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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君,带我回家吧-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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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一句,青羽脸上的笑就深了一分,可不知为何,总觉得笑得有些怪异。
七娘不由咽了咽口水:“怎怎么了?”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还以为是脸上也沾了什么脏东西。
“我同你说过,凡人的生老病死皆有两位司命星君,梅子颢和芝儿不是死于浸猪笼,我自然便不能逆天改命。”
七娘敷衍地点了点头。
青羽也知她一直不能理解命格的事,故而也不强求,反倒拉着她到自己身边坐下,伸手抓了把干果塞进她手里,低声道:“最近还是没找回记忆吗?”
往嘴里扔了颗干果,七娘摇头道:“先前又在莱州城里晃了一圈,仍旧什么都想不起来。”
青羽淡淡一笑:“别急,总是能找到的。”
她曾经说过自己最初的故事。
七娘的记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丢的。总之,她睁开眼睛的时候,身旁空无一人,茫茫然在外飘荡了一会儿,不知不觉间像是被什么力量所牵引,然后就摸进了梅家后花园。甫一进门,她就见到了梅子卿。不知是因为什么事,那样清风朗月一般的年轻公子,就坐在园中喝酒。他抬起头看到她,手中的酒盏蓦地落了地,自此她有了名字,叫做“七娘”,有了住的地方,也有了第一个可以让她触碰到的人。
她就像个孩子,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全赖着梅子卿从旁照顾,渐渐的,俩人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无论七娘白日里跑出去了多远,夕阳西下后,她总是会被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拽回梅家,禁锢在梅子卿的身边。
是以,即便如今的梅子卿内里住着的是青羽,七娘仍旧像从前那样在夜里离不得他左右。
七娘还是摇头:“黑白无常说我是鬼,可总是带不走我。城隍说我可能是个道行不浅的妖,但身为神仙的你,又说我肯定不是。好些年了,我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说完话,手心里忽然又被塞进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却是已经剥好了的杏仁。
青羽伸手又抓了一把干果仔细剥起壳来,边剥边道:“入不了地府渡不过忘川,连黑白无常都奈何不了你,天上地下估摸着也只有你一人了。”说完,又动作迅速地剥好了几颗杏仁,全都塞进七娘手里。
七娘撇撇嘴,说道:“虽说我如今人非人鬼非鬼,可到底还是姑娘家,总不能一直夜里睡在你这边吧。”梅子卿还活着时,因为一直没娶填房,又不肯纳妾收通房,对她极其尊敬,同睡一屋久了也就没了什么尴尬的地方,换做青羽后,她多少心里有些不适。
青羽听得好笑,视线往她胸前瞟去,低声道:“先不说你如今是人是鬼还是妖,单以你这小身材,委实没有吸引我犯罪的资本。若你再长开一些,或许我夜里就得忍得辛苦些了。”
他不假思索的调笑,惹得七娘一阵瞪眼。
暮色渐浓。书房外头忽地忙碌成一片,仆役奔忙,婢女穿梭,更有小厮站在门外急急敲门道:“大公子!大公子!”
“何事?”青羽应声。
“老太爷他老太爷他快不行了!”





☆、004。一场白事

过花园,穿长廊,七娘跟着青羽走过大半个梅家,方才进了梅老太爷的厢房。一进门,便听到了哭号声,绕过老太爷房里的六联玳瑁镶玛瑙的屏风,一眼便看到他老人家正双眼紧闭躺在床榻上。梅老太爷病了小半年辰光,一直是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两个儿子忙着分家产腾不出功夫来好生照料,于是等到大夫摇头说病入膏肓药石无医时,终于想起要在床前孝顺了。
这装得也忒孝顺了点。
二公子梅子颢在后花园里与丫鬟幽会,他那对爹娘此刻就坐在床沿上,一人扶起上气不接下气的老太爷,一人在那一口一口喂着汤药,这一勺子黑漆漆的药只怕大半部分都流到了衣襟上。
七娘有些不忍心看了,别过头来看着青羽,他虽是占用的大公子的肉身,可这一年多时间的相处下来她也知,这位仙君大人并非是冷血无情的人,看见老太爷如今这模样,心里定然也不太好受。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他闭了闭眼,待睁开时眸子里隐隐带起一丝红光,“婶娘们莫要太伤心了。”
“子卿,梅家向来都是由老太爷掌家的,眼看着现在这样子,以后梅家可要如何是好?”大房夫人坐在床边的小墩上,听见青羽的话,掏出帕子摸眼泪道。
青羽想了想,点点头:“梅家大小事一向都是爷爷管着,待爷爷去了,或许要变得麻烦许多。”
“那不如趁老太爷还有一口气,咱们把家分”
青羽微微笑着,对着老太爷长揖道:“子卿遵照爷爷的嘱咐,日后定当掌管好梅家,不让旁人损了一分一毫。”
被三房扶着的梅老太爷气息薄弱,隐约听到了青羽的话,吃力地点了点头。
大房默然许久,还是忍不住说:“子卿虽是嫡长孙,可到底涉世未深,还是让儿子们先代为做主,等到子卿娶妻生子后再把梅家转交给他也行。”
二十多岁的人了,还是涉世未深?
青羽看着说话的大伯,半开玩笑:“大伯,子卿如今已是二十有三。再说,子卿三年前已经娶妻。”他闭目,朝着梅老太爷又是一揖,然后一撩衣摆,跪地磕首,“子卿必不负爷爷所托。”
大户人家的腌臜事总是少不了的。三年来,七娘没少同来梅家拘魂的黑白无常碰面,是以,在梅老太爷房中看见他们现身时,她轻轻拍了拍仍旧跪着的青羽的肩头,示意他梅老太爷时辰不多了。
青羽直起身子,对着走到床头的黑白无常微微颔首。
虽然对梅老太爷的决定并不满意,但看着早已气若游丝的父亲,大房三房还是沉默了下来,房子里一时无声。黑白无常望了望已经看不见了的日头,出声说了句:“时辰到了。”
饶是七娘已经做了三年多的人不人鬼不鬼,拘魂却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见,自然是站在青羽身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床边看。
老太爷这边刚咽下最后一口气,下一刻魂魄便自行脱离了肉身,来不及想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黑白无常的拘魂锁链已经“嗖嗖”上了身。他一愣,睁大了眼。
“梅初垣,享年七十有六。”
话毕,黑白无常又扭头看了眼七娘,老太爷循着他二人的目光看去,正对上少女含笑的眼,张了张嘴,像是被狠狠吓到:“七娘?”
脱离肉身后,梅老太爷的容貌显得格外年轻,如此看来,大公子果真长得有七分像爷爷。
七娘奇道:“爷爷认得七娘?”
他像是更吃惊了:“七娘怎会在这,你的脸”
这下七娘倒是愣住了。
她瞧见过自己的脸,在后花园的水池畔,映在盈盈水镜上的那张脸,脸盘圆圆的,一双杏仁眼眼波流转,并不是什么可怕的容貌,梅老太爷的吃惊让她觉得有些发懵。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小心翼翼地看向青羽。
青羽嘴角微动,伸手牵过她,却还是没说话,只定定地看着哭成一团的大房二房手忙脚乱地为梅老太爷穿寿衣。
虽然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梅老太爷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奇怪,双耳听到的都是两个媳妇凄厉的哭喊声,可视线却久久停留在眼前二人交握的手上——还以为三年了自己的这个孙子不愿娶填房是为了防着他的两个叔伯,却原来另有缘由。
见七娘一脸懵懂,孙子又并没有打算做出解释,梅老太爷微微叹了口气:“罢了,我现在也没得本事去管教你了。”
青羽皱眉,握紧了七娘的手。
“时辰到了,还不跟着我们走!”黑无常声音冰冷,可对着青羽,态度却很是恭敬,“我等奉命带他回去,还请谅解。”
青羽没有说话,七娘在旁忙不迭地摇手回应:“嗯嗯,我们知道的。”
黑白无常领着梅老太爷刚走,青羽就拉着七娘离开了房子,一出房门,就遇上了侍奉左右的小厮。他站定,回头看了眼乱哄哄的叔伯婶娘,对着小厮道:“老太爷的后事就全依着大伯二叔他们的意思办。”
“呃”小厮一愣,瞧见自家公子不悦的神色,立马低头,“是。”
七娘的手仍被他握在手心里,她摇了摇手,好奇道:“你不怕他们趁机中饱私囊?”
青羽笑了笑:“大房三房到底是老太爷的儿子,我不过占着嫡长孙的身份,年纪又轻,在处理后事上自然要仰仗他们才不会惹来非议。”感觉到七娘的手指动了动,他回头仔细看她,笑得别有深意,“至于中饱私囊,不是还有你盯着么,我怕什么?”
“有时候我真想知道仙君你来凡界到底是做什么的”
青羽紧了紧交握的手,拉着她往书房方向走了几步:“我不是同你说过么,我是来寻人的。”
“一年多了,凭着仙君的本事也还是没找到么?”
青羽轻喟一声,回身看着七娘,良久才道:“那个笨蛋把自己弄丢了,找不到回家的路,所以我来找她,好带她回家。”





☆、005。谋财亦或害命

灵堂正中摆着一具棺材。质地是极好的阴沉木,棺木很厚,敲下去声响沉闷,棺材上的纹饰雕刻精致,顶上还有镇棺兽。
棺材还没彻底阖上,人站在旁边还能看见梅老太爷冰冷的脸庞。
这具棺材早在半年前就已经备下了。
大房不停地在灵堂里指挥仆役奔走,白绸挂了一厅堂,梅家人抽空都换上了孝服。三房不愿落于人后,也在一旁时不时指挥,不多时便起了口角。
梅老太爷过世不过才一日,大小儿子就已经有了间隙。
梅子颢正想帮着他娘同大房争执几句,一抬眼就瞥见青羽负手走进灵堂,慌忙拦下想要动手去拉大房的娘,轻声劝道:“娘,大哥来了,先别吵了!”
梅子颢的娘姓李,梅家娶妻嫁女从不看中门第,故而三房的这个媳妇出身并不算好,性子上略有些骄纵。闹得过了,也就没想过留什么面子,将儿子的劝慰当做耳旁风,仍旧不依不饶地抓着大房姜氏的手腕一个劲地吵闹。
青羽二话不说,走上前去伸手一把抓住李氏的手腕,稍一用力便往旁边一拽,冷冷地打量着两位婶娘。
七娘在旁边说了一句:“哇,这都四十的人了,好有力气呀。”青羽哭笑不得地瞥了她一眼。她指着姜氏的衣袖,缓缓道,“你瞧,这可是玉锦坊卖的最好的缎子,李氏的力气好得很,这都给扯破了。”
“二婶娘这是在做什么?在灵堂当着爷爷的面吵架,就不怕让死者不安,家宅不宁么?”青羽淡淡地开口,只见李氏脸色瞬间惨白,心有余悸地看了看梅老太爷的棺材:“你既然害怕,那作何在这里争执,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有什么事不能坐下和大婶娘好好聊聊。”
李氏眼神闪烁,就连姜氏都别过脸去不愿同青羽视线相触。
青羽猛地甩开李氏的手,呵斥道:“大房和三房有什么要折腾的,尽管关上门去闹,别在灵堂里丢人现眼,要是让外人瞧见了,还以为是子卿成了家主后,怠慢了自家叔伯婶娘!”
大公子一生气,灵堂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李氏打了个寒蝉,忙摇头道:“没有没有子卿别误会”
青羽不可忍受地闭上眼,转过身朝着梅老太爷的牌位叹了口气,表情看着很是生气的样子。
七娘歪着头,左右看了看,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李氏这样子看起来像是恨不得要把你吃掉。”
“就看她有没有这个胃口了。”青羽心底透着笑意。不用七娘说他也知道,李氏和梅子颢在他转身之后顿时变色的神情,那眼底阴冷的恨意,怎可能逃脱得了他的视线。
七娘绕着李氏转悠了一圈,走动时带起的阴风吹得李氏一阵哆嗦,不由往梅子颢身后缩了缩。
青羽看她:“七娘。”
七娘停下脚步,悻悻地回到他身边:“好吧,不吓唬她了。”
“死者为大,别在灵堂里调皮。”
七娘闻言,吐了吐舌头,听话地不再去捉弄李氏。其实,她也不过是替梅老太爷觉得不值,那样好的人,便便有了这样的媳妇,死后都不得安宁。要是梅子卿还活着,也许会觉得心寒吧。
灵堂左右两侧放了蒲团,外人来上香的时候,梅家人就爱跪在其间,姜氏和李氏靠在丫鬟的身上凄厉嚎哭,旁人看在眼里总觉得十分揪心。青羽立在棺材旁,视线长长久久地停留在梅老太爷苍白的脸上,神色不定,隔了片刻突然蹙起眉头。
七娘心中好奇,往前走近几步,想要探头一看究竟。
衣角突然从后头一勾。
七娘吓了一跳,不由回头去看。留白苦着脸,她的衣角正拽在他的手里,见她回过头来,劝道:“魂魄刚离体的头七天的肉身,会下意识吸附鬼怪,你别靠太近了,容易伤着。”
留白是莱州城的地仙,往上几代数,他也算是梅家的祖宗,故而这三年多的时间里也是时常同七娘碰面的。
留白说,他年轻时一心向道,后来许是道心虔诚,这才历经天劫,坐地成仙。所以,他说的话,对七娘而言,分量只比青羽少了那么一些,自然也是要听的。
青羽瞧了两眼,伸手从留白手里拽回七娘的衣角:“留白说的没错,你如今是纯阴的游魂,最容易被新鲜的尸身依附,还是当心点的好。”
她虽苦于找不到记忆,可也不想成了其他的什么人。七娘赶忙点头,听话地向后退了几步,稍稍远离棺材。
“仙君方才是在看什么?”七娘张了张嘴,还是忍不住好奇心。
一道青碧色的华光自头向脚闪过,青羽收回手,棺材里的尸身变了色。人死后皮肤的血色便会渐渐消失,变得十分青白,他方才对着梅老太爷的尸身施了个法,如今暴露在空气里的皮肤的颜色,已经变得和身上的那鸦青色寿衣无异。
青羽负着双手,似笑非笑:“本君成仙千年,倒是头一回遇见比妖魔鬼怪还要狠毒的凡人。”
七娘想要凑近去看,但一想到方才他二人的提醒,又不敢上前,只得伸手扯了扯青羽的衣角,问:“梅老太爷到底是怎么了?”
留白上前探了一眼,惊愕道:“这是中毒?”
七娘登时睁大了眼。以往看梅老太爷,总觉得他为人严苛,身体硬朗,每日都会起个大早然后在后花园里打拳锻炼身体,一年之中更是鲜少生病,眼下听留白这么一喊,忍不住就去怀疑老太爷突然病倒是不是因为中毒?
“只怕这毒喂了有将近一年的功夫了。”
七娘一怔,再想不出宽慰自己的话来,视线转向哭得十分伤心的姜氏,又看向不断抹眼泪的李氏。
青羽脸色愈加阴沉:“人心险恶,他们竟然连自己的亲人都敢下毒谋害,只怕梅子卿突然生病也不是什么意外。”
留白正若有所思地看着棺材里的尸身,突然眼角瞥见一晃而过的影子,急忙转头,就见七娘怒意暴涨,向着大房三房扑去,紧接着就看见青羽蹙眉一把揽过她的腰身,搂到身边呵斥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他们不光害死了老太爷,也害死了大公子!”
青羽微微苦笑:“证据不足,如何惩戒他们,就是送到了衙门,也会被官府的人一句话打回来。”
留白在旁忙不迭点头。
七娘被揽在身边,挣扎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停歇了下来:“可是,他们不能就这么丢了性命大公子是那么好的一个人,老太爷也很好”
青羽轻叹一声,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背:“这件事等等再说,总还是有法子惩戒他们的。不是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吗。”
七娘慢慢平顺了怒气:“好,我信仙君。他们谋害亲人的性命,老天爷一定不会就这么放过他们的。”她扫了灵堂正中那几人一眼,要是眼神能杀死人,真想就这么狠狠砍上几道:“从今往后,我夜夜都往他们屋子里钻,非要闹得他们没法子睡觉不可!”
青羽哭笑不得。她要是真这么闹腾,只怕没几天后大房和三房就要去请那些所谓的“大师”来设个道场,驱邪捉鬼了。





☆、006。桃衣妖魅

莱州城地处江南,端的就是一片挡不住的水乡风情,城中河道纵横交错,船夫摇橹驾着蓬船从一座座石桥下行来过往。沿河的长廊内,货郎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吆喝着买卖,不时有小孩儿嬉闹着在廊内奔来跑去互相追逐。
三年时间里,七娘把莱州城的角角落落逛了个仔细。
她盘腿坐在蓬船顶上,一手托腮,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河岸边满满走过的白色队伍。往日离了梅家,她总会去戏楼逛逛,或者跑到城里最好的酒楼厨房里偷吃新出的菜品,亦或者溜进青楼找人人夸赞的好酒喝。
然而今日,是梅老太爷出殡的日子,她是来送葬的。
这三年多时间里,戏楼常驻戏班子解散了,莱州城最好的酒楼倒了生意换了新老板,再没推陈出新过,至于相熟的妓子,不是从良嫁作商人妇,就是被人折磨得人鬼不如最后死了。
很是照顾自己的大公子病故,深受大公子敬重的梅老太爷也去了,当真应了时光如梭这个词。
七娘忍不住叹气。
蓬船慢悠悠地驶到石桥前,桥上人来人往,沿着河岸的白色送葬队伍里,年轻俊秀的公子格外显眼。梅子卿的容貌长得原本就好,莱州城里倾慕他的姑娘众多,闺房之中也总是谈论起这位大公子,说他面若冠玉,即便穿着粗布麻衣也一定光彩照人。是以,左右人流中观望着梅家送葬的几位姑娘,皆是一脸心疼地看着他。
又有谁知,那具肉身壳子里,如今同众人打交道的,根本是另外一个截然不同的人。
哭声嘤嘤,纸钱撒了一地。
送葬的规矩是白衣执绋,领头一人原本应该是嫡长子,可梅老太爷唯一的嫡子早年意外过世,两个庶子又素来算不得太争气,是以,能替代他二人的,唯有重情重义的大公子。
在棺木左右执绋的是梅老太爷的的两房儿子儿媳,穿着素白的孝服,扯着嗓子哭号,可一个个眼睛却没丝毫水汽。七娘远远看着,心里直想狠狠踹他们几脚。
青羽捧着梅老太爷的牌位走在人前,默不作声。旁人只当他是悲伤过度,又不愿惹人担心强忍着,愈加心疼起他来。然,他一言不发,不过是趁机散开神识,注意着四方。
凡界灵气浑浊,尤其是人口密集的城池,更是污浊之气横流,不利修行。散开的神识,轻轻松松地捕捉到一丝妖气,带着血腥味,应是靠食人血肉为生的孽物。
他抬眼,视线穿过人群——临近城墙的转角巷弄里,斜倚着一个一身素白,裹着桃红色斗篷的妖冶女子,轻薄的面纱遮不住半张容颜,猩红的嘴唇微微翘起,碧玉色的眸子里装满了兴奋之情。她一直盯着人群,像一只发现猎物的大猫,磨着利爪,等候出手的时刻。
青羽本是想等着她出手,结果送葬的队伍都要离开莱州了,她连倚靠的姿势都没变。他垂下眼,对着棺材和手中的牌位使了个法。若出城后要动手,旁人他是不会去管的,可死者总还是盼着能入土为安,别生出任何事端来。
送葬的队伍缓缓走出了莱州城,纸钱撒了一路,等到一出城门,执绋哭嚎的几人就停歇了声音。
芝儿擦了擦干涩的眼角,抬起头来张望。她穿着素白的孝服,因是送葬,不能没有涂抹胭脂,可一张脸仍旧看着十分娇媚,此刻在梅子颢眼里更是觉得这个会投怀送抱又知情知趣的丫鬟,实在是楚楚动人得很。看着她起起伏伏的胸脯,猛地就生出了想要提枪上阵的冲动。
“好哥哥,”她张了张嘴,轻声唤道,“我脚疼。”
因为梅老太爷过世的事,她如今不过是从二房搬到了三房院子里,对外只得了一个通房的身份,是没资格同主子站在一起的。梅子颢有些心疼她,又想着几天前大夫诊脉说她肚子里怀了娃,更是巴不得让她天天同自己走到一处,既能一亲芳泽,又能照顾着未出生的庶子。
她这一声唤,不轻不重,像鹅毛挠得梅子颢心头痒痒,喉咙发干。
“再忍忍,就要到地方了。”梅子颢偷偷缓了缓脚步,等到她经过身边这才跟上,压低声音安慰道,“要不,你走慢点,靠着我点儿。”
说话间送葬的队伍已经走进了莱州城郊的一片竹林里。
林中忽地传来丝竹声,隐隐还能听见佩环叮咚。青羽凝神侧目,却是什么也看不见,梅家人似乎也并没听到这般声响。
青羽抬头瞧见远远跟在棺材后头的七娘一脸茫然地左右四顾,心知她也是听到了动静,不由叹了口气:“果然忍不住要动手了吗?”
丝竹声倏然中止,缓缓而行的白色队伍突地停滞不动。
从竹林深处渐渐飘来云雾,一层一层遮挡住远远近近的景致。青羽站定,约莫一丈远的地方,他听到了七娘的惊呼声,声音只冒出来一半便被什么截去了后头。
青羽看着白茫茫的雾霭,缓缓道:“常听闻莱州城外竹林中多妖魅,若你潜心修道,或许,本仙君可以指点一二。”
风中传来女子妖魅的笑声。
青羽闭目凝神,手中豁然化出一柄透着盈盈光华的长剑。
“仙君好狠的心呀,竟然连剑都现了出来。”
那声音蓦地出现,湿热的气息直喷在耳际,带着血腥气的妖娆身姿贴在后背。只一刹那,青羽转身向后飞出三丈远,剑风一晃,划开一片云雾,也割开了那女子半截衣袖。
先前在莱州城里瞧见的妖冶女子此刻正站在方才他站过的地方,盈盈行礼,姿态优美:“奴家艳娘,见过仙君大人。”她顿了顿,微微抬起头,面纱外露出的那一双碧色的眼眸透着诡秘的光,“奴家初见仙君,便为仙君的风姿所倾倒,故而大胆一试,不知仙君觉得奴家如何?”
青羽握剑,嘴角噙着笑意:“姑娘自然是美若天仙。”
艳娘低下头,从斗篷里摸出一只阴沉木制的葫芦瓶。瓶身被黑气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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