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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长安-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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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鸢像是被她这话给惊醒了,瞪着眼睛看她,“为什么?”
    “你不觉得这场火烧得离奇吗?”她遥遥望向那条长河,却怎样也想不通这是谁放的火,看样子不像是凡人所为啊。
    她仍记得,泾河中有许多溺死鬼还没能去转生投胎,无论这一场大火会不会烧死所有的水鬼,现在泾河里定是怨气冲天,说不定还会有无辜的人为此丧命。
    既然说要积善德,那就不能对这样的事坐视不理。
    她这副样子倒是颇有些正气凛然的感觉,可是一扭过头就看见华鸢托着脸颊在笑。这个少年人本就长了一张极出众的相貌,像这样笑起来的时候说是颠倒众生也不为过,可是这样的惊艳感也仅仅是一瞬罢了。引商眨了眨眼的工夫,对方就收敛了笑意,又用那副懒洋洋的神情看向她。
    这个人一向如此,总是喜欢露出一些与自己那张脸很不相符的神情。
    “你以前是个读书人吧?”她忍不住喃喃道。
    华鸢的目光中满是困惑之色。
    “单看这张脸的话,还真是像宋玉。”虽然她也没见过宋玉的模样,可是心里总觉得宋子渊在世之时就该是这副样子。就像是她初遇华鸢之时,只觉得面前这个年轻人俊秀、文雅,无论怎样看,都像是会写出“引商刻羽,杂以流徵,国中属而和者不过数人而已;是其曲弥高,其和弥寡。”这样词句的文人才子,而不该跟着她坑蒙拐骗以捉鬼为生。
    只可惜现在已经不会这样以为了。
    她正说着话,华鸢已经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副铜镜来,对着镜子抚了抚自己的脸颊,那专注的模样看得她后背一阵发寒。
    才夸了两句而已,就这么得意吗?
    清晨的雾气中,风也比白日里清凉一些,只不过望了一会风景,已经整整两夜没睡的引商就不知何时就倚在门框上睡着了。她本就生得瘦弱,再加上日子过得拮据,挽起的袖子下面是两截已经快要皮包骨的手腕。门框倚久了其实有些硌人,只是她却毫无察觉,任清风拂面就这样沉沉睡去,仿佛不会被世间任何事所打扰。
    华鸢就坐在她身边,看她无意识的抱紧了臂膀,似是有些冷。他伸了伸手,本想将她抱回房里,可是未等触碰到她,就见她在睡梦中突然绽出一个笑容来,也不知到底是梦到了什么,竟会那样满足。
    这笑容实在是有些刺人,他已经伸出去的手滞在半空中,须臾还是收了回来。
    *
    再醒来时已是日落之时,引商已经记不起自己是何时在门口睡着的,只在睁开眼睛后发觉自己身上盖了两条被子,想来分别是天灵和华鸢做的。
    虽然她不知道这两人怎么就没想着把她拖回屋子里去,还真是任由她在门框上睡了一整天。
    不过看到这个,她倒是想起了那日在泾河边醒来时身上披着的衣服。那时她本以为这衣服是谢十一顾忌她是女儿身为她披上的,可是事后问起此事的时候,他们却说寻到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披着那衣衫了。
    那就必然是花渡的了。
    虽然对方三番两次的从她身边跑开,可是种种举动都足以证明他对她心怀善意。引商也不是那么容易气馁的人,时间还长,她总有一日要逮到对方好好道一声谢。
    及至夜半。
    稀薄的雾气中,泾河的河面上只有一艘小船在随水悠悠飘荡。引商躺在甲板上翘着腿,嘴里哼着不知名的调子,手上还握着一根鱼竿。这个时辰钓鱼想来是不会有什么好收成的,所以她也只是闲着无事拿这当个消遣。渔船和渔具是从三郎那里借来的,船身上的符咒是青玄先生亲自写上的,接下来她只需要悠闲的守在这里等着水鬼上钩便好。
    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她就知道这世上的鬼怪并非全是害人的厉鬼。沦为孤魂野鬼不得超生,他们本也是可怜人,再加上从未起过害人之心,像她这样的小道士能为他们超渡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所以今日她守在此处不仅仅是担心这河中的怨气引来无辜的人丧命,也是为了见一见河底下那些无辜的溺鬼们,想办法帮他们摆脱这泾河的束缚,早早投胎转世去。只可惜在这里空等了许久,不仅鱼没钓上来一条,就连那水底下数不清的水鬼也不见一个。
    难不成真的全被那场无名大火给烧死了?
    正想着,小船却轻摇了几下,“吱呀”之声虽然轻微,听在她耳朵里却清晰得很。躺在甲板上的引商仍是不动声色的哼着自己的小调,待到船身摇晃的越来越明显才猛地跃起身来,手上用力一甩便将那根鱼竿甩向了对岸。这鱼竿上的鱼线是三郎特意为她准备的,比寻常的线要长上许多,鱼钩也如尖刀般锋利。
    眼看着这钩子就要从脸颊划过,站在岸边的那个身影终于伸出手抓住了鱼钩,进而以手腕缠住了鱼线,倏地一拽,几乎将船上的引商拽了个趔趄,待到她站稳的时候,鱼线另一端的那个人却已经松了手准备离去了。
    引商不甘心就这么放弃了,趁着对方转身的工夫又将手中鱼竿一甩,这下子,那鱼钩准确无误的勾住了对方的衣领。她站在甲板上轻轻扯了扯鱼竿,将那人从树荫下扯了出来。
    这人永远撑着那把血红色的纸伞,也始终将那张面容挡在层层麻布之下。
    她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能趁着他还没逃开之前向他道了声谢。谢他的救命之恩,谢他昨日帮她斩杀了那水鬼,谢他对素不相识的她频频施以援手……
    她的话还未完,听到“素不相识”这四个字的时候,花渡却突然抬起了头,踌躇半天,像是不知道该不该说,又像是不好意思开口一样,半天才憋出一句,“也不算素不相识吧。”
    “咦?”引商惊得差点把鱼竿都甩掉了,仅用这一个字来表达自己的惊疑之情。
    她这毫不掩饰自己情绪的举动无疑让花渡更为难了一些,他似是想往身后的槐树林里躲一躲,可是衣领却被这鱼钩死死勾着,他拿下来也不是,不拿也不是,着实是有些尴尬。
    偏偏引商就是不肯放手,还好奇的追问着,“你的意思是,在你心里,你我已经算是相识了对吗?”
    她的语气实在是太殷勤了一些,直逼得对对面的男子恨不得跳进这泾河里躲一躲。
    可是这样的直白对花渡来说就是最有用的方式,她目光灼灼,他避无可避,只能咬咬牙把一直憋在心里的话给说了出来,“你一直在盯着我看不是吗?”
    这话说得着实出乎引商的意料,那鱼竿总算是从她手中脱落了,她下意识的捂住了自己的嘴,一时间又惊又喜,百般情绪都齐齐涌上了心头,几乎搅得她整个人飘飘然。
    确实,她与花渡总共见了没几次面,却是次次盯着对方不放。任对方如何行事,她的目光都始终停留在他的身上。可是,她原本以为他从未注意到,甚至还曾以为他是厌恶她的。
    “我只是想认识你罢了。”她的语气中带着压不下的雀跃,又问,“你不想认识我?不然的话,躲什么?”
    说话这样大胆直白的女子,花渡是第一次遇到,或者说,“可你……你是我认识的第一个……第一个女子。”
    可是自从当了阴差开始,他接触过许多女鬼,却从来谈不上结识。哪怕是上一次遇见的阿晓,也仅仅是他的公务,在处理公事的时候,所有生灵在他眼中都没有男女之分。
    引商总算知道了这个人为什么会刻意躲避着她。在此之前她还真是没想到这世上竟有这样的人,公务上与私下里有着天差地别。
    “你怎么这么傻啊。”她坐在船头,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
    长安城的厉鬼们都说新来的阴差最是心狠,下手不留情,这一点确实没错。只要涉及到了公事,花渡就是那个让恶鬼闻风丧胆的阴差。可若是没了鬼怪要追捕的时候,他也是这个平生第一次与女子结识,不知道如何相处如何言语的傻子。
    只要想明白这一点,引商就再也没了之前许多没有必要的顾虑,她从船头站起身,看他那手足无措的模样,心里忍不住偷笑,明面上却故意板起了脸,“那你今天怎么不跑了,你倒是跑啊。”
    其实花渡倒还真想走来着,只怪昨夜不知是谁火烧泾河,现在这河里头怨气冲天,他有这个责任守在此处,绝不能让恶鬼伤人。
    “也不能伤我是不是?”这样一个单纯的人在面前,引商实在是忍不住说笑逗他。
    谁料她的话音刚落,那边花渡就没有迟疑的点点头。虽然声音很轻,可还是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你不是想认识我吗。”他语气真挚得让人连半点邪念都没了。
    引商怔怔的站在那里,须臾才露出一个浅笑,“是啊,我还没认识你呢。”
    我名宋引,家住长安。

  ☆、第29章

把花渡这样的人三言两句哄上船,其实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引商与他并排坐着,这才发现他背后的衣衫上用暗金色的线绣着一幅从腰际攀至肩颈的画,她看不懂这个图样,之前几次相见也从未仔细打量过他这身衣服,如今挨得近了再看,只觉得多了这个点缀之后,原本简简单单的一袭黑衣竟平添了几分气势来。
    他说,“这是青狮吐焰。”
    而这九头青狮则是太乙救苦天尊的坐骑。
    众所皆知,冥府神明最高位的是北阴酆都大帝,但是事实上,在其之上还有一位真正的统领者被称为太乙救苦天尊。
    太乙救苦天尊又被称作东极青华大帝,乃是先天神明,久居青华长乐界,东极妙严宫,统领青玄左府一切真仙,司掌三界救苦之事。不但能普度亡者,亦能救护生者,恩泽众生。有传言,十殿阎君就是青华大帝为了治理九幽泉曲冥府神鬼之事而化生出来的,其座下九头狮子一声吼,就能够打开九幽地狱的大门。
    引渡受苦亡魂往生,接引功德圆满之人登天成仙……同为地狱的统领,青华大帝与北帝的职责不同,所能做的事情也远远无法相较。
    花渡那身衣衫上绣着的就是青华大帝的九头青狮,虽然不仔细去看很难看出这花纹来,但是只要瞥见一眼就再也移不开自己的目光。这九头狮子是用金线勾勒出来的,即便只是寥寥数笔,也将那青狮的凶猛威严绣得栩栩如生,它的爪子似是在紧紧环抱着花渡的腰身,九头吐焰时,那火苗刚刚好燎到花渡的脖颈,明明只是被绣在衣服上的花纹,却好像随时都会从那布料中跳出来狰狞嘶吼。
    引商越看越觉得这狮子绣得实在是太真了一些,连忙别开了目光,好奇的问道,“你刚刚是不是说,所有守在阳世的阴差的衣服上都会有这九头狮子?”
    这事是花渡说出来的没错,可是当她问他为什么的时候,他却迟疑了。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告诉她,其实这图案不仅仅是用来威慑恶鬼的,也是悬在他们自己头上的一把利刃。若是他们违抗阴间的规矩,或是做出了什么不理智的事情,就会被身上这个九头狮子瞬间烧之殆尽,连灰都剩不下。
    徘徊于阳世的这些阴差本身就是地府里的亡魂,出身枉死城,各个都有抹不去的痴念和怨恨,虽然已经忘却过往为阴间效命,可是说到底也是不值得信赖的。冥府驱使着他们,也视他们为蝼蚁,多一个少一个都无妨。而他们本就注定无法超生了,与其在枉死城中绝望的度过漫无尽头的日夜,还不如舍弃那份怨和恨,永生奔波于阴阳两世,再无他念。
    这些事情他都无法对眼前这个刚刚结识的少女说,而且也许永远都不会说出口了,因为只要提到过往的经历,就必然会牵扯出他最不想提及的那件事……
    他没有掩饰自己的迟疑,引商也不难理解他这迟疑的含义,于是识相的没有问下去,而是迅速的转移了话题,“花渡就是你的名字?”
    她想委婉的问他这到底是不是真名。
    刚刚相识,自然会对对方的一切都很感兴趣,只是因为有了前车之鉴,她问得可谓小心翼翼。
    而花渡回答的就坦然多了,他摇摇头,“不是。”
    这不是他的真名,只是他成为阴差之后拥有的名字或是代称。他们这些阴差都有一个新的名字,只因有时候名字就是一个重要的契机,生前的真名可能勾起他们这些亡者对过往的回忆,继而再次忆起那无法宣泄的怨恨。
    那样的话,怎么得了。
    听他这么一说,引商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复又扯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来,“这名字真美。”
    她不过是夸赞这个名字罢了,倒是惹得花渡不自然的垂下眸子,似是因为她这样赤|裸裸的示好感到难为情。
    引商一直觉得,若是两个人想要搭伴过日子,一个人脸皮太薄的话,另一个人的脸皮一定要厚。所以对方刚刚才垂下头掩饰自己的情绪,她就厚着脸皮凑过去了,吓得身边这人本能的后退了好几步。
    花渡的身后就是船头了,猝不及防之下,他整个身子都往下倾了倾。引商本想伸手去拽他一把,可这手才刚刚探出去,便见他的目光陡然变冷,然后悄声无息的对她比了一个后退的手势。
    心知一定是有东西上钩了,引商连忙蹑手蹑脚的往后退了几步给他让出个位置来。花渡还像刚刚那样仰躺在床头,半个身子几乎都悬在了河面上,而这河上不知何时又起了雾气,薄雾将他们这艘渔船紧紧包裹住,不多时,水底下突然探出了一只纤长的手来,这只手在水面上试探着晃了个圈,这才慢慢向上探去,直至快要接近花渡的衣领时,才倏地张开五指狠狠一抓,希望就这样揪住他的衣服将其拖进水里。可是它的动作终究是慢了一步,未等那指尖触碰到衣领,船头的人比它更快的反手向水下探去,钳着它的手腕便将其甩上了甲板,这个动作的巨大冲力迫使花渡从船头跃起,鞋尖轻点水面之后又旋身落在了甲板上。
    被甩上船的水鬼不死心的向不远处的引商匍匐爬去,可是还未等早有准备的引商将火把往它身边扔,就只听一声嚎叫传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墨色的靴子,那水鬼浑身颤抖着微微扬起了头,便见踩着它的手的人正居高临下的看着它。那人脸上缠了层层麻布看不清神情,可是目光交汇之时,水鬼只觉得对方的目光变得更冷了一些,脚下也用力一捻,几乎就这样踩碎了它的骨头。
    听其他溺死鬼说,这长安城新来的那个阴差便是成日将一张脸包裹起来,而且行事最是狠辣,谁要是撞见了他,可谓逃脱无门了。
    可若是就这样落在这个阴差手里,这水鬼也实在是觉得冤,趁着对方还没下手的时候,他连忙求饶,“您总不能不分黑白啊!”
    花渡只是沉默不言。
    这默不作声的态度有时候比大声呵责还要吓人一些,那水鬼又抖了抖,“我也是有冤有仇无处可报才被困在水底不得超生,您总该听听我的冤屈吧。”
    “没必要。”花渡总算赏脸的甩给它这三字。
    若说这长安城的阴差与别处的有什么不同,其中之一就是他从不听这些孤魂野鬼的冤屈,哪怕对方有天大的委屈,于他而言都毫无意义。有冤没冤,都对十殿阎君说去。在他眼里,这些鬼怪只分两种——能杀的和下地狱的。
    他只知道,“你杀人,死有余辜。我杀你,天经地义。”
    无论生前还是死后,那水鬼就没见过哪个人能这样理所当然的说出这句话,那冷漠的语气和阴狠的目光,都让它又忆起了临死之前的恐惧感。可是无论如何它也不能就这样在对方手底下灰飞烟灭,这怎么能甘心?眼看着对方眼中杀意越来越明显,它慌慌张张的又喊了一句,“可我只害了一个过路人罢了,罪不至死,总该先押回阴曹地府审判一番啊!这可是阴间的规矩,您难道还能违抗不成?”
    这话说得在理,一直默默缩在角落里的引商不由得点了点头,刚想问问花渡如果擅自抹杀了一个罪不至死的野鬼会不会惹来麻烦,便见花渡突然蹲下身靠近了那水鬼,沉声说着,“阴差有判断游荡人间的野鬼该不该处决的权力。可是不是每一个从枉死城出来的冤魂都能成为阴差,若那人生前也是个恶人的话,就算抹去生前的过往,他还是个恶人,还是会滥杀无辜。所以,为了避免那种人成为阴差去祸害无辜的野鬼们,能当上阴差的人,都本该存有一份善念。可惜……”他话锋一转,“我偏偏就没有。”
    那水鬼的身子又是一颤,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真的是危险了。
    可是花渡仍是撑着那把红伞蹲坐在它身侧,下颌本就被层层麻布缠住了,如今伞面又遮挡住了大半张脸,唯有无意识放得低沉的声音还清晰的传进它的耳朵里。
    “你可怜?这天底下谁不可怜?世上若无可怜人,阴间哪来枉死城?”他的指尖已经探上这溺死鬼的脖颈,“阴间有阴间的规矩,可我现在若是‘失手’杀了你,又能如何?”

  ☆、第30章

在他说话的时候,水鬼突然有了个错觉,好像眼前这个阴差与它们这些冤死的亡魂一样有着极深的怨念,而那恨意也同样无处宣泄。再转念一想,这些阴差本就是枉死城的亡魂,执念和冤屈一样不少,且永生永世都无法报仇雪恨。
    认真说起来,他们这些阴差可比这些冤鬼要悲惨绝望得多。
    这么一想,也不知怎的,水鬼竟不怎么畏惧眼前这个人了,可能因为“同病相怜”,也可能是因为它们这种最低微的孤魂野鬼竟也能怜悯这些永生永世为阴间卖命的阴差。
    “您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吗?”就在花渡按在它颈上的手即将收紧的时候,它突然仰起头悄声问了这么一句。
    花渡的动作果然一滞。
    这几乎是他们这些阴差共同的痛处,无法触碰。不记得,当然不记得,正因为不记得所以总是会有千般万般的质疑,怀疑自己到底是如何沦落到这个地步的。
    枉死城,顾名思义,正是那些没能寿终正寝而是死于非命的亡魂的归处。无论是天灾还是人祸,被害的无辜惨死,一个“冤”字无处可说!
    就在他迟疑的这一瞬,水鬼突然往后窜起,它的身子如同抹了油一般滑腻,灵巧闪过对方的阻拦,猛地朝着引商的方向一撞。这一下猝不及防,引商手中的火把掷偏在甲板之上。渔船上瞬间燃起熊熊烈火,水鬼跃进河水中的动作悄声无息,这河水才是它的归宿,在水中它的动作迅猛如水獭,力气更是胜过十个男子。
    引商几乎是在被他用力撞下水的同时扒住了船沿,可是那烈火很快烧到了她的手边,这火光拦在了她和花渡之间。在被水鬼扯下水的时候,她只看到船上的那个身影也跟着他们跳下了水。
    泾河本就算不得清澈,引商费了一番工夫才在水底将眼睛睁开了一条小缝,她无法从水鬼手中挣脱,只能尽力寻找着花渡的身影。
    不知怎的,她总觉得这河水比往常要幽深许多,往下看去,一眼望不到底,能看到的只有无尽的黑暗,仿佛一个无底洞,会将这世间万物都拖到一个永远无法寻找到的地方。
    花渡就在她不远处的位置,如今这水底下的怨气不比寻常,他甫一落水就几乎被水底下所有的亡魂团团围住。无法,引商只能将想要向他伸出去的手重新伸了回来,抓出怀中揣着的那根朱色毛笔握在手里,无论如何也要与水鬼一搏。
    可那水鬼似是察觉到了她的意图,就在她突然挥手朝它打去的时候,它也松开了拽着她的手,转眼就不知游到了何处。引商心下松了一口气,也感觉到自己就快憋不住气了,连忙向着水面上游去。
    只是今夜的泾河不知为何,总有种深不见底的感觉,明明水面就近在咫尺,她似乎都能隐约看到映在河面上的月色了,可是无论如何拼命的往上游,都触及不到那层光亮。
    倏地,脚下一沉,这力气比不得刚刚那个水鬼,可是却像是几股力量合在了一起拽着她向下。引商知道自己不该向下看,可还是本能的垂下头,这一眼,便见她的腿边围了几个身影。
    他们的个子还小,身上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衫,眼眸都红得如同浸了血,更衬得那面色铁青。他们都死死拽着她的两条腿不放,就那样直勾勾额盯着她,然后将她拉向河底。
    明明是在这种关头,引商也不知自己怎么就有心情去数了数人数。
    一,二,三,四,五……整整五个人!
    这是五个孩子,他们还穿着溺死在河底时的衣衫,而这衣服看在引商的眼中可谓眼熟得很,就在几天前,她还在河岸边上的草席上亲眼看到了他们的尸体……
    这就是那一夜被溺鬼拖进水底的五个孩子。
    明明是孩童的年纪就无辜枉死,再加上昨夜有人火烧泾河,也难怪这河底怨气冲天。引商动了动腿,想要借着身形的差距甩掉对方,可是被拖进水下这么久,她也早已没了力气。现在只要意识稍有些模糊或是松了口,河水就会从她的嘴里鼻里狠狠的灌进去,让她活活被淹死在这里。
    而那五个孩子全然不顾赶过来的花渡,只是一心想要将手中拽着的这个人拖进水底,时间越久,他们的面色越是狰狞,依稀可见死时的肿胀之貌。
    辨认眼前的景象已经变得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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