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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清-第30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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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翼翼地摸过去,看着那头倒在血泊中的畜生,众人默然无语。粗大的一对下肢,细小的一对上肢,就跟人似的。

有什么东西忽然从那畜生的肚皮上钻出来,吓得众人猛退几步,十多个黑洞洞的枪口指住了那颗小脑袋,竖在头顶的毛茸茸耳朵之下,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珠显得分外无辜。

人兽相持了一阵,其他惊散的畜生又转了回来,一跳一跳的,将探索队四面围住。眼珠子里没见丝毫惊惧,反而是无比的好奇。当然,对开枪的那人来说,也许还有愤怒……

被这些身高不比自己差多少的畜生沉默地围观,蓝鼎元等人感觉压力很大,他挥着火枪,想要赶开这些畜生,这下终于惊到了对方,当蓝鼎元仰面朝天飞出去时,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觉得肚子像被攻城锤撞上一般。

“上……上树!”

部下扛着蓝鼎元仓皇退却,那些畜生紧追不舍,只好出此下策。

好不容易爬上了树,忽然有人惨叫一声:“这是什么!?熊!?怎么熊也在树上!”

那人一胳膊抱住树干,却将一团软软的东西抱入怀里,低头一看,吓得魂飞魄散。

圆耳朵,就跟小熊一般的小兽缓缓睁眼,不满地朝那人低叫了一声,再闭上了眼,继续抱树入眠,似乎只要有得睡,这世界毁灭了都跟它没关系。

“真是一座奇异的海岛啊,就这些草木和鸟兽,咱们就能赚大把银子。”

探索队施尽了手段才安然撤退,还带出来一头小“两脚兽”和一头“小树熊”,若干草木样本,大家都觉得收获不少。

蓝鼎元却道:“绕着这岛转一圈,看有多大……”

发肯定是发了,就不知道能发多大,这由岛的大小决定。

一个月后,再上“海岛”的蓝鼎元,看到一片浩瀚无边的荒漠戈壁,顿时绝望了:“返航!”

他脸上浮动着不知道是狂喜还是愤怒的表情,让脸肉都块块跳了起来:“这他妈的哪里是海岛,这根本就是块陆洲!不知方圆几万几十万里的陆洲!”

圣道八年,西元1725年,蓝鼎元发现“蓝岛”,也就是李肆前世所称的澳大利亚。因为导航误差,他没有在荷兰人所绘海图的巴瑟斯岛上登陆,而是偏离到了南面达尔文港的西侧海岸。然后向西航行,一直到了西澳大利亚的大荒漠南面,依旧没有见到陆地的尽头。

当他按照《航海条例》,将这个发现上报英华枢密院海防司时,将自己的“蓝岛”命令改作了“南洲”。再被早就心知肚明的李肆改成“南大洋洲”,也简称“大洋洲”。这称呼大家觉得贴切,因为此时的太平洋,被大家习惯性地称呼为“大洋”。

鹰扬港,海军中郎将,“连江”号巡洋舰舰长林亮对鹰扬港基地主官,中郎将蓝廷桢道:“好吧,你们蓝家赢了……”

蓝廷桢撇嘴:“矫情,说得好像你们林家没买南洋公司的股票一样,殖民权不还得卖给南洋公司?再说那么大一块新洲,鼎元可一个人吃不下。”

两人讨论南洲,说得眉飞色舞,任着护卫舰舰长的都尉施百舸过来凑了一句:“听说江南又出事了,镇海要南投,却被范总管拒了。”

林亮和蓝廷桢像看怪物一般地看了施廷舸一眼,同时摇头道:“江南?谁关心?”

将近圣道九年,近在咫尺的江南在英华人眼里,恍如遥远之境,而万里之外的南洲,以及南洋上那座座新得海岛,却像是开门即见的邻乡。

第六百二十四章 华夏根骨天道立

黄埔港,陆盛谛下船第一眼就看见一座高顶尖塔带着一片灰黄屋瓦铺展在江边,熟悉的景象让他差点跪了下来,还以为这是他的故乡巴黎呢。

那是黄埔西区,葡萄牙、法兰西、西班牙以及不列颠人聚居之地,高塔是耶稣会所建的黄埔大教堂。英华虽未禁止罗马公教在境内自由传教,但在澳门、黄埔、广南和吕宋等地还是允许欧罗巴人建教堂,自行奉教。

被这一片带着浓烈乡情的建筑衬着,陆盛谛忐忑不定的心绪也安定了许多,就觉自己不再是个离乡万里的游子……不,弃子。

他的牙人道:“陆先生,先去耶稣会么?”

陆盛谛赶紧用蹩脚至极的华语道:“去罗浮!直接去罗浮!”

牙人笑道:“罗浮的炼丹道爷,加上陆先生这样的法兰西炼金师,怕还真要弄出点石成金的本事。”

陆盛谛带着些恼意地纠正道:“我是医生!是化……嗯,你们赛里斯人说的那种化学家!”

他的确是化学家,同时还是医生。这个时代的欧罗巴医生,只要研究“药物”,都能算是化学家。他曾经在巴黎大学当过化学教授,但因为某些“个人原因”,他不仅被取消了教授资格,甚至连医生资格都没了。

在故乡失去了原有地位的陆盛谛原本万念俱灰,却意外地收到葡萄牙人的邀请,再在里斯本见到赛里斯公使安陆。从安陆那获得了一份推荐信和一笔资助,他义无反顾地远航赛里斯,要在万里之外的东方,寻找他全新的未来。

先在广南待了半年,当地耶稣会的法兰西神父帮他取了“陆盛谛”这个赛里斯名字,再学会了基本的华文,这才正式就任他的新职,英华化学研究院的特聘研究员,而英华化学研究院就设在广州西面的道家盛地罗浮。

牙人不太懂“化学家”这个新词,指着另一波刚靠岸下船的人说:“那就是跟他们探险家一样的大人物了。”

陆盛谛正要嗤之以鼻,探险家?就是那臭得连巴黎人都要捂鼻子,一年有十个月在海上漂着,很多时候其实就是海盗,完全以命换活路的穷汉?

“蓝总司是别想全吞了,这下咱们可都发了!”

“怎么也能卖个三五万两吧!?咱们一人分个两三千,置田造屋子,安安生生过日子了!”

“三五万?林家铜炉岛都卖了八万两!咱们探的地盘还有铁铜矿,肯定超过林家那数!”

“置什么田造什么屋子?换一半现钱,再拿一半给殖民公司当份子,咱们稳稳吃利!”

“这下村子里那些孬货再没脸说风凉话了吧?咱们这些穷乡巴佬,也能挣下自己的富贵!”

穷汉们神采飞扬地议论着,陆盛谛的心气骤然溃散,你还瞧不起别人 ?'…99down'别人估计还瞧不起你呢,没听到么,人家已经立下了一番事业。

目送这帮穷汉嬉笑着上了船,路上的其他行人一个个步履匆匆,神色昂扬,竟也跟那些“探险家”身上的气息相似,而码头上的龙门吊发出富有节奏的轰鸣,将黑烟白气一同喷向空中。这气息,这节奏,蕴着钢铁的有力撞击,让黄埔港显得活力四射,又将陆盛谛正不断低沉的心气提了起来。希望,这里充盈着希望,他来赛里斯,不就是要追逐希望么?

当陆盛谛来到罗浮时,整个人已气色全新,他不是来赌博的,他是专业的化学家,他要来带着赛里斯人朝这门“上帝之学”的高峰攀登。

赛里斯人文化强盛,造船、枪炮甚至机械技术也非常先进,但他们还有很多缺陷,尤其不擅长“理性思维”。在广南的时候,他就听说过,这几年赛里斯翻译了大量欧罗巴的书籍,国内更是兴起了一股“西学”热潮。

“就让这个古老帝国里最睿智的炼金师们看看,他们跟欧罗巴的差距有大,让他们明白,未得吾主恩宠,奉吾主之信的人,是不可能把握到真理的!”

当陆盛谛提振起信心时,也将他曾经是耶稣会一员的身份一并拖了出来。

罗浮山,明末清初原本是道家盛地,立起了不少道观,香火盛极一时,青烟混着云雾,让这座既不险峻也不伟岸的山峦也成了仙山。

而到眼下英华圣道时代,罗浮山的景象有了变化。烟雾依旧飘着,可不再是青烟,而是红、黄、白、黑,什么烟都有,原本的钟铃声也变作了或闷或爆的炸响声。昔日衣着光鲜的道士们,偶尔被外人看见,竟是一身褴褛,两眼犯直,有如着魔。

陆盛谛进到山下的庭院时,迎上来的人就是这般模样,说实话,他已经看不出对方是不是道士。

“我们化学研究院现在有一急一缓两事,急的是找到可稳妥广产的速爆引药,缓的是探得各类物化之相。”

对方没一点客套,直截了当向陆盛谛交代着,甚至可能都没看清这家伙是个金发碧眼的欧罗巴人。

“这不是探究真理的态度,朋友……”

陆盛谛精神来了,认真地顶嘴道。

“我们炼金……不,化学家,做的是解开这个世界本质的伟大工作,怎么能以这样散漫随意的态度,看待我们的事业?”

“我们首先要来讨论,这个世界的万物构成,到底服从怎样的真理。你们赛里斯人是赞同亚里士多德的四元素论、炼金术的三元素论,或者是现在的三土论?”

“接着我们要确定我们用来作试验的方法是否符合真理,是否得出真理。现在你们是在用干式法还是湿式法,你们有确定的定量计算公式吗?”

“最后……我们再来尝试创造新的物质,以上帝恩赐于我们人类的能力。见鬼!我们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创造出我们需要的新物质?我们只能敬畏地看着上帝将物质的变化一项项呈现出来,然后再来寻找哪些是我们需要的。您所说的‘急务’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而您说的‘缓务’才是真正的急务!”

这个老外面红耳赤地叽叽咕咕一大通,还要靠牙人从中转译才能明白他的意思,那个就跟叫花子的研究员眼睛更直了。

“啊,你就是从法兰西来的陆盛谛?既然这么有自信,那你就来当咱们这一组的组头了。”

研究员长出了一口气,这话也让陆盛谛心中豪情更盛,看,赛里斯人还是向我们欧罗巴的智慧低头了。

研究员再道:“你说得很对,我们的工作是非常伟大的,但不止是我们,我们的祖辈早就开始在做这项工作了。”

“至于你说的几元素论几土论,我们相信上天之道浩瀚无尽,所以不关心世界到底‘有’多少元素,而只关心我们能‘看’到多少元素。我们的工作是发现新的世界,不是让世界照着我们的解释转。”

“我们化学研究院聘任你的原因,其实就是你说的第三点,用你的定量计算和分析方法,来分析我们已经发现,未来还会发现的物化之相。”

“最后……”

研究员加重了语气:“最后,你们欧罗巴人的智慧或许是你们的上帝赐的,可我们华夏人的智慧是上天赐的。四元素、三元素,三土,你们上帝的真理就那么大,我们的上天却是毫无止尽,看起来也只有我们的智慧能更接近这个世界真正的模样。推而论之,你们的上帝,没有我们的上天大。要知道敬畏,法兰西人。”

陆盛谛咳嗽出声,赛里斯人真是名副其实,这份骄傲真是举世无双啊。

算了,赛里斯人好面子,不跟他们计较,反正他们还得靠欧罗巴人的智慧才会触摸到这个世界的真实。

陆盛谛勉强压住怒火,不再就上天与上帝谁大这个话题进行无谓的争辩,准备用事实告诉赛里斯人,他们在化学这个领域,认识有多肤浅,学问有多落后。

正这么想着,研究员将他带到了一座藏书楼里,“我们的祖辈已经有了太多发现,现在我们都还没整理完这些古籍里的物化之相。你的工作,是先将这些古籍里所述的物化之相一一应证,再来看我们从中能发现什么新的物质,新的物化之理。”

见着一卷卷古籍如山一般堆积而起,陆盛谛两眼完全晕迷了,这……这么多!?

当然多了,这几年英华文部以及朱雨悠等人办起的民间藏书会一直在不遗余力地搜集民书,进行整理复新。凡是跟物化现象有关的书籍,都汇聚到了化学研究院里,杂书、笔记、药书、道藏,足足有数万卷。其中道藏所蕴含的财富更为丰厚,为此化学研究院里也汇聚了众多炼丹道士和药草医生,将他们各自视为门派绝学的物化秘相都贡献出来,同时钻研道藏医书里所载的炼丹资料。

“胆铜法,最早《神农本草经》有述,白青得铁化为铜,宋明皆以此法获铜铸钱。”

“《平龙认》,唐书,说空气中有阴阳二气,用火硝、青石等物质加热后就能产生阴气。水中也有阴气,它和阳气紧密混合在一起,很难分解。”

“唐人《黄帝九鼎神丹经诀·卷九》引炼丹家狐刚子《出金矿图录》,述炼石胆取精华法,得矾油,融金铁。”

看着纲目册子里这一条条简介,陆盛谛原本那高大巍峨的自信城堡,喀喇喇裂开了无数道缝隙。

怪不得赛里斯人这么骄傲,成千上万桩物化之相,就藏在赛里斯人的历史之中,更可怕的是,他们居然还能跨越千年历史,从各类书籍中找出来,千年……自家的祖辈,千年前还在中欧大森林的树洞里过活呢。

如果只比岁数的话,赛里斯人的上天,怕是真比欧罗巴的上帝大……

陆盛谛打了个哆嗦,之后脑子里又闪过一个念头,再怎么强怎么大怎么老,都是过去的事了,老抱着这些古董自傲,有意思吗?

接着他抽了口凉气,眼下的赛里斯人,是抱着这些古董自傲!?不,他们是踩在这些古董上,正朝更高的智慧高峰攀登。

陆盛谛看到的仅仅只是书,他还没有看到人。往日用袖里天火震慑无知凡人的道士,用家传秘药诊治怪病的医生,甚至用家传迷药劫人财货的盗贼,都汇聚到了化学研究院里。

将作监向黄卓团队发放了十万两白银赏金,奖励他们发明了蒸汽机,还享受每台都有的专利费,这极大地刺激了各路英雄豪杰。猫有猫路,狗有狗路。赶海的组探索公司发财立业,干各行杂业的也将往日只拿来吃饭的家传技艺,换取更丰厚的富贵。

华夏人从来不乏对现象的观察和总结,华夏的工程技术自古以来本就领先,但因为儒法一统的压制,天下需要的是一个停滞的社会,这些智慧成就,这些技术经验,全都被压在民间,有的消散,有的用在了五花八门的奇特需求上,比如说炼制曼陀罗花所得的迷药……

现在英华崛起,正跨在工业革命的门槛上,蒸汽机跨出了一步,化学就成了拖后腿的下一步,至少李肆等了好几年的发火药雷汞,就因为化学技术和工业在若干环节都不成熟,还无法进入实用量产阶段。

陆盛谛的到来,对英华化学的最大贡献,不在于具体的技术,而是他所擅长的实验方法和定量分析手段。

“西学一说可以休矣,天道无穷尽,这已立稳了我华夏之学的根骨,西来的仅仅只是知,而不是学。在知方面,西人还未必胜过我们。”

黄埔学院,听着蒸汽机隐约的轰鸣声,唐孙镐将一册已翻译完毕的不列颠《机械论》丢在一边,拿起了佛山制造局刚出版的《钢铁新要》,以及东莞机械局的《动力说》,心中闪过这样的感慨。

第六百二十五章 蒸汽机啊蒸汽机

《钢铁新要》和《动力论》两本书已经不是给工匠看的书,前者主要讨论钢铁业,后者则是跟牛顿那力学三论近似的机械之理。唐孙镐去年已由翰林院掌院学士转任黄埔学院院长,正准备在学院里筹办格物和化学分院,这两本书预定为格物分院的教材。

翻了几页,蒸汽机的咣当咣当声越来越清晰,唐孙镐无奈地摇头,起身将玻璃窗关好,入眼正见一股黑烟直入长空,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蒸汽机……还真是利弊双兴呢。

黄埔学院最近也学无涯宫等地方,用蒸汽机抽水到水塔,再用铁管送水直接入屋中,洗漱、灶火、茅厕等百事由此舒顺无比。以往虽也有陶管供水,但要花人力畜力压水,除了少数地方,大多数人都享受不到这种方便。

有了蒸汽机,再加上从不列颠人那学来的阀门管道技术,工部和将作监很早就拟定的城市水厂和送水管网正在步步变为现实,一般平民都能享受水龙入户,随时洗浴的待遇,而且那水还经过集中消疫,比江河之水干净得多。就这一条,今世比往世已有翻天覆地的变化,隐有大同富贵之世的风貌。现在黄埔的街道条条开肠破肚,都是在铺送水铁管。

这还仅仅只是蒸汽机的一个极小应用,扫视楼宇林立的黄埔学院,全是三四层乃至五六层的长楼,换在往昔,不知道要用多少好木。即便是用早就有的水泥造楼,水泥需要现场搅拌才能用,造一栋楼,费时也不少,还要大量人力畜力。

青田基建和潮汕沈氏工建两家公司用蒸汽机来碎石和搅拌,造楼的速度大大加快,还省了不少人力。不仅黄埔学院拓院神速,只在应天府,仅仅三四年,就又新立了大片新的街区。

好处太多了,自蒸汽机发明三四年来,唐孙镐已数不清国中多少变化,都来自这东西。

但坏处也显出来了,就像眼前这样,声响大,黑烟缭绕。黄埔学院还只有一台抽水用的蒸汽机,佛山那里,佛山钢铁和佛山制造局据说已有了上百台,同时开动,满城就觉鬼哭狼嚎,黑云催城,有人甚至戏称佛山为“黑山”。

慢慢来吧,兴利去弊总得有个过程……

唐孙镐刚这么想着,学院的教授就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院长,有学生去天坛了,要向官家和政事堂相爷们进谏,说蒸汽机伤天害民。”

唐孙镐皱眉道:“胡闹!一帮书都没读透的小愤棍,有什么资格代天说话,有什么资格为民请命!?是哪些人,有多少!?”

教授抹汗道:“天人社的,十来个人……”

唐孙镐怒气骤然消失:“那帮恨不得茹毛饮血的蛮子?算了,让他们闹去。”

蒸汽机轰鸣面世时,也像是推开了一扇心境之门,让原本处于交缠混沌中的国中读书人也分立得更加清晰。

早前国中有贤党、儒党和道党之分,随着白城学院的道党散布于国中各界,天道伦常渐渐消解了贤党和儒党。

看起来似乎会是道党一统英华的局面了,而接下来的纷繁变化,让“道党”这个称呼,很快就成了旧日黄花。一方面是蒸汽机问世,由器观理的“真理学”深入人心,也开始成为儒党以理入道的途径。一方面是西学狂澜涌入,跟真理学东西相补,也引入了众多方向不同的思索。

而最重要的,还是英华“复古”之风的兴盛,通过搜罗旧书,整理旧论,英华的读书人们开始重新认识上古先秦诸贤的论述。以这些反刍,将东西两方的新学承载下来,朝野都将这场涤荡人心的大潮称之为“古学复兴”。

还未完全成型的道党在这股大潮中分解为无数派别,主要包括以杨朱为旗号的“义利派”,以老庄为旗号的“自在派”,以墨翟为旗号的“大同派”,以孔孟之论和程朱理学的新解为根,以晚明黄王顾为旗号的“真理派”,还有以天道为法,重解商鞅、韩非和李斯等人论述的“天法派”。

在这些派别里,义利派重权衡,真理派重反省,天法派太冷酷,三派都是立足于实务的政论,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不怎么喜欢。而“自在派”强调个人幸福,追求逍遥自在,“大同派”以天下大同为人世终极,都很浪漫,所以学院里的学生都绕着这两派打转。什么“自在社”、“神仙社”、“墨社”、“至同社”,学院里充斥着这些学生社团。

政事堂、文部,乃至皇帝本人,对学院里广兴学生社团这事都没什么反应,毕竟这些社团跟以往的学党不同。以往的学党,所持思想是古学,视他学为不共戴天之敌。而眼下这些社团,不过是立于同一根基上的方向之差而已。

就感情而言,这些社团也各有招人厌恶之处。比如自在派,形骸放浪,花天酒地,喜欢享乐而不愿背责,对守旧之说格外厌憎,总想着离经叛道。而大同派老喜欢干涉他人,强加己志,大撒悲天悯人之怀,对新事新物挑剔不已。从某种层面上看,这两派其实有很多共同点。

自在派里的极端者是“神仙社”,唐孙镐将其叱之为“想用格物化学升仙的疯子”,而大同派里的极端者就是这个“天人社”,他们是儒党被压制之后,转而投向墨翟的一派。以“人人大同,至天人同”为旗号,宣扬新的天人合一论,老是跟新物新学捣蛋,希望回到“上古圣世”,回到“纯净自然”,所以被唐孙镐骂作是“茹毛饮血的蛮子”。

如前所述,尽管方向南辕北辙,但各派的思想根基都是天道无尽,天人三伦,因此还不至于见面就拔刀相向。而他们展现自己思想诉求的手段,也都遵循英华现今的正常管道。报纸上说,集会上喊,那帮“天人社”去天坛“公谏”,已是最激进的表现。

学生就是学生,就希望别聚在大中门吵,要吵去政事堂,官家最近心情很不好……

这不过是极小的事,唐孙镐并不在意,嘱咐了教授派人去天堂盯盯人,别让那帮学生闹得太过,就接着干自己的事。

唐孙镐没有料到,这帮天人社的学生,还真搞出了大动静。

政事堂里,次辅刘兴纯额头青筋直跳:“调卫军来!拿下那帮妖言惑众的学生!”

鼎沸人声从外面传进来,如海潮一般汹涌,听动静竟有上千人之多,都在喊着“停了蒸汽机,还我旧天地!”

这口号文绉绉的,显然是学生鼓捣出来的。

首辅李朱绶老神在在地摇头:“一帮学生,何至于此?这番动静另有根本,我们得看住那点根本?”

工部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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