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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清-第3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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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卫一边挣扎一边喊着,可惜年纪已大,还营养不良,早已不复当年英武。刚才他一眼就看出,这些侍卫的气质很是不同,绝非大清子民。

压着他的一个侍卫头目嘲笑道:“什么南蛮!?这是大不敬!你们的乾隆皇帝,都得把我们官家喊叔皇帝!”

叔皇帝……

雍正眼前迷糊了,就觉整个人又要升仙,那女子的脆亮嗓音幽幽飘着,“原本我是存着杀你的心思而来,你欠了太多血债,我就只为一家人报仇。可见你这般模样,杀你就是帮你解脱,还是让你继续活着,满心悔恨,一辈子懊恼地活着,才是对你最大的折磨。”

女子再看向李卫:“你就是最残暴的狗腿子,可我也留你一命,让你跟你的主子一起,眼睁睁地看着你们的江山破灭,继续绝望地活下去!”

话音刚落,短铳在手,轰地一声打在李卫的膝弯上,李卫如杀猪一般地惨嚎出声。

女子冷声道:“你们记好了,我姓吕,叫吕四娘……”

吕?我什么时候跟姓吕的有仇了?等等,吕……

雍正终于记起来了,当年他就是为了一个姓吕的,掀起了“君臣大义运动”,而李卫遵行他的意旨,在江南大开杀戒。

吕留良的后人 ?'…99down'雍正心中狂呼,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一个民人都能闯进紫禁城,专门来对付他!?

女子正是四娘,见雍正满面惊惑,四娘又道:“你想知道什么,自有人为你解说。那个人跟你相交十多年,很想见见你。”

君臣被换了衣服,装扮一番,抬上担架,一路畅通无阻的出了神武门。这座既是宫殿,又是囚笼的紫禁城,就此再无雍正。

映华殿里,那侍卫头目道:“娘娘仁心,凤池感佩……”

四娘苦笑道:“要骂就径直骂妇人心软吧,甘凤池,不过骂之前,还是赶紧帮我处置了首尾。”

甘凤池笑道:“官家早有所料,已吩咐凤池作了准备。找来形体相似的两个死囚,割走脑袋即可。”

四娘撅嘴:“本就是为官家想着,才没下手,官家却得了便宜又卖乖……”

这事由来很深,原本四娘是没机会进紫禁城的。

可茹喜跟李肆商谈时,提到了一桩乾隆新朝颇为头疼的事,那就是太上皇雍正的存在。不管是弘时还是弘历,不管满人宗亲还是汉人重臣,都觉得这位生命力如小强一般的雍正如烫手山芋,不知该怎么处置。

茹喜此时对雍正已再无半分念想,反而视之为货物,觉得送给李肆,让李肆杀之而后快,乾隆新朝这边则宣布其病亡,如此两方皆大欢喜。

一眼就看破茹喜借自己之手斩遗患的用心,李肆却没拒绝,让乾隆朝能安定下来,让《英清和平协定》能落实,也是他的真实愿望。此时新复各地乱相频频,跟旧地的人心、经济等各方面矛盾正要沸腾,他必须转头南面,专修内政。

出手处置雍正,也不只是帮茹喜和乾隆的忙,对李肆来说,将这个十多年的老对手彻底消灭,也算是了结一桩恩怨。

可此时形势不同,心境也不同了,李肆对雍正已没了杀意,一个全身瘫痪的太上皇,杀了有什么意义,让他活着遭罪不更好?就是想见见面,聊聊天。

这时候四娘站了出来,说她之所以姓吕,就是当初许下了心愿,要杀雍正为吕家数百族人报仇。李肆心说,这也好,反正两边都是私心,四娘的愿望优先考虑,于是就许了四娘带着黑猫进紫禁城,雍正是死是活,就由四娘做主。

结果也如李斯所料,真到节骨眼上,四娘和他一样,没了杀心。

现场很快就布置好了,死囚被当场砍了脑袋,热血喷了半面白墙。看着那白墙,四娘咬牙道:“怎么也不能让那茹喜得意,这事就得明着来!”

这事是双方暗中协议,就如同李肆要求给南昌城陷后,逃到安徽,还准备聚兵反抗的田文镜扣上逆反帽子,干掉此人一样,不能透风。可四娘却觉得很不爽,吕家之仇,不管实质名义,总得有所伸张。

她折枝为笔,蘸着人血,在白墙上书下几个大字:“吕四娘杀雍正于此”,猩红狂草,触目惊心。

李肆前世的传说印在了这个时空,彼传说跟此传说,已有了本质的不同。但有一桩事实却不再是传说,“雍正”的尸体,确实是用木头雕成的脑袋拼在了无头尸体上,然后单独安葬在北京西面的泰陵里。

广宁门外大帐,李肆抱着胳膊,沉沉注视着北京城。

“不进城看看?”

“踩上一脚也好嘛。”

萧胜和范晋在一边说着,他们心中满是遗憾。

李肆摇头:“还会来的,何必急在一时?”

两人展眉,的确,有什么好急的……

两副担架抬了过来,其中一个大个子,李肆一眼就认了出来,而另一个须辫皆白,口角流涎的糟老头子,吸住了李肆的整个心神。

那糟老头子嘴里正蠕动不停,感觉有异,扭头一看,也呆住了,没有理由,他就这么认出了李肆。

刹那之间,时空似乎变幻,似乎回到了十多年前的广州百花楼,那是他们两人相距最近的时候。李肆还是青涩的四哥儿,雍正还是冷面的四爷。

四哥和四爷这对宿敌,个人恩怨中搅着南北相敌,满汉之仇,华夷之辨,成了一股涡流,推着历史一步步走到了今日。

李肆朝雍正微微一笑:“四爷,感觉可好?”

在极为短暂的一瞬间,雍正被愤怒、悔恨、不甘的烈火灼着,全身都在燃烧,似乎有了力量,可以一跳而起,两手一握,将眼前的李肆掐死。

可李肆脸上升起的淡淡笑容,如南面雄立的英华,深邃而浩瀚,高不可攀,深不可测,烈火噗哧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无奈。

再想到自己对父亲的作为,两个儿子对自己的作为,满人在“百日维新”里的分裂,到最后身边只有个李卫相濡以沫,追着无奈翻涌而上的是无尽的自卑。

“李肆——!我要吃了你!吃了你……”

李卫在一边挣扎着咆哮,大概是吃东西吃得太杂,开口就是一个吃字。

“闭嘴!”

雍正勉力维持着自己的帝王尊严,可除了转脑袋吐唾沫,也没更多能表示情绪的动作。

“朕……我……想活着……”

接着他看向李肆,脸上也升起淡然。

“想活着看下去,看你和大清,到底会是什么结局。”

李肆呵呵一笑,这也是他的愿望。

“好好活着吧,看老天爷是怎么伸张正义的。”

【本卷终】

第七百二十三章 喜迎新年

冬日,澳门码头,一艘船身修长,高桅低舷的战船靠上泊位,船帆和船身都饱经风雨,船首的蓝底白叉红十字旗也已破烂不堪,踏上码头,水手们欢呼不已。

三个人率先步下踏板,领头的中年绅士打量着码头后繁华的澳门城,感慨道:“终于在1729年到了鞑靼……不,赛里斯……”

“劳伦斯爵士?莫顿上校?夏尔菲先生?”

一个人在踏板下招呼着,三人按秩序摘帽,将身份一一对应。

“波普尔先生?不认真看,还以为你是个赛里斯人呢。”

中年绅士正是劳伦斯爵士,眯了好一阵眼,才看清这个穿着儒袍,头戴高梁冠的家伙是金发碧眼的同胞。

东印度公司驻赛里斯特使波普尔抱拳为礼,接着展臂:“入乡随俗……刚去参加了澳门商会的宴会,请请……还以为你们明年才会到呢,是国会开始着急了吗?”

劳伦斯爵士摇头:“你们东印度公司的事情,国会现在不想管得太多。可国王陛下,沃波尔大臣,还有海军和王室学会,都对赛里斯有了很大兴趣,所以……我们三个人,分别是国王陛下的私人特使,海军特使和学会特使,并不代表国会和整个不列颠。”

引着三人上了马车,波普尔道:“沃波尔一定会后悔的!国会也一定会后悔的!不尽早跟赛里斯建立正式的外交关系,我们不列颠就会被整个世界孤立!赛里斯在缅甸展示的力量,难道国内还没人看清楚吗?西班牙和法兰西特使已经在黄埔等了赛里斯皇帝两个月,他们跟赛里斯的关系越紧密,我们不列颠在东方就越难获益……”

劳伦斯旁边的一人虽是便装,腰杆却挺得笔直,不屑地道:“缅甸的战争只是你们东印度公司的战争,失败了当然要抬高对手的实力。不是说赛里斯人的海军已经能跟我们地中海舰队相比了么?从马六甲到鹰扬港,再到澳门,看到的全是大型巡航舰,你们东印度公司的舰队,就是被那些单层炮甲板的巡航舰打败的?”

波普尔叹道:“那是你运气不好,莫顿上校。赛里斯人的主力舰队都去了北方,他们的战列舰虽然只有两层炮甲板,却全装着威力比三十六磅海军炮还大的火炮,就算是我们的二级战列舰,一对一也未必稳赢,更别说我们东印度公司的战舰全是武装商船。”

莫顿上校捏着小胡子,若有所悟:“火炮……克林顿少校说,赛里斯军队普遍装备了线膛枪,线膛枪意义不大,但赛里斯人的线膛炮很不一般,可以在两千码外打中一扇门。海军和陆军都对线膛炮很感兴趣,如果能搞清楚制造工艺……”

波普尔摆手:“这是赛里斯人的法宝,他们守得很严,连跟他们关系最好的葡萄牙人都摸不着边。除非王国拿出有价值的筹码,想要暗地里打探……东印度公司殖民派十多个暗探的脑袋还挂在佛山制造局的大门口呢。”

第三人就是王室学会特使夏尔菲,他急切地道:“蒸汽机!我来这里,就是要搞明白,赛里斯人是怎么把只能抽水的蒸汽机用在冶铁、织布和造纸这些事情上的?牛顿爵士去世前,曾经耿耿于怀地说,稳定并且不受外界影响的动力是改造旧世界的基石,为什么赛里斯人能走在前面,而我们不列颠却落在了后面!”

波普尔无力地道:“香港海关那可挂着几十个脑袋呢,全都是走私蒸汽机的。”

劳伦斯爵士恨恨地道:“真是既先进又野蛮的文明……”

马车进到城区,潮水般的鞭炮声涌来,劳伦斯讶异地问:“难道我们记错了时间?现在还没到赛里斯人的春节吧?”

波普尔先赞扬了劳伦斯对赛里斯文化的了解,再一脸喜气地道:“赛里斯收复了江南!北面的鞑靼皇帝屈辱地向赛里斯皇帝求和了!赛里斯人举国欢庆,鞭炮天天放,连续放了半个月,准备一直放到春节!”

三个人行前也只是粗粗读了点赛里斯文化常识,对这事完全没有概念。

夏尔菲皱眉道:“听说赛里斯人的国土已经很广阔了,比法兰西还大,人口也比法兰西多,收复什么江南,有什么意义吗?就像法兰西人的加莱?”

波普尔为同胞的无知感到悲哀:“赛里斯被鞑靼灭亡了八十多年,之前收复的国土也不过是几分之一……就像威尔士跟英格兰加苏格兰相比。江南对赛里斯人来说就是英格兰,收复了江南,赛里斯才恢复到五百年前的国土……”

波普尔一顿数落,三个不列颠人脑子被灌得晕乎乎的,怎么也难搞明白,两千年前的赛里斯、一千年前的赛里斯、五百年前的赛里斯,三百年前的赛里斯以及现在的赛里斯,这几者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但共同点却很清楚,这几个赛里斯都是财富国势举世无双的泱泱大国。

原本劳伦斯和莫顿对波普尔如此赞誉现在的赛里斯还很是不满,波普尔举了两个数字就让他们哑口无言,“收复江南后,赛里斯的人口估计会有九千万到一亿,而中央财政的收入……去年就已经是五千万两白银。”

夏尔菲也抽了口凉气,不列颠现在只有六百多万人口,财政收入不到一千万英镑,换算成白银也就是三千来万两……

劳伦斯叹气道:“所以我们要审慎地评估赛里斯崛起对不列颠的影响,这也是我们先来澳门,而不是直接去黄埔拜会赛里斯皇帝的原因。”

波普尔耸肩,直接拜会赛里斯皇帝?刚才不是说了吗,连西班牙和法兰西的国王特使,都已经等了皇帝陛下两个月,就凭你们这私人特使的身份,不是自己身为东印度公司散商派代表,公司驻赛里斯特使,还真没心思来接你们这帮鼠目寸光,狂妄自大的蠢货……

按下不屑的念头,波普尔笑道:“先别想公事了,现在就是赛里斯人的狂欢节,各处酒家菜馆都免费喜庆,今晚先去吃赛里斯风味的海鲜!”

他再补充了一句:“跟船长说说,澳门西区的姑娘们也在免费酬宾,船上的水手们可别错过这大好机会……”

再掏出一个东西,晃了晃:“只是得去买这种新套子,否则姑娘们不接客。”

三人对视一眼,呼吸都有些浑浊了,夏尔菲问:“是赛里斯姑娘?”

波普尔纠正道:“有安南的、暹罗的、日本的、吕宋的,甚至葡萄牙西班牙的,就是没赛里斯的……广州城里倒是有,不过人家只作赛里斯人的生意。”

三人同时骂了声:“种族歧视!”

不多时,马车驶入澳门城区中心,鞭炮和欢呼人潮如海浪一般,将他们尽数淹没。

圣道十年十二月,除夕将至,北到岳州,南到马六甲,西到缅甸,东到琉球,人心都浸在滚烫的蜜汁中,甜到浓处,熏熏然如醉。

长江大决战落幕,英华光复江南、湖广和四川,版图已显南宋格局。而北面的满清被大势所逼,接连崩掉两位皇帝,现在上台的乾隆皇帝卑躬屈膝地签署了《英清和平协定》,认圣道皇帝为叔皇帝,南尊北卑,就此相安。

英华全面动员已近两年,连官兵带民夫,数百万人终年未归。各行各业虽然大发战争财,但连轴转的辛劳也确实有些抵挡不住。朝堂和官府也被近两年来的繁杂事务催得几乎快精神分裂,新复地的事务更如大山一般,压得初生不久的行政体系几乎崩溃。

这是英华全国总动员的处女战,从民间到朝堂,心气都已经消磨殆尽,能得此辉煌战果而止步,一国上下振奋之余,也都喘了口长气。新生之国,第一次全民大动,三十万大军几面出击,国中政局平稳,工商农各业还能得利,这已让国中的传统思维重新正视自己这一国的机理,这一国的实力。

够了,该休息一下了……

分布在数百万公里的辽阔疆域内,官兵和民夫都是这么想着。

够了,该清点一下银子,成家、盖房、生儿育女,享享乐了……

农夫工匠,商号工坊的东家们都这么想着。

够了,该论功行赏,加官晋爵了……

枢密院、政事堂、各地官府里的官员们都这么想着。

够了,嗓子也哑了,手腕也酸了,该投笔入仕,在新复之土里挣个一官半职了……

近两年来成天鼓噪,热血满脑的学子们都这么想着。

够了,债券已经快发不动了,总数两三千万的债券,想想就浑身冒汗,再想想自己的佣金,数银子要数到手抽筋啊……

票号、银行、鱼头街金融业的掮客们都这么想着。

够了,挖的坑太多,一个个地填完得到什么时候……

薛雪、陈万策等谋臣们为之前“先南后北、由西向东”国策留下的一路未尽事宜而头疼不已。

西北事另起一摊,得专心应付。年羹尧火中取栗,接走七千满人北归,似乎还收留了数百汉军营炮手,这家伙盘踞山东,得另作提防。鄂尔泰、田文镜虽被下狱,但难保满清不会搞小动作。而双方协定的各项明暗条款,也需要提足精神,一条条盯仔细了。

够了,咱们英华已复宋地,神州天下,华夏正朔的位置已经坐稳,鞑子皇帝都奉咱们为叔朝上国,也该停下脚步,好好地品品这胜利的甘美滋味了!

一国万民都这么想着,即便是最热血的主战派,此时也难再高喊打过黄河去,光复全中国。干实事的人都累了,还能蹦达的就只剩下嘴炮……

圣道十年十二月末,英华一国都欢天喜地地迎接即将到来的新年,这新年之新,意义非同一般。

第七百二十四章 江南之惑

年关将近,南面是一派喧嚣的狂欢,但在江南,处处却见萧瑟之意。

太仓嘉定城外,一群农人翻耕完冬闲田,聚在一起聊天。水烟旱烟一起上,烟雾模糊了颜面,也掩住了话语中的情绪。

“新朝廷这套田物税则怎么看都看不懂啊,还是得到明年春税时才知道要多缴还是少缴。”

“还是以前老法子好,有甲首里排分派着,大家心里都有底。”

“官府的农正商正不说了,什么青田民贷、天主教、神通局的人也轮着来盘查底细,是不是要学着之前那年大帅、李制台一样抄家啊?”

“南方人那嘴脸真是看不惯,开口就是银子,瞅咱们的眼神也跟瞅畜生似的……”

“关心这些作什么?咱们埋头自己过,碍不着谁,还是多想想明年种什么吧。”

这话牵起的线头太重,情绪驱开烟雾,显出张张浮着怨色的朴实面孔。

“咱们这里已经被划到罗店镇,往日那些胥吏老爷变成了正经的官老爷,还不知是什么日子。你们知道镇主簿是谁么?县衙刑房的马文书!他们马家干了一辈子缺德事,现在居然还修成正果了,切……”

“早前村子里的黄油郎给什么龙门油业当商代,现在发达了,却一点也不念乡亲情分,赶走了其他油郎,收菜籽豆子的价还在往下压……”

“菜籽豆子算什么?以前直接收漕粮,现在折银。老粮商都被斗倒了,那伙商代翻身当了家,一个压得比一个狠!”

“唔,这米价真是悬乎啊,眼下这冬日,一石好米都卖不到四钱银。新朝廷降租子减皇粮有什么用?咱们嘉定,以前一亩田交两斗漕粮,加耗和漕项五六斗,不管粮价怎么变,都是这么多。现在一亩田的漕银收一钱五分银子,听起来比以前少,可咱们卖粮时粮价最贱,怎么也得卖七八斗才能得一钱五分银……”

说到粮价,众人都唉声叹气,一个人刚走过来,正听到这话,大声道:“那是前几年大清朝廷就有的规矩,新朝廷不过沿用嘛。”

来人虽还是一身农人装扮,却趾高气扬的,头上还戴了城里人时兴的英士巾子,看起来份外惹眼。

“前几年?前几年大清就只掌着这江南的皮面了,下面的官老爷和商人全都在帮南面朝廷办事,这规矩还不是他们逼着大清改的?”

“不管哪个朝廷,反正咱们老百姓都是交皇粮的命,差别只是交多交少,现在这么算,新朝廷比大清还狠。”

“老林啊,你得了这个什么镇院的院事,是不是该帮咱们乡亲们说说话啊。”

农人们怨气更重,群起抱怨,却有心思活泛的把话题转到了来人身上,众人醒悟来人身份已非同一般,顿时闭了嘴。

老林摘了巾子,显出只有一层青茬的脑袋,其他农人下意识地缩了缩头,不敢让自己的辫子露出来。

老林摩挲着脑袋道:“早前万岁爷见咱们的时候,就已经说过了,咱们江南人迟早是有好日子的!只是现在刚归了朝廷,事情太乱,朝廷办事,总得一步步来嘛。”

说起“万岁爷”,这老林脸上就光彩四溢,其他农人眼里本是不屑加隐隐畏惧,此时也多了一层嫉羡。

那是月前的事了,皇上……不是北面刚即位的乾隆皇帝,而是南面的圣道皇帝,在苏州召见江南各方人物,官宦士绅,商贾走卒,田间小农,什么都有,这老林不知上辈子积了什么德,居然也被选作了农人代表,前往苏州面君,回来后就被镇上点为镇院的院事。这桩幸事,怕够老林在人前显摆一辈子了。

老林哼着小曲走了,农人们默默吃烟,好半天,才有人道:“这老林的儿子给大清效力,他又给新朝廷效力,南北都有好处享着……”

另有人道:“咱们就只会埋头过日子,学不来的。”

此处阡陌纵横,靠山处的田垄拓成小道,来来往往人色不断。农人们从粮价说到柴米油盐,再说到私塾要被取缔,全都上什么公学,也不再读四书五经,而是乱七八糟的东西,甚至还要练习武艺,怨声越来越大。

“还以为就俺们那里苦呢,原来这里也这么苦啊,俺们逃难到这里,有没有过宽松日子的地呢?”

从小道上下来一群人,衣衫褴褛,开口就是山东腔,领头的是个大姑娘,眼瞳亮晶晶的,有一股子摄人的莫名气质,让农人们自惭形秽的同时,又觉不对这大姑娘说实话就不舒坦。

“苦倒没什么,总能算着过日子,可现今这样子,算都不知道该怎么算。拿着吧,不定咱们什么时候也得学你们,朝着什么地方逃荒呢。”

农人们淳朴,一边念叨着,一边找来一些碎粮递给这群人。

“哪能平白受叔伯们恩惠呢,俺们也有些本事,画符治病驱邪还会,要不帮叔伯们清清家里的晦气!?”

大姑娘眼睫忽闪忽闪,让农人们无心拒绝。

“画符驱邪……张九麻子以前也是干这个的,可前些年就不灵了,大家都不怎么睬他。现在他投了什么天主教,在村里闹腾着要修什么天庙,还说这画符的是歪门邪道,谁干这事他就要报给新朝廷的官府。大姑娘,好意心领了,别给你惹来灾祸……”

农人们一心为大姑娘想,她却甜甜一笑,摆手说这是贼喊捉贼,有没有真本事,比比就知道。

“好好一个大姑娘,却作那巫婆,可惜了……”

农人们一边应着,一边暗自摇头叹息。

巫婆神汉,乡乡都有,民人都缺不了。但凡得病有异,郎中和巫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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