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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家怪谈-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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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东一带说山脸子,是指莽莽林海中的悬崖断壁,说白话说成“山脸子”。张小把儿背了一麻袋的大棒槌,打山脸子下边经过,远远望见一个山洞,其中黑气冲天,不知有何妖怪。

【7】

张小把儿望见绝壁耸峭,迂出众峰,山间红叶似锦,纷繁如同落华。可是山脸子上有一个黑乎乎的大洞,还闻到一股又腥又臭的气味。他心知必然有异,不敢贸然前行,先躲在下边张望,但见洞中有条大土皮子探头探脑,一会儿进去又一会儿出来。

什么叫土皮子?这也是关东土话,关外管蛇叫“土皮子”。山脸子上那个大洞,正是土皮子的栖身之处。这条土皮子在洞中半隐半现,见头不见尾。张小把儿只看了几眼,忽听得长空雁叫,他抬头往上一看,恰有南去的雁阵,十几只大雁在天上排成个“人”字阵飞过。

关外冷得早,九月便漫天飞雪,这个九月说的是旧历。以往到了旧历八月,大雁都要往南飞了,因此古人有言:“八月一到雁门开,大雁脚下带霜来。”

张小把儿看见雁阵从山脸子上边飞过,打头的几只大雁忽然翻着跟头直往下掉,全让土皮子张开血盆大口吸了下去,余下的大雁四散惊逃,发出阵阵哀声,悲凉无比。张小把儿在山下看个满眼,不觉倒抽一口冷气,心想:好个大土皮子,头比装米的缸还大,别说吃这几只大雁,牛马般的大牲口怕是也吞得下去!

他本打算溜之大吉,却见土皮子探出身子,伸出血红的两岔长舌去舔洞口的一个大蘑菇,反反复复舔弄多时,方才心满意足地退回洞中,不久又出来舔弄一阵。

张小把儿越看越奇,心想:老树林子中的蘑菇倒也常见,可是山脸子上尽是裸露岩壁,无草无木,又怎么会长得出蘑菇?他纳了一个闷儿,瞪起双眼再看,方才看出那不是蘑菇,却是一株千年灵芝,能有海碗般大,赤红似血。打山脸子下边望过去,颤巍巍的千年灵芝有如红云在壁。

张小把儿以前听老杆儿炮说过,一个人吃了成形的关东山赤灵芝,可以轻身不老。又听人说,关东山的灵芝,按五色应五行,依次是赤、青、黑、紫、黄,当中又以赤为宝。如此大的千年赤灵芝,实属罕有。打官围的老杆儿炮在深山老林中转了一辈子,恐怕也没见过这么好的灵芝。

相传,赤灵芝仅长于深山穷谷的绝壁之上,受天地之灵气,得日月之精华,因瑞而生,故称“瑞芝”。如若瑞气不足,灵芝长不了几年便会枯死。千年成形的赤灵芝,那真得说是可遇而不可求,他张小把儿再多挖十口袋大棒槌,都比不上这千年灵芝。他虽然有心上山脸子取宝,无奈大洞中的土皮子寸步不离,整天盯着千年灵芝哪儿都不去。土皮子不放心似的,一会儿出来舔弄一阵,也不知守了多少岁月了。若有飞禽走兽在近前经过,等于是送到土皮子嘴边,全成了它的点心。

张小把儿眼睁睁地看着赤灵芝长在山脸子上,人穷志短,可移不开脚步了,不过他胆子再大,也不敢上去送死。眼饱肚饥,又有何用?

【8】

张小把儿同老杆儿炮打过一年官围,识得土皮子的厉害,长蛇护宝的传说,他也听过不少。山上守灵芝的土皮子比装米缸还粗,足以吞下关东山的虎豹,吃几个活人更是不在话下。他明知上了山脸子只有死路一条,却舍不得走,躲在山脸子下边等候时机。

雁门一开,天气一天冷似一天,很快便起了霜,林中枯叶落尽,天上彤云密布,朔风凛冽。张小把儿在山下看着,土皮子出洞舔灵芝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少,到后来,一连三天都没看见土皮子,可见土皮子已经眠在洞中了。

他蹑足潜踪,鹿伏鹤行,悄悄上了山脸子,连根抠下那冰霜覆盖的灵芝,塞到狍子皮口袋中,当真是神也不知,鬼也不觉。到了这会儿,张小把儿带的干粮早就吃光了,他忍饥挨饿又往山外走,等到从山上下来,关外已是飞雪漫天,进入了老熊蹲仓的寒冬。

山下有个守备市集,几位打关内来的老客常年在此等候山上下来的大货,挖棒槌和打猎的人平时也到集上换东西。不过虽说是市集,可规模还不如关内的一个镇甸。张小把儿明白行市,他从深山老林中背出来的棒槌和灵芝,要带到关内出手,进了关才值大价钱。但他没有盘缠,只得挑出较小的棒槌,故意掰残了,拿到山货铺去交易,换了些散碎银两,为的是不让贼人盯上。

当时天色已晚,张小把儿担心半路遇上盗贼,只好借宿到客栈之中。集上开客栈的是老两口,带个女儿,老家也在关内。听张小把儿说话是打关内来的,老两口不免感叹上了年岁,禁不起长途跋涉,有生之年难归故土,可惜张小把儿是个穷光棍,若是个有家底儿能吃饱饭的,倒是情愿将女儿嫁给他。

老两口的女儿叫凤姑,十六七岁的大姑娘,生得十分标致,按说早该嫁人了,只不过爹娘不忍让女儿留在关外吃苦,是以拖到今日。去年,张小把儿初到关东,身无分文,在集上讨不到东西吃,几乎成了饿死的路倒尸,多亏凤姑给了他一碗饭才活命,他也是有心报答,夸口说:“二老别看我小把儿穷,回去可要发财了,等明年开了江我再来。”

天亮之后,张小把儿辞别开客栈的老两口,取道回了关内。他先拿两根棒槌摸摸行市,估摸出自己手里的大货值多少钱,这才出手。

可他终究是没见过大钱的,值十成的东西给他一成钱,他也觉得不少。那些年深岁久的老参,价比黄金,到他手中全当白银卖了,也算发了一笔财。

转过年来开了春,张小把儿到关外祭拜老杆儿炮,祭罢山坟,又住到那家客栈。老两口一看张小把儿真发财了,还带来许多金银首饰,高兴得嘴都合不拢了,连说:“别看凤姑比你大两三岁,她既给你当姐姐又给你当媳妇儿,准错不了。”

一家人张罗起来,要给张小把儿和凤姑拜堂,成了亲再让二人进关回家。怎知到了拜堂成亲的这一天,大喜的日子,凤姑对镜端坐,刚将凤冠霞帔、金银首饰穿戴整齐,突然倒地不起,气绝身亡。

【9】

开客栈的老两口大放悲声,张小把儿也跟着哭了一场。老两口感觉对不住女婿,原以为姑娘嫁给张小把儿是去关内享福,不承想她没这个命,竟在拜堂之前死了,死得还这么不明不白,没处去叫这撞天的屈。

三人哭罢多时,一合计人死不能复生,再哭也哭不活了,当时又是在伏天,尸首搁不住,应当尽早入土为安,于是请人到棺材铺要了一口上好的棺材。

山下没别的,好棺材料可有的是,整方柏木打成棺材,棺材板足有一尺多厚。这要换作在关内,新娘子死了有许多迷信忌讳,至少要分拜过堂和没拜过堂,用什么棺材穿什么殓服,怎么送路怎么入土,怎么烧纸怎么上香,这些全是规矩。不过关外没那么多禁忌,仅有一个,那是“死人不等衣裳”。

按过去的迷信风俗来说,人死再做寿衣,做得再快也来不及。关内也一样,没有死了人再去做寿衣的,全是到寿衣铺买做好的寿衣寿帽,买回来赶紧给死人穿上,要不然带不到阴间去。生孩子正相反,死人是“衣裳等人”,生孩子则是“人等衣裳”。关东山乃边荒之地,没有寿衣铺,老两口不得已只好在棺底铺了层锦被,死了的新娘子仍穿戴凤冠霞帔,整身的金银首饰也没摘,仰面放在棺材里,钉好了棺盖,找来几个和尚老道念经超度,停柩三天,请道队敲锣打鼓,抬上棺材去到坟地,一捧黄土埋香掩玉。

张小把儿触动了心怀,又在坟前哭了一回。他虽然没跟凤姑拜堂,但是已然定了亲,也该是一家人了,凤姑的爹娘等同他的爹娘。他对老两口说:“我张小把儿无父无母,二老不如跟我回去,往后我拿你们当亲爹亲娘孝敬。”

无奈老两口舍不得埋在此处的女儿,执意留在关外。张小把儿劝说不动,只好跪下给老两口磕了几个头,抹去脸上的泪痕,一个人恓恓惶惶地往家走。

六七月的天时,正当晌午,如同下火一般热,张小把儿走到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路边的荒草长得比人都高。他正走得满头是汗,一颗心七上八下,忽然听得路边荒草丛中“稀里哗啦”一阵乱响。他以为遇上了剪径的盗贼,先是吃了一惊,却见拨开乱草走出来的是一个年轻女子。

张小把儿看这女子穿戴着凤冠霞帔,一身新娘子的打扮,怎么看怎么眼熟,倒也不是别人,正是意外身亡的凤姑!可是凤姑死后停柩三日,又埋到坟中,再到张小把儿动身上路,这都几天了?死了的新娘子怎么跑了出来?

张小把儿走南闯北,却不曾见过恁般蹊跷的事,唬得他目瞪口呆,额头上的汗全变成了冷汗,顺着鼻凹鬓角“滴滴答答”直往下掉。他见这势头不对,转过身要逃,可是两条腿抖成了面条,根本就不听他使唤,抬左腿抬不动,右腿也抬不动。两腿齐抬那叫旱地拔葱,更抬不动了。

转眼间,死了的新娘子到了张小把儿的身后,只怕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第二章八卦镜和桃木剑

【1】

凤姑打后边追上来,叫住张小把儿,说出一番话来。

原来,在抬棺入坟的道队之中,有一个穷汉名叫王二狠子,平日里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一贯偷鸡摸狗,欠了一屁股赌债还不上。王二狠子为了挣几个钱抵债,充为抬棺的杠子手,替凤姑抬棺。他打听到凤姑有金银首饰陪葬,不由得起了贪念。

以前偷坟盗墓有个讲究,说是“偷风不偷月,偷雨不偷雪”。怎么说呢?有风的时候适合盗墓,因为刮起风来可以吹去盗洞棺木中的晦气。如若明月高悬,亮同白昼,则不宜动手,容易被远处的人看见,这就叫作“偷风不偷月”。而“偷雨不偷雪”,是说下完雨后的土比较软,便于挖坟,下雪天寒,地都被冻住了,挖起来吃力。

当天半夜,月黑风高,刚好适合下手。王二狠子带上锄头,没点灯笼,摸黑回到坟地,刨开了坟土,撬掉大钉,又挪开棺盖,累得他气喘吁吁,再点起灯笼来一看,只见死去的新娘子躺在棺材中一动不动。那么热的天,居然也没变臭,甚至还有脂粉的香气,一身的金银首饰在灯笼下亮闪闪的,看得王二狠子直流口水。

他对死去的新娘子作了个揖:“凤姑小老妹儿,你可别怪你王二哥了,常言道得好,人死如灯灭,灯灭尚可续,人死难再生。这些个金银首饰也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你还留着干啥?倒不如给了你王二哥,待我回去之后,年年给你烧香,岁岁给你上供,应时到节地供奉你。”

王二狠子长这么大,头一次在死人身上扒东西,不免做贼心虚,他这话一半是说给死人听,一半是给自己壮胆。说完话他可就动上手了,伸手去摘凤姑头上的金首饰,想不到他刚一动手,死了的新娘子忽然睁开眼,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别忘了有那么句话——“虎怕活的,人怕死的”,老虎是活的吓人,没人怕死老虎,人却是死的吓人。死人一动不动倒还好说,冷不丁动这么一下,那得有多吓人?黑天半夜挖坟开棺,王二狠子也是怵头,为了金银首饰硬着头皮来的,心里头正虚得没底,猝然见到凤姑起尸,竟然把他王二狠子活活吓死在了坟前。

其实成亲那天,新娘子凤姑眼前一黑倒在地上,等她再睁开眼的时候,发觉自己躺在棺材之中,她又冷又怕,却也无奈。不承想遇上王二狠子掏坟,凤姑从棺材中出来,当场吓死了王二狠子,也把她吓坏了,半夜里不辨方向,一个人到处乱走,想是老天爷开眼,让她走到这儿撞见了张小把儿。

张小把儿可不信这套鬼话,活人在棺材里三四天也该闷死了,可他听完了还是不住地点头。不信他也得点头,不敢说不信。

听凤姑说起这么一番经过,张小把儿说:“姐姐你好命大,快与我回去告知老家儿!”

凤姑担心吓坏了爹娘,况且又牵扯到王二狠子一条人命,怕有官司牵连,她劝张小把儿,不如先进关去,等到安顿好了,再托人给老家儿捎封书信,从容计较不迟。

【2】

张小把儿偷眼打量这死去的新娘子,长得倒和凤姑一样,但是口巨眼细,身上冷冰冰的,一步一扭,有股又腥又臭的气味,怎么跟土皮子一样?张小把儿心中起了疑,寻思着是不是有了道行的土皮子借新娘尸身,要跟他回家取千年赤灵芝?但是千年灵芝早没有了,谁给的钱多卖给谁了,那可没处找去,回到家拿不出千年赤灵芝,土皮子会不会现出原形吃人?

他越想越怕,可是不敢说破,提心吊胆地往家走。

刚一开始,张小把儿仅仅是疑心。可是行至途中住宿过夜,屋里的灯一灭,眼前黑灯瞎火什么也看不见了,他躺在炕上,感觉有条土皮子缠在身上,让他一动都不能动。接下来,土皮子伸出冰凉滑腻的舌头在他脸上舔了几下,随后他什么也不知道了。再等睁开眼时,天已大亮,凤姑就在旁边。这一路之上,几乎天天如此,可把他张小把儿给吓坏了。

张小把儿在关外听人说过:“深山老林中的土皮子有了道行,可以变化多端,但是你要合上眼不看或是让有道眼的人去看,土皮子仍是土皮子。”

张小把儿心知肚明,到了家逃不过一死,可不能往家走了。他有心在路上逃走,可是土皮子白天紧紧地跟在身后,半夜又缠住不放,怎容他脱身?

简单来说,张小把儿带着凤姑在路上不止一日,走到了天津卫余家大坟。张小把儿当年住在坟地旁边的破瓦寒窑,因为吃不上饭,不得已出去耍人儿混锅伙,再后来到关外挖棒槌发了财,早不在这儿住了。但是他想起混锅伙的时候,认识余家大坟破庙中的庙祝,庙祝崔老道也是个有道法的,如果他出手,自己或许还能活命。

崔老道是个批殃榜的天师道,他一双道眼,号称“祥殃有准”,要问有多大本事,可以说是“略知一二”。江湖上说略知一二,那可不是谦虚。一为阳,二为阴,略知一二这叫“知晓阴阳”。外人听以为是谦虚,内行才听得出这是吹牛。今日,这崔老道刚一出门便望见一道妖气打远处往余家大坟破庙而来。他不知出了什么事情,伸长脖子等了半天,看见张小把儿正往这边走,但在张小把儿身后跟来一条大蛇,双目如炬,粗如米缸。

在过去来说,有道行的蛇会量人,昂首而立与人比较高低,先量人之长短,而后噬之。崔老道一看不好,谁也比不过这条蛇啊,急忙跑到破庙门前抓起一根杉篙。杉篙是削掉枝杈的长杆,三丈有余。旧时往屋顶上放柴草或者搭架子,都用得到杉篙,随处可见。

老道拿过这根杉篙,摘下帽子挑在上边。民间传说大蛇量人,其实是它在比道行高低,它的道行高过你,就敢吃你。另有一说,蛇与人比较短长,是看能不能吞得下去这个人。

崔老道想得挺好,大蛇再长也高不过杉篙,必定吓得转身逃走。怎知蛇身竖起,蛇头随他手中的杉篙往上抬,始终高过他的帽子。

【3】

崔老道慌了手脚,扔下杉篙逃进庙门。张小把儿全指望崔老道救命,却见这老道跑了,他管不了三七二十一了,也往破庙中逃。他们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庙,余家大坟这座破庙本是坟地旁边的伯公庙,说白了是座土地庙。村口和坟旁常见土地庙,盖因土地能生五谷,黄土又可以埋人。伯公庙有大有小,余家大坟这座伯公庙的规模也不算小,始建于明代后期,一堂两厢,墙上有夜叉壁画,但是年久破败,供奉的土地爷爷和土地奶奶全没了,屋檐上的蒿草比人还高,庙门仅有一半,想关也关不上。

崔老道阴阳皆知,却不会降蛇。余家大坟被锅伙占据之前,破瓦寒窑中还住了几个乞丐,相传乞丐擅能捕蛇,道行再大的蛇,乞丐首领也有法子降服,但是余家大坟的乞丐全被锅伙赶走了。

崔老道他本领高是高,也得分干什么,用得上他是“孙猴子”,用不上他就是“猴孙子”。而今遇上有了道行的蛇妖,别说理会张小把儿的死活了,他是泥菩萨过江,自身也难保全,到了这会儿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崔老道惊慌失措地逃进庙门,又往堂屋跑。

张小把儿听到身后传来“嘤嘤呜呜”的一阵抽泣,又是凤姑的声音,转头往后边一看,却见庙门外是一张布满黄鳞的扁平怪脸,口作人声,两只眼好像两只灯笼,惊得他魂飞天外,跟随崔老道连滚带爬地躲进庙堂。二人返身将门顶上,坐倒在地上喘作一团。

没等喘过气儿来,猛听“砰”的一声,门板已被蛇妖撞飞。蛇妖身子尚在庙门之外,遍布鳞片的怪脸已到了堂屋门前,它张口吸气,一阵腥风卷至,崔老道和张小把儿腾空而起,身不由己地往外飞。

二人紧抱堂中立柱,稍有松缓便会落进大蛇口中,只觉狂风一阵紧似一阵,天昏地暗、飞沙走石,脸让大风刮到,刀割般地疼。张小把儿眼见死到临头,突然生出一个念头,记起他在关外看到过的一种奇怪的风俗。山里人劈柴挑水时带着孩子不方便,常将小孩放在巨瓮之中,周围抹一圈锅底的黑灰,那是怕有蛇进去咬了孩子,皆因蛇怕油烟和锅底灰。

他看到崔老道屋里有锅灶,伸手抹了满头满脸的黑灰。崔老道一看还有这么个法子,顾不得什么脸面了,也抢上前去抹了一脸的锅底灰。二人发觉庙门外的大蛇不再吞吸,还以为保住了性命,岂料大蛇不再吸气,却张口吐雾,一阵阵土黄色的云雾又腥又臭,涌进庙堂之中。

张小把儿和崔老道全身麻木,皮肉迅速浮肿,变得充气一般透明,他们大惊失色,再让大蛇在门外吹上几口气,非得化为血水不可。

崔老道一闭眼,心想:罢了,老道休矣!

【4】

说也凑巧,崔老道和张小把儿命在顷刻,此时打路上走来一个人。这个人一身的五花肉,天生力大无穷,头上扎个冲天辫儿,呆里呆气,雕嘴鱼腮,板牙无缝,姓于名宝禄,在天津卫人称“傻宝禄”,专盗官仓的禄米,还偷漕运的皇粮。不过到了清朝末年,打运河上过的皇粮不能跟以前相提并论了,你敢偷也没粮食可偷,做这个行当不够他傻宝禄糊口。这也是位穷得喝西北风的主儿,迫不得已替人跑腿儿打八岔,抬棺材、送殃榜什么活儿都干。

当天西头有人发丧,主家打发傻宝禄来余家大坟请崔老道过去写殃榜。傻宝禄来到破庙门前,刚好看到有条大蛇一半在庙门外,一半在庙门内,他是人傻胆大不知道怕,瞧见门口有切秫秸的铡刀,当即握在手中,两膀用足了力气,狠狠一刀斩在蛇身上。

蛇妖正往庙中喷吐云雾,突然挨了一铡刀,又惊又怒,想要掉转头来一口吞下傻宝禄,但是它有一半钻进了破庙,也不能倒退而行,首尾不能相顾,困在门中挣脱不开。傻宝禄可不管那一套,使出浑身的蛮力,抡起铡刀又往下劈,几乎将蛇妖斩为两段。大蛇全身是血,转头从墙上出来,撞塌了半边土墙,一头钻进了庙门旁的荒草丛中,转眼间踪迹全无。

傻宝禄傻仗义,他看崔老道和张小把儿躺在庙中全身浮肿,跑去找乞丐首领讨来解药,二人身上的浮肿这才消退。张小把儿死中得活,打算去“福聚成”摆一桌,报答崔老道和傻宝禄两位的救命之恩。

说到“福聚成”,那可了不得,是清朝末年天津卫“八大成”之一。“八大成”是指八个大饭庄,都带个“成”字。“福聚成”在这八大饭庄里又是头一大,不接散座,只办包席,出入者皆为达官显贵。张小把儿到关外挖棒槌发了财,报答他们这二位,当然要去“福聚成”。

傻宝禄是个没底儿的饭桶,崔老道也是馋鬼,谁不知道“福聚成”的南北大菜,什么叫山珍海味,什么叫烹龙煮凤,他们这辈子没吃过,听完了口水直往下流,想去是真想去,但是去不成。为什么呀,因为崔老道吃批殃榜这碗饭,自称看殃看得准,怨煞之气为殃,他说他能看见,别人谁都没见过。如今的人必定认为,崔老道一个批殃榜的江湖术士,自称会看殃,多半是鸟儿屁股插鸡毛——愣充大尾巴鹰,若不说些吓唬人的言语,如何能在天津卫混饭吃?这叫“话是拦路的虎,衣服是说拿ā保腥顺钥诜梗咀炱ぷ诱跚2还谝酝歉瞿晖罚现镣豕伲轮涟傩眨挥胁恍耪飧龅模饨小耙淮Σ坏揭淮γ裕Σ坏骄挪恢薄

崔老道挣扎着起了身,他说,若不是傻宝禄出其不意,在庙门斩了蛇妖几刀,他和张小把儿焉有命在?奈何关东山的大蛇还没死,这口怨气不小,只怕还要找上门来报仇,那时他们三个人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张小把儿和傻宝禄闻言大骇,忙说:“我二人但求不死,全凭道长吩咐。”

崔老道说道:“既然如此,咱也别尿炕不说话——光在这儿渗着了!”

【5】

崔老道能有什么法子,他如果对付得了关东山的大蛇,刚才也不至于那么狼狈。去找城中的乞丐头子也未必降得住此蛇,想来想去,还是出去躲一躲方为稳当。

于是,崔老道带上张小把儿和傻宝禄,出了余家大坟破庙往南走。往南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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