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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克利斯朵夫-第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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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雅葛丽纳有些恼了。但不久也就过去了。姑母笑得那么尽兴,使她沉不下脸来。她
一边假装生气一边拥抱她。其实,一个人在这个年龄上听到自己将来——在很远的将来
——会有点儿悲哀的事,反而是得意的。从远处看,人生的不幸还很有诗意呢;一个人
最怕庸庸碌碌的生活。
    雅葛丽纳完全没觉察姑母的脸色越来越惨白,只注意到她出门的次数越来越少,以
为那是她喜欢待在家里的怪脾气,雅葛丽纳还常常因之取笑她。有一两次她去探望的时
候,碰到医生出门。她就问姑母:“你病了吗?”
    姑母回答:“只是一点儿小病。”
    可是她连每星期上朗依哀家吃一顿饭都不去了。雅葛丽纳气忿忿的去质问她。
    “好孩子,”玛德很温和的说,“我累了。”
    雅葛丽纳不相信,以为是推托。
    “哼,每星期上我们家来两小时就累了吗?你不喜欢我。你只喜欢呆在你那个火炉
旁边。”
    她回家得意扬扬的把这些刻薄话讲出来,不料立刻被父亲训了几句:
    “别跟姑妈去烦!你难道不知道她病得很凶吗?”
    雅葛丽纳听着脸都白了;她声音颤抖的追问姑母害了什么病。人家不肯告诉她。最
后她才知道是肠癌,据说姑母只有几个月的寿命了。
    雅葛丽纳心里害怕了好几天,等到见了姑母才宽慰一些。玛德还算运气,并不太痛
苦。她依旧保持着安详的笑容,在透明的脸上映出内心的光彩。雅葛丽纳私下想:
    “大概不是吧。他们弄错了,要不然她怎么能这样安静呢?”
    她又絮絮叨叨的讲那些心腹话,玛德听了比从前更关切了。可是谈话中间,姑母有
时会走出屋子,一点不露出痛苦的神色;她等剧烈的疼痛过去了,脸色正常了,才回进
来。她绝口不提自己的病,竭力掩饰;也许她不能多想它;她明明知道受着病魔侵蚀,
觉得毛骨悚然,不愿意把思想转到这方面去;她所有的努力是在于保持这最后几个月的
和气恬静。可是病势出人意外的急转直下。不久她除了雅葛丽纳以外不再接见任何人。
后来雅葛丽纳探望的时间也不得不缩短。后来终于到了分别的日子。姑母躺在几星期来
没离开过的床上,跟小朋友告别,说了许多温柔与安慰的话。然后她关起门来等死。
    雅葛丽纳有几个月功夫非常痛苦。姑母死的时候,她正经历着精神上最苦闷的时期;
在这种情形之下能支持她的原来只有姑母一个人。此刻她可孤独到极点。她很需要一种
信仰做依傍。从表面上看,这种倚傍似乎不会缺少的:她从小就奉行宗教仪式;她的母
亲也是的。但问题就在这儿:母亲是奉行仪式的,玛德姑母却并不:怎么能不把她们做
比较呢?大人们视若无物的谎言逃不过儿童的眼睛,他们很清楚的看到许多弱点与矛盾。
雅葛丽纳发觉母亲跟一般自称信仰宗教的人照旧怕死,仿佛没有信仰一样。真的,靠宗
教是不够的此外,还有些个人的经验,反抗,厌恶,一个笨拙的忏悔师伤害她的说
话都使她怀疑宗教。她继续上教堂去,可是并无信仰,只象拜客一样,表示自己有
教养。她觉得宗教象世界一样空虚。唯一的救星是对于死者的回忆,她把她完全裹在身
上了。她悔恨当初不该逞着青年人自私的脾气而忽视姑母,如今是叫也叫不应了。她把
她的面目理想化;而玛德留下的深刻的韬晦的生活榜样,使她讨厌社会上那种不严肃不
真实的生活。她睛中只看见它的虚伪;而那些可爱的诱惑,在别的时间会使她觉得好玩
的,此刻却使她深恶痛绝。她患着神经过敏症。无论什么都会教她痛苦;她的意识一点
儿不受蒙蔽。凡是一向因为漠不关心而没注意到的事,她现在统统看到了。其中有一件
竟把她伤害入骨。
    有天下午,她在母亲的客室里。朗依哀太太正在见客,——一个时髦画家,装腔作
势的小白脸,是她们家的熟客,但并非十分知己的朋友。雅葛丽纳觉得自己在场使母亲
跟客人都不方便,因此她愈加留着不去了。朗依哀太太有点儿不耐烦,轻微的偏头痛使
她昏昏沉沉,再不然是被今日的太太们象糖果一般咬着的头痛丸搞糊涂了,不大留神自
己的话。她无意之间把客人叫做“我的心肝”
    她立刻发觉了。他也和她一样的不动声色。两人继续用客气的口吻谈下去。正在一
旁沏茶的雅葛丽纳心中一震,差点儿把一只杯子滑在地下。她感觉到他们在背后交换着
会心的微笑。她转过身来,果然看到他们心照不宣的目光,一下子就给遮掩过去了。—
—这个发见把她吓坏了。雅葛丽纳从小过着放任的生活,不但常常听到这一类的玩艺儿,
她自己也会嘻嘻哈哈的提起的,可是这一回竟感到难以忍受的痛苦,因为看见她的母
亲她的母亲,那事情可不同了!以她惯于夸大的性情,她从这一个极端转到另一个
极端。至此为止,她对什么都不猜疑的。从今以后,她对一切都猜疑了。她想着母亲过
去的行为,推详某些小节。没有问题,轻佻的朗依哀太太犯嫌疑的地方太多了,但雅葛
丽纳还要加些上去。她很想接近父亲;他跟她一向比较密切,而他的聪明也对她很有吸
引力。她愿意多爱一些父亲,对他表示同情。可是朗依哀似乎不需要人家为他抱怨;于
是这神经过敏的少女又气了疑心,比对母亲的猜疑更可怕,就是说父亲是什么都明白的,
但认为假作痴聋更方便;只要自己能够为所欲为,别的事他都不放在心上。
    于是雅葛丽纳觉得没希望了。她不敢鄙薄他们。她爱他们。可是她在这儿过不下去
了。西蒙纳的友谊对她并没帮助,她很严厉的批判她从前的伴侣的弱点,对自己也不随
便放过,看到自身的丑恶与平庸大为痛苦,只无可奈何的回想着纯洁的姑妈。但这些回
忆也慢慢的消失了;时间的洪流把它们淹没了,把它们的痕迹洗掉了。由此可见,一切
都是要完的;她将来要跟别人一样的掉在污泥里噢!无论如何都得跳出这个世界!
救救我啊!救救我啊!
    就在这个又狂乱又孤独、又厌世又热烈的时期,抱着神秘的等待的心情、向着一个
无名的救主伸手求援的时候,雅葛丽纳遇到了奥里维。
    朗依哀太太和大家一样邀请了那个冬天走红的音乐家克利斯朵夫。克利斯朵夫来了,
照例不想讨人喜欢。朗依哀太太可仍旧觉得他可爱:——只要在当令的时候,他拿出无
论什么态度都可以;人家总觉得他可爱的;这往往是几个月的事。雅葛丽纳并不觉得他
怎么了不起,克利斯朵夫受到某些人的恭维先就使她不信任。何况他粗鲁的举动,高声
的说话,快活的心情,都教她看不上眼。以她那时的心境,生活的兴致显得是鄙俗的;
她所追求的是凄凉的,半明半暗的境界,自以为喜欢这个境界。克利斯朵夫身上的光太
强了。但他谈话之间提起了奥里维:他需要把他的朋友跟他一切愉快的遭遇连在一起。
他把奥里维说得那么有意思,使雅葛丽纳以为看到了一个合乎理想的人物。她要母亲把
奥里维也邀请了。奥里维并不马上接受:而在他姗姗来迟的那个时期之内,克利斯朵夫
和雅葛丽纳更能从从容容的描成一个幻想的奥里维的肖像,而等到他决意应邀而来的时
候,真正的面目跟那幻想的图画也不会不象了。
    他来了,可很少说话,也不需要说话。他的聪明的眼睛,他的笑容,他的文雅的举
止,浑身上下那种光辉四射的恬静,自然把雅葛丽纳迷住了。再加有克利斯朵夫在旁边
做对照,更烘托出奥里维的妙处。但她脸上全无表示,因为怕正在心中萌动的感情;她
继续跟克利斯朵夫谈话,谈的却是奥里维的事。克利斯朵夫能够谈到他的朋友,得意极
了,根本没注意雅葛丽纳听得津津有味。他也提到自己,而她虽然毫无兴趣,也殷勤的
听着,随后又不着痕迹的把话题扯上跟奥里维有关的故事。
    雅葛丽纳的风情对于一个不自警戒的人是很危险的。克利斯朵夫不知不觉已经给她
迷住了:他喜欢常常到她家里去,开始注意自己的装束;他熟识的那种感情又笑眯眯的
混入他所有的幻想中来了。奥里维从最初几天气也入了迷,以为对方冷淡他,暗中很难
过。克利斯朵夫高高兴兴的把自己和雅葛丽纳的谈话告诉他听,更增加他的痛苦。奥里
维根本没想到自己会讨雅葛丽纳喜欢。虽然因为跟克利斯朵夫一平生活,他看事比较乐
观了些,但仍旧没有自信;他把自己看得太清楚了,不相信会得到人家的爱。——其实,
倘若一个人的被爱要靠他本身的价值而不是靠那个奇妙与宽容的爱情,那末够得上被爱
的人也没有几个了。
    一天晚上,他受着朗依哀家的邀请,但觉得再去看那个冷淡的雅葛丽纳太难堪了,
便推说疲倦,教克利斯朵夫一个人去。蒙在鼓里的克利斯朵夫挺快活的去了。以他天真
的自私心理,他只想着和雅葛丽纳单独相对的快乐。可是他得意的时间并不久。一听到
奥里维不来的消息,雅葛丽纳马上扮起一副懊丧的,气恼的,烦闷的,失望的脸;她再
也不想讨人喜欢了,也不听克利斯朵夫说的话,只随便回答几句。他甚至非常难堪的看
见她掩着嘴,不耐烦的打了个呵欠。她真想哭出来。突然之间她走出客厅,不再露面了。
    克利斯朵夫不胜狼狈的回去,一路上推敲这种突如其来的改变态度究竟是怎么回事,
慢慢的居然看到了一点儿真相。回到家里,奥里维等着他,装着若无其事的神气问他晚
会的情形。克利斯朵夫把那桩不如意事讲给他听。他一边讲着一边看到奥里维脸色渐渐
开朗起来。
    “你不是累了吗?”他问。“干吗不睡呢?”
    “噢,我觉得好多了,”奥里维回答,“我不累了。”
    “对啦,”克利斯朵夫很俏皮的说,“你今晚不去,的确使你精神恢复不少。”
    他亲切的,狡狯的望了望奥里维,回到自己房里去了。到了那儿,他笑了,轻轻的,
可是笑得连眼泪都淌了出来:
    “坏东西!”他心里想。“她居然拿我开玩笑!而他也在耍我。想不到他们俩有这
一手!”
    从此他把自己对雅葛丽纳的念头一起丢开,而象孵着小鸡的母鸡一样去孵育两个小
情人的罗曼史,表面上只做不知道他们的秘密,也不代他们之中任何一个向对方揭破,
只在暗中帮助他们。
    他一本正经的以为自己的责任应当把雅葛丽纳的性格研究一番,以便决定奥里维跟
她在一起是否能幸福。因为笨拙,他就向雅葛丽纳提出许多古怪的问话使她气恼,有的
是关于趣味方面的,有的是道德方面的
    “岂有此理!他这样问长问短是什么意思?”雅葛丽纳愤愤的转过背去想。
    奥里维看见雅葛丽纳不再关切克利斯朵夫,高兴极了。而克利斯朵夫看见奥里维高
兴也高兴极了。他甚至把自己的快乐表现得比奥里维更露骨。雅葛丽纳看了莫名片妙,
她万万想不到克利斯朵夫在他们的爱情中看得比她还清楚,所以只觉得他讨厌之极,不
懂奥里维怎么能为一个这样粗俗的朋友入迷。克利斯朵夫猜到这点,有心捉弄她,惹她
生气。随后他推说事忙,谢绝了朗依哀家的邀请,让雅葛丽纳和奥里维单独相处。
    可是他对于前途还是很担忧,自以为对这桩酝酿中的婚事有很大的责任,心里很烦
恼,因为他把雅葛丽纳看得相当准确,担心着许多事:第一是她的有钱,其次是她的教
育,她的环境,尤其是她的弱点。他想起从前的女朋友高兰德。没有问题,雅葛丽纳为
人更真,更坦白,更热情,对于勇敢的生活很有点向往之情,也有英勇壮烈的志愿。
    “但单是有志愿还不够,”克利斯朵夫想道,“还得有魄力。”
    他想把危险通知奥里维。但一看见奥里维从雅葛丽纳那边回来,眼中闪着快乐的光
彩,他就没勇气开口了,心里想:“两个孩子很快活。别扰乱他们的幸福罢。”
    对奥里维的友爱慢慢的使他感染到奥里维的信心。他终于相信雅葛丽纳的确是象奥
里维所看到的,也是象她自己所愿意看到的那种人物。她意志多么坚强!她爱奥里维,
就是爱他不同于她和她的社会的地方。她爱他,因为他清贫,因为他在道德观念上不肯
让步,因为他在社会上不善于应付。她爱奥里维爱得那么纯洁那么彻底,恨不得自己和
他一样穷有时还恨不得要自己变得丑,因为这样她可以更加肯定奥里维的爱她是为
了她本身,为了她的一腔热爱,那是他渴望的啊!有些日子,他在眼前的时节,她
觉得自己脸色发白,双手发抖。她勉强嘲笑自己的激动,故意装做关心别的事,不去瞧
他,用讥讽的口吻说话。可是她突然停下来,躲到卧室里去,关上门,下了窗帘,坐在
那儿,两个膝盖紧挤着,交叉着手臂抱着胸部,压制自己的心跳。她凝神屏气的呆在那
里,一动也不敢劝,唯恐惊散了那幸福的境界。她一声不出的把爱情紧紧抱着。
    现在克利斯朵夫一心一意只关切奥里维的成功,象母亲一样的照顾他,留心他的修
饰,对他的衣著发表意见,替他打领带。奥里维很耐性的由他摆布,宁可到了楼梯上拆
开领带重新打过。他心里好笑,但对这种亲切的表示非常感动。爱情使他胆怯,不敢信
任自己了,所以他很愿意请教克利斯朵夫,把会面的经过告诉给他听。克利斯朵夫和他
一样的激动,有时会在夜里几小时的搜索枯肠,替朋友的恋爱设计划策。
    在巴黎近郊,亚当岛森林近旁的一个小地方,在朗依哀家别庄的大花园里,奥里维
和雅葛丽纳有了一次确定终身的谈话。
    克利斯朵夫陪着朋友一同在那里;但他在屋子里发见了一架风琴,便弹着琴,让两
个人双双的散步去了。——其实他们不希望他这样。他们怕单独相对。雅葛丽纳不声不
响,有点儿敌意。上次见面的时候,奥里维已经发觉她态度突然变得冷淡,目光显得残
酷,甚至有敌对的意味。他看了心都凉了。他不敢盘问,怕从爱人嘴里听到什么残忍的
话。那天看到克利斯朵夫一离开,他心就发抖,觉得唯有克利斯朵夫在场才能使他不至
于受到意料中的打击。
    雅葛丽纳爱奥里维的心并没有稍减。她只有更爱他。就因为此,她对他有点儿敌意。
她从前当作游戏而那么渴望的爱情,此刻来了,在她面前了;但她看到它在脚下变了个
窟窿,便吓得望后倒退。她弄不明白了,心里想:“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这是什么意
思呢?”
    于是她望着奥里维,用着那种使他痛苦的目光,又想:“这男人是谁呀?”
    她不知道。
    “我为什么爱他呢?”
    她不知道。
    “我爱不爱他呢?”
    她不知道不知道;但她知道她是被抓住了,被爱情抓住了;她自己将要完全消
灭在爱情中间,她的意志,她的独立,她的自私,她对于未来的梦想,一切都要在这个
怪物身上消灭。于是她气愤愤的跳起来,有些时候简直恨奥里维了。
    他们直走到花园尽处,到了有一行大树和草坪隔离着的菜园里,迈着细步在小径上
走:两旁种满了红醋栗树,挂着许多红的深色的果实,还有一片片清香扑鼻的杨梅。时
方六月,阵雨之后气候很凉爽。天空灰灰的,只有半明半暗的光;低低的云大块大块的
随着风沉重的移动。但这阵来自远方的风一丝都吹不到地上来:连一张树叶都不动。无
限凄凉的气息笼罩着一切,笼罩着他们的心。而在花园那一头,从那望不见的别庄的半
开的窗子里,传来一阵风琴声,奏着约翰?赛巴斯蒂安?巴赫的《降E小调赋格曲》。
他们俩紧挨着坐在井栏上,脸色惨白,一声不出。奥里维看见雅葛丽纳脸上淌着眼泪。
    “你怎么哭啦?”他嘴唇抖动着,轻轻的问了一声。
    而他的眼泪也淌了出来。
    他拿着她的手。她把头靠在奥里维肩上。她不想再抗拒了她给打败了;这才松了口
气!两人轻轻的哭着,听着音乐,沉重的云无声无息的在头上移动,仿佛就在树颠
上掠过。他们想着自己过去的痛苦,——也许还想着将来的痛苦。在一个人的命运周围
酝酿的哀愁,有时会由音乐突然透露出来
    过了一会,雅葛丽纳擦擦眼睛,望着奥里维。突然之间他们拥抱了。噢!无可形容
的幸福!神圣的幸福!这样的甘美,这样的深邃,甚至令人感到痛苦了!
    雅葛丽纳问:“你的姊姊象你吗?”
    奥里维吃了一惊:“你为什么提起她?难道你认识她吗?”“克利斯朵夫讲给我听
的你曾经非常痛苦,可不是?”
    奥里维点点头,感动得答不上话来。“我从前也很痛苦的,”她说。
    于是她讲起她的亡友,亲爱的玛德姑母,很心酸的说她曾经哭得死去活来。
    “你会帮助我的,是不是?”她用着哀求的口吻说。“帮助我生活,做个好人,把
可怜的姑妈做榜样!你喜欢我的姑妈吗,你?”
    “她们俩我们都爱。正如她们俩也会彼此相爱。”
    “可惜她们不在这儿了。”
    “她们在这儿呀!”
    两人紧紧抱着,连彼此的心跳都感觉到。忽然来了阵细雨,使雅葛丽纳直打寒噤。
    “我们进去罢,”她说。
    树荫底下差不多已经黑了,奥里维吻着雅葛丽纳潮润的头发;她向他仰起头来,他
的嘴唇第一次感觉到那动了爱情的嘴唇,那种少女的灼热而有点龟裂的嘴唇。他们差点
儿晕过去了。
    快到屋子的时候,他们又停下来。
    “以前我们多孤独啊!”他说。
    他已经把克利斯朵夫给忘了。
    可是他们立刻想其他。琴声已经没有了。他们走进屋子。克利斯朵夫把肘子靠在风
琴上,双手捧着脑袋,也想着许多过去的事。他听见开门才从幻梦中惊醒过来,对他们
和颜悦色,堆着一副庄严而温柔的笑容。他看到他们的眼睛就知道了经过的情形,便握
着他们的手,说道:“坐下吧。让我弹些东西给你们听。”
    他们坐下了,他在琴上把胸中所有的感情,对他们俩所有的爱,一起倾诉了出来。
弹完之后,三个人都一声不响。随后他站起身子瞧着他们。他的神气多么和善,比他们
老成多了,坚强多了!她这才破题儿第一遭体会到克利斯朵夫的心。他把他们俩都搂在
怀里,对雅葛丽纳说:“你很爱他是不是?你们都非常相爱吧?”
    两人都觉得对他感激不尽。可是克利斯朵夫马上转变话题。高声笑着,走向窗子,
跳到花园里去了。
    以后的几天,他劝奥里维向雅葛丽纳的父母求婚。奥里维不敢,怕遭到意料中的拒
绝。克利斯朵夫同时也逼他去找个差事。假定两老答应了,奥里维在不能谋生的情形之
下,就不能接受雅葛丽纳的财产。奥里维跟他一般想法,可不同意他对于跟有钱的女子
结婚所抱的过分警戒而近乎可笑的态度。克利斯朵夫始终认为财富是毒害心灵的。他最
喜欢引用一个哲人对一个为灵魂得救问题操心的富家妇说的话:
    “怎么,太太,您有了百万家私,还想有一颗不朽的灵魂?”
    “你得提防女人,”他半正经半取笑的和奥里维说,“提防女人,特别是有钱的女
人!女人爱艺术,也许是真的;但她把艺术家压得透不过气来。有钱的女人可是把艺术
跟艺术家都伤害了。财富是一种病。女人比男人更受不住。所有的富人都是不正常的
你笑吗?你笑我吗?哼!难道一个富翁会懂得什么叫做人生?难道他跟艰苦的现实有什
么接触?他尝过饥寒交迫的滋味吗?闻到过用自己的劳力换来的面包的味道吗?感觉到
自己胼手胝足去垦植的土地的气息吗?他懂得什么众生万物?连看都看不见呢!我
小时候有几次给人家带着坐了大公爵的马车出去玩。车子走过我每根草都熟悉的草原,
穿过我独自奔驰而心爱的树林。可是那时我什么都看不见了。所有那些可爱的景致,都
变得象带我游览的那些糊涂虫一样的僵死,一样的不自然。那批昏庸老朽的人好比幕一
般把草原跟我的心隔断了;不但如此,只要脚下踏着木板,头上盖着车顶,就可以使我
和天地绝缘。要能感到大地是我的母亲,必须把我的脚踩入它的肚子里,好似一个初见
光明的新生儿一样。财富斩断大地跟人类的连系,斩断所有大地之子相互间的连系。这
样,你怎么还能成为一个艺术家?艺术家是大地的声音。一个有钱的人不能成为一个大
艺术家。如果能够,那末在这样水土不宜的环境中,他必须有胜过别人千倍的天才。而
且即使成功了,他也免不了是一颗暖室里培养出来的果子。连伟大的歌德也没用:跟他
的心灵配搭的是萎缩的四肢,他缺少那些被财富斩断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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