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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击掌-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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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晃又是几年过去,祖母已经不能坐着王阿玛的洋马车到“吉祥”听《三击掌》,她老人家病得起不来炕了。王阿玛站在祖母的病榻前说,老祖宗,您好了我用车拉着您上妙峰山烧香去! 
  祖母说,上妙峰山是下辈子的事啦,看你这么喜兴,今年又是大赚了。 
  王阿玛说,老祖宗,托您的福,不是我大赚了,是您也大赚了,我那个“丹枫”是股份制,咱们大家伙都赚了。 
  祖母问王阿玛她赚了多少。王阿玛说,翻了四倍,一千大洋变了四千。祖母说,四千好,是个整数,用它来发送我大概是够了…… 
  王阿玛说,您这是要撤股哇! 
  祖母说,不撤股我还能陪你玩一辈子? 
  祖母死在冬至的早晨。真真应了她老人家的话,置办棺椁,请和尚、喇嘛念经,连请客带出殡,不多不少,整整用了四千块,老太太算计得准。 
  天有不测风云,生意场如同战场,好像一个风筝,王阿玛起得快也落得快。有天早晨,满街的洋布,一夜间突如其来,袭击了北京的角角落落。 
  小贩们在吆喝,便宜咧,便宜咧,洋布洋绉洋呢子,两大枚五尺,买四尺花洋缎,白送青呢子二尺啊! 
  大姑娘、小媳妇们围着布摊抢购。我们家看门老张也加入了抢购行列,抱着布料从人堆里钻出来,照直了往家跑,进了门就嚷嚷,简直就是白捡哪,洋人傻,不会算账,他们哪儿精明得过咱们啊。 
  父亲训斥老张,你跟着起什么哄? 
  老张说这样的料子给他唐山的媳妇捎回去,他媳妇准得傻眼,娘们儿家哪儿见过这个,这样的好布天上的七仙女也织不出来! 
  正巧王阿玛带着他那长得豆芽菜一样的儿子到我们家来,王家那儿子能吃不长肉,走道好往前探头,说话爱挑眉毛,眼睛一转一个主意,一转一个主意。父亲不喜欢王利民,说王利民虽生在富贵之家却有着贫贱之相,两耳扇风,败家的祖宗,王家的家业早晚得糟在这小子手里。这话当然不能当着他的同学说,但总是对那孩子不热情,见面说不上三句话就给打发开了。王利民爱上我们家来,一来是厨子老王做的山东饭好吃,连吃带拿,每回都不会空着手回去,二来是喜欢老张,爱听老张“猪八戒上了北新桥电车不打票”那些不着边际的神聊,更喜欢老张那口浓郁的唐山腔调,慢慢地这个王利民竟然也学了一口纯正的“老太儿”话,把“熬小鱼”说成“闹小鱼儿”,把“怎么了”说成“咋着咧”。王利民还会用唐山话唱民谣: 
   
  张宗昌吊儿郎当,破袜子破鞋破军装, 
  骑着破马,扛着破枪,走一步放一枪…… 
   
  大家听着王家少爷说唐山话都觉着可乐,当着王阿玛说他们家的儿子聪明伶俐,将来前途无量。其实王阿玛跟我父亲一样,也是看着他的儿子不顺眼,动辄一个耳刮子就扇过去,让那豆芽菜儿子莫明其妙,防不胜防。 
  这回王利民到我们家来没学唱“张宗昌吊儿郎当”,而是看上了停歇在我们家门口的剃头挑子,他爸爸进了院他不进来,留在门口跟剃头的套近乎,玩人家的“唤头”。“唤头”是剃头匠的招牌幌子,两根相连的生铁叉子,用根捅条一拨,发出“噌”的声响,人们一听到这响动,就知道剃头的过来了。王利民在门口把剃头匠的“唤头”刮得山响,一条胡同都跟着嗡嗡地颤,那声音实在是不好听。 
  王阿玛边往里走边皱眉,看见老张正在门房摆弄手里的布说,老张,你也买这个…… 
  老张说,便宜呀,三爷,您是开绸缎铺的,您看看这洋绉,比咱们北京的元青染得好多啦,色多正。 
  父亲迎出来说,国甫,我看街上卖洋布的不是个好买卖,这些人是疯了。 
  王阿玛脸色铁青,门外,“唤头”的响声一阵高过一阵,王阿玛回身出门,照着正在玩弄“唤头”的王利民就是一巴掌。王利民脖子一横,扔了“唤头”就跟他爸爸瞪眼,我母亲赶紧出来,将王利民拢到后院看胖狗阿莉跳圈去了。老张还不知趣地把洋布往王阿玛跟前凑,王阿玛看了老张手里的布料说,唉,比不上人家呀,咱们的杭绸、湖绸是好,就是经纬线头泡,一毛一大片。 
  老张说,三爷,您织布厂用的机器不也是外国买来的吗? 
  王阿玛说,机器也分好坏,我那些洋绉虽然也是双梭加重,到底不如人家发展得快,工艺好。说着拿过老张手里的一块雪青料子说,比如这个,它经线是雪青,反过来纬线可是蓝的。咱们的里面都一样,边也不如人家的齐整。 
   老张说,那您改呀,随着他们改。 
  王阿玛说,改?再怎么改,我也比不过他们的连扔带卖呀。 
  那天,王阿玛要跟我父亲商量织布厂的生产细节,我父亲哪里提得出半点看法,全是哼哼唧唧的应付,白拿人家的薪水,关键时候却顶不上事儿,连母亲也替父亲难堪,只好一遍一遍地倒茶,吩咐老张赶紧到四牌楼“瑞珍厚”叫几样上好菜肴来。 
  王阿玛没从父亲这儿得到任何有利建议,有些窝火,饭也没吃,在后院找到了他的和狗滚成一团的儿子,二话不说,揪了耳朵就走。 
  父亲红着脸送到门口,母亲觉得歉疚,让老张提着饭馆送来的食盒在后头撵。 
  老张从王家回来说,那儿子到了家就被他爸爸扒光了衣裳,光着眼子赶出了家门口,理由是嫌他的儿子喜欢下九流的勾当。母亲说,王阿玛生了咱们老爷的气,是把火往王利民身上撒呢,冤枉了那孩子。 
  老张说,那儿子倒也不吝,一丝不挂,门神一样地站在王家大门口,任着来来往往的人看稀罕。看的人多了他便亮着嗓自我介绍,说他是身后头这家的儿子,姓王,叫王利民,他爸爸叫王国甫,是“和瑞祥”的东家,“丹枫”火柴厂的董事长……王家门口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人们指着王家大门嘻嘻哈哈。王阿玛不以为然,王太太却丢不起那人,让仆人拿了条毯子,将王利民裹了,扯进门来。王利民还较真儿,蹦着高说,是你们把爷请进来的,不是爷自个儿要回来的! 
  母亲说,这孩子怎么是这么个性情! 
  几个春去春来,王阿玛的生产和生意步履艰难,“和瑞祥”不得已放下了架子,向引车卖浆者靠拢,把布匹压到了最低价,有些大路品种,比如阴丹士林布、安安蓝布、名驹青布、大星青布和雁塔白布都是按进价销售,等于就是赚个热闹。客人进铺子买布还赠送手巾、画片、小手绢,就这也是十分的不景气,偌大个铺子,有时候一天进来十几个顾客。与此同时,织布厂的生产也是大溜坡地往下滑,成匹的布堆在仓库里,让耗子做了窝。 
  王阿玛不甘心,把儿子王利民送到国外去学纺织,想的是儿子学有所成,成为纺织精英,回来为王家的事业添砖加瓦。王利民走的时候很隆重,我母亲和大哥代表我们家到火车站去送行,王家人爱排场,雇用了洋鼓洋号队,几十号子人在月台上吹奏“苏武牧羊”,甚是嘹亮壮观。王利民在“苏武牧羊”中走上火车,很有风度地向大家挥手。母亲回来说是开了眼,说就是总统出行大概也没有王家整得这么气派,都是“牧羊”那曲子闹的,把王太太哭得泪人儿似的,恨不得把家都给儿子带了去,不算托运的行礼,光路上的吃食就搬上去四个大篮子,临开车还把几个“天福号”酱肘子从车窗递了上去。王利民的女同学们送了不少花,娇红嫩粉,把王利民映衬得像戏台上的王三公子,从窗户往里望,看不见人,只看见花。我大哥说,王利民的火车车程只有三个小时,他要在天津换船,这一大堆累赘下了火车都得扔。 
  跟王阿玛一比,我父亲就显得很窝囊,很无能,我的几个哥哥甭说出国,连出京也难,老二考上了上海同济大学,家里硬凑不出费用,只好进了家门口的艺术专科学校。同是日本留学的同窗,反差竟是如此之大,用我们家老二的话说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他给我父亲当儿子,亏了! 
  如果说一向大而化之的父亲这辈子还干过什么实事的话,就是给他的同学为织布厂做了一个调查,这也没辱没了“生产总监”的称号,没亏待数年来从织布厂领的薪水。 
  父亲用考证版本的认真态度给王阿玛递交了一份调查报告,报告说王阿玛的两个织布厂平均的亏损率是45%,其中南城的盛义厂为最严重,76%,照这样下去,再用不了半年,两个厂子就得宣告破产。王阿玛虽说是学经济的,有着中锋的灵活却缺少后卫的沉稳,对政治的热情往往忽略了经济,在某种程度说王阿玛并不比我的父亲清醒多少,一听说他的盛义厂亏损76%,急了,拍打着报告冲我父亲喊,你计算得不准确,76%?核算它什么也不生产,就是在那儿一天天耗费! 
  父亲说,主要原因是积压,外国布对咱们的冲击太大,英国人、日本人,几个国家都在江南建了纺织厂,用咱们自己的原料,生产出来的布再卖给咱们自个儿,门也没出就把钱赚了,现在连军队的军服用的都是洋人工厂出的洋布,把咱们挤对得只剩下了4%的市场,而且这4%随时有可能丢。 
  王阿玛还不信说,形势真有这么严峻? 
  父亲说,形势就这么严峻。产得多,赔得多。 
  王阿玛问有什么补救办法没有,父亲说没有。王阿玛让父亲再帮他好好想想。父亲说有一条谁都不愿意走的道,就是大量裁人,像盛义厂索性关门,另一个厂裁掉60%到65%工人,使生产呈半休眠状态,以待将来恢复生机。 
  王阿玛说,它要是恢复不了生机呢? 
  父亲说,那就是死。 
  王阿玛吟沉半天说,……织布厂休了眠,就意味着我的工人都失了业,辞掉65%……这…… 
  父亲说,现在也别说“实业救国”这一类的话了,你救不了国,你连你的65%都救不了。 
  王家太太来我们家串门,在我母亲跟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主要是想儿子。我母亲见王家太太哭也陪着掉眼泪,心里寻思王家真要破了产,不如让父亲把他们接我们家来,就是喝粥也是有我们一碗就有王家一碗。王太太走后,父亲笑话母亲的小家子心态,说王家不是齐化门外平民市场卖炸开花豆的小贩,一缸豆子说赔就赔个精光。母亲问王家的工厂是不是真到了要关门的程度。父亲说,他们要真能关门就好了。 
  母亲说,刚才王太太说了破产的话,真破了产,他们不会沦落到大街上要饭吧? 
  父亲说,要轮上他们要饭,全中国98%的人都得饿死。织布厂受洋人挤对,不景气,他们还有火柴厂呢,一个丹枫火柴公司的利润,抵得上三个织布厂。 
  母亲说,那王太太还哭什么呢?把我吓得以为天要塌下来呢…… 
   
  (四) 
   
  什么儿女啊,都是冤家对头! 
  这是句气话,在我们惹母亲生气的时候,这句话就由母亲嘴里冒出来。王家后来发生的事情,进一步验证了母亲这句话的真理性。 
  出国留学的王利民在外国待了不到一年就跑回来了,据我大哥说,这小子到了国外从来就没进过学校门,成天举着牌子在街上游行,纠着一帮人开会,去了大半年,连字母也念不下来……王阿玛对儿子的突然回国自然是万分的不满意,跟我父亲说,指望着他好好学本事,回来把工厂起死回生,救民于水火……他倒好,自动退学,一拍屁股回来了!放着好好的道不走,他要回来干革命,革命能当饭吃吗?这哪儿是我的儿子!你说他随谁?随谁! 
  父亲说,回来也好,回来您身边有个帮衬,儿子不要多,管用就好,我们家七个儿子,自立的没一个,呼呼啦啦在跟前围着,都是囔糠的货,提拉不起来,推搡不出去,看着都让人烦心。 
  让王阿玛更没想到的是,从国外回来的王利民竟然站到了他的对立面。 
  北京市成立了总工会,工会的任务是要组织工人和资本家展开斗争,争取工人的合法权益。王利民是搞工会的,他要发展骨干,要搞宣传,提高工人的觉悟,让工人们认识到,工会是工人自己的组织,是为自己谋利益的。北京几个大厂互相之间加强了联系,定期举办职工训练班,培养工运骨干,推动工运进一步开展,王利民是他们的教员。 
  我的三姐就是这个时候和王利民摽到一块儿的。 
  王利民到我们家来,戴着格子呢帽,穿着格子呢坎肩,披一件格子呢大衣,细高个儿,清瘦的面孔,模样越长跟王阿玛越像。王利民跟他父亲不同的是说话爱用反问的语气,爱打手势,喜欢一边说话一边在屋里走来走去,没有一刻停歇,像关在笼子里的狼。我的哥哥们都不喜欢王利民,说他聪明外露,对世界的认知属于那种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的阶段,我父亲认为这孩子太过浮躁,说话咄咄逼人,太直白,不给人以回身余地。总之王利民在我们家很没有人缘,除了我三姐以外,能跟他说到一块儿去的就是我的母亲和看门老张,他们说王家的儿子比他的爹心地善良,不摆谱,能体贴下人。 
我的三姐是瓜尔佳母亲的女儿,性格刚强,是那种宁死不弯的主儿。我没有见过这位同父异母的姐姐,却听过她不少传闻,听说她长得和我很像,母亲有时看着我会无端地掉眼泪,我就知道怹老人家是又想起死去的三姐了。1948年我的三姐被国民党秘密枪杀在德胜门城墙根底下,我们家的人去认尸,才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她是我们家唯一的一位革命英烈,她以她的死,为我们家的门楣上挣来了一块“革命烈属”的搪瓷牌子,那块牌子后来一直挂到了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斑驳得面目不清。进进出出,母亲一看见那牌子就叹息,说好端端的三丫头变成了几个字被钉在了门框上,这都是王利民闹的,没有王利民,我们家的三姐不会干上革命,她会像我的其他姐姐们一样,顺顺当当地嫁人、生子,成为幸福的姥姥和奶奶。母亲总觉得对不住三姐,对不住三姐的生母瓜尔佳氏,把对三姐的歉疚迁移到我这个与她长得很相像的人儿身上,就惯就了我一身的毛病。戴着红领巾的时候,我曾有一度认为自己就是三姐的化身,是革命英烈的延续,红领巾是革命者的鲜血染成,这血自然有我三姐的一部分,因此道横着走,话往硬里说,把一切整得很不自然,把群众关系搞得很糟糕。哥哥们说,三丫头信仰共产主义,也不能怪那个王利民,是性情使之然,那丫头是越劝越拗,越打越硬,越关越跑,认准了的事就要一条道跑到黑,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我想这就是烈士的性情了,换位置想,让我处在三姐的位置,虽然我们长得很像,但是在严刑拷打面前,我不是逃兵就是叛徒,母亲的一顿春饼,几句好话就能让我丢盔卸甲,在美食面前,我往往变得意志很薄弱。烈士不是谁想,就能当的。 
  我的三姐变成了牌子,守在门口,一辈子没离开家。变成了牌子的三姐在“文革”的时候为我们遮挡了不少风雨,不少红卫兵小将在这块牌子跟前望而却步,使我们免受了一次又一次的抄砸。当然这都是后话,是另一篇小说里的内容了。 
  回过头再说王利民。 
  父亲从工厂回来说,织布厂的车间成了王利民纠集工人聚会的场所,有事没事工人们常到办公室来找他,把好端端的办公室变成了乌烟瘴气的“穷杂之地”。有王利民撑腰,工人们进入办公室就显得理直气壮,说话直门大嗓,随便地抽烟放屁,动作也很夸张,全没了规矩。王利民跟他们勾肩搭背,表现得很“普罗”,商量事情也不避讳职员们,所谈内容只有一个,就是如何跟他的爸爸作对。 
  两个厂,六个车间,十六个小组,推举了十名代表,除了有一个因为机器轧了手没来,九个都齐了。王利民就跟他们商量反对裁员,反对减薪的策略,说工厂是大家的工厂,大家吃饭穿衣,养家糊口,都跟工厂牢牢地系在一块儿,劳工神圣,厂子里的事情应该是工人说了算,不是资本家说了算…… 
  我父亲坐在旁边听,心里很不是滋味,裁员减薪的主意是他提出来的,因为这个惹出了麻烦,他觉得很对不住老同学,就偷偷把王利民们商量的情况告诉老同学。用现在的眼光看,我父亲应该是个地地道道的工贼,资本家的忠实那个……有关这段经历,解放后父亲从未谈及过,虽然怹老人家成了新中国的知名人士,成了德高望重的统战对象,毕竟有过这样的不光彩。亏得父亲在“文革”前就过世了,否则“叛徒、内奸、工贼”的帽子扣在他头上是一点儿不冤的。 
  那阶段,北京不但织布厂,造纸厂、发电厂工人都在斗争,北京工人要求增加工资,反对裁员,举行罢工! 
  全北京电车停开,电灯不亮,连卖豆腐脑的也罢了市! 
  资本家和工人代表要进行谈判。 
  王国甫和王利民自然也要进行谈判。 
  王阿玛和织布厂的工人代表谈判地点就在盛义厂。工厂大门里,太阳光底下,两张桌被并成一个长条,一边坐着王阿玛,一边坐着以王利民为首的工人代表们。王阿玛觉得很别扭,对王利民说,有话咱们到家里说,到办公室说,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 
  王利民说,这里很PRO(英语简略,“大众”意思), 也很透明,这是再好不过的谈判地点。 
  王阿玛说,我跟你,在这儿……我还是不习惯…… 
  王利民说,我跟您,现在不是父子关系,我的背后是六百多工人,我是工人的代表。 
  王阿玛说,这么说你跟我是对立的了?你现在翅膀硬了,敢跟我对立了,我揍你个小兔崽子! 
  工人代表们不干了,他们高喊,反对资本家侮辱工人代表! 
  父亲回来跟我母亲学说白天谈判的经过,我们家的人听着都觉着新鲜,老张在旁边说,儿子跟爸爸对立了,这世道什么事儿都有。 
  王阿玛怪可怜的,下棋两边的子儿还一样多呢,这倒好……下老虎棋,老虎一个,羊一大群。这不是谈判,是逼宫! 
  母亲说有话好商量,都是一家人,翻过来姓王,调过去还姓王,王阿玛是我们家多年的老朋友了,父子真闹僵了,掰不过来更麻烦。母亲让父亲找市面上的“说和人儿”去劝劝,母亲认为“说和人儿”调解这些事比较有经验。父亲说那个王利民放话了,这不是他们爷俩的事,是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的斗争。母亲说,那他们能不能不斗争? 
  父亲说,好像不能。 
  母亲问谈判的结果怎么样,父亲说条件不少,主要是不许王阿玛单方解雇工人,裁减工人必须通过工会,还要保证工资按时发放,不得无故拖欠、降低……母亲说,人家提得也在理。 
  老张说要按这些条款,他早应该罢工,我们家已经拖欠了他半年多的工钱了,打过了八月十五父亲就再没给他开过薪水。父亲说,工厂是工厂,家里是家里! 
  老张说,它道理一样不是。您欠我工钱,我是看在三太太(我母亲)份上,没跟您计较罢了。 
  厨子老王也过来凑热闹,插进话说他也得跟父亲要工钱,他的工钱欠得比老张还多,好几次我的哥哥们过生日,上面铺买寿面还是他垫的钱。父亲说,我怎么觉着咱们也在这儿下老虎棋呢,是不是咱们也并两张桌子,我坐这头,你们坐那头? 
  …… 
  王阿玛从工厂谈判完了没回箍筲胡同,上了我们家。一进门也不理视老张的寒暄,照直奔了后院父亲的书房。母亲知道王阿玛心里不痛快,告知我们家的孩子们,谁也不许嚷嚷,不许闹,不许往后院跑,连我们家的狗阿莉也被拴了起来。 
  母亲进去送茶,听见父亲在问他的老同学,签字了? 
  王阿玛说,签了。 
  王阿玛的眼圈红了,父亲拍了拍老同学的肩没有说话。母亲知道,在与儿子的较量中,王阿玛是输了。数十年后的北京工运史记录这次运动说,“罢工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锻炼了工人阶级,打击了资产阶级的嚣张气焰”…… 
  对这次罢工,在我们家族中还有着额外的记忆,就是那天晚上,王利民陪着他的妈来到我们家接王阿玛回家。母亲回忆说,那天王阿玛在饭桌上几乎没话,只是一杯一杯喝闷酒,菜也没吃几口。王阿玛喝得脸色煞白,酒气全走了心,别人也不好拦。 
  王利民进来刚叫了一声爸,就被王阿玛抽了一个嘴巴。我父亲没拦,王太太也没拦,都觉得王利民白天做得有些过分,教训教训这小子是应该的。王利民捂着脸站在他父亲对面,窘得说不出话。半天,王利民说,爸,我知道您有气,有时候我们必须做出牺牲。 
  王阿玛说,我的牺牲够大了,不但是工厂,我连儿子都搭进去牺牲了! 
   
  (五) 
   
  没过多久,王阿玛家里就发生了一件大事,这件事使王家的境遇彻底发生了改变。 
  应该说,王家丹枫火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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