆狸养大。全都是些酒后戏言,没有人当真。谈论这些话题只不过因为可以活跃气氛。每个人说的时候都要添油加醋,当作故事一般。
没错,都是假的。
然后,阿荣想起来了。曾经有一个男人——他口若悬河,颠倒是非,将人骗得云里雾里,玩弄于股掌之间。那个人名叫林藏。那时他还年轻,经营的还不是账屋,是卖一些可招来好运的手工艺品的削挂屋。他的外号是霭船——亡者所乘的地狱之船。听说那船从琵琶湖出发,登上比叡山顶。人会在不知不觉间被骗上船,还没回过神来船就开了,最终被带上山头——这个外号,就是形容他的骗术有如此本事。
林藏和阿荣有着不浅的缘分。那是多少年前了呢?有十年了吗,还是更久,或是五六年前?记忆虽很遥远,感情却近在咫尺。每当回想起来,都会心旌摇曳,所以她克制自己不要去想,于是记忆更遥远了。所以那究竟是多久以前,阿荣并不清楚。
阿荣有个比她小三岁的妹妹,叫阿妙。林藏曾是阿妙的心上人。关于二人是在哪里相识的,阿荣听说过很多次,可还是忘了个干净。唯一清楚记得的是阿妙十分痴情。林藏几乎每日都来阿荣她们所居住的长屋。那时候阿荣已经是一个杂货行商,所以跟他见面次数并不多。后来,妹妹不止一次地跟她提起要与林藏结为夫妇。
阿荣反对。她一眼就看得出来,林藏不是正经人。不管怎么看,林藏都没有脚踏实地的样子。果然,他就是个以算计他人为生的人。可是,阿妙说他并不是他并不是坏人。
他做的事情不大好,但绝不是罪恶的事。不会夺取善良的人的财物,也不会欺凌弱者,甚至正好相反——阿妙这样说。
跟侠盗一样吗?侠盗也是盗。如若被抓,等待他的只有审判。善或者恶并不重要。违背了法令,善人也是罪人。不管正义与否,只要走错了路,一样要接受审判。在见不得光的地方穿梭于法网之中谋生的人,绝对都是无赖。什么为了天下为了苍生,这些借口在阿荣这里都不管用,甚至令她作呕。
这个世界靠说漂亮话是活不下去的。如果觉得可以,那是太天真。靠掩饰和伪装而来的光鲜外在行走于世,必然招致惨痛的结局。
林藏就是那样的人,至少曾经是。怎么可能让妹妹跟着那样的男人?
虽是无赖,林藏似乎也没做过什么大恶事,说白了就是个小混混。没错,小混混。
阿荣认识的林藏确实能言善辩,但感情脆弱,又依赖女人,不过是个软弱的小子。他在外叫卖的那些小玩意,每天只能赚些小钱,而且根据季节的不同,有时候甚至根本开不了张,是个根本靠不住的营生。他都是背地里靠欺诈来赚钱,也正因如此,谈婚论嫁对他所做的行当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一旦放弃了背地里的勾当,他的生计必然成为问题,而让他洗手不干靠正经生意养活老婆孩子又不可能。
所以阿荣才反对。不管他人品如何,不管他们彼此有多相爱——他不是妹妹值得托付的男人。再怎么贫穷,只要正直勤恳,路迟早会有。即便是走在邪路上的人,如果真的胸怀宽大,她或许也会愿意将阿妙交给他。
没错。善就是善,恶就是恶,选好的路只能坚持。恶人就是恶人,在已经歪了的路上走到底就好。明明是恶人却要装出善人的模样,这样的男人是最没用的。阿荣想。直到现在她也是这样认为。
并不是阿荣过分严厉。在这种事上,任谁都会反对。林藏终究是靠欺骗他人来维持生计,哪怕是怀疑自己的妹妹被他骗了,都是极为正常的。
阿妙就是被他骗了。阿妙是一个表里如一的单纯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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