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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长安-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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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是金吾卫的地盘,那两人所站的院子里难免摆着一些刀枪剑戟,花渡没了那把红伞便没了庇身的法宝,眼下干脆从兵器架上拿了一把长刀出来。华鸢就站在他对面,反手一抽,也抽出杆□□来。
    世间兵刃种类虽多,不巧的是,这两个在此对峙的人偏偏都懂一些。
    不论道行高低,不比法术高明,倒像是寻常的凡人一般,较量下“真功夫”,这看起来反倒公平一些。
    可是引商却知道华鸢没这么好心。他不以道行欺人,无非是怕自己动动嘴皮子就能制服花渡,那样岂不是很无趣?倒不如打上这一场,他可是不知憋了多久的怒气,只等着今天全在拳脚上找回来。
    对这两个男人来说,根本不必开口,有些事已经憋在心底许久了,心照不宣。从前只装做什么都不知道才维持了那相安无事的表象,如今,由引商先扯开了一道裂缝,那他们也不必再强装下去了。
    一个不甘心自己无辜惨死,一个不甘心心仪之人注定要嫁给对方,只因一句“不甘心”,生生世世都陷在这恩怨纠缠之中,无法挣脱。
    “咣!”不知是谁先甩脱了手中兵刃。
    花渡赤手空拳的功夫也算是阴差中数一数二的了,不然怎么会被派来守这长安城,可在姜华鸢面前,却占不到多少上风。两人从金吾卫仗院一路打到了太液池,宫中但凡有能看到他们二人的宫人都纷纷惊叫出声,没一会儿,宫中的禁卫便将太液池围了个水泄不通,只是这么一会儿工夫,华鸢早在太液池附近设下了一层屏障,凡人哪能看到他们在水面上方的身影,至多是觉得那水面波纹不同寻常。刚好信王此时也在宫中,便唤了身旁宫人道,“去请阿翁。”
    凡是皇子公主,都唤高力士一声“阿翁”,无论是宫中还是朝野上的大事,也大多会经他的手。
    消息送过去的时候,高力士还在圣人身边服侍着。只有圣人身边几个亲近的人才知道,自从上次出外巡游之后,圣人便染上了这说不清的病,怎么也不见好,昨天夜里勉强入睡,到了半夜又像是魇住了似的魂不附体,直到现在还唤不醒。故此,当这“宫中有鬼影”的消息传来时,高力士仔细琢磨了一会儿,面上未露异色,心里却已将此事与圣人久治不愈一事联系了起来。
    想了片刻,他正要开口,“去……”,这后半句话却在看到圣人突然坐起时生生咽了回去。
    一场大梦,皇帝惊醒时额上已经铺了一层薄汗,而他来不及细思许多,便唤身边的人,“去,快去叫那吴道玄过来。”
    下面的人哪敢耽搁圣人的事,连忙应了声去找人了。而坐在床榻上的皇帝也不顾身边的人如何关心询问,还在想着梦中的那一幕。他自出外巡游回来之后就得了这重病,久治不好,昨夜更是梦到一个穿着红衣的小鬼偷走了宫中珍宝,幸好,在危急之时,又冒出了个铁面虬髯的大鬼,一口吃掉了那小鬼不说,还对他说现在阴间大乱,这长安城里也不太平,若再有这小鬼扰人的麻烦,尽管唤其前来相助。
    皇帝自是不解,高声问其来历。
    而那人则答道,“臣本是终南山进士,名叫钟馗,生前因貌丑没能高中,便在殿前触阶而死,死后专在人间做些降鬼除魔之事。”
    等对方说完这话,皇帝就从梦中惊醒了,醒来只觉一身轻松,那一直未能痊愈的病竟然就这样好了,震惊之下自要先唤吴道子过来将画中那个钟馗画下来。
    而这事,他也并未打算瞒着身边最亲近的高力士,三言两语说完了梦中这一番经历之后,便问对方如何看待这奇事。
    圣人每说一句,高力士的眸色便暗上一暗,最后沉吟许久,不由说道,“暂且不提长安城里鬼怪作祟这事。若那钟馗真有本事,不如先叫他去太液池收了两个作祟的小鬼。”
    说罢,又将宫人们今日的见闻说了一遍。
    听闻宫中竟发生了这种事情,皇帝也难免心中一惊,可是震惊过后便是震怒。就算这世上真有什么鬼怪地府,他也是这阳世的皇帝,怎能容忍那些小鬼在这皇宫之中作祟?
    想到这儿,他不由伸出左手在榻上敲了三下,一下重两下轻,说道,“钟正南。”想了想,又对着门外唤了一声,“源先生。”
    *
    “轰隆!”天空中一道闷雷响,风雨欲来。
    引商独自趴在太液池旁边的一座宫殿上方,若不是自己还会些隐匿身形的本事,恐怕早被宫中禁卫手中的弓箭射穿了。
    早在片刻之前,枕临不知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竟然扔下她独自在这儿便匆匆离开,而在太液池的那两个男人倒像是发了疯一般,直到现在还没打完。
    若说胜负,其实早已分出来了。
    这么久过去,除了发丝有些凌乱,华鸢竟是毫发无伤。而花渡带着一身的血,若不是拼着一口气,早有些支撑不下去。不是他弱,怪只怪,人外有人。
    生前武艺再精湛,终是比不过一个半生戎马的人。
    “咳……咳咳……”又咳出一口血来,花渡勉强支撑着身体站在池子中央,而在他面前的那个人似乎并未打算罢手。
    “轰隆!”又是一声雷响,倾盆大雨几乎是转瞬浇下。
    大雨之中,几乎被雨水蒙住了双眼的花渡仅凭本能挥手挡下面前之人的一击,可是下一瞬,他便知道自己判断错了。那人并非想要与他整个高下,而是想要置他于死地。
    对方的双手已经死死钳住他的脖颈,用力之下几乎将他压进了水中。而岸边,刚刚赶来的钟馗正想着如何破了这障眼法,另一侧,衣着华丽的年轻男子却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纸人,然后不知念了些什么稀奇古怪的咒语。金光闪过,倏然间,一庞然大物坠入水中,震得水波大动激起千层浪。
    水浪侵入耳鼻几近本已几近窒息,脖颈上的力道却丝毫未减,那禁锢似乎越来越紧,扼得他喘不上气来。瓢泼大雨之中,花渡勉强眯起了眼睛,看到的却是盘踞在水中的庞然大物,似蛇非蛇,形容可怖,而就在不远处,一形貌奇异的大汉正举着手中兵刃向着这边怒目而视。
    大雨,从未见过的怪物,面目可憎的厉鬼……还有这扼着脖颈的力道……
    花渡只觉得自己早已喘不过气来,可是偏偏无法晕厥过去,朦朦胧胧之间,神智也不再清醒。其实他本是见过源伊澄、钟馗等人的,可是此刻却偏偏记不起了,一心只想着眼前这熟悉的景象到底是在何时见过。
    他该是见过与这相似的阵势,定是见过,经历过。
    到底是在何时?
    到底是何时!!!
    “小谢……小谢!”不知是何人在他耳畔轻声唤着这个名字。
    茫然间,花渡模模糊糊的应了一声,可是下一瞬便想到自己不该回应这称呼。大惊之下,他不由猛地睁开双眼。
    雨仍未停,捏着他脖子的那个人也仍未放开双手,反倒扯出个灿然的笑容来,“小谢,何必多管闲事。”
    多少年前,似乎也有人说出了这样的话,也是以这少年般天真的神色笑着开口,那行径,却堪比厉鬼。
    万千思绪齐齐涌上心头,过往种种一一在脑中闪过,花渡身子一僵,眉梢唇角尽是颤着。
    “真的,是你。”

  ☆、第132章

第一百三十二章宁康元年(1)
    东晋,咸安二年,七月,简文帝崩,临终改诏曰:“家国事一禀大司马,如诸葛武侯、王丞相故事。”
    温望简文临终禅位于己,不尔便当居摄。既不副所望,甚愤怨,与弟冲书曰:“遗诏使吾依武侯、王公故事耳。”温疑王坦之、谢安所为,必衔之。诏谢安征文入辅,温又辞。
    冬,十月,丁卯,葬简文帝于东平陵。
    宁康元年,春,正月,己丑朔,大赦,改元。
    二月,大司马温来朝。辛巳,诏吏部尚书谢安、侍中王坦之迎于新亭。是时,都下人情汹汹,或云欲诛王、谢,因移晋室。坦之甚惧,安神色不变,曰:“晋祚存亡,决于此行。”
    *
    “你这是要往何处去?”
    一大早,谢宅门外就传来了这样一声喊。
    在这条街上敢这样大呼小叫的人实在是太少了,刚刚将腿迈出大门的谢瑶连头都未抬,就回了一句,“会稽。”
    说罢,扭头一看,果然看到了宣澄那张永远挂着笑的脸。
    若是换做往日,宣澄定不会起得这样早,可是今日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一大清早就跑到这边来,两人刚好撞了个正着。
    “这个时候去会稽?”听他说完,宣澄自是一脸的诧异,连忙加快了脚步走到他跟前,仔细将他打量了一遍,“你可知这几日外面都在说些什么。”
    说什么?无非是在说大司马桓温这次回建康是想杀王坦之、谢安二人。自从去年先帝驾崩之后,大司马就为了自己没能得到先帝禅位或是得到摄政之权而心怀怨恨,疑心此事乃是王坦之、谢安从中作梗,故此一直没有入朝,眼下回了建康,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京中流言四起,都说他这次就是为了铲除异己颠覆这晋朝。而谢瑶偏要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建康回会稽,实在是让人不解。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逃去会稽避难呢!”宣澄一向是心里想着什么就说什么,无所顾忌。何况他说的也是事实。现在建康流言四起,谢瑶这一走,被别人知道的话,岂不是会说当儿子的怕被父亲的事情连累,早早逃了。
    偏偏谢瑶不在乎这个,闻言也只是一笑,“旁人想说便说,我回会稽只是去探望旧友,与此事何干?”
    因着年幼时曾居于会稽山阴的缘故,他有许多友人都是住在那里的,这一次回去也是早已定好的事情,并非临时起意。
    “何况,阿父自有他的主张,即便我留下来也改变不了什么。”他嘴上说得轻松,心里也确实没有多少担忧。父亲是个怎样的人,又有多大的本事,他这个当儿子的自然清楚。而他此回会稽,也是与父亲商量过的,算不得自作主张。
    “你们这一家子……真是……”宣澄不知该怎样说才是。
    世人皆知陈郡谢氏是诗礼簪缨之家,能与之齐名并肩的只有琅琊王氏,后世更有书云——“山□□上桂花初,王谢风流满晋书。”
    可在宣澄看来,谢家这一大家子都与寻常的世家子弟不同,说是遇事从容不迫,倒不如说是根本不知道“畏惧”为何物,平日里最怕麻烦,一旦遇上生死大事了,反倒不会放在眼里,怎样胆大就怎样行事。
    当儿子的不担心父亲的安危,当父亲的,竟也不管管儿子的死活。谢瑶若是在离开建康回会稽的途中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宣澄知道自己不该有这样毫无根据的猜测,可是这次与往次不同,许是北虏那边不平静吧,他这几日也总觉着心神不宁,好像要出大事一般。
    “你还是别……”他刚想劝劝好友别去了,就见后者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转身就回了府里,徒留他一个人傻站在门口愣愣的喊着,“你怎么又回去了?不走了吗?不走最好!”
    已经进了门的谢瑶没理会他,回了府之后便径直走向了后院。
    “郎君怎么又回来了?”王瑜爱正坐在镜前梳妆,一见了他,惊喜之下眉眼间却又很快染上几分忧色,“莫不是外面……”
    “没事,我只是来取一样东西。”安抚了妻子过后,谢瑶便进屋拿了被自己落下的那幅画,“这是要拿去给子夕的,险些忘了。”
    子夕便是他的旧友,前些日子染上重病,怕是治不好了才邀他前去相见。
    “这次回会稽,路途遥远,你……你千万要小心。”见丈夫收拾好东西就要出门了,王瑜爱连忙快走了几步到门边扯住了他,千万句不舍和担忧全凝在这一句话里面了。
    谢瑶被她这样拉着胳膊,一时也不忍挣脱,抬起另一只手为她捋了捋耳边发丝,轻声说着,“等等我,我很快就回来了。”
    可是即便他如何劝解,王瑜爱却还是舍不得松开手放他离去,“我实在是担心……”
    其实谢瑶出外办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哪一次不是走上两月三月?偏偏只有这一次,不知怎的,她实在是觉得心慌。说句不该说的,就好像丈夫这一去就再也不会回来了一样。她也知道自己万万不能有这样的念头,可是越不想去想,这不安之感反倒萦绕在心头不肯散去了。
    “我只是回会稽,又不是去别的地方。”安慰到最后,谢瑶都忍不住笑了。他实在是不明白好友和妻子今日都怎么了,那可是会稽啊!他年幼时一直随父亲隐居在会稽,对山阴和东山的熟悉远超建康,这一次回去更像是回故乡探亲,何必如此担忧呢?
    许是他这话实在是让人无法反驳,王瑜爱左想右想,也觉得自己这担忧实在是没道理,便不舍的放开了手,任他离去,“我在家里等你。”
    这一句话足以抵过千万句挽留之语,纵使谢瑶走得再远,心里也一直记着千里之外的家中还有妻儿等着自己回来。
    郑重的点了点头之后,他转身出门,只是走出了几步之后又扭过头来对着妻子笑了笑。
    自己的丈夫本就生了一副极出众的相貌,这一笑,险些让王瑜爱看失了神。她扶在门框边,遥遥的望着夫君离开的背影,空闲的那只手却不知何时紧紧揪住了胸前的衣衫,无端,心如刀绞。
    终于离了家,谢瑶正要出发的时候,却见宣澄也牵了一匹马,非要与他一同前去,任他如何婉拒也无用。
    “你为什么不让我跟着你?难不成你这次回去不是为了殷子夕?”赶路时,宣澄还在唠唠不休的追问着。
    被问得烦了,谢瑶索性随口答道,“是是是,我不是为了子夕回去的。”
    他不过随口敷衍,宣澄却当了真,“真的?那你是为了什么?难不成你在会稽还有个女……你怎能如此!!!”
    最后半句倏地拔高了嗓音,差点嚷得路上人人侧目。
    谢瑶懒得理他,拉了拉缰绳调转马头换了条近道,赶路途中再未理他。
    待两人赶到山阴时,已是三月初春时。
    熬过了一整个冬天,殷子夕的病也有了起色。莫说谢瑶,就连只是听说过殷子夕名字却不熟悉的宣澄都为此高兴了许久,两人在殷家陪其住了几日,到最后,反倒是宣澄更想多留一段日子。因着与子夕投缘,他甚至忘记了自己最初还曾质疑过谢瑶来此的用意。
    又住了几天之后,谢瑶才回东山那边自家旧居转了转,这一转就听说了一件新奇事——东山最近不太平。
    这个“不太平”可不是在说匪贼作乱,而是寻常人不敢妄议的怪事。
    “你还记得你小时候曾说山里有妖怪吗?”晚上回到殷家,他随口提起这事,就换来了殷子夕这句话。
    听闻此言,谢瑶仔细回想了一番,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是何时说过这话,更想不起那“妖怪”到底是什么。
    第二天,趁着宣澄和殷子夕聊得起兴,他只说自己还要回旧居去看看,便甩下他们独自出了门。
    因着年幼时一直随父亲隐居在东山,从兄弟一起进山胡闹也是寻常事,只是那时年纪毕竟太小,有些事情早就记不清了。若不是昨日殷子夕提了那么一句,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说过那样的话。
    但是儿时胡言归胡言,若说这东山真的有妖怪,他可不信。
    趁着天色正好,上山时他未带仆从,独自在山中走了许久才停下脚步,而放眼望去时,只见山中景色与幼时所见并无不同,心中更是感慨,一时间竟忘了时辰早晚,只顾着眼前美景,走走停停直至走到一处桃林前。
    按理说,现在还不是桃树开花的时候,可眼前这片桃林却早早绽放开来,非但枝繁叶绿,微风拂过时,树枝花瓣也纹丝未动,诡异非常。
    面对此情此景,倏然之间,谢瑶脑子里闪过的不是那些咏诵桃花的诗词歌赋,反倒是不知何时听过的一句“桃木辟邪”。
    以桃木制成桃木剑悬于门房,用以镇邪制鬼再好不过。
    再想想那句“东山最近不太平”……此地也不宜久留啊!
    不过思虑片刻,谢瑶最后看了一眼面前的桃林便转身离去,未有留恋。只是就在他仅仅走出三步远的时候,身后林中突然传来了一阵“簌簌”响声。
    这动静由远及近,最开始十分轻微,没过一会儿便渐渐清晰可闻。谢瑶本不欲理会,可当他分辨出那声响乃是脚步声时,很快便将手按在了剑上,谨慎的转过身看去。
    也就是在这时,原本晴朗的天色也突然变了脸,东山上空乌云蔽日,风雨欲来。
    “轰隆!”第一声雷响响起时,谢瑶终于看清了林中那个身影。
    看身形,那应该是个女子,身上披着殷红如血的袍子,从桃林深处跌跌撞撞跑来,步履仓皇,好像身后有什么猛兽正在追着她一般。
    远远看过去的时候,谢瑶便能看出这女子的打扮不像是误入此地。可是一个女人又怎么会独居此地?想来定是有家人陪伴。
    孤男寡女在深山野林里面相遇,这于他而言可算不上什么好事。更何况,在这世上最忌讳去管的,正是别人的家事!
    趁着那女子还没有跑到这边,他本欲转身离开,只是才迈出一步,倾盆大雨也随之浇了下来。风雨中,那女子似乎已经支撑不住身子,直到望见了前方的他,才不顾一切的朝着这边跑了过来,一个踉跄,最终跌在了他的脚边。
    大雨中,她似乎张口说了什么,神色中带着哀求,可却尽皆被这大雨所遮盖过去了。谢瑶垂眸看去的时候,只看到披着那艳色袍子的少女在雨中泫然若泣。
    她尚且年少,算不上极美,却自有清丽风韵,不艳不媚。明明一身锦衣华服,眉眼间却尽是郁色。
    谢瑶平生见过各色女子,可是就算将他见过的男人也算进来,也寻不出这样一个人来。
    她的眼底竟连一丝活色也无,明明是在求生,却像是早已不再留恋人世,那眼神平淡得如同一汪死水,看得人触目惊心。
    “救……带我……走……”
    朦胧间,他只是隐隐约约听到了这几个字。
    或许真的是疯了吧,瓢泼大雨中,年轻的男子终是向着那跌倒在地的少女伸出了手,“我带你走。”

  ☆、第133章

第一百三十三章宁康元年(2)
    雷声阵阵,暴雨倾盆,下山的路并不好走。
    上山之前,谢瑶曾吩咐过随从们无需跟随,自己一人回去便是,现在却不由后悔起这个决定来。
    他出身诗书世家,但是家中的兄弟们各个都精于骑射,吟诗作文实属一流,带兵打仗也不在话下。即便他自己在家中算不得最出众的那个,却也不至于连个女人都背不动。可是当他小心翼翼扶起那个少女想要带她下山时,却也终于看到了对方凸起的肚子。
    她竟是怀着身孕的!
    都怪身上那宽大的袍子掩住了身形,以至于他现在才发现这一点,而且看对方那模样,至少也是怀胎八月了。
    一个快要临盆的孕妇,为什么会如此慌张的从深山里跑出来?而且,看她形容仓皇,未绾发髻,衣衫不整,倒像是匆匆逃出来似的。难不成……
    一想到那些龌龊不堪的事,谢瑶就忍不住晃了晃脑袋,努力忘掉这念头,只想着先将其安顿好了再去问清缘由。
    大雨未停,已将两人浇了个浑身湿透,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对着眼前的少女低声道了声,“失礼了。”便伸出手揽在她腰际,将她拦腰抱起。
    原本是想着背她下去的,可是现在总要顾忌着肚子里的孩子,只能出此下策抱着她了。虽然于理不合,却也无可奈何。
    从始至终,那少女都未发一言,自他答应带她离开此处起,她便任由他摆布,直至被他抱在怀里向山下走去时,才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很快依偎着他沉沉睡去。
    她看起来太累了,也或许是这“逃亡”时时刻刻牵动着心绪让人半点放松不得,如今终于得人搭救,倦意也自然随之而来,即便仍淋着大雨,也只当自己已经到了一个安稳之处,毫无防备的睡了过去。
    万幸的是,这山路算不得险,就算是再难走一些,谢瑶咬了咬牙,也稳稳当当的抱着她走了下去,直至到了山下遇见来寻他们的侍从,众人手忙脚乱的总算是把这女子带回了山阴县里的宅子。
    宣澄知道这消息时已是第二日,他见谢瑶一夜未归,便好奇的找到了城中的谢宅。之所以是来这里而不是去东山的谢宅,只因旁人不知道,他却知道得很清楚——这宅子并非谢家所有,而是谢瑶自己在几年前置办下的。想当年他还曾说自己再来会稽要与谢瑶住在这里而不是回谢家大宅,可是今日初次踏足此地,见到的却是自己从未料想过的场景。
    “你……”得了允许进门之后,他站在内宅房间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屋内,谢瑶正与请来的世医说着话,而躺在内室榻上的女子仍是昏迷不醒。
    “你疯了不成?”待世医跟随府中侍从去抓药之后,宣澄几乎是一跃扑到了谢瑶身前,按着对方的肩膀反复摇了摇,眼中满是不解,那语气几乎可以称得上“咬牙切齿”了。
    “我……”谢瑶正要解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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