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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上河图密码3-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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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碰见我,说我们三人许久没有聚过,就定下清明中午去程家酒肆,由他做东。他还让我莫透露,说到时候好好逗逗你。现在想来,不但程家酒肆,连寒食遇见,都是他有意安排。”
  “嗯……”梁兴刚要开口,黄鹂儿端着个木托盘走了出来,笑着说:“饭菜好啦——”
  儿子被食儿魔掳走后,丁豆娘像是疯了一般四处找寻。
  她丈夫韦植也像变了个人,眼里焦得能燃出火来,喉咙里不时发出怪声,到处逢人便问。营里本要差遣他去守一处粮仓,见他这样,只得另派了一个军头。夫妻两个找遍了汴河两岸每条巷子,可那食儿魔又不是常人,除了赞儿掉落的那只鞋子,一丝踪迹都没留下。
  邻居们劝丁豆娘去问个卜,丁豆娘忙去龙柳树下那个盲眼卜师乌金眼那里,拿了一陌钱求他测一测,乌金眼让她随口说一个字,丁豆娘微微一愣,说了个“豆”字。乌金眼掐着手指,摇头低诵了半晌,才开口道:“一来一往口无凭,一去一还泪有痕。莫道秋风无情意,仍遣春燕还我门。”
  “这个是说?”
  “放心,你孩儿终会回来。只是……”
  “只是啥?”
  “这里头波折不少,而且,得的不增,失的却多。”
  丁豆娘却只听进去头一句,像是溺水人猛地攀住了一根枯木,泪水顿时涌出来。她笑着抹掉泪,赶紧回去告诉了丈夫。她丈夫脸色青灰,已经不成模样,听到后顿时眼睛一亮。两口儿不吃不睡,分头苦苦寻了三天,分别昏厥在桥头和田间,幸而有认得的人见到,把他们扶回了家。对面的羊婆和隔壁的黄鹂儿一起来烧水煮粥,喂他们吃了些,才把命留住。
  昏昏沉沉中,丁豆娘不时听见赞儿在唤娘,这唤声在她心底里生成一股念力,催醒了她。我就是死,也要找见赞儿。不,不能死,要把这命一直活下去,直到找见赞儿。她睁开眼,强挣起身子,见自己在卧房的床上,阳光透过窗纸,映得屋里十分明亮。她丈夫躺在里面,一个女孩儿坐在床边的木凳上,灵灵秀秀的,眼里闪着关切,是黄鹂儿。见她起来,黄鹂儿忙伸手扶住:“总算醒来了呢,莫起急了,慢慢的。”
  黄鹂儿把她小心搀到外间坐下,去厨房端来一大碗温热的肉粥。她动了动喉咙,想道声谢,但嗓子早已喊哑,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黄鹂儿把一把汤匙塞到她手里:“先莫说话,昨天晚上只喂你吃了几小口,人都空得纸人一般了,先吃一些粥。”她连汤匙都险些握不住,也没有一丝胃口,但心底又响起赞儿的唤声,便鼓了口气,舀起那粥,强迫自己大口吞咽。一口接一口,实在咽不下去了,才放下汤匙。一大碗粥吃了大半下去。
  坐了半晌,稍微缓过些气,她才发出些声音:“妹子,累到你了。”
  “咱们还说这些?这样才好嘛,我爹常说,留住一口气,万事才得计。”
  “我不妨事了,你去忙你的吧。”
  “那好,我得去给爹煮晌午饭。有什么,就唤我。”
  黄鹂儿笑着眨了眨眼,转身轻快走了。丁豆娘又呆坐了一会儿,等身上气力复原了一些,便慢慢起来,到水缸边,敲开面上薄冰,舀了几瓢水在盆里,伸手捞水洗净,水极刺骨,她却反倒觉着提劲。洗过脸,她走进卧房,拿起桌上那面旧铜小镜一照,头发蓬乱,脸色枯黄,双眼昏昏蒙蒙,简直像乱草丛里快要烂掉的瓠瓜。她险些掉下泪来,不能让赞儿看见她娘这副糟烂模样。她忙解散头发,抓起木梳,仔细梳顺,挽成髻,用铜簪簪好。耳环、戒指、坠子、扣子这些饰物却不愿再戴,全都收到了小匣子里。又脱下脏衣裙,从柜子里找了身干净的换上,这才坐回到堂屋,望着空落落的小院子,心里默默思忖。
  再不能这么瞎寻乱找,得好生想一想。赞儿若真是被食儿魔掳走,那魔怪该有个藏身的去处。一想到赞儿被那魔怪掳走,她心里又一阵煎痛,牙齿不由得咬得嘎吱响。你若伤了我的赞儿,我找见你,千刀万刀把你剁成渣,一点不剩全都嚼烂吞到肚里。便是化成了粪,也不给你留一丝后路,屙出来,我也要埋到观音院的佛塔底下,镇住你,让你亿万年不能翻身。
  心头撕绞了许久,她才又渐渐平复下来。要寻那魔怪,寻常的法子自然找不见,得去寻个法力高强的道士或术士。她想了想,听说过的,只有天师林灵素道行高深,不过林灵素上回施法失灵,被官家贬逐了,听说已经死了。除了他,还有谁呢?她想了许久,再想不出,便起身回到卧房。
  丈夫韦植仍病怏怏地缩在床上。韦植的父亲是个大夫,想让儿子承继家业,他却有洁癖,见不得血污疮疤。做别的,贱的他不愿做,高的又不由他做。眼看年纪老大了,仍找不见出路,他又不愿游手坐食,只好投了军。太平时节,军中安闲,他又为人谨慎,倒也一路平安。前两年升为了军头,他的气也跟着雄壮了些,可一遇到这事,竟缩成了软皮囊。
  丁豆娘走到床边,用力推了推,丈夫却只呻吟了两声,像要死了一般。男人到这地步,竟这般不中用。她气恨了半晌,想起桌上还有小半碗粥,出去一看,早已冷了,面上甚而结了层霜。她端到厨房,见小风炉上炖着砂锅,冒着热气。揭盖一看,里面还有小半锅肉粥。她心里一阵暖,舀了大半碗,端到卧房,放到床边凳子上。先将丈夫拽起来斜靠在自己怀里,而后伸手抓过汤匙舀了一勺粥,强行塞进丈夫嘴里。丈夫却随即就吐了出来,稀淋淋满怀都是。丁豆娘恼起来,猛捶了丈夫一拳:“软囊胞!儿子等着你去救呢!”丈夫这才微微睁开眼,喉咙里发出一阵怪声,像在哭。她又骂道:“不许哭,堂堂男儿汉,做出妇人的样儿丑不丑?赞儿为等你,才被掳走的,你若还疼他,就好生吃饭,赶紧把身子吃壮实。咱们赶紧把儿子寻回来。”
  丈夫这才止住哭,她重又舀了一勺粥,喂给丈夫,丈夫这回含进了嘴里,咽了下去。她耐着性子,把那小半碗粥全都喂完,这才放倒丈夫:“你再缓一缓,就赶紧起来。我们得找个法师术士,尽快寻见那魔怪的去处。我先去对面羊婶婶那里打问打问。”
  她打开柜子,取了三百文钱装在袋里,这才转身出去。刚打开院门,却见一个年轻妇人站在门外,中等身量,身材细瘦,样貌端秀,衣着精贵,正要抬手敲门。见门打开,她微微一愕,随即轻声问:“你可是丁大嫂?”
  “嗯,你是?”
  “我的儿子也被掳走了。你能否跟我去一个地方,咱们一同商议寻儿子?”
  游大奇一眼看到对岸船上那个女子,惊奇之余,顿时痴住。
  那女子原本在船舱里头弯着腰,在忙什么活儿,游大奇看到她时,她刚直起身来,露出上半身,年纪约二十一二,白净净的脸儿,清秀秀的眉眼,乌幽幽的青丝,挽了个斜亸亸的发髻。她身上虽只穿着件白布衫,却素素净净的,简直像是画上白描的佳人。
  去年冬天,他在杭州时就曾见过这女子。那时他还在兵营里制鞋子,有天牛皮用完了,军头只好让他们歇一天。游大奇在营里困了许久,忙邀了几个同伴一起去西湖玩耍。那两天下了些雪,去西湖赏梅雪的人极多,他和同伴走散了,到处找不见,身上的钱袋偏又被贼摸去,只得缩着肩膀,独自回城外军营,快到武林门时,天又下起雪来。城墙下围着许多人,都破衣烂衫的,不时有人端着热粥、拿着热馒头从人堆里挤出来,有人在施舍粥饭。他又冷又饿,出城还得走几里地才能到营里,便也挤了进去。里头靠近城墙,摆着几只大桶,架着几摞大蒸笼,腾着热气,冒着香气。几个妇人正在给穷寒乞丐舀粥、散发馒头。他没有碗,便挤到蒸笼那边,轮到他时,那个发馒头的胖妇人瞪了他一眼,皱着眉冷声嚷道:“这是舍给穷寒人的,你一个军爷也来抢食?”他原本就有些难为情,这时越发窘了,忙收回手,刚要低头转身离开,旁边一个柔甜的声音说道:“他脸色瞧着不好,怕是饿慌了,馒头还多,就给他两个吧。”
  游大奇不由得顿住脚,一眼望去,蒸笼雾气后,一个素净明秀的白衫女子从笼里取了两个热馒头朝他递过来,脸上微微笑着,雪白的馒头衬着她嫩白的手臂,恍如观音伸出白莲花来度世救难一般,他顿时惊呆。
  “快接着吧,烫手得很。”那女子笑着催道,他脸顿时涨红,忙伸手接过馒头。这时后边的人挤了过来。他不好再占着位,只得退了出去。临走他又望了一眼那女子,那女子竟也望向他,两目遥对,如春风遇见春光一般。不过,那女子微微一笑,便迅即转过头,继续去发馒头。他冒着雪出城走了许久,神魂都始终悠悠荡荡,两个馒头何时吃掉的、是什么滋味,全然不知道。
  后来,他又进过几次城,却再没见过那女子,没想到竟会在汴京遇见她。莫非有什么缘分在里头?
  游大奇正惊叹着,见那女子朝窗外船舷上一个船工模样的人说了句什么,窗边架着个木梯,一个小厮正攀着上到船顶篷,那船工抬头朝那小厮传了句话,小厮听了似乎很高兴,笑着叫了一声,举起右臂舞了舞拳头。那女子也跟着露出笑来,虽然隔着河,笑容看不太真切,游大奇却仍酥得全身一麻。可这时,船舷外那个船工绕过木梯,将手伸进窗里,竟摸向那女子的脸,那女子一把挥开,随即笑着躲开,那船工跟着跳进窗去,两人追闹着闪进旁边舱室中,再不见人影。
  两人这么亲昵,难道是夫妻?这么好个女子,竟嫁给个船工?这不是蝴蝶陷进粪堆里?
  


第三章 藏身、安乐
  备者出门如见敌。
  ——《武经总要》
  黄鹂儿笑吟吟将菜摆好,一尾姜豉蒸鱼、一碟炒白腰子、一碗酒醋肉,另有两碟清炒时蔬,倭菜和青笋。虽然只是家常菜蔬,却洁净悦目、香气馋人。她一边分发碗筷,一边笑着说:“我娘没来得及教我做菜,这些是跟隔壁丁嫂嫂学来的,学得不成样儿,你们将就着混混嘴、填填肚子。”
  梁兴看着她笑容可亲、言语乖巧,顿时生出亲近之感。他原先有个妹妹,才长到三岁,刚会说话走路,极讨人爱。那年,父亲的军营要去山东屯驻就粮,家小都一起随军迁移。走到途中,他妹妹生了急症。荒郊野地找不见大夫,营里的军医又不谙儿科,药用得猛了,一碗药喂下去,反倒害了小小性命。若能活到今天,也似黄鹂儿一般年纪了。
  他望着黄鹂儿,心里涌起一阵兄长惜护之情:“累着黄姑娘了。”
  “梁大哥叫我鹂儿就成了。紫玉姐姐是我们父女的恩人,可惜我只会做这几样不中吃的菜,怠慢了你们,心里正过不去呢。对了,酒已经烫好了,我去取。爹,你别尽站在一边,赶紧招呼客人啊。”
  黄百舌笑着坐到下手椅子上:“她娘过世得早,我又忙着讨生活,这丫头缺了教导,还请两位莫要见怪。”
  “哪里?”施有良忙笑着道,“鹂儿姑娘这般乖巧勤快,很是难得。”
  “嗯,一见就可亲,让人欢喜,”梁兴也赞了一句,随后问道,“黄伯,紫玉姑娘和你们有过什么渊源?”
  “去年,几个军爷在城南吹台吃酒,招我去献技。我想这丫头年纪差不多了,也该出去见见场面,便带着她一起去了。谁想到席中有个军爷喝醉了酒,对这丫头乱动起手脚来,要往房里硬拽,衣裳都撕扯开了。我上去阻拦,却吃了他两重脚,躺在地上爬不起来。那时,紫玉姑娘也在席上,忙招呼其他军爷拽开了那个醉徒,又取出包袱里一件衫子,让丫头穿上了。那以后,她常帮衬我们父女,若有主顾愿意听口技的,就找人叫我去。还认了这丫头作她的义妹。紫玉姑娘的恩一直没能报答,这回她把你们托付过来,我们父女总算能尽些力了。紫玉姑娘托话说,你们二位得藏身一阵子,我这宅子虽说寒陋,也没有什么好饭食,但还算清静。因着家里有这丫头,不方便见人,我从来不叫朋友来家里,因此没有外人打扰,两位尽管安心住下。”
  这时,黄鹂儿端着瓶酒出来,笑着给施有良、梁兴和自己父亲分别斟满:“你们慢慢吃,别怕酒不够,后头还烫着呢。”而后她搬了个小凳,坐在屋檐下逗院里几只小鸡。
  梁兴忙道:“鹂儿姑娘,你忙了这半天,自己却不吃,怎么坐在一边?”
  “男人们吃酒,我女孩儿家怎么好坐上去一起吃?梁大哥,你赶紧吃,莫管我,我才不亏自己,厨房留得有菜呢,只是还不饿。”
  “是,梁教头,莫理她,来,我敬两位贵客。”黄百舌举起了杯。
  三人刚举杯要饮,忽听到院外有人敲门。黄百舌顿时警觉起来,忙起身过去,朝女儿使了个眼色,随即将房门掩上了。梁兴和施有良互望一眼,一起放下酒盏,准备藏进里屋。
  “谁?”黄鹂儿在院子里问。
  “我。”一个少年的声音。
  “又是你,做什么?”
  “我舅舅送来几只鹌鹑,我娘烧好了,让我给你们送过来两只。”
  黄百舌松了口气,低声说:“不妨事,是街坊,巷口曾家的小子曾小羊。”
  “真是你娘让你送来的?”院门开了,黄鹂儿仍拦着门口说话,“上回那只烧鹅腿,你也说是你娘让送来的,第二天我一问,你娘根本不知道。”
  “嘿嘿……我若说是我自己送的,怕你不要。”
  “又没毒,我为啥不要?”
  “那我送你那支头花,你为啥不要?”
  “那不一样。”
  “咋不一样?”
  “不一样就是不一样!我没工夫跟你缠嘴饶舌,碗给我,你在门外等着。”
  一阵轻巧脚步声,黄鹂儿推开门闪了进来,随即掩上门,将手里端的那只碗放到桌上,碗里两只酱烧的鹌鹑。她朝梁兴和施有良笑着使了个怪脸,又快步走到后头,旋即又端了个碗出来,开门闪出去,带好门,快步走到院门口。
  “这是我冬天腌的酒醋肉,今天头回开坛,才蒸的,你们也尝一尝。”
  “我不敢要,我娘要骂我。”
  “骂你做什么?你娘有心,我就没心?”
  “上回送煎鱼来,你让我端了一大碗馓子粥回去。我娘骂我说,让你去送些人情,你竟像是去做买卖,出去十文钱,非要讨回来十二文?”
  “呵呵,邹婶婶算错了账呢。那两条煎鱼至少得二十文钱,我那碗馓子粥最多五文钱,你做买卖倒赔了十五文,邹婶婶该打你才对。”
  “你还笑呢,这回我更不敢端回去了。”
  “你若不要,从今再不许你来我家。快去、快去,我还有要紧事忙呢。”
  丁豆娘跟着那个年轻妇人上了停在巷口的厢车。
  那是一辆车马行赁来的车子,车厢已经污旧,两条坐凳上虽铺着蓝绸坐垫,却蹭满了油垢。那妇人形貌秀雅、衣着精贵,却浑不介意,径直坐了下来。丁豆娘自然更不管这些,坐到了妇人对面。车子启动了,她这才又仔细打量那妇人,年纪约二十三四,外面穿着件紫色梅花璎珞绫的对襟长袄,里面紫罗裙下露出一双浅褐鹿皮的小靴。脸儿窄小,眼睛、鼻子、嘴巴也都小,整个儿看着很秀巧,只是看人时目光又亮又锐,有些刺人。而且脸色蜡黄,眼睛微有些红肿,自然是哭的。再一瞧,她的发髻也微微有些散,那么贵重的一件绫袄,袖口上竟染了些污渍。
  “我姓庄,丈夫姓郭,是步军虎翼营指挥使。”
  “哦,您儿子也是被食儿魔掳走的?”
  “嗯。”庄夫人的眼圈泛红,泪水涌出,忙从袖管里抽出一张绢帕拭去泪水。
  丁豆娘见她那张帕子布满斑印,不知拭过多少泪水。她心里也一酸,却忙尽力止住,轻声问:“是哪一天?”
  “和你家儿子同一天,也是天刚刚黑后。”
  “你从哪里知道我的?”
  “这你先别管,我只问你一件事,你疼不疼你儿子?”
  “我身上掉下来的肉,能不疼?”
  “真的疼?”
  “您这话是……”
  “你的头脸衣裳都打整得干干净净。”
  “这怎么了?”
  “不怎么。”
  “咱们这是去哪里?”
  “到了你就知道了。”
  庄夫人低下眼,不再言语。丁豆娘望着她,心里一阵阵纳闷。但一想,都是失了儿的娘,说话行事难免古怪些。于是,她便耐住了性子。
  车子进了城,拐了几道,穿进一条小街,到了一座宅院门前,停了下来。门口候着两个仆妇,忙迎到车门边,一个掀开车帘,一个把庄夫人扶下车。掀帘那个伸出手要扶丁豆娘,丁豆娘忙推辞:“我自己下。”她扶着门框,连踩板都省了,直接跳下了车。
  “人都到了吗?”庄夫人问仆妇。
  “都到齐了,就等着您呢。”
  “丁嫂,咱们进去吧。”
  丁豆娘跟着庄夫人走进了院门,庭院虽不算多大,但极整洁,种着几株松柏槐柳,地上却连根草棍落叶都不见。对着大门是一间大堂屋,看青灰房瓦,很有些年月了,但门窗都漆得乌黑油亮。正门垂着厚绣帘,绣着梅雪纹样。两个仆妇掀开门帘,丁豆娘紧随着庄夫人走进屋里,一股散着香味的热气扑满全身。她朝屋里一望,顿时一愣。
  堂屋里坐满了妇人,大约有二三十个,都二三十岁年纪,看衣着样貌,有穷寒的,也有富贵的。不过,众妇人的神色都不好,或悲或忧,有几个还在抹泪。她们围着中间一只方铜火炉,里面火炭烧得正红。门被厚帘子罩住,屋里原本有些暗,却被这火焰照得一片暖红。靠墙正中一只黑木高几,两旁两只高椅。左边椅子上坐着个年轻妇人,穿着件银白翦绒缘边的锦袄,戴着顶银络珍珠冠,气度雅贵,胜过庄夫人,更压过了屋里所有妇人。
  庄夫人引着丁豆娘穿过屋中那些妇人,绕过火盆,走到高椅边,向那妇人引介道:“云夫人,这就是丁嫂。”
  丁豆娘一时有些无措,只得微微躬身,粗粗道了个万福。这时她才看清云夫人的面容,约二十七八岁,生得十分端雅,脸上淡淡施了些脂粉,眉毛细弯、眉梢微挑,描画得极精细。一双杏眼里透着精干,一看便是个不肯服弱的硬性子。她扫了一眼丁豆娘,只微点了点头:“庄妹妹,你坐右边这张椅子。丁嫂,你坐旁边那个墩子。”
  丁豆娘听她声气里透着冷淡,心里有些不自在,却不好怎样。扭头见旁边空着个绣墩,便过去茫茫然坐下。这时,云夫人朝屋里扫视了一圈,那些妇人有的正在低声私语,这时顿时静了下来。角落里有个妇人却在低声啜泣,云夫人盯向那妇人,那妇人忙止住声,伸手抹掉了泪水。
  云夫人才又道:“今天请各位姐妹来,只为一件事——我们各自的孩儿。”
  丁豆娘大惊,这些妇人的孩子也都被掳走了?她忙环视屋中。其他妇人来得早,显然都已经知晓,因此都不意外,但每个人都望着云夫人,眼中都闪着焦忧和期盼。
  云夫人继续道:“我儿子不见后,我亲自去了开封府报案,府尹却说小孩儿不过是走丢了,让我莫要妄传妖言。第二天,郭夫人的儿子也被掳走,我和她一起又去报案,府尹仍是那话,只说会差人去寻访。这已经几天了,府里只让两三个不中用的老吏四处走了走,便再不管了。”
  “您还见着了府尹大人,”坐在最前头墩子上的一个妇人忽然站了起来,她穿着件半旧的浅青绸袄,中等个儿,身子瘦小,眉眼秀整。若不是满脸愁苦,还是有几分姿容。丁豆娘觉着似乎在哪里见过,却想不起来。妇人的声音有些嘶哑:“我也去了开封府求他们,那门子却连厅门都不让我们进,也骂我乱造妖言,说再不闭嘴,就让我吃板子。我家丈夫遇了事,公婆又老又多病,只剩我一个,东颠西跑了两天,沟沟汊汊全都寻遍了,也没找见我儿子……那晚儿子被掳走后,地上只寻见这个小银铃,这是我儿子项圈上的,本来有一对,一个是‘福’,一个是‘寿’。如今‘福’丢在地上,‘寿’不知去了哪里……呜呜……”
  那妇人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绢袋,将一个黄豆大小的银铃倒在掌心,看着就抽泣起来。其他妇人听见她哭,也跟着哭起来。丁豆娘也又心酸起来,原来真的全都是失了孩儿的娘。
  云夫人望向那妇人:“董嫂,你莫哭。大家也都忍一忍。这时候哭有什么用?能把儿子哭回来?”
  “那您说怎么办?”董嫂忙用手背擦掉泪水。
  “我跟你一样,丈夫是陕西永兴军第二营的都指挥使,去年十一月被调去了江南讨贼,家里没人能靠,只能靠自己。可一双腿能走多远?一张嘴能打问几个人?因此,我才寻见郭夫人,和她一起商议,既然我们的孩儿都是被食儿魔掳走的,就该把气力聚在一处。”
  “嗯!”丁豆娘不由得高声应道,众妇人也纷纷赞同点头。
  “我和郭夫人的意思是,要找见咱们的孩儿,至少该做三件事:头一件是寻见食儿魔的踪迹,这得去寻访有法力的道士、术士;第二件是去各个道观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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