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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旅人·柏舟-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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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界明城满脸的兴奋,四月的脸彻底红了,一边还要解释:“又不是不让你去听故事就是就是阿零那个小姑娘啊,实在长得太好看了嘛!”声音越来越轻,后来就好像蚊子叫一般。 
“阿零倒是真算是天生丽质,”界明城一本正经,“不过她怎么能跟你比?!”他伸手抹去四月脸颊上的一粒飞灰,真心诚意地说:“就是你脸上的这粒灰,也是好看的不得了。” 
听见他说得如此肉麻,四月终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俯身在溪里掬了一把水去泼他,口中道:“恶心!” 

同样一条冰冷澄碧的大溪,在两个人的心中只剩下春水的温柔,在远处应裟的眼中,却还是条不平坦的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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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 斩鞍 吧查看更多热帖  作者: 加芬克尔     ( 2007…07…02 15:29  ) 
大溪 


天才蒙蒙亮,大溪边上就挤满了人。平日缓慢而缺乏生气的柏树现在是完全不同的样子,人人脸上都是期待和兴奋。等起排礼结束,今天的头排就要放出去。从今日一直到十一月初九销金河生凌,朱缨都会有一个稳定的收入。虽然成本高昂,总好过族人一起饿肚子。 
柏树周围没有大林子,也就没有什么大野兽。去年秋天运气好,打得几头野猪做了腊猪。若不是特别的日子,那几头腊猪是一块肉也不能动的。今天却一口气切下了三只腊猪头,并着好黄面蒸的馒头供在水边。这是给河水献祭。每次放排都要折损人命,然而朱缨也不敢放弃这个营生,只能倾其所有的向河水献祭,期望翻卷的销金河能少带走一两条性命。 

献祭结束,德叔高喊了一声:“上浆!”这是宣告要正式放排了。四天下来,他的身子还是瘦削,这一声喊倒是中气十足,不知道有多少精神填在里面。 
二十多放排的汉子应声摔落身上的长衣,掬起冰冷的河水,互相往身上泼洒。这是习惯一下水温,暖身的意思。放排是跟白浪做伴,再厚的衣服,穿过一道浪头也就湿透。所以放排人只在腰间围一块水布,身上背一圈藤索,顶多戴一顶斗笠,却是从来不能穿衣的。朱缨们日子艰苦,放排的都是最精壮的汉子,可是放眼望去也并没有多健硕,年少的几个胸膛都还单薄。泼一捧河水在身上,一个个热腾腾地就飘起白气来,看着多少有些虚无。 
大溪河水从擎梁山上的冰雪里来,清冽刺骨,界明城把双手在水中浸了浸就已经变得通红,这时候看见朱缨用江水暖身,忍不住连汗毛都立了起来。他捻了捻身上的水靠,颇有侥幸的感觉。好在四月准备妥帖,行囊中还带了三个人的鹿皮水靠。他们不是朱缨,这营生做的久了身子也特异,抗得住江水的寒冷。要没有这水考,就算上了木排也要冻死在水里。 

上浆的时候,送行的人就纷纷涌了过来。朱缨一共五百多人口,这二十多汉子几乎是全部壮年的劳力,算起亲故来,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人上排。这次放排,又不知道谁家的儿子丈夫不能回来,江边细语咛哝,都是化不开的牵挂。 

界明城几个都在头排上,原想没有什么人来送行,不料人群里挤出个小小的身影来。回到柏树几日,阿零又恢复了蓬头垢面的样子:朱缨不需要美丽。 
“水凉。”界明城跳了起来,“别下水。” 
“不怕,我是朱缨呢!”阿零强笑着说,站在深及小腿的江水里面,想要说些送别的话儿,却忽然红了眼圈。 
“阿零。”四月也跳进水里去,搂住她细弱的肩膀,“好好照顾飞飞呦!”四月可不是朱缨,界明城张了张嘴,用力缩回伸出去的手――他险些一把把四月拽回排上来。 
阿零用力点了点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嗯,给你看吧。”四月知道她在想什么,伸手在水面上画了个圈。 
“不要!”阿零抓住了她的手,“不要看!等你们见到了他,告诉他我是好好的吧。” 
“好唉”四月拖长了声音答应她。 
界明城看见两个女孩子的模样,越发糊涂:“你们两个又是什么时候说过悄悄话了?” 
“悄悄话自然不能说给你听。”四月瞪了他一眼。 
“尚慕舟。”应裟莫测高深地说了一句,微微点了点头。 
界明城登时恍然,再看四月,她正不好意思地笑。明明阿零小丫头心里惦记的是尚慕舟,四月却还是没头没脑地喝了几口干醋。她这样冰雪聪明,怎么也会犯这样的错误? 

“起水啦”眼看阳光冲破了晨雾,德叔高声吆喝。要是走得晚了,天黑才能到滚马滩,那就太危险了。 
放排汉子们一声声应和:“起水!”杆棒撬动,搁浅在岸边的一只只木排被他们推入了水中。每个人要管自己的排,可是撬排的时候都要互相帮手。德叔这里有三个帮手,起水最快。界明城站在水里打了个寒战,慌忙爬上排去,却觉得暖和了些。原来鹿皮水靠浸湿了以后紧贴在身上,这才最能保持体温。 
四月见他如释重负的样子,忍不住乐了:“不怕了吧。” 
界明城老老实实地点点头说:“不怕冻死。”指着应裟又说:“水还是怕的。”他不是水边长大,虽然也识得水性,却不敢在这样凶恶的销金河上试试身手。奇怪的是应裟,他本是朱颜海孕育出来的魅。这时候也死死盯着排下的河水发呆。 
四月叹一口气,说:“总算是想起那个时候了。”她语焉不详,也不知道说得是哪个时候。 
德叔站在木排上回首眺望,遥远的后方,有个放排汉子喊:“落水啦!”这是尾排入水的号子。 
德叔点点头,手中的长篙在拦着木排的粗索上一点,那手臂粗细的麻索就弹到了一边。安静了太久的木排晃动了一下,吱吱嘎嘎的细碎声响里面。排,往下水走了。 
江面上白雾翻腾,不多时,柏树和朱缨就消失不见。连一声声送别的祝福也被江雾吞噬地残缺不全。依稀只有“好”“回”的字节在谷中飘荡。 

大溪是好水,没有太险要的地方。站在排上看,两岸青山相峙,景色在江雾里时隐时现,偶然在眼前跳出座苍翠的山崖来,惊得界明城背上都是冷汗,竟然不知道木排靠着岸边是这样的近。排跟着江水走,粗大的紫柏敲击着起伏的浪头,发出好听的“啪啪”声。在江边没有觉得水流迅疾快。现在在水面上,只是觉得耳边风声呼啸,原来这样大的木排,行进竟然比骏马还快。 
忽然间江雾散开,就能看见高耸的山崖上,一道的飞瀑直落下来,阳光落在飞珠溅玉的山崖上,夺目逼人。排行不到半日,这样的瀑布见了总有十七八条。最大的一条竟有三截,上面两截声势威猛,灌得耳中隆隆都是水声,到了下半截分做两条,就秀气了许多,沿着宽大的缓坡急急往大溪中落,一道坡上都是白花飞溅。 
回首望去,后面排上一条条黝黑的汉子,湿漉漉的皮肤在稀薄的江雾中也是亮闪闪的,一般的好看。却是人人盯着水道,没有人转头看那三叠瀑一眼。 

界明城憋了许久,听德叔说前面就要进销金河,忍不住还是慨叹了一声:“只说是放排险,倒猜不到水路上的风光这样好看。” 
应裟冷笑了一声,说:“只说是风光好,倒不知道放排有性命之忧。” 
两个人对视一眼,各自心中浮想联翩。过了一会儿,听见德叔说:“放排喜逢春江水。只有春天水大才看得见瀑布。要是看见方才遇见的那道三叠瀑,那说明水势最大,大概七八天就能到了霍北城外。” 
界明城问:“若是枯水的时候,要走几天。” 
德叔说:“这个就不一定了。秋天最慢的时候走上四十天也是有的。滩浅了,过滩还要拖排,怎么可能不慢?!” 
四月吐一吐舌头,拍手道:“那是现在最好。”虽然走水路是个出人意料的办法,却不能保证万无一失,要是七八天能到,秋叶城中除非是已经摸清了应裟去路,这便派出信使急报,否则万万赶不及。 
德叔摇头说:“也未必就好。水大有水大的难处。比如过滩过哨,虽然水位高了不容易撞到礁石,可是速度太快,要是一下子反应不对,那是要命的。”他说的要命,是真的要命。可他口气淡淡的,也不知道见过多少放排汉子丧命。界明城和应裟手里都是有人命的,可听他说起来的那种无可抗拒,还是觉得心头发凉。 
德叔这句话说出来,排上一时沉寂。界明城也不再有心情看风景好坏,两条腿牢牢钉在排上,心下只有两个字翻来转去:朱缨偏偏就有这样的“宿命”么? 
正想着,四月凑到他耳边说了声:“我比较喜欢你的说法。” 
界明城一下子没有明白,追问道:“什么?” 
四月笑了笑,轻声说:“就算是生死在即,也要看得到眼前的美景啊!”她的声音很小,自然是怕德叔听见。已经屈服于命运的人,就算是德叔这样的硬汉,也不再会有享受命运的勇气了。 

正说话间,众人都觉得眼前亮了一亮,原来两岸紧逼的山势忽然退去,前方水面开阔,江雾都消散了,一片亮光耀眼。这是大溪汇入销金河的两江口。 
德叔一手把着棹,一手指着两江口说:“站稳了。进了销金河就没有这样的好水。照这个速度,黄昏前要过滚马滩呢!” 

销金河上十八滩,滚马滩是大溪出来头一个,也是白狼滩以外最险的一个。说起来很邪门,其实滚马滩的水势比白狼滩还要和缓些,可是每一次放排,白狼滩屡屡可以安然闯过,却必然要在这滚马滩搭进放排人的性命去。德叔上次驾舟探路,就是翻在了这里。 
德叔用力一推棹头,大声吆喝:“滚马滩哩!”他没有戴斗笠,湿漉漉的头发上滴滴答答地往下流水,精瘦的身子只裹了腰间一块灰黄的水布,纵然朱缨抗寒,也能听见他说话时候牙关的战抖。不料这样的身子里可以忽然爆发出这样高亢的歌声来。 
后面排上的汉子应道:“嗨呀!” 
德叔放声高唱:“滚马滩,三道弯,放排汉子的鬼门关” 
后面排上的汉子应道:“鬼门关啊!”那是哭泣夹杂呐喊的声音。 
界明城这时候明白阿零为什么说她唱得不好了。放排汉子的歌声不是从喉间唱出来的,而是从胸臆之间吼出来的。这不是歌唱,而是舒放!不在销金河上,不在排上,没有在这滩上失去过亲友,还有什么人能够用全部的生命力来吟咏一块礁石一段险滩呢? 

四月似乎没有为歌声所激动。她把江水扑在面上,银亮的长发都湿了,贴在她的脸颊和水靠上面。她似乎是祝颂了一声,跪了下来,应裟也是一样的动作。销金河水拍打木排,排面上水花飞溅,四月跪下来身子低,一个浪头打过来,四月满头都是水,身上的鹿皮水靠护不住头面,可是她竟无所动,似乎正预备什么来临。 
界明城心中大急,挺身站在四月前面,大声呼喝:“又有什么没有告诉我啊?!” 
四月抬起头来,湿漉漉的面颊上绽开一丝顽皮的笑意:“是不是想看我的真面貌啊?”应裟转了容貌以后,界明城心里老是不落底,不知道四月是不是也另有一副容貌。开始不敢问,后来四月待他又亲热起来,他拐弯抹角地提起,被四月一瞪就没有敢说完。不料这个时候,四月主动提了起来。界明城心中不定,实在是觉得这个时机太不合适,嘴里自然吐不出一个“想”或者“不想”来。 
四月却不理他,大声道:“那你看好了啊!”说着转过身去。 
界明城一颗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里,虽然现在不是好时机,他却还是在乎这个事实。四月逼他看,他实在想骂出声来。正在一个人窝火,四月“吓”的一声转了回来。界明城只觉得眼前发黑,定睛一看,依旧是那双酒红的眸子,深深的酒窝,雪白的肌肤上挂满了晶莹的水滴。 
“我就是这样子了,从来都是。”四月说,“你现在放心了么?” 
界明城长长出了一口气,说不出的轻松,心中轻飘飘的。“放心!”他高兴地说,“我说就是。”四月这样美丽的容貌,怎么会是变出来的呢? 
德叔神色紧张地看着水面,没有注意他们在做什么,听见界明城的声音才忍不住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早该放心的。”四月嗔怪他,“现在听着,扣住脚下的藤条,过滚马滩,可能要用刀的。” 
四月没有解释为什么要用刀,界明城也不打听。经过方才的大起大落,现在的界明城连面前的白浪和将要面对的滚马滩都不再放在心上。他也不问四月为什么这么说,滚马滩里又有什么,脚尖探入八字结中,手扶着刀柄,大剌剌地点头说:“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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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 斩鞍 吧查看更多热帖  作者: 加芬克尔     ( 2007…07…02 15:30  ) 
滚马 


滚马滩两岸都是峭壁,河面开阔,足有两箭之地。河中几块大石头,被销金河水冲得光滑洁净。在河左岸观看,那几块大石头就好像是野马在江中打滚露出的头尾和蹄臀。若这真是一匹野马,身长就和这段江面的宽度差不多了。也就是说,排过滚马滩,一定要经过马首和马蹄之间的狭窄水道。 

离着滚马滩还有两三里地,就能听见河水撞击在马身上的巨大咆哮。江雾弥漫,把晴朗的天空也遮蔽了。德叔说:“都抓紧。”这个时候如果跌下排去,任谁也救不得。他怎么知道四月几个早有打算,不用他提醒也都抓得紧紧的。 
说了这话,德叔深深吸一口气,双腿叉开,脚趾牢牢扣着排面,双手把定棹头。巨大的木排 
朝着那块马臀巨石直冲而去。河水流急,撞到石面上分了两岔,水面下就是两道暗流。若是对着马臀旁边的空档驶去,反而会被暗流带到马蹄或者马头上面撞的粉碎。 
后面的放排汉子一个一个地高喊:“进滩哩!”浩浩荡荡一支排队冲着滚马滩直冲过来。 

界明城弯了腰,努力保持身体的平衡,望着排下的江水,心里那种不妥的感觉又浮了出来。 销金河极清澈,水流虽然急,都是碧水卷起的白色浪花。入了滚马滩,排下的水色忽然就变黄浊了,好像云彩一样一团一团的。他虽然不是很通水性,却也知道这水有些古怪。 
木排速度快,马臀石眼看就由一个小点变成房子那么大的一块,正在排山倒海地朝木排压过来。界明城虽然知道木排是要绕过去的,却也还是忍不住把呼吸都屏住。排身猛地一震,界明城只觉得眼前一花,木排擦着马臀石的右角窜了过去,石头上弹回来的水珠砸在界明城的脸上,好像中了飞刀一样的疼痛。 
界明城看见德叔过了这块石头,微微直起身子,松了一口气回头张望:也不知道后面的排是不是都能安然过来。正在这个时候,腰间的弯刀忽然发出“咔咔”的跳跃声,耳边德叔也是惊奇的一声“咦!”原来首排没有转上马头与马蹄之间的水路,而是转了一个弯,直直朝着马蹄石撞了过去。 

应裟“嗨”了一声,双手抱了个圆,然后一张,一个淡黄色的圆环出现在木排与马蹄石之间。 
排下的水流忽然转了方向,首排不再正对马蹄石,擦着边就要冲过。可是木排的速度实在太过,还是没有完全避开马蹄石。边上的两根紫柏在马蹄石上碰了下,界明城只觉得脚下巨震,再也勾不住那些藤条,整个人都朝天上飞去。 
“个崩”一声脆响淹没在了河水的怒吼中,这是绑缚木排的藤条吃不住撞击的力道,崩断了。界明城看见木排边上的两根紫柏一头高高翘了起来,正朝自己身上砸。他暗暗叫了一声苦 
,人在空中无处借力,他是绝对逃不过这一击的。界明城知道放排艰险,也对翻腾的销金河颇有些惧意,可真是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一次滚马滩的殉葬品是自己。他心底冰凉一片,闭了眼睛,眼前一幕一幕都是过去的画面。时间似乎是停滞了,这么许多故事巨细无縻地涌了出来,最多的都是四月,然后定格在最新鲜的一幕:“我就是这样的呀!从来都是。”四月仰着生动的笑脸。 
“明城。”依稀是四月的惊呼。 
“抓住了!”德叔声嘶力竭地大吼。 
这些声音都显得那么遥远,那么缥缈,似乎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 

这个瞬间冻结了。 
界明城的想法从来没有这么清晰锐利,他甚至在电光火石的这个瞬间明白了四月那句“你可是只愿施舍别人么?” 
界明城一直以为自己是个谦卑的人,然而他并不是。除去面上的关心和礼貌,撑着他的是一份极纯粹的清高。他从来不以贫穷和苦难作为鄙视和厌恶的理由,却不自觉的去鄙视富有和奢靡,那是他心底的优越感在作怪。他是骄傲的!他所作的都是出于自己的考虑,而不会真正从别人的角度出发。 
当四月在客栈里干净地拒绝他的忏悔,他何尝没有感到委屈和无奈呢?为四月付出了那么多,却没有得到应有的承认。界明城心里认为自己的用心良苦吧!他却没有想到,四月到底是为了什么拒绝他。两个人在一起,不是商人们交易货物,可以比较双方的出价。喜欢不喜欢,都是最单纯的事情。界明城在客栈那么多天,四月也是柔肠百转。界明城应该感谢应裟,要不是有了护送他去宁州的艰险使命,四月只怕还在苦苦等待界明城明白她的意思。 
“我比较喜欢你的说法。”四月说,“就是生死在即,也要看得到眼前的美景啊!”界明城并非那么洒脱的人,可是这一回,他的确看见了四月的轻嗔浅笑,感觉到了四月握着他手的温暖。界明城在微笑,如果这是人生最后的时刻,他是知足的。 

这个瞬间在德叔看来也是忽然冻结的,是真的冻结。 
界明城重重摔落在木排上,那两根崩离的紫柏也没有继续下砸。头排现在是嵌在了一块巨大的浮冰里面,木材和浪头都不再移动。那些凶恶的浪头本来带着吞噬一切的勇气朝着崩裂的木排砸下来,可是忽然就变成了光滑的冰柱。这情形显得极为诡异,因为身前身后都还是河水的咆哮。 
四月的额头都是细密的汗珠。这个秘术原本不是那么难,却因为一股对抗的干扰耗去她极大的精神。从夜北下来,这还是她头一次使用这样级别的秘术。本以为自己恢复的超过了受伤之前,可是身体里似乎有些奇怪的东西妨碍她施展出最大的力量。 
可是她需要力量。这是很强大的对手,比她想象的还要强大,应裟对付不了那个东西。她的余光落在界明城身上,他还没有爬起身来,可能摔得太重。但是她就要撑不住了。 

后面的放排汉子都被那一声巨大的吼声震破了胆,只是依靠着多年的习惯在把持木排前进的方向。首排周围的水面终于破开,一道黄浊的水柱从河中直升上来。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所有人的心都被无名的恐惧握得紧紧的。 
应裟手中的黄色光盾托住了那道朝着木排砸下来的水柱,他也撑不住,本来就苍白的面容现在几乎成了透明的颜色。他不过是争取一个喘息的机会而已。 
四月的吟诵把界明城从那个物我两忘的境界拖了回来,他睁开眼,看见巨大的冰刃一点一点切开那道水柱的根部。四月还是跪在排上,界明城看不见她的面目,但是她急促的吟诵把他带回夜北高原的那次对决。 
八服赤眉在鞘中震荡,不知道对面的那个东西有着怎么样的杀气,这还是界明城头一次看见八服赤眉这样兴奋。当他反手抽出弯刀的时候,刀刃还在发出清啸。界明城再不多想,纵身而起,淡红的刀光裹在人影里一起深深撞入那条水柱。 

如果不是德叔,几个人还是要在击败那水柱的时候被颓然倒塌的浪头砸入水中。 
德叔似乎不知道眼前正在发生什么,他唯一关心的就是木排,即使在崩散的木排上,他也行走如同平地。和陆地上迟缓的朱缨不同,排上的德叔快得好象风影。四月他们在抗击那水柱的时候,德叔手中的备索已经牢牢套住了崩离的那两根紫柏。浪头落下,德叔的嘴边迸出血来,老茧厚厚的手掌也被备索拖的血肉模糊,可是新的八字结已经打好了。他松了一口气。 
首排呼啸着冲过马头石,界明城定下神来回头张望。一张一张的木排冲过马头马蹄之间的狭窄水道,飘入了滩后的宽阔江面。一道道人影被白浪遮蔽,却又冒了出来。前所未有的,竟然连一张排一个人都没有损失! 
“我们打败它了?”界明城回味着方才默契无间的那一击,难以压抑心中的兴奋。 
四月在笑:“打败了。” 
应裟还是心有余悸的模样,全没有以往的漠然和冷淡:“太冒险了。这家伙的力量比你还强!” 
“然而还是打败了呀!”四月得意地说,“以后朱缨们再不会在滚马滩白白丢掉性命啦!”她笑得那样开心。 

过了滚马滩不远,排队在一处水湾靠岸过夜。头一次在滚马滩既没有死人也没有散排,放排汉子一派狂欢的气氛。黑薯酒和腊猪肉都是朱缨们从嘴里省出来给他们驱寒用的,他们却一次一次端到了四月一行的面前,也不管这几个外人是不是吃得消他们的美意。一直到了后半夜,疲累的朱缨才裹着湿漉漉的水布一个个打起了鼾。 
应裟似乎不胜酒力,比朱缨们睡得还早,可是界明城和四月都还被白天的胜利所激动着。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界明城伸手向火,皱着眉头问四月。 
“是魅。”四月捧着只木杯,杯中的黑薯酒烫得她面颊飞红,眼睛中也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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