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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克利斯朵夫-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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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自己堕楼的声音。上面急急忙忙开门,好不凄惨的叫起来:“他跌下去了!跌下去了!
〃一阵脚声在楼梯上滚下来。父亲母亲哭着扑在他身上。母亲哭哭啼啼的嚷着:“都是你
呀!是你害死他的!〃父亲把手臂乱动了一阵跪在地下,把脑装撞着栏杆,喊着:“我该
死呀!我该死呀!〃——想着这些,克利斯朵夫的痛苦解淡了,差不多要哀怜那些哭他的
人了;但转念一想,又认为他们活该,觉得自己出了口气非常痛快
    编完了故事,他发觉自己还是在楼梯高头的黑影里;再对下面瞧了一眼,跳楼的念
头完全没有了;甚至还打了个寒噤怕掉下去,赶紧退后了些。于是他觉得真的做了犯人,
好似一头可怜的鸟给关在笼里,除了千辛万苦,绞尽脑汁以外,别无生路。他哭着哭着;
用肮脏的小手擦着眼睛,一忽儿就把整个脸涂得乌七八糟。他一边哭一边照旧望着周围
的东西;这倒给了他一点儿消遣。他把哼啊嗐的哭声停了一会,仔细瞧了瞧那只开始蠕
动的蜘蛛。然后他又哭,可是没有多大的劲了。他听着自己哭,尽管无意识的在那里哼
着,可已经不大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哼了。不久他站起来;窗子在吸引他。他坐在窗槛上,
小心翼翼的把身子紧靠着里头,斜着眼睛瞅着他又好奇又厌恶的蜘蛛。
    莱茵河在屋下奔流。人在楼梯的窗口临河眺望,好似悬在动荡的天空。克利斯朵夫
平常一拐一拐下楼的时候总是对河瞧上一眼的,但从来没见到今天这样的景色。悲伤使
感觉格外锐敏;眼睛经过泪水的洗涤,往事的遗迹给一扫而空,一切在眼膜上刻划得更
清楚了。在孩子心目中,河仿佛是个有生命的东西,是个不可思议的生物,但比他所见
到的一切都强得多!克利斯朵夫把身子望前探着,想看个仔细;嘴巴鼻子都贴着玻璃。
它上哪儿去呢?它想怎么办呢?它好似对前途很有把握什么也拦不住它,不分昼夜,
不论晴雨,也不问屋里的人是悲是喜,它总是那么流着;一切都跟它不相干;它从来没
有痛苦,只凭着它那股气魄恬然自得。要能象它一样的穿过草原,拂着柳枝,在细小晶
莹的石子与砂块上面流过,无愁无虑,无挂无碍,自由自在,那才快活咧!
    孩子全神贯注的瞧着,听着,仿佛自己随波逐流的跟着河一起去了他闭上眼睛,
便看到光怪陆离的颜色:蓝的,绿的,黄的,红的;还有巨大的影子在飞驰,水流似的
阳光在顷泻种种的景象渐渐分明了。一片辽阔的平原,微风挟着野草与薄荷的香味,
把芦苇与庄稼吹得有如涟波荡漾。矢车菊,罂粟,紫罗兰,到处都是花。啊,多美!空
气多甜密!躺在那些又软又厚的草上多舒服啊!克利斯朵夫觉得又快活又有些迷糊,好
象过节的日子父亲在他的大玻璃杯中倒了一点儿莱茵美酒河流又往叙前去景色
变了一些垂在水面上的树:齿形的叶子象小手般在水底下打回旋。林间有所村落倒
映在河里。微波轻拍的白墙上面,可以看到杉木与公墓上的十字架随后是巉岩,是
连绵起伏的山峦,坡上有葡萄藤,有小松林,有城堡的遗迹。过后又是平原,庄稼,禽
鸟,阳光
    浩荡的绿波继续奔流,好象一整齐的思想,没有波浪,没有皱痕,只闪出绿油油的
光彩。克利斯朵夫简直看不见那片水了;他闭上眼睛想听个清楚。连续不断的澎湃的水
声包围着他,使他头晕眼花,他受着这永久的,控制一切的梦境吸引。波涛汹涌,急促
的节奏又轻快又热烈的往前冲刺。而多少音乐又跟着那些节奏冒上来,象葡萄藤沿着树
干扶摇直上:其中有钢琴上清脆的琶音,有凄凉哀怨的提琴,也有缠绵婉转的长笛
那些风景隐灭了。河流也隐灭了。只有一起柔和的,暮霭苍茫的气氛在那里浮动。克利
斯朵夫感动得心都颤抖了。那时又看到些什么呢?哦,全是些可爱的脸!——一个
黄发垂髫的小姑娘在叫他,带着慵懒与嘲弄的神气一个脸色苍白的男孩子,碧蓝的
眼睛不胜怅惘的望着他。还有别的笑容别的眼睛,——有的是好奇而乱人心意的眼
睛,简直把你瞧得脸红,——有的是亲切而痛苦的眼睛,象狗那么和善的目光,——有
傲慢的眼睛,也有苦恼的眼睛.还有那张惨白的妇人的脸,乌黑的头发,紧锁的嘴
巴,眼睛似乎占据了半个脸庞,恶狠狠的瞪着他而最可爱的却是那张对他微笑的脸,
淡灰的眼睛,微微张开的嘴巴,小小的牙齿多么光亮啊!慈悲的温柔的笑容!把他
的心都融化了!他觉得多舒畅,多爱它!啊,再来一次罢!再对我笑一下罢!你别走呀!
——哎哟!它隐掉了!可是他心中已经留下一股无法形容的温柔的感觉。凡是可怕可悲
的事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一场轻飘的梦,一阕清朗的音乐,在阳光中浮动,
好似室女座中的众星在夏季的天空闪铄——可是刚才那些是怎么回事呢?使孩子神
摇飘荡的好多景象又是什么呢?他从来没看到过,可是明明认识它们。它们从哪儿来的?
从生命的哪一个神秘的深渊中来的?是过去的呢还是将来的呢?
    然后,什么都隐灭了,一切形象都化掉了然后,好象一个人在高空,隔着云雾,
最后一次又看到那洋溢的河在田野中泛滥,那么威严那么迟缓的流着,简直象是静止的。
而远远的仿佛有道灰白的微光,一片汪洋,一线水波在天边颤动,——那是大海。河向
着海流去,海也向着河奔来。海吸引河,河也需要海。终于河流入海,不见了音乐
在那里回旋打转,舞曲的美妙的节奏疯狂似的来回摆动;一切都卷入它们所向无敌的漩
涡中去了自由的心灵神游太空,有如为空气陶醉的飞燕,失声呼叫着翱翔天际
欢乐啊!欢乐啊!什么都没有了!哦!那才是无穷的幸福!
    时间流逝,黄昏来了,楼梯那边已经黑了。雨点滴在河面上,化成无数的圆涡跟着
水波打转。有时,一根树枝,几片黑色的树皮,无声无息的浮过,顺流而去。凶残的蜘
蛛饱餐之后躲在最暗的一角,——小克利斯朵夫老是伏在窗洞边上;抹得乌七八糟的苍
白的脸上闪着幸福的光彩。他睡熟了。
                  03
第三部 日色矇眬微晦

              《神曲?炼狱》第三十
    他不得不让步了。虽然英勇的抵抗极其顽强,终究给戒尺制服了。每天早上三小时,
晚上三小时,克利斯朵夫必须坐在这架刑具前面。又要用心,又是厌烦,大颗大颗的眼
泪沿着鼻子眼腮帮淌着:他把常常冻得红肿的小手在黑白的键子上搬动,弹错一个音戒
尺就打下来,同时还要听老师的咆哮,那是他觉得比挨打更受不了的。他自以为对音乐
恨透了,但他拚命用功,那可不是单单为了怕父亲的缘故。祖父有过几句话给了他深刻
的印象。老人看见小孙子哭,就郑重其事的和他说,为着人间最美最高尚的艺术,为着
安慰苍生,为人类增光的艺术而吃些苦是值得的。克利斯朵夫一方面因为祖父把他当作
大人看待而非常感激,一方面因为那些话跟他儿童的刻苦与高傲的精神非常投合而大为
感动。
    但主要的原因,还是音乐所引起的某些情绪深深的印在心头,使他不由自主的留恋
音乐,把一生奉献给这个他自以为深恶痛绝,竭力反抗而无效的艺术。
    依照德国的惯例,城里有座戏院,演着歌剧,喜歌剧,轻歌剧,话剧,喜剧,歌舞,
杂耍,以及一切可以上演的东西,不拘种类不拘风格。每星期表演三次,从下午六点到
九点。老约翰?米希尔每次必到,对所有的节目都感到同样的兴趣。有一次他带着孙子
一起去。好几天以前,他先把情节详细解释了一番。克利斯朵夫一点也不明白,只记得
有些可怕的事;他一边岂不及待的想看,一边也十分怕看。他知道剧中要有一场雷雨,
他就怕给霹雳打中。他知道剧中有一场战争,他就不敢说自己会不会被杀死。头天晚上,
他在床上真是急坏了。到了上演的日子,他几乎希望祖父有事不能来。可是开演的时间
近了而祖父还没到,他又开始发愁,时时刻刻从窗里张望。终于老人出现了,他们俩动
身了。他的心在胸中乱跳,口干舌燥,连一个字都说不上来。
    他到了那座神秘的屋子,那是家里的人常常提起的。约翰?米希尔在门口碰上几个
熟人;孩子紧紧抓着他的手,深怕把祖父丢了,他不明白这个时候他们怎么还能泰然自
若的有说有笑。
 
    祖父坐在老位置上,在第一排紧靠乐队的地方。他凭着栏杆,立刻和低音提琴手拉
不断扯不断的谈起话来。这儿是他的天地了;其他音乐方面的权威,这儿可有人听他说
话了;他便利用,甚至滥用这种机会。克利斯朵夫什么也听不见。看着这富丽堂皇的剧
场,使他胆小的那么多的观众,等待开演的心情,把他神志都搅糊涂了。他不敢回头去,
以为所有的目光都钉着他一个人,他哆哆嗦嗦的把小鸭舌帽夹在膝盖中间,圆睁着眼睛
瞪着那个奇妙的幕。
    终于台上敲了三下。祖父擤过鼻子。掏出脚本,那是他一字不肯放过的,有时倒反
因之不注意台上的戏文。乐队开始演奏,一听开头几个和弦,克利斯朵夫就安心了。这
个音响的世界可是他的世界了;从此以后,不管演的戏多么离奇,他总觉得很自然的。
    一开幕便是些纸板糊起来的树,和差不多跟这个一样假的东西。孩子张着嘴望着,
觉得有趣极了,可并不惊奇。戏剧的情节发生在假想的东方,那是他连一点观念也没有
的。诗歌体的台词全是无聊的废话,叫人摸不着头脑。克利斯朵夫什么也看不清,把剧
情都弄错了,拿这个角儿认作那个角儿,扯着祖父的衣袖提出可笑的问句,证明他全盘
不懂。可是他非但不厌烦,倒反看得出神了。他拿那个荒谬的脚本自己杜撰了一个故事,
和台上演的全不相干;眼前的情节随时跟他的故事抵触,不得不随时修正,孩子可并不
着急。演员们叫着各种不同的声音;他从中挑了几个他喜欢的角儿,提心吊胆的注意他
们的命运。他尤其为一个美人儿颠倒,不老不少的年纪,金黄的长发,大得有点过分的
眼睛,光着脚。不近情理的怪场面并没使他觉得刺眼。高大臃肿的演员的丑态,畸形怪
状的合唱队分站两行,做着毫无意义的姿势,穷嘶极喊时的怪相,凌乱的假头发,男高
音歌手的高底靴,女主角的化装,五颜六色的涂抹一脸:儿童尖锐的眼睛对这些都没有
注意到。他好似一个动了爱情的人,看不见爱人的真面目。儿童创造幻觉的奇妙的力量,
能随时拦住不愉快的感觉把它改头换面。
    这些奇迹原是音乐促成的。它把所有的东西罩上一层薄雾,使一切都显得高尚,美
丽,动人。音乐使心灵狂热的需要爱,使它觉得周围的空虚,然后又提供许多幽灵似的
对象来填补这空虚。小克利斯朵夫情绪紧张到极点。有些话,有些手势,有些乐句,使
他非常不自在;他不敢看了,不知道那是正当的还是不正当的,脸一忽儿红一忽儿白,
脑门上全是汗;而他还怕旁人发觉自己的慌乱。歌剧到第四幕,照例有桩不可避免的祸
事要临到一对爱人头上,让男主角与女主角有个尖声大叫的机会;但那时孩子觉得要闭
过气去了;他喉咙象着了凉一样的难过,双手掐着脖子,连口水都咽不下了;他胀饱了
泪水。幸而祖父感动的程度也和他不相上下。他对戏剧的兴趣,象儿童一样的天真。逢
到惊心动起的情节,他装做若无其事的轻轻咳嗽,遮掩心中的激动;可是克利斯朵夫看
得很清楚,觉得很高兴。他热极了,昏昏欲睡,坐在那儿又非常不舒服。但他一心一意
的想着:“是不是还有好久呢?希望它不要完呀!”
    可是,突然之间一切都完了,他不明白为什么完了。幕一闭,大家都站起身子,心
荡神驰的境界给打断了。
    一老一小的两个孩子在夜里回去。多美的夜!多恬静的月光!他们俩一声不出,翻
来覆去想着他们的回忆。终于老人问道:“你快活吗?”
    克利斯朵夫一时答不上来,他还受着感情的控制,并且他不愿意说话,生怕把幻景
赶跑了;他勉强振作了一下,深深叹了口气,声音很轻的回答说:“哦!是的!”
    老人笑了笑,过了一会又说:“你瞧,做个音乐家多了不起!造出这些奇妙的场面,
不是最大的光荣吗?那简直跟上帝下凡一样。”
    孩子听了大吃一惊,怎么!这是人造出来的?他真没想到。他几乎以为那是自然而
然产生的,是天造地设的原来一个人,一个音乐家,就象他将来也会成功的那种人,
竟能造出这样的作品!哎唷!希望自己能有那么一天,便是一天也好!过后过后,
随便怎么都可以!就是死也甘心了!他问:“祖父,这是谁作的呢?”
    祖父说作者叫做法朗梭阿?玛丽?哈斯莱,是个德国的青年音乐家,住在柏林,他
从前认识的。克利斯朵夫竖起耳朵听着,突然问道:
    “那末您呢,祖父?”
    老人打了个寒噤。
    “什么?〃他问。
    “您,您有没有也做过这些东西?”
    “当然,〃老人的声音有点儿不高兴。
    说完他不做声了;走了几步,又深深的叹了口气。这是他终身隐痛之一。他一向想
写戏剧音乐,可是灵感不帮忙。他纸夹里头的确藏着他创作的一二幕乐曲;但他对它们
的价值毫无把握,从来不敢拿给人家去评一评。
    直到家里,他们俩再也不说一句话。两人都睡不着觉。老人心里很难过,念着《圣
经》安慰自己。克利斯朵夫在床上回想着当晚的情形,连小地方都记得,赤足的女郎又
在他面前出现了。快睡着的时候,一句音乐忽然清清楚楚在耳边响着,好象乐队就在近
边;他不由得惊跳起来,昏昏沉沉的靠着枕头想道:“将来有一天,我也要写这种东西,
噢!我是不是能写呢?”
 
    从那时期,他唯一的欲望就是看戏。因为人家把看戏作为他工作的酬报,他对功课
更上劲了。他老想着戏:上半星期想着过去的戏,下半星期想着下次的戏。他甚至怕上
演的那天害病,这种恐惧使他觉得有三四种病的征象,到了那天,他吃不下饭,好象担
着重大的心事,骚乱不堪,跑去对时钟看了几十次,以为天不会黑的了。临了他忍不住
了,在售票房开门以前一个钟点就出发,怕没有位置;又因为他第一个到,对着空荡荡
的场子不免暗暗发急。祖父和他说过,有两三次因为看客不多,演员宁可退还评价而停
演。他注意来的人,数着:“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噢!不够啊人数老是不
够啊!〃看到花楼或正厅里来了几个重要的人物,他心又轻松了些,对自己说:“这一个,
他们总不敢请他回去吧?为了他,总得开演吧!〃——可是他还没有把握,直要乐师们进
了场才放心。但他到最后一刻还在发急,不知道会不会开幕,会不会象某一晚那样临时
宣布更改戏码。他山猫似的小眼睛瞅着低音提琴手的乐器架,瞧瞧谱上的题目是不是当
晚演的戏。等到看清楚了,过了两分钟又看一下,只怕刚才看错了乐队指挥还没有
进场,一定是害病了幕后有人忙忙碌碌的乱做一堆,又是谈话声,又是急促的脚步
声。可是闯了祸,出了事吗?还好,声音没有了。指挥已经在他的位置上。明明一切都
准备好了还不开场!是怎么回事呢?他急坏了。——终于开演的记号响了。他
的心跳了。乐队奏着序曲;然后,克利斯朵夫有几个钟点在极乐世界中载沉载浮,美中
不足的就是担心这境界早晚要完的。
    过了些时候,一件音乐界的大事把克利斯朵夫刺激得更兴奋了。第一次使他激动的
那出歌剧的作者,法朗梭阿?玛丽?哈斯莱要来了。他要亲自指挥乐队演奏他的作品。
全城都为了这件事轰动起来。年轻的大音乐家正在德国引起剧烈的争辩;十五天内,大
家只谈论他。可是他到了城里,情形又不同了。曼希沃和老约翰?米希尔的朋友们老讲
着他的新闻,把音乐家的起居生活说得那么离奇,孩子非常热心的听在耳里。想到大人
物就在这儿,住在他的城里,呼吸着同样的空气,走着同样的街道,他暗中激动到极点,
只希望能见到他。
    大公爵①把哈斯莱招待在他的府第里。除了上戏院去主持预奏会,音乐家难得出门,
而逢到预奏的场合,克利斯朵夫是不能进去的;他又因为生性很懒,进出都坐着亲王的
车。因此克利斯朵夫很少有瞻仰到他的机会;他只有一次看见他在路上过,而且只看见
车厢底里的皮大氅,虽然他在路旁等了几小时,用肘子左一下右一下的在人堆中钻到第
一排,还得想法不给人家挤掉。他又花了好多时间站在爵府外面,听人家说哪儿是音乐
家的卧室,他就远远的对那边的窗子东张西望,聊以自慰。他往往只看到百叶窗:因为
哈斯莱起得很晚,差不多整个上午窗子总是关着的。所以消息灵通的人说哈斯莱怕见日
光,永远过着夜生活。    
  ①克利斯朵夫本乡的城市是一个诸侯的首府,诸侯的爵位当是大公爵。书中屡次提
及亲王,是欧洲人对一般诸侯的尊称,与实际的爵位无关。
 
    末了,克利斯朵夫终于能靠近他的大人物了。那是举行音乐会的一天。全城的人都
到场。大公爵和他的家族占据了御用的包厢,高头悬着冠冕,由两个肥胖的小天使高高
的举在空中。戏院的布置象举行什么大典一样。台上扎着橡树的枝条和带花的月桂。凡
是有些本领的音乐家,都以能参加乐队为荣。曼希沃坐在他的老位置上,约翰?米希尔
担任合唱队的指挥。
    哈斯莱一出现,立刻来了个满堂彩,妇女们还站起来想看个仔细。克利斯朵夫恨不
得用眼睛把他吞下去。哈斯莱的相貌很年轻很清秀,可是有些虚肿,疲倦;鬓脚已经不
剩什么,在蜷曲的黄头发中间,头顶有点儿秃了。眼睛是蓝的,目光没有神。淡黄的短
髭下面,那张带有嘲弄意味的嘴巴老是在那里微微扯动。他身躯高大,好似站不稳的样
子,可并非为了局促,而是由于疲倦或是厌烦。他的指挥的艺术灵活而带点任性,整个
高大而脱骱似的身子在那里波动,手势忽而柔媚忽而激烈,象他的音乐一样。可见他非
常的神经质;而他的音乐也反映出这种性格。一向无精打采的乐队这时也感染了那种震
荡颠动的气息。克利斯朵夫呼吸频促,虽然怕引起人家的注意,还是没法安安静静的坐
在那里;他烦躁之极,站起身子,音乐给了他那么剧烈那么突兀的刺激,逼得他摇头摆
脑,手舞足蹈,使邻座的人大受威胁,只能尽量躲闪他的拳脚。而且全场的人都兴奋若
狂,音乐会的盛况比音乐本身更有魔力。末了,掌声跟欢呼声象雷雨似的倒下来,再加
乐队依照德国习惯把小号吹得震天价响,表示对作者致敬。克利斯朵夫得意之下,不由
得浑身哆嗦,仿佛那些荣誉是他受到的。他很高兴看见哈斯莱眉飞色舞,象儿童一样的
心满意足;妇女们丢着鲜花,男人们挥着帽子;大批的听众象潮水一般望舞台拥过去。
每人都想握一握大音乐家的手。克利斯朵夫看见一个热烈的女人把他的手拿到唇边,另
外一个抢着哈斯莱放在指挥台上的手帕。他莫名片妙的也想挤到台边,可是他要真的到
了哈斯莱身边,马上会不胜惊惶的逃走的。他象头羊似的低前脑袋在裙角与大腿之间乱
钻,想走近哈斯莱,——但他太小了,挤不过去。
    祖父在大门口把他找到了,带他去参加献给哈斯莱的夜乐会。那时已经天黑了,点
着火把。乐队里全体人员都在场,①所谈的无非是刚才听到的神妙的作品。到了爵府前
面,大家静悄悄的集中在音乐家的窗下。虽然哈斯莱跟众人一样早已知道,可是大家还
装得非常神秘,在静寂的夜里开始演奏哈斯莱作品中最著名的几段。哈斯莱和亲王在窗
口出现了,众人对他们欢呼,而他们俩也对大家行礼。亲王派了一个仆人来请乐师们到
府里去。他们穿过大厅,壁上满是油画,绘着戴盔的裸体人物:深红的皮色,做着挑战
的姿势;天上盖着大块的云象海绵一般。另外也有男男女女的大理石像,穿着铁皮做的
短裙。地毯那么柔软,走在上面没有一点声音。后来进入一间大厅,光亮如同白昼,桌
上摆满着饮料和精美的食物。    
  ①Sérénade为曲体名称(即所谓小夜曲),亦为演奏此种乐曲之音乐会名称,原
为男女相悦求爱之用,后演变为对名流伟人之歌颂,但仍照昔时习惯,于夜间露天举行。
 
    大公爵就在那间屋里,可是克利斯朵夫看不见他:他心目中只有哈斯莱一个人。哈
斯莱迎着乐师走过来,向他们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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