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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清-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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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现在就派上弓手,等后面跟提标对上的时候,他们可就再射不了几箭啊!”

杨春身边的部下提醒着他。

“再不派上弓手,有多少人能让那些鸟枪兵轰的?”

杨春一脸铁青,原本无意跟这波官兵纠缠,放枪放炮想吓走他们,却没想到不但没吓动,第一波上去的鸟枪手还被敲掉了四五十人。听到对方那密集而厚重的枪声,他顿时意识到这是股强敌。

如果他全军压上,对方兵力只有他的四分之一,赢是没问题,可要被对方拖入混战,施世骠的提标赶到,他就要完蛋。

杨春左右衡量,定出了他自以为稳妥的策略,派出千人冲击,外加所有弓手。这下怎么也能解决掉那些挡路的官兵。即便这波人都废掉,他手下还有接近两千生力军,用来攻打提标兵没问题。

“不知道孟大都有没有扯动那些官兵,那边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杨春这时候很有些后悔,和孟奎隔得太远,探子来回一趟都得两三刻钟,现在又被这股官兵挡住,早知道就在鸟北道设伏多好……

“不!我的谋算绝对胜过一筹!在鸟北道设伏,施世骠那家伙肯定能料到!”

杨春给自己打着气,浑不知他的命运早就被某人挤偏了轨道,当典史如此,当反贼也如此。远处枪声再度响起,他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拳头,却又马上矜持地仰头望天。

“我是天威将军!等打败了施世骠,就称元帅!后面占了广州的话,应该就可以称王了……”

身为现在的将军,未来的王者,不能让部下看到自己的紧张,杨春这么想着。

“端枪!开火!不要犹豫,相信第一眼的直觉!是你在主宰枪,不要让枪主宰你!”

李肆在鸟枪阵前高声喊着,在他左右,少年司卫和兵丁们被他的喊声感染,再没了之前开枪前找目标的踌躇。

呜呜的箭矢破空声不断传来,偶尔有箭矢擦着身体而落,甚至还有人被箭矢射中,可这些声响都像是隔了一层厚重的帷幕,显得很是虚无。只有手上鸟枪的沉重分量,还有开枪时的猛烈后坐力才是他们感知的真实世界。这种感觉引导着他们的手眼,照着端枪第一时间抓住的目标,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还打高了!余量抓得太多……”

罗堂远打出一枪后,用眼角瞄了一眼成果,嘀咕着朝后队跑去。他一直在盯着弓手打,可头两轮全都打偏了。

“恒子!?”

然后他就看到,方堂恒正被辅兵往阵后拖去,一枝羽箭插在他的肩头,正血如泉涌。

“我说还能打的,总司就是不让!”

方堂恒的面孔被疼痛拧得发青,可他嘴里还愤愤不平地嚷着。

“放心,我会给你报仇的!”

听到罗堂远的话,方堂恒气得挥拳喊道:“我还没死!”

再一次转到前排,罗堂远深呼吸,听着李肆一声令下,扳机扣下,枪身猛震,硝烟弥漫,他却心如明镜,绝对打中了……

千名贼匪已经冲到了四五十步外,随着李肆每一声开火,贼匪前排不断荡开血团,连成了猩红一线,即便硝烟浓烈,也挡不住这刺目的色彩。远处的弓手也没能幸免,贾昊、吴崖以及一些在训练中表现突出的少年被专门安排来轰击弓手,两三轮下来,六七十步外的弓手已经倒下了十多个,剩下的正不断挪着步子朝后退,原本还能对鸟枪阵造成伤害的羽箭再没了踪迹。

随着李肆刻意加快的发令节奏,六排鸟枪阵的轮转也越来越快,后方装弹的辅兵渐渐熟练,鸟枪手们之前那十来天里上千发实弹训练的感觉也找了回来。

头三天他们完全无法把握自己的弹着点在哪里,只能向上天祷告,别射丢了七八步外的靶子。可三天之后,靶子挪到了二十步外,他们却开始能将大部分铅子打在靶子上。第三个三天,靶子到了三十步外,他们扣下扳机那一瞬间,就能感觉到自己能不能打中。九天之后,他们已经能判断自己打出去的一枪能偏差瞄准点多远,而当他们拿着新造的鸟枪,又花了三四天熟悉足装药的枪感后,每个人都被灌出了一丝神枪手的直觉。

现在没了弓手的压制,鸟枪阵有如死亡轮转,七八秒就发射出二十发铅弹,三四十步外,成密集队形冲击的贼匪,每七八秒就会同时栽倒至少十多个。

他们不会接着冲吗?冲过这三四十步也不过就是七八秒的事。

这么简单的事情,当然有人意识到了,可仅仅只是少数,而且都已经变成了死人。三十步内,那就是少年司卫的必杀距离,营兵们也没差多少,他们和司卫们一起训练过七八天,原本就是靠鸟枪吃饭,有了李肆的新枪,三十步内别说打人,打兔子都有必中的信心。

勇敢的被轰死,不那么勇敢的停步了,在犹豫着是转身跑还是继续冲。这么一停,前排人潮更为密集,又一轮排枪过去,李肆敢发誓,这一轮几乎没有射失,接近二十团血花爆裂而起,还包括一人中了两枪的倒霉鬼。

第八十八章 疯狂对疯狂

“炮呢!?”

见这一轮排枪打得贼匪有些懵头,李肆想让萧胜发炮再加一码,却看到这家伙两眼直直地盯着正转个不停的鸟枪阵。被李肆一声吼,他才清醒过来。

“这……这就是鸟枪阵的威力啊!”

萧胜浑身的细胞都在欢畅地哆嗦着,招呼起左右翼的炮手,却见他们也都在愣愣地盯着那大团白雾,还有白雾里如音符一般跳起的血光。

“这枪声……太快了!”

后方的杨春打了个寒战,他从未听到过间隔时间这么短的排枪。

“这枪声……不对劲……”

五六里外,已经朝西面摆开阵势的提标两营一千七八百人,从兵丁到将官,都侧着耳朵,努力捕捉着自西面飘来的隐约声响,每个人脸上都是新奇的表情。

“那家伙的枪阵术还真不是玩虚的!”

施世骠脸上却不是新奇,而是震撼。

“不到五息就是一发!这不是一般的鸟枪阵!当年靖海侯说过,郑经手下的黑奴鸟枪手,能做到六排五息一发,轮转不息,当时标下还以为只是传言。可没想到,萧胜训出来的鸟枪手,居然将那当年的黑奴鸟枪阵重现了!”

在施世骠身边,中军罗怀恩脸色涨红地念叨着。

“中营在左,右营在右,向西急速前进!务必要将贼匪兜住!不能放跑了杨春!”

施世骠猛然挥手,急促下令。

“军门!?”

罗怀恩不解,刚才不还说要等着杨春攻过来吗?

“当时不动,是杨春自己会过来。此时再不动……杨春就要跑了!”

施世骠怒声骂道,众将骤悟,如此猛烈的鸟枪轰击,贼匪估计是顶不住的。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仅仅只隔着五六里地,双方的消息就迷雾重重,判断也偏差诸多。

轰轰两声炮响,三四十步外的大队贼匪哀声四起,原本还在踌躇不定的脚步顿时坚决。李肆没顾得上看撤退的贼匪,他正和萧胜一起听着张应的回报。

“施世骠不过来!?”

萧胜怒声说着,连“军门”的尊称都不用了。

“大概……应该……也许是督标情况不明,施军门要持重行事吧。”

张应抹着汗,赶紧提醒萧胜,施世骠是老大,他怎么行事,萧胜这个代理小营头可没发话的资格。

“他来干什么?”

李肆掏掏鼻孔,指头一弹,似乎把施世骠弹掉了。

“也是……嘿嘿……这会他可别过来!”

萧胜念头转了过来,也笑出了声。这是他们新装上阵,之前只敢想挡住杨春,可没想到,打着打着,发现自己居然有了独力打败杨春的力量,他当然不想让施世骠再跑来掳走战功。

看着大队部下转头逃了回来,杨春沉下了脸,片刻后怒极反笑:“好啊……好啊……一千人,还有弓手掩护,居然连人家身前都近不了,带队的人呢,拉过来!”

一个贼匪头目被拖了过来,杨春眉毛一拧,“砍了”两个字正要出口,那头目却叫了起来:“对面是李肆那小子!我手下有半月前跟着牛十一去的人,他亲眼看到了,前面是李肆手下的那帮少年兵!”

听到牛十一这名字,周围响起了一片细微的抽气声。所有人都知道,牛十一带着清远贼匪擅自行动,跑去夜袭凤田村新建的庄子,可两百来号人里只跑出来十多个。其他人的脑袋至今还在庄子外堆着,而领着村人击灭牛十一这帮人的,就是那个据说只有十六七岁的少年李肆。

“李肆……”

这个杨春已经觉得有些陌生的名字,像是烧红的铁条,骤然捅进了他的脑子。

“原本我是想着,败了施世骠,占了英德之后,再好好来收拾他的。到那时候,他和他那帮泥腿子,就是我脚下的蚂蚁,我可以尽情地慢慢折磨他们,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否则我心中之气,怎么也不能消解。”

杨春悠悠说着,“却没想到,他主动找上我来了,看来我们可真是宿命之敌啊……”

原本平静的双眼骤然暴凸,杨春咬牙道:“全军!进攻!”

部下们都呆住了,好一阵后,众人纷纷开口。

“将军……施世骠的提标随时都会赶到。”

“要不先退到横石塘,等官兵追过来再返身打他们!”

“咱们别硬冲正面了,左右绕过去把他们围起来冲。”

“炮呢?找不怕死的把炮推近了跟他们对轰!”

哗啦一声,杨春拔剑,顿时止住了七嘴八舌的议论。

“李肆,我一定要在这里杀了他!要被他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挡住,我杨春还有什么脸面去夺天下!”

他嘶声高喊:“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轰然应诺的人声传了过来,李肆和萧胜对视一眼,笑不下去了。杨春这是发疯了么?几里外还有施世骠的提标,他押着全军冲上来,跟他们这几百号人拼命?脑子怎么想的?

“能行吗?”

疯子不能以寻常道理论,见远处的人潮滚卷而近,萧胜心里很不踏实。

“你尽力了吗?”

李肆问,萧胜摇头。

“那不就结了,试试吧,看咱们能做到什么程度。”

李肆说完,就朝鸟枪阵前走去,看着他的背影,萧胜只觉咽喉涌动着一股热流。三十多年来的心愿,被这样一个小子带着步步实现,他隐约感觉,自己的宿命,好像正被这个背影牵着。

“可不要小看我!”

萧胜鼓起心气,再度哈哈笑了出声。

“小子们,转起来!”

随着李肆一声呼喝,死亡轮转再次启动。原本为自己人安危计,李肆本也盼着施世骠的援兵能来。但瞧着自己人还没尽力,贼匪就有些吃不消了,心中也存了看看极限到底能到哪里的念头,姑且就将这战场当作铁跕,敌人当作铁锤,把自己手下这些小子,还有跟来的矿丁们,连带自己继续捶打成材吧。

之前李肆还担心贼匪会搞什么两翼包抄、四面夹击,可萧胜却嗤笑说,这些贼匪真能玩出这些花样,那就不是贼匪了。能将他们聚在一起朝前猛冲,杨春的本事已经远超一般的匪首。就算他是名将,手下的贼匪也不是精兵……

所以这场战斗,根本就是直来直去的硬碰硬,对李肆来说,这是绝佳的历练机会。

贼匪人潮的冲击比前次猛烈了许多,可萧胜的配合也跟上了,弓箭、劈山炮的节奏混在排枪里,贼匪从百步开外就开始遭受轮番打击,脚步顿时慢了下来。他们没有停,所有的头目都在压阵,一杆黑旗更在人潮正中飘扬着,上面用白字仿照官旗写着“天威将军,征南侯,杨”,有这黑旗推动,贼匪们愣是顶着枪炮依旧前行。

“不够快!”

七八十步外,贼匪的弓手再度射击,鸟枪兵也在开火,鸟枪阵开始有了伤亡,两翼的劈山炮更是重点打击对象,已经躺了一圈的兵丁。每排二十枝鸟枪的轰击,有些震慑不住一两千贼匪的舍命冲击,李肆高声叫了起来。

“去装弹!所有闲着的人去装弹!”

萧胜赶紧把后备肉搏兵调去当辅兵,一杆鸟枪有了三四人伺候。一个装药,一个装弹,一个用通条压实,退下来的鸟枪手只要等三五秒就能拿到填装完毕的鸟枪。

蓬蓬的枪声更显密集,隐隐让李肆感觉是不是自己有了会心一击的绝招,他嘴上不停,到后面的几轮,已经快到三四秒就是一声开火,四五十步外的人潮像是陷入了泥沼,不断抛洒着血水,猛力前冲的贼匪一轮排枪之下就变得稀疏,虽然还在前进,步履却显得异常蹒跚。

这几乎已经赶上了燧发枪的射速,不仅靠了多余人力和鸟枪周转,李肆新造的鸟枪更重要,不是这样的鸟枪,根本经不住如此频度的连续射击。

一分钟,一分钟里,鸟枪阵的死亡轮转就转了十轮,起码收割了一百五六十人,将那些最勇猛的贼匪打倒在地。加上两翼弓手和劈山炮的战果,贼匪大队冲近五十步里,付出了超过二百人的代价。这数目感觉不多,却是贼匪全军的胆气所在。

见着对方大队近乎停步,似乎是在左右绕道和后退之间徘徊,李肆正想喘口气,他心头也被那一两千人潮压得发麻,可眼角骤然瞅到一群贼匪顶着枪弹,将两门劈山炮推到了四十来步外,心脏喀喇多了大片裂纹。

“打掉那些炮手!”

李肆的喊声都变了调,不等他喊,左翼自己的劈山炮就朝那方向瞄准,弓兵和鸟枪手也纷纷选中了贼匪炮手。

轰……轰……

敌我双方的劈山炮几乎同时炸响,大片血雾同时绽开,密集的惨叫声第一次在李肆萧胜这方响起,左翼那门炮的两名炮手连带两个藤牌刀手浑身喷血,哀嚎着扑倒在地。而贼匪那边也好不到哪去,至少三个贼匪被霰弹打成了血筛子,剩下的也都逃离了炮位。

几个贼匪又朝劈山炮靠去,蓬蓬一阵枪响后尽数栽倒,其中一个脑袋像是砸烂的西瓜,白红浆液带着破碎的头骨四处喷溅,惊得周围几个贼匪连滚带爬地逃开。

“爆头!”

吴崖收枪,一边朝后走一边朝贾昊扬下巴,他俩一直在指挥枪阵,等李肆接过了指挥才有空开枪,握枪之后不由自主地比起了枪法。之前李肆将他们打中靶子脑袋称呼为爆头,他们还不怎么理解,现在是亲眼见识了。

“神气什么!?”

贾昊撇嘴,可他不得不承认,在枪法上面,他确实差吴崖一截。十天的训练里,大家已经公认,枪法最好是罗堂远那小子,而最暴力的就是吴崖,因为他就喜欢“爆头”,子弹上靶子人头的数他最多。

劈山炮的危险过了,李肆再准备喘气,萧胜又叫了起来:“贼匪要发狂了,注意!”

抬头一看,果然,那杆大旗急速摇动着,还破开了人群,正朝前急进。

李肆的心脏再度收缩,没历练够的结果就是这样,早晚要得心脏病。

隐隐听到某个人声在高喊着死战,李肆急速开动脑子,贼匪真要拼命,每排二十枝鸟枪是绝对挡不住的……

“你疯了,我就不能疯吗!?”

他深呼吸,手臂高挥,前排鸟枪手还以为又要开火,手指刚靠上扳机,却听他喊道:“所有人!前后两排就位!”

贼匪已经冲到了三十步,羽箭不断嗖嗖而过,还有铅子的破空尖叫,后方不断有人哎哟叫出声,李肆尽皆不管。

能不能打退贼匪,就在这一博了……

第八十九章 别抢我的戏

“死战!死战!”

鸟北道的谷地里,一千多官兵正缩成一团,枪炮齐放,抵挡着从一侧山脊密林处冲出来的上千贼匪。督标后营参将李世邦挥着沾满血水的腰刀,朝自己的部下咆哮出声。

“施世骠呢!?他死在后面了!?”

见自己的哨骑飞马而回,李世邦高声喝问。

“禀大人!施军门说,杨春本队在西侧出现,他正率军迎击,要大人你放弃追赶流民,赶紧回援!”

哨骑上气不接下气地回着,李世邦咬牙嘿嘿笑了起来。

“要我回援!?我这被数万贼匪围攻,他还要我回援!?”

哨骑看看前方正朝谷地深处奔逃的流民,再看看侧面不过千人的贼匪压得多出一半的官兵难以动弹,他也再不敢开口。

“随他!反正他不逮到杨春,制台那里可不会给他好果子吃!”

正在气恼,又有手下跑来禀报,片刻后,李世邦两眼放光。

“贼匪的副头目在这!?”

他手臂高挥,意气风发。

“儿郎们冲出去!拿住贼匪副将军者,赏银百两!”

远处的山脊密林里,几个满身是血的贼匪冲回来围住了一个汉子。

“孟大都……不,孟将军,赶紧撤吧!官兵醒过神来了,咱们可没杨将军手下那么精壮,顶不住的!”

孟奎叹气,目光投向南方:“杨将军还没兜到官兵的背后吗?孟江和孟海,还好吧……”

再看看正在奔逃的部下,他无奈地点头:“撤吧,兄弟们的性命要紧。”

南方十多里外,那杆黑旗之下,杨春拍拍两个少年的肩膀:“小子们,冲上去!让你们的爹爹也知道你们是条好汉!”

两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脸色苍白地点头,举着腰刀朝前冲去。

“冲上去!那点鸟枪兵顶不住你们!什么也别管,就给我冲上去!”

杨春挥着长剑,像是驱策羊群的牧童一般,将滚滚人潮赶向前方。

“手别抖,注意火绳……”

鸟枪阵已经成了薄而密集的两排,相互肩并肩靠着,李肆话音刚落,一个兵丁身上就哧哧作响,刚刚跑出几步,身上就呼哧喷起了大团火焰,他的引药葫芦被点燃了。

将身后的惨嚎声抛在耳边,所有人都没回头,前方三十来步外,贼匪人潮正汹涌拍来。

“前排……蹲!”

哗啦啦一阵响动,前排六七十人蹲在地上。

“举枪……瞄准……”

一百四十多枝鸟枪端平,后排有不少还是套着勇字号衣的辅兵,可这时候,李肆已经没必要再挑剔他们的枪法了,会扣扳机就好。

三十步……二十步……

人潮近得推压着空气,仿佛将他们的鼻息都带了过来。

“开火!”

李肆手臂挥下,接着听觉和视觉就同时模糊了。

对那些贼匪来说,天地也模糊了,前排那单薄人墙里,猛然喷出来大片白雾,身边的空气被骤然撕裂,嗖嗖尖叫着,接着是同伴变了调门的嚎叫声,噗噗的骨肉钝响连绵不绝,被这异样的声响给包裹住,所有贼匪都丧失了继续前进的勇气。

不止是鸟枪阵,几乎在同一时间,随着萧胜的手臂挥下,左右两翼的劈山炮,还有群聚在高坡上的弓手,都将火力倾泻而出,重重击打在离他们不到三十步的人潮里。

人潮像是撞上了一层透明的空气墙,在那瞬间骤然止步,后排的人群猛然撞上前排,却有不少人尖叫出声,他们撞上的是一具尸体。

此时南风转急,硝烟很快就被吹散了,一个炼狱似的场景渐渐在贼匪眼前清晰展露,人潮的正前方像是被收割的庄稼,显出空荡荡一大片,一两百人扑在地上,间或还有几个没死掉的在地上翻滚呻吟。

能眼见这场景的人全都呆住了,仿佛整个心神都沉到了脚跟,带着身体就要回转,只想着头也不回地逃走。

“逃也是死!冲也是死!为何不死个痛快!”

杨春的咆哮声响起,黑旗呼啦啦越过人群,带动了一片贼匪。

“他们来不及装弹!冲上去就赢了!”

杨春的呼喊像是涟漪一般,将所有贼匪再度牵起。

“丢枪……”

李肆平静地说着,到了眼下这危急时刻,他反而镇定下来,心如止水。

这就是对方的底牌了,那么自己的底牌也该丢出来,咱们来个王对王……

“举矛……”

他吐出这两个字,哗啦啦一阵响动,早早丢在地面上的长矛如林一般竖起,所有鸟枪手加上那些矿丁辅兵,接近三百枝长矛赫然显现。

“不——!”

那片矛林不高,却像是遮蔽了烈日一般,压得已经冲到前排的杨春眼前一片灰黑。

“前进!”

轰隆一声响动,薄薄的长矛阵朝前迈进,接着就跟贼匪人潮撞在了一起,扑哧扑哧的闷响如浪花飞溅,带着猩红片片汇成线,再渗成面,长矛阵竟然没有半分退却,而人潮却像是拍在了礁石上,散乱成了一团。

连接贼匪心气的个体已经被串在了长矛上,正一个个吐着血,抓着长矛的矛身不甘心地盯住对手,前排那张张面孔里,不少都还是一脸稚气的少年,他们怎么也不能相信,自己连这些少年组成的单薄防线都冲不破。

剩下的贼匪再也没办法压榨出胆量,人潮顿时陷入崩乱状态,纷纷转身逃离这枪林。

“这家伙……能逼得贼匪顶住了鸟枪轰击,冲到了阵前,真是个人物……”

萧胜的嘀咕声由小变大,李肆的感知才渐渐恢复。这感慨李肆也深有同感,这些贼匪简直就是打了鸡血,到现在才崩溃,杨春这家伙还真有几分能耐。要以前世玩的三国游戏来算,他的统率一项至少在70以上。

正要说什么,却见萧胜瞪眼,身侧的少年惊呼。

“小心!”

萧胜一个,于汉翼一个,两人左右扑下,将李肆压倒在地,嗖嗖几枝羽箭从他们头上激射而过。

哗啦啦一阵乱响,几个兵丁被刀剑劈倒,一小群贼匪悍不畏死地撞破了长矛阵,朝着李肆直奔而来,这该是贼匪最核心部分的绝望冲击了。

“杀掉李肆!”

李肆晕头涨脑地站起来,萧胜和于汉翼等少年迎了上去,却被来人左右挡住,一个身穿黑绸长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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