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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国之君-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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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寅眼睛亮了亮,接着看着柳从之苍白的面孔以及面上颇为诚挚的笑容,默默把这念头压了下去。
  算了,乘人之危,胜之不武……柳陛下这病,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白夜说了要好好想想,这一想就是好几天。
  白夜身在敌营,整个人被圈在住所之内,一步不得出。他性子沉闷异常,冰冷而不近人情,一人独处倒是全无不适,据看守的人回报,白夜这几日几乎是不眠不休。他对食水毫无要求,却要了许多药草,药炉,甚至于南朝医典,柳从之派人一一满足,老神在在,毫不焦虑。
  几日之后。
  白夜求见柳从之。
  白夜熬了这几日,满眼血丝,面色疲惫非常,眼神却尤为锋利。柳从之倒仍是一脸笑容,从容不迫:“阁下可有所得?”
  “有所得。”白夜哑声道。
  “哦?”柳从之稍微一挑眉,“此毒绝毒,你竟真的能治?”
  白夜冷冷瞥他一眼,“此毒绝毒,你不也未死?”
  柳从之笑而不语。白夜看着这个敌国皇帝,沉默了一会儿,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
  “我只有七成把握。”他道,“我不擅长救人,只擅长应对毒药。你中毒已深,我也不确定这药是能治好你,还是让你的情况变得更糟。”
  柳从之玩味地看了一眼那药瓶,笑着接过了,却道:“你不妨把药方写下来。”
  白夜明白柳从之恐怕不信自己的话,沉默了一会儿,拿起纸笔,写下了一张药方交给柳从之,简短地交待:“炼成药丸,一日服一粒便可。”
  柳从之接过药方,月国大名鼎鼎的毒修罗非但南朝话说得好,这一笔字写得竟也着实漂亮。字迹清晰挺秀,奈何锋锐太过,字字浸润着煞气,柳从之笑了一笑,“多谢。”
  白夜冷眼看着他,“你如果不得救治,恐怕撑不过一个月。”
  柳从之漫不经心地一笑:“一个月可以做很多事了。”他唤人将白夜带下去,白夜沉默一会儿:“我方子已经写了,陛下能放我离开么?”
  柳从之抬眸看他一眼,笑道:“一月之期未到,何必着急?”
  白夜道:“那我能送一封信给主人么?”
  柳从之对此倒是十分大方的应允了。白夜写的信用的是月国话,柳从之自然也看了一遍,信上写的内容很简单,包括已经完成诊治、炼制出成药等等,乍一看去平平无奇,柳从之将信翻了一遍,而后大手一挥放行了。
  这几日白夜在研究药,柳从之也没闲着。这封信送出去的当日,厉明接到消息,围困他许久的月国人鸣金收兵了。
  纱兰狠了心要杀他,自然没那么轻易能放弃,可就算前面要打仗,也得顾虑朝中的种种。此次沙勿负伤而回,纱兰的根基本就有所动摇,近日不知为何,沙勿受重伤的传言尘嚣直上,难以压制。
  纱兰登基几乎全靠沙勿,如今沙勿势弱,纱兰也就跟着底气不足,她才登基,到底不是所有人都服她,月国朝中还有许多厉明曾经的亲信与部下,这些人自然也不是吃素的。围攻厉明这一仗久久不见成效,纱兰面临的阻力也越来越多,至今日,终于无奈下令鸣金收兵,月军暂时偃旗息鼓,以谋后计。
  这事说来顺理成章,全因月国内情复杂,可厉明却知此事绝脱不了柳从之的运作。柳从之不派兵替他解围,却能不动声色地干扰月国政局,让纱兰知难而退,不得已收兵。这事做得干净利落不露痕迹,着实厉害,只是不知月国境内,又被柳从之埋过多少探子?
  厉明沉沉冷笑。
  上兵伐谋,昔年他在边境打仗,就觉得这位柳将军是一等一的厉害,如今柳从之伤病缠身,南朝内乱,本应是大好的时机,不料这位柳将军打仗厉害,计谋竟也更胜一筹,兵不血刃啊……
  南朝若有此等人为帝,月国南征大业若要实现,恐怕千难万难。
  厉明看一眼白夜传回的书信,却笑了一笑。南朝有句老话是天妒英才,这位柳陛下如此大的名声,如此强的才干,就是不知这条性命能撑到什么时候?倒教他……分外期待啊。
  另一面,薛寅也好奇,柳陛下这条命能撑到什么时候。
  白夜说柳从之如不得救治,撑不过一个月。就是不知如果得了救治,柳从之是能撑过一个月呢,还是当天就去见阎王?
  薛寅把玩着手中的药瓶,再看一眼白夜写的药方,懒洋洋问柳陛下:“陛下可请名医查过这方子了?是否可信?”
  柳从之端坐一旁,正在读一封密信,仔细看完后悠闲地将军报置于烛火之上,等烧得差不多,才挥一挥手,吹灭火苗,笑道:“我命人查过了。这个方子和这些药应是对得上的。”
  他笑道:“这药、这张方子、同白夜房中药炉里的残渣也对得上。”
  薛寅“哦”了一声,来了兴趣,“那这个方子是真是假?”
  柳从之笑道:“这药方十分古怪,我命人看了半天,也无人看得出名堂。最后能确认的只有一点……”
  他顿了顿,道:“此药无毒。”
  以白夜的身份,以至于白夜的名声,送上一瓶毒药给柳从之实是太正常不过的事,所以只要是白夜给出的东西,柳从之绝不会轻易地用。
  有趣的却不是此药有毒,而是此药无毒。
  “我命人反复地看过,这张方子无毒。”柳从之道,“有军中死囚来试过这药,服药之后并无太大异常。”
  薛寅盯着那瓶药,若有所思:“那陛下可打算试试?”
  柳从之安危的干系实在太大,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果柳从之出事,他们这伙人全得完蛋。小薛王爷如今尚能悠哉悠哉,如果柳陛下出事……大概无论情况如何他也是悠哉不起来了。
  柳从之注视薛寅,笑容带一分狡黠:“为何不试?”
  他悠然道:“是生是死,试了便知啊。”
  薛寅琢磨着这话,琢磨出点味儿来,接着默默眨了眨眼,也懒懒勾起唇角,笑了。
  一日之后。
  柳从之接到一封关于宣京的军报,冯印力压朝中各方反对之声,派得力干将前往北边平叛。
  这是暗的不行来明的,被逼狗急跳墙了。
  柳陛下身体本来不佳,又受昔日部下背叛,怒极攻心,这节骨眼上竟还受冯印派来的刺客所伤,于是种种因由之下,屹立不倒命硬如铁的柳陛下倒下了,昏迷不醒,情况不妙。
  白夜被招来查看柳从之情形,最后只说了一句话:“陛下情况危急,必须服药。”
  守候一旁的小薛王爷沉声问:“若是陛下出了事,你待如何?”
  “他现在不服药就是必死的下场。”白夜冷冷道,“若他服了我的药丧命了,白夜赔命!”
  这话说得掷地有声,薛寅侧头打量他,点了点头:“不错,你记住这句话。”
  其实,白夜杀人无数恶贯满盈,一条命可远远不如柳从之的金贵,如果柳从之真的死了,那白夜就算赔命,也无用处。
  不过薛寅似乎是被这句话安了心,见柳从之确实没有起色,犹豫良久之后,竟真的当着白夜的面,将那颗药给柳从之喂了下去。
  柳从之卧病在床,神智昏迷不醒,薛寅这颗药喂得也是小心翼翼,一手托着柳陛下,另一手拿着碗,凑得十分之近,整个人几乎都要贴到柳从之身上去。白夜站在薛寅身后,看着薛寅给柳从之喂药,脸色是一贯的冰冷,然而目光似乎也并不平静。
  他方才信誓旦旦道如若柳从之殒命,他白夜也赔命。
  那他是否也拿不准,这颗药喂下去后,柳从之是生是死?
  说也奇怪,一颗药喂下去后,柳从之的呼吸竟真的平稳了下来,情况似乎有所好转。薛寅见柳从之一时无恙,便命人将白夜押了下去,自己则守在柳从之床前,彻夜相伴。
  在外人看来,这位亡国之君与柳陛下的关系如今真是好得不像话,崔浩然与陆归在外,柳从之一旦卧床,许多事宜就是薛寅说了算,柳从之对薛寅如此大方,竟真的浑然不惧薛寅反叛,咬他一口。
  而薛寅守在柳从之床前,倒也值得称道。柳薛二人如今的关系乍一看如同君臣,而且是关系极好的君臣,只是有那眼尖的人琢磨琢磨,看着柳陛下对薛寅的宠溺,总觉得这事可能不太对,但这也不过是军中隐隐的流言蜚语,无伤大雅,无足轻重。
  却说小薛王爷尽忠职守地守在柳陛下的病床的躺椅上……打瞌睡,这么睡了半夜,薛寅舒舒服服地睁开眼,就见床上的柳从之也醒了,十分平静地坐起身。
  薛寅睁着一双朦胧的睡眼与看着精神奕奕的柳从之对视,末了,薛寅慢吞吞打个呵欠,伸个懒腰,柳陛下则是一笑,笑容从容,目光柔和。
  
  ☆、第88章 内争外斗
  
  纱兰撤军,最高兴的人无疑是厉明。
  撤军之前两方已相持甚久,厉明苦于人手不足,陷入颓势,无奈之下才向平生宿敌柳从之求助。厉明一方早已是疲惫之师,如今危机骤解,自然上上下下都松了口气,趁隙休整,图谋后计。
  普通小兵不清楚纱兰撤军的原因,厉明却是清楚的,他在月国根基颇深,即使纱兰得势后全力绞杀,一时也无法清除殆尽。厉明有自己的消息渠道,此番被围困,也曾想过给纱兰施压以解当下之围,但他自己被困于此,无法回月国,许多事安排起来难度颇大,他这一派的人又多受纱兰打压,行事有诸多不便,运作起来耗时太久,难解这燃眉之急。
  有趣的是,厉明身为月国皇子不能解的局势,却让柳从之这么个敌国之人给解了。
  不仅解得漂亮,而且不动声色不着痕迹,一点没露出破绽,细细思量之下,其中种种着实让人心惊。
  厉明放下手中书信,冷笑了一声。
  他受困多日,已是许久不眠不休,满眼血丝,面色疲惫,然而面色阴沉,眼神锋利,丝毫不见颓态,头脑清醒,心中颇为忌惮。
  柳从之能够如此轻易地影响纱兰的行动,唯一的原因恐怕是他在纱兰手下安插了不少人,所以此事才能如此顺畅地成行。厉明不惊讶柳从之在月国有探子,可柳从之在纱兰处安插了探子,这点便值得深思了。
  纱兰生得美,人又八面玲珑,人缘颇好,却鲜少有人将她当成威胁。如非当初那一场暴乱,厉明尚不知自己这个最受宠的皇姐心里图谋的是这江山天下,为此痛下狠手,手足相残也在所不惜。纱兰登基时日颇短,要在这么短短时间内在纱兰身边安插下得用的探子恐怕困难,唯一的解释是,柳从之早在纱兰身边埋了人。
  如此远见,如此心计……好一个柳从之啊!
  此人若是不除……
  厉明闭目深思,唇角露出一丝冷笑。
  他面前的书信并不止是战报,还有一封来自柳从之的信。
  柳从之在信中言道,得白夜医治,病情已经好转。
  柳从之的病情干系颇大,本应是绝密,可柳从之无论是“病”还是“好转”都行得大张旗鼓,大方得有些古怪。
  也罢……厉明摇摇头,古怪也罢,无论柳从之是否“好转”,如今情况特殊,纱兰欲杀他而后快,他不宜正面与柳从之对上,不如先回月国,此时恰好是他对付纱兰的大好时机。
  至于柳从之……
  厉明笑笑,有白夜在,他不担心。
  厉明并非善类,多疑猜忌,然而有一人他不会疑,这人便是白夜。
  白夜是一条永不会背叛的忠狗。
  他自幼追随厉明左右,无比忠诚,就算厉明流落在外,白夜仍以命相护,可以肯定的是,若厉明有一天登基为帝,白夜则会成为月国天蚕。
  只忠于君王一人,绝不背叛的天蚕。
  主仆数年,不变的唯有信任二字,有白夜在柳从之身边,厉明一点也不担心。
  当夜,厉明动身,悄无声息地离开此地,前往月国。
  他走得无声无息,但显然再是无声无息也逃不过柳从之的眼——就如同厉明也总能知道柳从之一方的消息一样,大家都是聪明人。
  传言中大病初愈的柳陛下接到消息,似笑非笑一抬眼,道:“月国这下恐怕热闹了。”
  柳陛下这几日看着精神确实不错,笑容颇为愉快,只是柳陛下愉快了,恐怕就有其它人高兴不起来了。薛寅懒懒看他一眼,“我们这儿也一样热闹。”
  厉明与纱兰之争,必有胜负。正如柳从之与冯印之争,也必有结果一样。
  如今两边都掐起来,着实是热闹得很——一开始分明是奔着两国交战来的,结果现在却是两国内战,窝里斗斗得欢快,想来也是无奈。
  薛寅正了正神色:“陛下打算如何应对?”
  据柳从之接到的军报来看,冯印已派军前来“平乱”,现在人只怕已在路上,得想出个对策才是。
  值得一提的是,那神通广大的从宣京城内给柳从之传递绝密军情的人物乃是柳陛下手下的老熟人袁承海袁大人。冯印把持宣京,这一封密信来得不易,更来得蹊跷,柳从之却笃信信中所言属实,薛寅懒洋洋问柳陛下何以如此,柳从之却只微笑:“用人不疑。”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薛寅把这话在心里转了一圈,诚恳地请教:“那冯印算什么?”一个美妙的意外?
  柳从之莞尔一笑,意味深长道:“冯印是把快刀。”
  快刀用起来趁手,可也伤手。
  薛寅若有所思,抬眼看柳从之。
  柳从之正把玩着一个挂坠,这挂坠是当日游九给他的,乍一看平平无奇,然而柳陛下拿到这平平无奇的小玩意后却时时不离身,也不知这小东西有什么出奇的。
  薛寅侧头看一眼那挂坠,挂坠乃是玉质,中间似乎是中空的,然而一眼看也看不出什么名堂。他稍微疑惑:“这挂坠……有何出奇之处?”
  柳从之细细端详手中挂坠片刻,微微一笑,“此物名仙人玉。”
  仙人玉?薛寅眉头一扬,这名字带一个仙字,倒似乎是意有所指。
  柳从之却只说这一句,而后将挂坠收好,好整以暇地笑道:“你觉得为今之计,应当如何?”
  薛寅打个呵欠,眼神缓缓沉了下来,“打!”
  薛寅五官生得秀气,眉眼其实很柔和,然而每每他真正把眼睛睁开的时候,那份柔和就褪得无影无踪,只余锋利的兽性。
  像一头危险的小兽。
  柳从之眼含欣赏,十分专注地看着薛寅,目光柔和如水,嘴角笑容浅浅,丁点锋芒不露。
  初见柳从之的人极易被他温雅的外表所蒙骗,但薛寅自然不在此列,相反,他见柳从之第一眼时,心中便有浓浓忌惮。
  可时至今日,这份忌惮却反而逐渐消散,柳从之对他的态度也越来越柔和,小薛王爷直觉敏锐,自然分得出什么是假惺惺什么是真正柔和,被柳从之投以如此温和的目光注视,抬眼望入柳陛下幽深的眼瞳中,一时有些晕乎,晕了一会儿,脸竟慢慢地红了。
  这么一晕,周身那份锐利与兽性就不见了痕迹,一张面孔白白净净秀秀气气,眼神稍微朦胧,仿佛一只迷迷糊糊间被驯化了的,收起浑身爪牙与戾气的小兽。
  柳从之面上的笑容忽然化开了,声音低而柔,淡淡道:“那我们迎上去,打个痛快。”
  打架这等事,当然是要痛快的。
  何况柳从之十分大方地决定大部人马掉头回宣京,直接拼出个输赢胜负,着实是痛快。
  隔日启程,有人满腹算计,有人摩拳擦掌,也有人两眼冒光——“那你能给我一套盔甲吗?我就逃过命,还没看过打仗呢!正好前两天李大哥在教我功夫,也让我上阵去练练?”
  这当口能说出这等话的,自然也只有初生牛犊不怕虎,浑身是胆有劲没处使的小游九,薛寅扶额,小游九平日看着嬉皮笑脸油滑似鬼,这骨子里嘛……天生好斗,对他胃口。
  游九在军中厮混了一阵,初来人生地不熟,还有点拘谨,然而不出两日这份拘谨就飞到了天外,跟着军中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厮混打滚,一张口便是这个大哥那个大伯,熟人不少,早已在别人指点下学会了使枪打拳。他来时薛寅教他骑马,骑的是温驯的军马,如今小游九连性烈的老马都敢骑,还骑得像模像样,骑术竟也是不差了。
  人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薛寅看在眼中,也是叹服。这孩子到哪儿都能混得如鱼得水,舌灿莲花口若悬河,与其说这是他聪明,不如说这是他的天赋。
  至于这天赋是哪儿来的……薛寅斜斜瞥一眼身边笑眯眯的柳陛下,这不明摆着的么?
  昔年八面玲珑,长袖善舞,为官为人都让人说不出一个不字,尤擅揣摩上意,投其所好的柳从之啊!
  被他看的柳从之笑眯眯看着眼前一脸兴奋的小家伙,笑问:“你要盔甲做什么?”
  游九被他看着,发热的脑子慢慢冷却下来,道:“当然是上阵杀敌!”
  柳从之含笑:“你要杀的是什么敌人?他们都是哪里人?”
  游九皱皱眉,本想说敌人就是敌人,还分哪里,想了一想,又拧着眉道:“我大概知道……就是那个造反的姓冯的。民间有过流言,也有说书先生说过,他手下的人大多是西南一边的,那年发了大灾,过不活……”他顿了顿,“我老家也在那附近。”
  小游九答得清楚明白,柳从之点一点头,笑道:“你记住这点就好。你要的盔甲我给你。只是战场上刀剑无眼,可不能让你上。”
  游九直觉敏锐,很快察觉到什么:“你不想打仗?”
  柳从之看着这小家伙,目光稍微带一丝惊叹,而后笑道:“我愿止战。”
  “止战?”到底没念过几天书的小游九有些迷糊。
  “以战止战,战之可也。”柳从之淡淡道。
  薛寅在一旁默默听着这父子对话,老样子的困倦欲睡,听到最后一句,忽然抬了抬眼,稍微有些动容。
  他生于武将之家,武将安身立命,全靠一个战字,若无战事,要武人来何用?可这一个战字,也是数不尽的斑斑血泪。
  薛朝亡于动荡之中,他不惜献城跪降,只愿求天下安宁,可薛朝亡了,这安宁却仍是不至,唯愿此番,这战事能真的止了。
  一念刚转至此,麻烦就来了。
  军队人数众多,是分批往宣京方向走的,预计先在路上与陆归崔浩然汇合,再往宣京对付冯印,行军不快,只因大家都不急——冯印也想着打过来呢,这人留在宣京,只因一旦他离了宣京事态便难料,所以冯印只能在宣京,跑不了。
  护送柳从之这一对人都是先锋精锐,人数不少,路上倒是并无异样,只是前方途经一个山谷,柳从之只在马车上掀开车窗看了一眼,便下令所有人停下,按兵不动,再做打算。
  “前面有人埋伏。”柳从之语气笃定地道。
  薛寅也看窗外,“看来是黄坚?”
  黄坚,冯印手下得力干将,袁承海于日前传信,冯印派此人率兵北征,正巧如今柳从之再往宣京方向赶,这下两边是碰上了。
  柳从之含笑颔首:“既然碰上了,不妨会会。”
  
  ☆、第89章 父子天伦
  
  游九掀开马车车帘,有些好奇地看一眼窗外。
  如今凛冬虽已过去,可北方大地离迎来真正的春天还早得很。野外行军,择路颇有讲究,求快且求稳,选的都是地势相对平坦的路,如今虽无积雪,但冻土仍是硬邦邦的,少见树木,风啸不止,自然没什么好景致,入眼只得一片死寂与荒凉。
  他看一眼前方的山谷,左看右看都没看出什么名堂,山谷寂静空旷,一眼扫去没一丁点不对劲。游九思忖了片刻,没想出所以然来,只得转头看柳从之,面上挂上讨好的笑容:“那些人究竟埋伏在哪儿?”
  柳从之失笑。
  这一问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带一分孩童特有的天真,声音放得颇软,一入耳便让人心头一软。
  小游九态度殷切,有时讨好太过,反而惹人厌烦,但小家伙生得好,小脸上笑意盈盈,双眸灵动,让人半点提不起恶感。游九早慧,漂泊太久,性情早被打磨得无比油滑,不见棱角,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这张脸生得好看,虽然招祸,却也不乏好处。小家伙平时虽然嬉皮笑脸,还爱把一张脸涂得脏兮兮,但适时卖个乖也是可行的——能问到想要问的就是了。
  柳从之一双眼利得很,阅人无数,哪里看不出小游九心中所想?要知小游九虽然可爱,但这些招数嘛……实话说已经是他早八百年就玩剩下的了,柳从之笑眯眯地开口,却不如游九所想的为他解惑,而是淡笑着问:“你叫我什么?”
  薛寅闻言,懒懒打个呵欠,惋惜地看着游九。
  游九面上的笑容僵了一僵,眨巴着眼睛看着柳从之,一脸无辜。
  小游九一双眼睛实在漂亮得很,小眼神颇有几分无辜可怜,像是会说话。小薛王爷托腮看着他,又觉得手痒,特想捏一捏小家伙那张酷似柳从之的脸,但顾忌到柳从之在身边,也就没动作,安安静静地等看戏。
  只见柳陛下丝毫不为所动,笑问:“你应当叫我什么?”
  游九见柳从之没法糊弄,也就把脸上卖乖的假笑收了,小孩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看着温软而狡黠,这会儿不笑了,稚嫩的尚无多少棱角的面孔上却露出一丝年少的锋利与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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