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富士康小说网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最后一个穷人 作者:王新军-第2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但毕竟能写出四横一竖的“手”字,如果不是上了学念了书,一个文盲能写得出来么?马善仁于是常常这样安慰自己。但每一次安慰完自己之后,他还是要为儿子感到遗憾的。早先,他希望能有一天世道变得十分太平的时候,把祖上传下来的那本宝书交给儿子,让他在衣食无忧的时候认真研读。如果儿子不辱使命的话,他瞎一双眼睛又算得了什么呢?但儿子在十八岁的时候竟然写出了四横一竖的“手”字,他突然觉得自己把那本父亲留下来的宝书当做引火草纸的决定是伟大的,也是英明的。
  往后的日子里,他撕它点火的频率不可扼制地明显加快了。
  太阳光悄悄溜上了房顶,向西天消隐而去。
  屋檐上停了几只觅食的麻雀,叽叽喳喳地吵成一团。它们杂乱无章的鸣叫在马善仁听来,却是无与伦比的妙音。在沙洼洼,他是用耳朵和鼻子来感知一切的。
  鸟叫声停歇下来的时候,马家父子的一天就宣告结束了。麻雀们从四面八方涌到房檐下,紧紧地塞满每一处椽缝,连土坯墙上也被鸟们掏出大大小小无数个窟窿。鸟群开始睡觉的时候,有一只鸟总是把头从窟窿里伸出来,遇到什么情况,就通知自己的同伴,叫它们从各自居住的墙洞里飞出来,飞到外面的大树上。
  在马善仁家,麻雀们这种担心是多余的。在这一户屋檐下居住,除了聆听它们歌唱一般的叫声,马家父子从视觉上几乎忽略了它们的存在。尽管如此,鸟们仍然不敢放松警惕。对于一只鸟来说,这个世界到处都是危险。
第六章
  吃了玉米糁子早饭,马善仁叫马三多牵过老黄来,把那辆小驴车套在了老黄身上。
  马三多嘿嘿笑了两声,回头对马善仁说:
  “爹,你看,老黄屁股比驴车还大,套上去可不够美观啊。”
  马善仁说:“不要紧,走两步牛就习惯了。习惯了嘛,也就美观了。”
  马善仁听到马三多嘴里说出美观这个词,心里热了一下,农人是一般不说这种文绉绉的词儿的,显然是马三多把学校里学来的东西用上了。
  马三多牵着老黄走了几步。老黄一走,后腿就碰到车辕上。
  碰到车辕上,老黄就停下来不走了。
  马三多说:“老黄太老了,连小驴车都拉不动。”
  马善仁用耳朵听了听,就知道是咋回事了。他走过来扶着车轮站稳,接过马三多手里的牛缰绳,对他说:
  “三多,你把牛拉绳再放长二尺,两边都放。记住,你比一比,放上一样长。老黄的身子比驴大,驴车上的拉绳是驴用的,牛用就嫌小了,就要放长一些。驴走路用碎步,牛走路迈大步,所以拉绳要再放长二尺。”
  过了一会儿,马三多说:
  “爹,我已经放长了。”
  马善仁把牛缰绳递到儿子手里说:
  “你再牵着老黄,走几步看看。”
  说着马善仁一翻身跳到驴车里,他这个过于敏捷的动作把马三多给惹笑了。
  走了几步,马三多说:
  “爹,老黄能拉动驴车啦,它真的迈的是大步。”
  马善仁盘腿坐在驴车里说:
  “我已经知道了,你牵着老黄,往咱家承包地里走。”
  马三多拧过脖子,狠狠拽了两下牛缰绳,老黄就跟着他的屁股向前走。车轱辘不是一个规则的圆,老黄每走两步,马善仁的脑袋便向前晃一下,像一只吊在架上的南瓜。
  出了村,马三多牵着老黄不乐意地停了下来,他给他爹说:
  “我也要坐车。你坐车我牵牛,这是不是太不公平了?你是不是也太资本家太地主了?你是不是跟日本鬼子一样啦?”
  马善仁心里笑了一下,脸上也笑了一下,他说:
  “那你就坐上来吧,用嘴指挥老黄走路就行了。老黄是一头听话的老牛,你只要会指挥,就可以坐在车上。你用不着牵老黄,老黄会自己把路走好的。”
  马三多上了车,等马善仁的话说完了,老黄依然一动不动地站在田间小道上。马三多有些不知所措了;他丧气地说:
  “爹,老黄站着不走,你说咋办哩?”
  “你没有叫人家走,人家当然站着了。”
  “走——”
  “老黄又不是人,你说走,人家听不懂。”
  “那我说啥?”
  马善仁说:
  “你放松牛缰绳,喊一声‘呔——啾——’,然后在老黄屁股上拍一把,它就知道往前走了。”
  马三多放松了牛缰绳,伸手在老黄骨骼凸起的后臀上拍了一下,嘴里同时喊了一声“呔——啾——”,老黄果然向前迈开了步子。石子路像一条宽大的地毯,老黄在地毯上迈着高贵的方步款款地前行。
  马三多兴奋地说:
  “爹,老黄走了,一喊呔啾老黄真的向前走了。”
  “我已经说过了,老黄是一头听话的牛嘛。”
  走了一阵,需要拐一个弯才能走到自家地里,马三多又犯难了,他不知道叫老黄拐弯走上另一条道应该咋对它说。
  马善仁问:“是不是该叫牛拐弯了?”
  “就是就是,你快说,要不老黄就走过去了。”
  马善仁坐直身子,举起两只手对儿子说:
  “如果是向这边拐,你就要对老黄说,吁——”
  说着他举起右手向里摆了摆。
  “如果是向这边拐,你就要对老黄说,驾——”
  说着他又举起左手朝里摆了摆。
  “吁——吁——”
  马善仁话音一落,就听见儿子迫不及待地这样对老黄喊了两声。
  老黄迟疑了几秒钟,迈步拐上了另一条道。
  车轱辘不规则的圆以及路上的坑洼,使马家父子如同坐在一个巨大的摇篮里。马三多在爹身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对马善仁说:
  “如果学校里老师教这些,我他妈的早就学会了,早就可以上到中学去了。”
  他一发出口令,老黄就把他的口令付诸行动,这让马三多感到由衷的高兴。
  马善仁说:
  “学校里是不教这些的,这些东西农民学了有用,读书人学了就没啥用处了。”
  马三多辩解说:
  “读书人不学这些,肯定就不会吆牛了。连牛都不会吆的读书人,我看也不会有多少学问。”
  马三多这么一说,马善仁反而不知道该对儿子说些什么了。
  “驾——驾——”
  马三多的声音又响亮地传到了老黄的耳朵里。
  老黄猛然向旁边一拐,车轮便一上一下竖了起来。马家父子双双被撂在了自家那块二亩大的地里。
  地里的土被冻干后变得松散无比,马善仁坐起身子,听见马三多已经坐在地上咯咯咯笑成一堆了,他就自己也咧开嘴笑了。
  这一天,人们看见马家父子坐在牛拉着的驴车里,赶着牛在自家地里走了一圈又一圈。远远看去,车轮带起的黄尘在大地上缓缓腾起,又徐徐落下,他们的牛车就在那团轻尘中飘忽不定,若隐若现。
  人们不用走近就敢肯定,那一定是马家父子,只有他们才会在冬天光秃秃的田野上傻乎乎地转圈。
  他们说:
  “那是马善仁和他娃子马三多吧!”
  他们说:
  “不是他们还会有谁呢,不会是别人的。”
  说着他们就呵呵呵呵地笑了。
  马善仁的兄弟马德仁,也是这些嘲笑者当中的一个。他从小就瞧不上他哥马善仁。在他哥一心一意要马三多上学的时候,马德仁自己的丫头连学校门也没有进。事实上他这样的举动就是为了充分报复到死还长着一身绿毛的古怪父亲。你不是要马家后人读书么?我偏不,我偏就不。
  虽然那时候马德仁早已相当明智地与父亲划清了界线,但在父亲去世后,他依然想得到那本传说中能够成仙得道的宝书。几次明明暗暗的努力被宣布无果而终之后,他对它的向往就被渐渐升起的仇恨淹没了。所以在侄子马三多被刘校长断定“不够聪明”之后,他显得比谁都要高兴。而他哥马善仁变成瞎子的时候,他认为必然是他难以降住那本已经暗暗附着了法力的宝书的结果。在他眼里,这一切无异都是天意,因此他悄悄把许多想法纷纷放弃了。
  于是当他看到大哥马善仁和侄子马三多吆着牛车在地上转圈圈的时候,他心里就更加高兴了。
  这一切当然不会在他的脸上流露出来。因为马德仁不是那种心里搁不住事情的人。
  人们的嘲讽被风刮到萧瑟的田野上,马善仁听到了,他在心里不齿地朝着他们的方向说:
  “嘁,你们知道个啥呀。”
  马善仁手抓着车帮坐在车里,马三多左手握着牛缰绳,右手拿着一根指头粗的柳条,像电影上的小鬼子训练新兵一样,不停地对那头年事已高的老牛发出各种各样的口令。
  向左拐,他就喊:“吁——”
  向右拐,他就喊:“驾——”
  向前走,他就喊:“呔——啾——”
  向后退,他就喊:“嗦——”
  叫牛停下来,他就喊:“哦——喂——”
  马三多年轻的声音在冬日光秃秃的田野上风一样飘荡,如无数只鸟儿在空中上下飞舞。他无数次地被自己发出的铿锵有力的声音激动着,地埂上那一棵棵挺拔的杨树,在他眼里变得渺小而萎缩。他的声音,渐渐地成了这一望无际的田野上一切高大事物的缩影。
  地上的车辙如同墙角密布的蛛网,这张大网上行走的不是蜘蛛,而是那辆老黄拉着的驴车和驴车上的一对父子。
  太阳落山的时候,马三多已经是一个相当老练的车把式了。
  回家的路上,马三多坐在车里,端详着老黄的屁股和与之不相称的窄小车辕,反而觉得这是一对天造地设的完美组合。就像他爹身上穿的那件不合身的黄色小号军棉袄一样,穿久了,看上去就不小了,反而有种十分合身的感觉显露出来。
第七章
  这一夜,马善仁睡得很死,廊檐下小白的呻吟,他和马三多一点都没有听到。
  小白是半夜时分开始分娩的,它先是感到肚子不适,里面有一团东西开始不停地蠕动。接着它的肚子就开始疼了。停一阵,疼一阵,后来就疼得连续不断。小白开始呻吟,它希望呻吟能够减轻它的疼痛。
  马善仁被屋外的鸟叫声早早地吵醒了。他揉了揉眼睛,开始穿衣服下炕。他每天从被窝里爬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揉眼睛,他总希望奇迹能够出现——当有一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他的眼睛突然复明了,一个真实的世界又清晰地呈现在他的面前。村庄,河流,田野,树木,一切都和原来他亲眼看到过的一样。即使它们变了他也会用坦然的目光去看待它们,去认认真真地重新打量它们。但日子过去了一天又一天,那个出现奇迹的早晨,依然迟迟没有到来。每个早上,马善仁的心情都会因为这个奇迹没有出现而沉重几秒钟。
  马善仁穿衣服的时候,马三多在被窝里动了一下,然后又装作重新睡去的样子,呼噜了两三声。
  马善仁在听到第一声羊羔叫声时,他一点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以为是自己眼睛复明的先兆。一般意义上,奇迹的出现都伴随着一个容易被人忽略的开端。他坚定地认为,那个奇迹就要在他身上出现了。这个鲜嫩的叫声湿漉漉的,像夏天早晨水雾朦胧的草地。这个叫声从纷乱的鸟鸣中挤出来,清水一样钻进了马善仁的耳朵里。他用空洞的眼睛扫了一下漆黑的世界,极力想分辨出这个声音的来源。
  “咩——”
  叫声颤颤的,结束时又那样轻轻一抖,像要拖下去,却戛然而止。
  “三多,快起来,快起来!”
  马善仁脸上绽出黑红油亮的笑容,回头喊了一声儿子。他被一阵从天而降的兴奋鼓噪着。他开始蹲下身子,伸开两只长长的膀子左右扫动,紧张地抚摸那声令他心旌摇荡的喧响。
  又是一声新鲜的羊叫。这小小的声音无异于一颗炸弹,马善仁重重地坐倒在散落着草秸的廊檐下,咧开大嘴无声地笑了。
  笑了一阵,马善仁觉得不够,他就敞开胸怀,仰起头大笑起来。他意识到这不是眼睛复明的先兆,而是一个新生命已经在他老马家的小院里诞生了。这件多年没有经历过的事;使马善仁甚是无措。兴奋对人的打击比痛苦更加直截了当,就像电流,只一下,就让你尝到幸福的滋味了。
  “嘿嘿——哈——嘿嘿——哈哈哈——”
  马善仁的笑声惊起了院落里觅食的鸟儿,它们拉着马善仁的笑声,掠过干巴巴的杨树梢头,飘向无遮无掩的远方。
  这个早晨,瞎子马善仁的笑声飘了很远,几乎把沙洼洼的天空戳了个大窟窿。刚刚包产到户,集体分给马家的母羊小白就为他生了一只羔子,这是会给一个濒临没落的农户带来好运的。
  小白没有奶,因为它太瘦了。
  小白的妞妞像两只未成形的生面馒头,紧紧地束在它狭窄的腿胯里。它的乳头如同两枚风干的红枣,无论羊羔的小嘴怎样吮咂,都没有奶水流出来。这可忙坏了马家父子。马三多抱着小白的脖子,马善仁双手捧着它的妞妞,又是搓又是揉,到最后还是一滴奶汁也没有挤出来。小白不停地用四只蹄子敲打着地面,焦急地长吁短叹,仿佛在叩问着什么。
  没有奶吃,一只小羊羔诞生所带来的欢欣,只能是暂时的。
  马善仁叫马三多把小白牵进屋里,给灶里生了火。马三多在父亲指挥下欢快地忙碌着,他知道自家的羊由一头变成了两头,这是母羊小白的丰功伟绩,他还没有办法将以后的日子想得过于深远。但马三多知道,羊从一头变成了两头,他应该为此而高兴,围绕着这一切的忙碌,自然都是应当的。
  锅里煮上了麦子,马善仁能听到麦子在锅里翻滚时的咕嘟声。
  马三多把羊羔搂在怀里,亲昵地抚弄着它卷曲的绒毛。小白吃着灶台边的干草,对马三多的表现显得非常满意。它的目光里,涌动着一片慈祥的温情。
  太阳偏西的时候,马善仁猛然从热炕上坐起身来,冲着刚刚给羊羔喂完麦汁出神的马三多说:
  “娃子,你想不想吃肉?”
  马三多说:
  “想吃,我当然想吃,做梦都想哩。”
  “真的?”
  马三多说:
  “我做梦都想吃一回肉。队里不给分肉,我们家已经有好多年没吃过肉了。”
  马三多话音落下的同时,马善仁听见儿子深深地吸溜了一声,那是马三多肚子里的馋虫儿在作祟。其实已经有一条口水从儿子嘴角淌下来了,只是马善仁看不见而已。
  马三多看着爹的脸,狐疑地说:
  “爹,你该不会把小羊羔宰掉吧?”
  “当然不会,”马善仁说,“你出去找一找,外面廊檐下有一条肉。”
  马善仁说话的时候,喉咙口也泛起一团水来。
  马三多在廊檐下找了一会儿,终于从厚厚的草屑里提出一条凝着黑血的肉来。
  “爹——你看,找到了,我找到肉了。我以为你在骗我哩,有这么长一条哩,真有肉啊,哈哈。爹,我们煮上吃哩还是炒上吃?”
  马三多在廊檐下说得上气不接下气。能够找到一块肉,这是马善仁预料之中的事,所以他不会那么诧异。他对儿子说:
  “娃子,你拿上,你拿上肉去河里洗一洗,肉里会有好多好多血,等从肉上淋下来的水变清了,不红了,你就把肉拿回家来。我这就点火烧水,咱们煮肉吃。”
  这一天真叫人高兴,不仅新添了一头羊,还吃到了肉。日落西山,躺在火炕上的马家父子还沉浸在这不期而至的幸福中。这之前他们刚刚有了自己的土地,有了属于自己的老黄小白和一辆小驴车。但时隔不久,他们的羊就由一头变成了两头——小白又下了个羔子。不仅如此,他们还吃到了香喷喷的肉。你说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日子?眼看用不了多长时间,冬天就要过去了,他们将在属于自己的土地上播种和收获。他们就要为自己劳动了,他们就要有自己的收获了,想一想,这是多么令人兴奋的事情呀。
  马三多无法很快入睡,在短短一天的时间里,就连续发生了两件让他高兴的事,他真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己的心情才好。于是,他自语般地说:
  “爹,我们已经吃上肉了。”
  “吃上了。”
  马善仁的回答听上去也像在自言自语。
  “爹,明天,廊檐下会不会还有一块肉?”
  “哦,明天么?明天大概就不会有了。”
  “啥时候会有?”
  “到明年,明年小白再下小羊羔的时候。”
  马三多惊诧地翻了个身,眼睛盯住马善仁黑洞洞的嘴说:
  “小白下羊羔的时候,难道会有一块肉从身上掉下来?”
  马三多想了想又说:
  “小白身上明明好好的,一点也没烂呀!”
  马善仁说:
  “那是多余的肉,羊羔生出来了,那片肉就没用了,就会自动从小白的身体里掉出来。”
  马善仁尽力给儿子作着解释,他想尽量说得委婉一点,但儿子还是穷追不舍地要问个究竟。
  马三多有些丧气地又朝相反的方向翻过身去,分明已经有几分埋怨他爹的意思了。
  “我还是没弄清。”
  马三多说。
  马善仁干脆地回答:
  “就是胎盘。”
  “爹,你是说我们刚刚吃下去的是羊的胎盘”
  马三多又突然把身子翻了回来。
  马善仁说:“嗯。”
  马三多说:
  “你是说我们刚刚吃的就是从小白下身里掉出来的”
  马善仁低声说:
  “呵呵——”
  马善仁的声音几乎听不见。
  “爹——你这个瞎子,我想吐”
  “”
  “马善仁——我想把刚才吃下去的全吐出来呃”
  “马善仁——爹——你早说我就不吃了。”
  “呃爹——我吐不出来”
  “爹——我要睡觉了”
  马三多说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马善仁已经发出鼾声了。
第八章
  春天来了,解冻后的河流顺着村边唱着歌欢快地流过,田野上到处是忙碌的人群。面对苏醒的土地,人们仿佛面对一个新生命的开始。他们用热烈的目光打量着土地,在内心深处呼唤着什么,又期盼着什么。满世界洋溢着新翻泥土的气息,河泥的腥味偶然也夹杂其中。
  这个春天相对于以往的春天,要热烈一些,兴奋一些,忙碌一些。
  马善仁家的老黄和他兄弟的一头乳牛搭伙,抬着一副木杠,拉着一副木犁,马三多牵着牛缰绳,马德仁扶着犁杖,他女人丁玉香一只胳膊上挎着篮子,篮子里面装满金色的麦种。
  这就是大地上的播种者,他们就是一群将要使土地受孕的人。
  犁尖翻开大地的胸膛,像一支巨笔在铺开的白纸上纵情地书写着伟大的诗行。丁玉香的一只手抓起麦种,流畅地一溜,一道金黄的弧线便准确地落进新开的犁沟里。再犁过来的时候,新翻开的土地就像一个已经受孕的女人,刚刚打开的身体,又紧紧地合上了。
  五天以后,马德仁家的麦子就种完了。
  该种马善仁家的地了。马善仁坚持要马三多来扶犁杖。马德仁说:
  “哥,这可是下种哩,不是秋天翻茬板子地,更不是套着牛车在地里转圈圈。”
  马善仁执拗地说:
  “兄弟,我懂这个理,三多迟早要扶犁哩,你就让他来扶吧。不剃头,永远是个长毛鬼。”
  马德仁也执拗地说:
  “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哩。”
  马善仁更加执拗地说:
  “他叔,叫三多上。”
  马德仁拗不过他哥,就把犁杖交给了马三多。
  马德仁走到牛前面,很不情愿地牵着牛。
  马善仁站在地埂上,一声接着一声地喊:
  “三多——两手要抓稳——犁尖不要戳得太深——划破干土就行了——他婶——麦种你要省着些——我家麦种可能不够了——”
  只用了三天,马善仁家的麦种就撒完了。
  麦种撒完了,还有一块地没有种上。
  屋檐下居住了一个冬天的麻雀已经飞走了。它们白天去田野上寻找散落的麦粒,吃饱了就去河边上踩着小石头喝水。到了晚上,它们就去河边的老柳树上睡觉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也能清楚地听到哗哗的流水声。
  马三多赶着年迈的老黄,用三天时间将播了麦种的地耙了一遍,又用石磙子收平了。在等待麦子发芽的日子里,河湾里的九棵老柳树开始悄悄泛黄,又由黄而青,最后吐出星星点点的嫩绿来。这时候,小白的孩子已经能够自己吃草了。马善仁常常手握一根细长的木棍,哧哧地点着泛潮的地面来到河滩上,领着小白和它的孩子踏青。河风轻柔地从凹凸不平的水面上吹过来,马善仁的鼻孔里便塞满了河泥的腥味。吹过水面的风又贴着他苍老的面孔滑过去,使他僵硬的皮肤变得潮润起来。风声、流水声和柳树上的鸟叫声缠绕在一起,阳光的味道十分清晰地流动在空气中。
  这一天,马三多走过来问坐在河滩上的马善仁:
  “啊呀,小白都当妈了,我妈到哪里去了啊?”
  这让马善仁一激灵,突兀地想起了早年不辞而别的女人。
  那是马善仁失明半年以后的事。女人饿了多半年肚子,实在挨不住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