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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牧云录-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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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这么一说,倒把少女提醒。当即也不知道她在被窝中怎么求证,只知她脸上神色怔了一小会儿,便忽然就破涕为笑了。
  “呵~”
  张牧云见状,很是自得,便道:
  “我没说错吧?”
  他正想听听少女赞扬,却没想到那女孩儿不仅不称赞,俏靥上还腾地一下飞起两道红霞,颜色比她身上胸衣还红。
  “嗯,今早这事情是这样的——”
  见事情终于有了转机,白挨了一掌的张牧云也不管那少女害羞,赶紧把今天早上之事源源本本说与她听。来龙去脉说清楚,末了介绍了自己名姓之余,他还顺口问了问少女的来历。
  “恩公——”
  听他问及自己,那现在心中满是感激的少女也不准备隐瞒,便道:
  “既蒙恩公问及,小女子也自然知无不言。小女子是——”
  不想这丫环一般的女孩儿,说话还文绉绉十分温雅,当即张牧云便肃然起敬,正襟危坐地聆听少女言语。谁知道,这温文尔雅的少女刚说得这几个字,正想十分自然地说下去,却忽然又怔住。
  “小女子是小女子是”
  连说了几次,这少女却始终没能继续说下去。
  “呵!”
  少女一时语塞,落在张牧云眼中,自然看成欲言又止。察言观色的少年心说:
  “哈,既然你是挟宝私逃,自然不肯轻易说出自己名姓了!”
  想到这节,他也不想强人所难,便想将话题岔开。谁知正当他刚要开口,却见支支吾吾的少女忽然如中疯魔,两眼发直,口中反复喃喃道:
  “我是谁?我是谁??”
  一旦努力回忆,少女忽然只觉得耳中嗡嗡响成一片,脑海之中形形色色的人物言语朝自己汹涌而来,铺天盖地,无处不在,可是当自己努力想要看清听清它们是什么时,那漫天的声色形容却忽然如潮水般退去,脑子里只留下一片宁静空白!
  “呜!”
  一时间少女只觉得天旋地转,听不清、看不见、抓不着,所有无力的感觉转眼变成浓重的恐惧,就像座无形的大山朝自己猛地压来!本已开颜的少女便忽又泪水滂沱,虽不似刚才那般痛哭失声,泪却流得更多,直将薄被成片沾湿。
  “唉!”
  见得少女这般情状,张牧云心中虽然仍有些疑虑,却已相信她并非故意隐瞒身世。虽然只有十四五岁,却也经事不少;什么人说什么话,是真是假,他还是基本能看得出来。很显然,眼前这痛哭流涕的女孩儿尽管很可能还是偷了主母衣物潜逃的丫环,但如此逼真的遗忘过往身世的情状,绝不像是故意演戏给人看。看来,也不知她落水前经了什么事,或者长时间溺水闷坏了神志,这苦命的女孩儿竟想不起以往事情!
  见她这样,张牧云心中也甚是难过。坐在床边又陪了她一会儿,直等到她哭声渐小,变得抽抽噎噎,这才站起身来,去床头的衣柜中抱出另一床换洗的薄棉被。
  “别哭了。”
  取出薄被,张牧云尽量显得若无其事,将薄被放到床上,便对少女说道:
  “这算啥?这种事情挺多呢。别急,以后会想起来的。喏——”
  他指着这新被对少女说道:
  “那被子都湿了。你先盖这。”
  心中可怜这少女,张牧云的语声不自觉变得格外温柔:
  “你先什么都别管,好好歇一会儿。我先出去一趟,买点菜回来,给你做顿好吃的。有什么吃饱了再说。”
  “”
  “嗯。”
  茫然若失的少女,此时已不知不觉将他当了倚靠。听他这般温柔友善的说话,少女终于平静下来,心中略略安定。这时张牧云已背过身去,她便赶紧从被窝里钻出来,将新拿的被子在身上盖好,然后便望着木床前那位正对泥墙数裂缝的少年,也不自觉轻柔了声音,有些怯怯地呼道:
  “牧云大哥,好了”
  “嗯。”
  张牧云闻声转过身来,过来从床上扯起那条被少女泪水打湿的薄被,揉成一团抱在怀里,转身便走出房门,从隔壁堂屋的大门中走到院里。
  “幸好天气不错!”
  到了院中,看着明亮的阳光洒满小院,张牧云便乐呵呵地把那床薄被晾在西边那两棵榆树间横搭着的竹竿上。
  “牧云哥哥!”
  正当他把在竹竿上将被子垂挂展开时,却不防竹篱墙外有个眼尖的小童路过,一转脸瞅见他正在晒被,看了看,便叫道:
  “牧云大哥,原来你今天也尿床啦!”
  “”
  张牧云一把将被子撂下,猛地蹿了出去!
第一卷『冰雪仙子落江湖』第六章 花开即为春,不记水流年
   追出竹篱,那机灵的小厮早一溜烟跑掉。张牧云也没真心追赶,只咋呼了两声,便自顾自顺着街道往村东口走去。
  经过这一大上午的折腾,太阳已移到南边天空正中。张牧云走在街道上时,两边不少人家屋顶上已冒起缕缕炊烟。村落不大,鸡犬相闻,他一路遇上的都是熟人,除了少数木讷内向的村民,大多人都跟他亲热地打着招呼。毕竟,虽然这少年据说在罗州城里三教九流什么活儿都干,倒也从来没给村里人带来什么真正的麻烦。
  张牧云正走过的这座张家村,是个不大的村落。村里大约二三十户的人家,因为以前村中张是大姓,便一直这么叫了下来。现在村里姓张的人家已半为零落,真正张姓人当门掌户的并不太多。
  这样五姓杂处的村落座落在罗州的东郊,呈东西的走向。站在村口向南望,越过一大片青黄相接的草泽平野,最远的地方能看到幕阜山在云空下淡淡的山脉。幕阜山是一座连绵百余里的巨大山脉,从南边的平江县延绵而来。幕阜山到了罗州这边,渐渐低矮,只有一座山峰突兀而起,叫玉池山,是罗州最为有名的山峰。就和张家村西北不远的洞庭湖一样,似乎此间的山水得了天地间特别的灵气,无论是幕阜山还是玉池山尽皆风光秀丽,峰峦叠翠,横巘联岚,绿树深山中藏着不少名刹古寺,飞瀑流泉。
  当然,作为一个小小的村落,洞庭、幕阜、玉池这些名胜山水,虽然都能望得见,其实离得甚远。真正靠近村子的是紧挨村北的一座小山丘,大约方圆两三里的样子,山坡山头上长满了青草果树,正是罗州本地常见的小山丘。和毫无情趣的村名一样,村里人都管这村北的小山头叫“北山”。除了村子倚靠的北山,还有两条小溪从村中蜿蜒流过;溪中流水清澈,两岸杨柳依依,给这平凡的村落增添了不少灵气。自然,这两条大略东西平行的溪流,村人们分别叫它们南溪、北溪。张家村的南溪北溪,据张牧云有几回沿溪实际考察,发现它们都是从东南边幕阜山下的汨罗河流出,经过村子绕过北山,到最后一直流到洞庭湖中去。
  略去这些闲话,张牧云现在要去的,正是那条南溪的上游。虽然刚才离家之前,跟那少女说是去上街买菜,其实他身无分文。一路上,遇到那些村中的菜摊肉摊,他看也不看,便径直溯着哗哗的溪水走出村外,来到较为宽阔的上游溪岸。
  “土地爷保佑”
  这般走到一处溪岸边的歪脖老柳树旁,张牧云双手合十,虔诚地拜了拜四方,便轻手轻脚地趴到柳树根旁,吸了一口气,悄悄地伸出手去,也不知揪住溪边芦苇茅草中何物,忽然便既轻又快地猛然一提!
  “哈!”
  等将草绳系着的两爿对合瓦片提上来,张牧云赶紧将它放在离岸较远的泥地上,侧过身去拿眼睛朝里面一瞄,顿时便乐得眉花眼笑!也不用等到他倾倒瓦合子,便忽有一条三四寸长的溪鲤鱼从里面滑了出来,掉在地上蹦得正欢!
  “嘿嘿!”
  见它蹦达,张牧云嘿嘿笑着,上前一把将它掐起,随手在柳树上扯下一根细柳枝,穿起它腮帮子便提在手中。一鱼在手,又将瓦合子重新吊入水中,张牧云便兴高采烈地往下一处跑去。
  这样少见的捕鱼手段,正是张牧云独创。多年和溪流河鱼打交道,他发现因为溪流两边的泥岸下被水流侵蚀,虽然柳树根依然抓着岸边泥土,底下却已渐渐淘空。这样悬空的溪坎中形成许多空洞,正是鱼儿产卵最合适的地方。每到春天,便常有不少溪鱼藏在里面。发现这一点,开始他还直接掏摸,却都被鱼儿溜掉;后来他便想了个办法,去村里人家墙根边寻了些还算完整的瓦片,两两对合着用草绳绑起来,系在溪岸边的芦苇根上,吊入水中。这样,那些笨蛋鱼儿便把这溪坎中的瓦片当安乐窝,游到其中安心产卵,最后便成了他的猎物。这样简单的水中陷阱,张牧云自己给它取了个名字,叫“鱼窠”。
  不过,用鱼窠捕鱼,手段虽然新奇,成效并不太大。特别刚开始时,傍晚前把十几个瓦片鱼窠放下,到早上来收时,基本只能逮上一两条。对这样低效,张牧云又开动脑筋,在对合瓦片中垫上些稻草,这样一来,不仅进来产卵的上当鱼儿更多,等早上收起鱼窠之时,瓦片中的鱼儿也不容易在出水前就滑掉。经过这样的改进,现在他每回都能逮上四五条;虽然个头都不太大,拿去跟邻居大婶们换些韭菜小葱什么的不成问题。
  当然,收这样鱼窠的时机最好在早上,不过今日例外,直到午饭时张牧云才想起这茬。恰好今日有客要招待,这样鲜美的溪鱼正合适。于是他沿着村外的溪流停停走走,等十几个瓦合子鱼窠都收了一遍时,他手中那根柳条上已穿了五六条白鳊红鲤,摇头摆尾,甚是好看。在进村前,他又记得野地里随便划拉了点荠菜,一并攥着走回村去。
  且不说张牧云在外面这一番折腾,再说那少女。自少年走后,这貌美如花的少女又努力回想了几遍往事,却依旧是毫无头绪。思来想去,唯一有些印象的,便是依稀记得自己好像曾被许多人反反复复教导着要温柔守礼。当然,这一点也比较荒谬。温柔守礼不该是女儿家的本分么?怎么会有那么多人不厌其烦地跟自己教导这事。看来,还是自己心神恍惚,这“往事”多半不可靠。于是,什么都想不起来的少女又探头在床前滴了好一阵泪,这才稍稍平复。
  “既来之,则安之。”
  心里忽然冒出这句话,少女也终于有些坦然。等待那好心少年回来时,她开始从容地看起屋里的陈设来。
  不用说,一贫如洗的少年家中没什么像样的摆设。日光照进来的南边那“窗”,其实就是土墙上掏出个窟窿;旁边床头的衣柜本来的朱漆早已脱落,黑不溜秋地放在床边,要不是现在光天化日,晚上起来她一定吓一跳。再仔细看看,还发现这衣柜上有不少不起眼的斑点;看了看,她便怀疑这些其实是蛀孔,只不过那少年曾拿泥巴胡乱堵上。除了蛀孔里,地上也是泥地,墙也是泥墙,本来旁人家应该挂幅图画的卧室西墙上,现在却悬着一团乱蓬蓬的稻草竹叶,直费得少女看了半天,才猜出它可能是一件下雨天穿的蓑衣。
  这般漫无目的地四处观看,猛然间冰雪聪明的少女心里一跳,想起一件无比重要的事来。
  “难道”
  “我真地是偷了主人的东西?”
  虽然张牧云先前讲述前情时并没好意思直说,但生怕她毫不知情之下日后真给她自己惹出天大的麻烦,那言语间便颇有暗示。这忘却前情的少女,本身是何等地聪明;闻弦歌而知雅意,刚才心乱如麻一时没想起,现在人去室静,她便立刻完全明白少年的寓意。
  “恐怕真是这样”
  望了望随便搁在一旁春凳上那套破烂流丢的衣裙,少女虽然十分难为情,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这样贪财,但心中基本已赞同那个救她少年的猜测。
  而这少女本便是极为果决,现在平静下来,立即决断。不管心中忐忑,她再也没哭哭啼啼,撑起头小心望了望,发现四处确实没人,便立即一把掀开被子,审视了自己身上那两件华美的亵衣一阵,便忽然褪了下来,打开床边那黑乎乎的衣柜,将这绫罗绸衣塞到衣柜最底下,然后又寻了套主人还算体面的蓝布衣袍,自己穿上。
  虽然,娇嫩的肌肤细腻得仿佛碰上这些补丁线头便会挂坏,本能地她便有些不忍贴身穿得,但所幸和屋中这所有陈设一样,虽然简陋,却绝不脏乱;当穿上身时,宽大清爽,小心拿鼻一闻,不仅没什么汗臭,竟还微微有点野菊的清香。
  “咦”
  察觉这一点,少女便探头探脑在衣柜里搜寻,一番检视,真让她在柜中叠得整整齐齐地衣物之间发现几片焦枯的野菊花朵。
  “嘻,真看不出哦”
  将余香满手的花片拈出,放在鼻前嗅了嗅,少女那烟媚恬静的靥上便露出今日头一回最畅快的笑容。
  穿着张牧云宽大的衣服,少女如弱柳扶风,一步三回头,小心翼翼地穿过房门,走到了堂屋之中。和想像的差不多,这少年家的正堂依旧十分简陋。
  “家徒四壁!”
  环顾四方,看着这空荡荡的正堂,少女脑袋里忽然又蹦出个成语。
  当然,说少年家家徒四壁,略有些夸张;这堂屋里,还摆着几张长条凳,北边墙壁上也挂着一幅对联中堂。终于见到字画,少女便仔细观看,却发现这中堂画幅估计已多年没换,上面落满蛛网灰尘。费得凝眸半晌,她才看清那是幅南极仙翁松鹤延年图。不过,和破旧的画幅不同,两边贴着的对联倒是簇新鲜红,上面写的是:
  “春风惠我财源茂;旭日临门人寿康。”
  横批:
  “富贵满堂”!
  “嘻!”
  见到这中堂联,少女又忍俊不禁,想起那少年形象,心道他倒是真乐观。
  这般想着,她又忽然略有所悟,忖道:
  “原来我也识字。”
  散漫想着,她便走过堂屋,在凹凸不平的泥地上款款行到西边的厨房。
  这厨房里,灶台、柴火、水桶、水缸、木瓢、碗橱,诸般厨具对少女来说都感觉挺新奇。除了它们之外,真正吸引初次造访庖厨的少女目光的,却是挂在东墙壁上的一张弯弓。这张弓乍看没什么出奇,硬柳木弯成,粗麻绳作弦,非常简陋,很可能是少年自制。只是,正是这样普通的一张木弓,少女看了几眼之后却忽然神色大变。
  “弓?”
  对着墙壁,站在弓前,少女慢慢地伸出手去,握住那弓弦。
  “弓”
  看到弓箭,忽然间少女似乎想起什么。
  只是,正当她想要再想清楚一点时,却和之前一样,那脑海中隐隐约约的头绪影像模糊成一片,犹如都被拉扯成急速奔流的水光,什么都看不清晰。又逼着自己努力去想,竟忽然觉得一阵头疼欲裂,幸好手扶了墙壁,才不至于倒下!
  又过了一会儿,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的少女勉力离开墙边,走到灶台边那只大水缸前。茫然伤心之时,对着眼前半缸的清水揽衣自照,正看见自己那张好看却陌生的脸。
  “莫非”
  “我是猎户的女儿?”
  迷惘之际,不觉一点珠泪落下,正滴到缸中,打碎那张飘渺忧伤的脸。
  “他还不回来么?”
  半晌功夫之后,少女倚在厨房门边,扶着门框,在一片春天里嗡嗡嗡的蜜蜂飞舞声中望穿秋水。她看着小院里的菜畦黄花,听着四邻的欢声笑语,闻着渐渐飘来的饭菜清香,忽然很盼望那个叫张牧云的少年再次出现
第一卷『冰雪仙子落江湖』第七章 沦落冰心女,巧遇穷豪杰
   等张牧云提着野菜溪鱼赶回来时,他可没想到这早上救回来的少女转过这么多心思。兴冲冲回到自己家门小院前,透过柴门正看到那少女已穿了他衣服,正巴巴地朝这边望,他便在心中赞了一声:
  “这丫头倒不太蠢!”
  等回到屋里,那少女便红了脸,告诉他已借了他衣柜,将自己那身衣服暂时存在他柜子里。张牧云一听,顿时心中如雪亮一般,明白这少女已听懂了他暗示,知道这华贵异常的衬衣是个祸患。从她这言语举动里,张牧云也晓得这女孩虽然失忆,脑子却还灵光,便也真心替她高兴。
  出去一趟,将中午下饭菜整回来,张牧云便开始去屋后那条小溪边洗洗弄弄。开始时,他还想让女孩儿帮忙,结果到溪边一瞧,也不用等她正式开始捡菜杀鱼,一看她那手势,张牧云便立时明白这女子对厨房活儿一窍不通!
  “看来这是个房里的丫环。”
  得出这结论,张牧云便有些郁闷。不过这么多年也一个人过惯了,这些拾掇洗弄都是小菜一碟。当即,他便让少女在一旁只管看看自己家房后这溪水小山的风景,这些准备午饭的琐碎活儿不用她操心。
  多年的独立生活,已让张牧云对灶台间的活儿无比熟悉;也没让屋后溪山前的少女等多久,她便从从房前闻到一股饭菜的香气。
  “好饿啊”
  忍了这多时的少女,闻了这饭菜香味儿,便再也无法矜持,终于觉得自己确实饥肠辘辘。食物的香味儿扑面而来,肚子便不听使唤地“咕咕”叫了几声,幸亏少年不在旁边,否则真是羞死。又过了一小会儿,便见那少年从西山墙外探出半个脑袋,笑着喊她过去吃饭。这会儿再看着这张横七竖八抹着几条烟灰黑道的脸,真觉得它无比可爱。当即少女也不扭捏,便飞也似地跑过去,用力跃过那低矮的竹篱,跟着少年到厨房中准备开饭。
  少女流落洞庭的第一顿餐饭,便在这简陋的厨房里开吃。粗瓷碗盛着的黄粟饭,粗瓷盘盛着的炒荠菜,还有只阔口粗陶罐盛着的鲜鱼汤,摆列在那张不大的矮木桌上腾腾地冒着热气。等张牧云招呼一声,女孩便袅袅娜娜地坐到那张小凳子上,开始享用这美餐。
  本来,这样在别人家做客的感觉已经很奇怪,更奇怪的是,这一看就觉着像硬石砾一般的粗黄米粒儿,战战兢兢入口后竟软滑无比,咀嚼吞咽时根本没割破自己的唇舌喉管。盘中那些碧油油缠在一起的据说叫“荠菜”的细长蔬菜,虽然入口嚼着有些苦涩,但和那软和的黄粟米粒儿在口中搅在一起,却生出一种极为香醇的美味,带着些咸味儿,让自己爱不释口,并觉得更加饥饿。
  那罐作为主菜的鱼汤,更是极为醇美。虽然看起来那几条长短不一的鱼儿身子头尾都囫囵搅在一块儿,半沉在飘着几点油花的清汤里,卖相实在不好;但等舀着汤喝到嘴中,却觉一线极鲜美的滋味从舌尖蔓延,向唇齿口舌四边扩散,一直鲜到骨子里!
  “真好吃!”
  虽然尽力不大吃大嚼,本来还有点羞怯的少女这时已完全抛开任何谨慎拘束,就在这简陋厨房桌边吃喝起来。
  “慢慢吃。”
  看着她这样子,张牧云倒有些莞尔,提醒道:
  “别噎着!”
  见她喜欢自己做的饭,他自然十分高兴。在少女大快朵颐时,张牧云倒不那么着急用食;和以往一样,对他而言,无论是给贫困的孤儿食物,还是给这位偶尔救来的少女做饭,只要他们喜欢,都比吃到自己肚里更高兴!
  又过了一会儿,等那女孩用饭速度慢了下来,接近尾声,张牧云便放下自己碗筷,跟她说起另一件事。
  “姑娘——”
  他道:
  “听你口音,却也不像是汨罗江上游人氏。我仔细想了几次,倒觉得你和罗州城有些北地来的客人说话有点相像。但味儿又不同。这样的话,我觉得你一时倒不用着急离开,反倒安全”
  “嗯。”
  听张牧云说起这话茬,那女孩儿也放下碗来,认真地听着。自然,张牧云最后这句话,她听懂了。只听少年又说道:
  “姑娘,我看你在本地也是举目无亲,要是看得起我,就在我家住下。等过了这一阵,我再替你去四处打听,看看能不能寻出你来历。”
  “嗯”
  “谢谢!”
  乡村少年的这一番话语,说得极为诚挚,虽然没有什么动听的言语,却让少女觉得十分感动。她此刻正是流落江湖,孤身漂泊,既不知来路,也不知去路,茫茫然无所依存。并且,似乎自己那落水原因并不十分光彩,短短的半天经历,又发现自己笨手笨脚,身无长技,这样情形下少年还肯收留,真是十分难为。
  想到这些,少女便放下碗筷,低着头,站起来,也不用抬头看少年的脸,便在桌边敛衽飘飘然拜了一拜,跟少年诚声道谢:
  “谢谢大哥。“
  至此,这位流落洞庭的少女便在张牧云家中正式住了下来。正是:
  旧时王谢堂前燕,
  飞入寻常百姓家!
第一卷『冰雪仙子落江湖』第八章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飞
 
   自少女在张牧云家住下,约莫三四天后这罗州的乡野中便下起了一阵场春雨。春雨迷离,也不得出去,少女便穿着一身少年借来的淡绿旧衫裙,坐在堂屋的一条春凳上发呆。屋外正是斜风细雨,春雨淅沥,整个村落沉浸在白蒙蒙的雨雾中,显得更加静谧。日光隐去,坐在屋里便觉得四周幽暗;从门中看去,那屋外的雨丝、绿树、黄花、竹篱、远山,恍惚间好像以门廓为框,构成一幅错落有致的图画,亮堂堂地挂在那里。有了这新奇的发现,面对天然的画图,少女静静地注目,静静地出神,仿佛那寻常的乡村烟雨中有着神奇的魔力,吸引她的目光深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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