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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不夜-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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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失望还是庆幸,杨楝又问:“福王何在?”

周录道:“昨晚陛下一直不得空见他。是贤妃请了懿旨,领他回去安歇下了。”

杨楝怔了一下,原来只有他跪在外面等候,里面什么也没发生。

他一时泄了气,只想即刻逃回清馥殿去补眠。哪怕有口热茶喝也好,他淡淡地想。

周录瞧着他面色青白,眼神却有些恍惚,连忙道:“昨晚郑公公已给清馥殿递了消息。这样冷天,程宁怎的也不过来伺候——奴婢这就去给殿下寻件披风?”

杨楝默默地摇了摇头,坐回椅子里出神,过了一会儿才想起该谢一声,一抬头却发现周录已经进去了。

内官们捧着食盒鱼贯而入,杨楝估摸着皇帝要用完早膳才会料理自己,不想周录忽然跑出来:“皇上唤殿下进去。”

杨楝深吸一口气,握着拳用指甲尖儿狠狠掐了一下掌心,整了整衣裳便跨入暖阁。

皇帝斜坐于床中,黑色披风衬得他愈发苍白憔悴。杨楝连忙跪拜问安,皇帝指了指床前一只绣墩命他坐下,又问:“阿楝,你既通医术,且替叔叔看看,这场病是怎么回事?”

杨楝心下生疑。皇帝素来谨慎,只信二三位太医令的话,这回传了郑半山已属蹊跷,竟还让他来把脉,莫非是真的病重?观其面色也还好,他凝神屏息,将三根手指搭在皇帝灰白的腕上,却听皇帝低声道:“真凉。”

杨楝连忙收手,跪拜道:“臣死罪。”

皇帝一怔,苦笑道:“这有何罪?倒是你年纪轻轻的,怎么会手凉?”

周录连忙捧了个铜炉过来请杨楝焐着,又道:“原是奴婢们伺候不周,惊着了陛下。徵王在外面待了一宿……”

“外面?”皇帝瞪眼道,“你们愈发大胆了,连一间屋子都不收拾出来,竟叫徵王在外面待着?”

周录忙跪下磕头。

杨楝冷眼瞧皇帝做足了姿态,方道:“陛下,周公公是早上才过来的。况且龙体欠安,臣子理当守夜,并无不妥。”

皇帝似满意地点了点头,却也没有叫他再为自己把脉,只叹道:“你是个忠厚的孩子。不瞒你说,昨晚朕犯病时,腹中心里都是翻江倒海的难受。我的父皇抱病多年,不得不将国事、家事皆托付于母后。我若步其后尘……太后春秋已高,两个孩儿又都不懂事,想来想去,竟只有交给你了。”

杨楝头上轰然一响,险些双膝一软跪了下来,勉强笑道:“陛下正当盛年,来日方长,何出此病中伤感之语?”

他在试探自己,杨楝心想,此时决不能顺着他的话往下说,遂道:“陛下昨晚吃得不合适,又兼大长公主的消息来得太突然,一时伤心过度。将养些日子就会好的。”

“只望如你所言便好。”皇帝略闭了闭眼睛,忽问:“大长公主的事,你怎么看?”

杨楝愈发摸不着头脑,只得缓缓道:“大长公主年事已高,况卧病良久……”

皇帝摇了摇头,似乎想要说什么,却见一位通传内侍守在门口,遂问何事。那内侍道各宫妃嫔都在外面候着,要进来请安。皇帝烦心道:“都叫散了吧。朕已无事,让她们各自回宫去。”

周录在一旁提醒道:“贤妃呢?”

皇帝一拧眉毛:“送回去,看起来!不许她再去太后跟前说项!”

昨晚那扇子果然有大文章,杨楝默默地想。那扇子是借洛神诗讽喻皇帝纳淑妃吗?“平阳公主亲”引汉代卫皇后的旧事,卫子夫原是平阳公主家伎,以微贱而承宠,淑妃却是公主的嫡亲孙女,这么类比又牵强又不雅,但换个角度想却也更见其刻毒阴损。

正琢磨着,却听皇帝又道:“阿楝,你小时候在先帝身边玩耍,与大长公主十分相熟吧?”

杨楝摇头道:“却是不熟,侄儿几乎未曾见过她。”

皇帝叹道:“是了。到你出生的时候,姑母已不大肯回宫。原先并不是这样,熙宁公主因生母早亡,自幼被太皇太后抱到身边抚养,与嫡出公主无二。先帝与她一起长大,手足之情最是亲厚。在我少年时,她常常回宫与兄嫂团聚,亲热如民间戚里。”

那为什么大长公主后来就不回宫了呢?杨楝等着听他说下文,却见他闭目不语,灰白的手指垂在床边微微颤抖。

过了许久,皇帝才把话说了下去:“朕自即位以来,诸般忙碌牵制,不曾在大长公主面前表半点子侄之情。她终归是朕的亲姑母……也是最后一个姑母。她的丧事,朕想要好好操办一番。”

他停了下来,等杨楝接话,杨楝只得连声称是。

皇帝遂道:“朕本想亲自过问此事,无奈身子不争气。想来想去,宗亲之中论身份,只你堪当此任。朕今日便派你主理公主丧事,你……休要令朕失望。”

领命谢恩出来,杨楝犹自一头雾水。皇帝要厚葬公主,虽是为念旧情,只怕也是为了抬举淑妃。然则为何要派他去做,这算是考验,是陷阱,还是兼而有之呢?太后会如何看待此事?事已至此,他要怎样做,才能全身而退呢?

暖阁外间空无一人,此时户牖紧闭,紫色香烟在帘幕间踯躅不散。他四周打量一回,一眼看见早间太后送来的那柄七宝宫扇,正静静躺在条案上,仿佛一个沉睡多年的秘密。

值殿的几位内侍面朝外站着,无人召唤不敢转过身来。他一横心,伸手拿过了七宝宫扇。

扇面上画着一位十四五余的宫装少女,明眸皓齿,雏发未燥,看去确乎有些像淑妃,旁边的题诗正是那首“平阳公主亲”。杨楝有些糊涂了,这一诗一画虽然笔力稍稚嫩,却都像是出自皇帝本人之手。

桑皮纸和牙柄泛出淡淡鹅黄,看上去颇有些年头了,想来是皇帝的旧物。昨晚的宫扇虽远观相似,却也能瞧出是新仿的。他渐渐猜出了他们的计策,不觉微笑起来,正要放回去,忽然发现宫扇背面还有一首诗!

“好色伤大雅,多为世所讥。”

似烧红的烙铁,将眼睛狠狠灼了一下,登时几乎坠下泪来。他也来不及想“为何”,只管饥渴扫视全诗,心底脑中却是白茫茫一片不分明,隐隐痛不可遏。

就在这时,珠帘哗啦啦一响,他本能地将扇子掷了回去。

来者却是淑妃,衣冠如雪,素面朝天。杨楝记得妃嫔们是被打发走了的,再想淑妃一人悄悄过来倒也正常。他这时心绪起伏,不由得狠狠看了她一眼,才迅速走开。谢迤逦被他看得一愣,察觉他眼圈发红,心中又不可收拾地酸软起来。

此时天光大亮,又是个丽日无云的大好晴天。阳光晃得人眼花,一时竟有再生为人之感。杨楝从太素殿下来,望见程宁带着一顶轿子候在道旁,手里还捧着一个蒲包,遂笑道:“辛苦你了。”

程宁苦笑着问过安,扶了他上轿,又递来热茶请他喝了暖暖身子。杨楝却问:“我去了这一晚,府中可好?”

“安然无事。”程宁想了想又道,“琴娘子也还好。”

杨楝轻轻点了点头,道:“皇上派下了要紧差事,我先不回家了。你回去寻一身吊服来,直接送到宗人府去。”似乎踌躇了一会儿,又递出一个绢帕结成的小包裹,“拿去给她。”

包里硬硬的不知是什么,程宁应声接了,又听他在轿子里低声道:“螃蟹冷了不能吃。叫她掰着玩儿,消磨消磨时间吧。”

程宁哑然,忙将东西藏起,又不觉摇了摇头。

大长公主的丧仪,自有礼部拟定详细仪注,入殓、停灵、发丧、下葬皆按例操办,人员、器物都是现成的。所谓宗亲主理,亦不过是皇帝为了特示隆恩而弄出的一块招牌。他若积极些可事事亲自过问,若怠慢些,只要届时出面主持出殡发引,便可以交差了。然则到底应该过问到什么程度?

诸妃嫔、公主的丧仪不乏成例,但实际执行起来差别很大,与在位皇帝关系亲厚者必然风光大葬,受冷落者也只能草草了事。如今他衔了圣旨“主理丧仪”,礼部那些官儿们大概也等着他的说法。熙宁大长公主固是地位超然,又有孙女在宫中受宠,然而她却与皇帝、太后毫不和睦。皇帝怎么就想起要给一个冷落了多年的姑母大办丧事呢?

杨楝先去了宗人府,将熙宁大长公主一家的记档尽数调出,快速翻检了一遍,心中渐有眉目,便速速奔回乾清宫领了中旨出来,换上素服,施施然往谢驸马府去了。

“好色伤大雅,多为世所讥。”扇面上的美人不是谢迤逦。皇帝是在神锡初年才与十四五岁的谢家大小姐在宫中相见的,而扇子背后那首诗分明是庄敬太子的笔迹,可见那是万安年间的旧事了。

熙宁大长公主病了一年多,驸马府早就备下了后事,寿衣棺木一应俱全,大门前竖起了纸扎牌楼,从大门到内宅门扇扇大开,皆用净白纸装饰一色雪府,灵前烛火香烟不断,府中男女皆披麻戴孝,哭声响彻了一条椿树胡同。

昨晚往宫中报了丧,不料竟激出皇帝一场急病,谢家上下俱是心惊胆战。及听闻徵王上门吊丧,愈发惶惑不解,少不得跪在大门前相迎。素轿抬入仪门内,杨楝方托着一卷黄帛款款下轿,银冠如雪背倚薄日,仿佛天降神君。早有内官引了谢家父子北面跪下接旨。听完宣旨,谢家父子心中稍定,叩谢过天恩,将黄帛捧至公主灵位前供奉。杨楝亦亲往灵堂祭拜,认真磕了两遍头、上了两回香,还亲手烧了一刀纸钱。一番工夫做完才入正堂升座,受谢家父子的大礼。

谢家父子跪拜已毕,杨楝才起身虚扶一把,详细问过大长公主临终情形,又说了几句“节哀顺变”的客套话,这才缓缓对谢凤阁道:“如此,谢大人将要丁忧了吧?”

谢凤阁点头称是。

“可惜可惜。”杨楝见谢迁垂手侍立一旁,缟衣素履,文秀若处子,又道:“令郎风姿卓荦,文采斐然,真乃芝兰玉树之才,谢家后继有人,大人足可放心。”

“殿下谬赞了,”谢凤阁赔笑道,“小儿哪里当得起。”

杨楝抬眼将堂中诸人一一扫视过,道:“府上人丁稍显单薄,谢大人可有兄弟?”

谢凤阁道:“先父母膝下,独下官一人。”

杨楝并不回话,只是瞧着他。

谢凤阁又道:“尚有一妹归琴氏,早已亡故。”

杨楝点点头,似无限惋惜地道:“是了,我幼时还见过这位表姑姑。”

谢凤阁微感奇怪,似不经意中扫了他一眼,杨楝已注意到他探究的眼光,遂叹道:“谢大人,实不相瞒。本王年轻,见识浅陋,自领中旨以来心中颇为不安,唯恐差事办不好令圣心失望,牵惹朝议。本王想着,谢大人是两朝老臣,效力春台十数年,典制烂熟于心,还望大人不吝赐教。”

谢凤阁连连摇头道:“陛下将诸事委于殿下,下官岂敢信口多言。”

杨楝微微皱起眉头,又道:“公主丧仪既是国丧,也是谢大人家事。”

谢凤阁岂不明白他的意思,踌躇了一下,却说:“殿下所言极是,既是家事,更是国事,故而下官更应回避。殿下请想,下官擅自插手丧仪,难免被御史台议论借职权而谋私利。倘若连累到殿下,辜负圣上隆恩,则是下官的死罪了。”

这些文臣果然难缠得紧,杨楝心中暗骂。不过是想问问谢家和宫中到底有什么恩怨瓜葛,他不肯合作不说,兜兜转转还扣了大帽子下来。谢凤阁无非是想,丧事若办得不对,谢家横竖有皇帝挡在前面,倒霉的是他杨楝……谢凤阁一向深知圣心,莫非这真是皇帝设的陷阱?他一时竟急得微微出汗。

“原是我考虑不周,”他勉强笑着,“大人见教的是。”

既没有多的话,他便起身告辞。谢家父子一直相送到大门,犹称“草草不恭”。杨楝升了轿,谢迁忽道:“我略送殿下一程。”

谢凤阁立刻瞪了他一眼,谢迁只做未睹,却目光灼灼地朝杨楝轿子这边望过来。

杨楝忙道:“如此甚好,烦谢公子为我引路。”

成寿寺离谢驸马府不过百步之遥,却是转进了一条僻静胡同。轿子落地,杨楝并不出来,只隔着帘子问:“谢公子有何指教?”

“刚才殿下可是想问,祖母的丧事要怎么办理才能既合规矩又不违皇命?”

杨楝点了点头,谢迁与谢凤阁一样聪明,但到底年轻,说话也直爽许多。

“别的我也说不上许多。”谢迁望了望周围,隔着帘子简短道,“只是,祖母的墓址早已选在翠微山。今年春天扫墓时看过,不知为何竟被水冲坏了。因为舍妹出嫁,家中都不许提起此事,恐不吉利,亦从不曾安排人去修整。想来这个墓地,是不能用的了。”

杨楝只觉彻骨深寒,不觉厉声道:“这是什么意思?”

谢迁略退一步,叹道:“只怕殿下不知道,提醒一声。下官不敢耽搁,这就告辞了。”

竟是不等他再说什么,甩手就去了。

谢凤阁既不敢将谢迁追回来,又怕这宝贝儿子闹出好歹,一直候在大门口,手中的哭丧棒在砖地上敲得咚咚作响。直到谢迁出现在胡同口,忍不住上去催问道:“你都和他说了些什么?”

谢迁淡然道:“只是问问丧仪的规制。”

谢凤阁心下稍安,转念一想更觉惊怕,忍不住一棒打在谢迁背上,骂道:“这些事情自然有皇上和徵王去定夺,岂容你过问!”

谢迁生受了这一棒,双膝一软跪在父亲面前,轻声道:“一味躲闪岂是长久之计?天威难测,祖母的丧事若出差错,何以见得我家就一定能幸免?儿子以为,还是和徵王交个底更好。”

哭丧棒缓缓放了下来,谢凤阁怔忡良久,方缓缓道:“丧事一完,我和你母亲就要回荥阳老家去,顾不到你们姐弟了。你行事还是这般莽撞,叫我们如何放心得下。”

谢迁目光一敛,肃容道:“儿子知道分寸,一行一言皆深思熟虑过。父亲尽管放心。”

杨楝回到西苑,越想越觉惊惧,先时只道皇帝教他办理公主丧事是有考校之意,却不料其中另有凶险,万幸谢迁提点了他。熙宁大长公主的墓地被水冲坏,长达半年都不去修整,这不是谢凤阁这个孝子所为。若是皇帝的授意,那么想来他并不打算将公主葬在翠微山,却也不明说这话,还顺手挖了个坑等着他杨楝往里跳。然则昨晚皇帝的种种情形,又是因何而来?他在清馥殿门口转了一圈却没进门,直奔清宁宫而去。

所幸未出西苑,就见田知惠一溜儿跑着匆匆赶来。两人迎面碰着,相视皆是苦笑。“殿下不必去找我师父,宫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田知惠道,“师父一早传了我进去,正有话带给殿下。”

到底郑半山是有数的。杨楝略松了口气,四顾一望,见湖上正有孤零零一座水榭,四面透风,倒是个僻静所在,遂同田知惠走了过去,把从人都撇在岸上把风。

田知惠也不绕弯子,直接道:“事情还要从熙宁大长公主的女儿,也就是谢侍郎的妹妹身上说起,此人闺名紫台。”

“琴灵宪的夫人?”

“正是她。谢小姐是先帝的外甥女,因为身份贵重,天资过人,自幼便深得先帝和太后的喜爱,几乎是在坤宁宫养大的。她与今上恰好同岁,是太后心中内定的庆王妃。可惜后来婚姻不谐,以致嫁娶失时——这就是熙宁大长公主和太后生分的原因。”

“可知何以不谐?”

田知惠将声音压得低:“我说出来,殿下休要恼怒。”

“自然不恼。”

“其中涉及庄敬太子。当年太后选定的太子妃,其实是当今皇后。”

杨楝心中一惊,怪不得谁都不敢提这事。

“然及至太子议婚时,先帝却不许他娶徐氏女,坚称只有谢小姐才是他认可的太子妃。太子不忍见父母失和,便称要因循祖制选妃于平民之中,不纳官身女子,因此才娶了殿下的母亲。如此一来,徐氏女被晾在一边,老忠靖王便不肯答应。最终庆王迎娶了徐氏。”

杨楝一时呆住了,尚且来不及消化这其中的千曲百折,只听田知惠匆匆道:“太后和熙宁大长公主皆有意为谢小姐另寻良配,怎奈谢小姐经此挫折便矢志不嫁,一度入山修道。后来……”田知惠停了停,斟酌字句道,“后来太子妃受族人牵连而获罪,隐居阳台山,先帝与太后便有意命谢小姐仍旧侍奉东宫。谢小姐却又不情愿,正巧那时琴督师来提亲,她就私自应下了。太后自然大怒。”

“这些事情,郑先生为何从不和我说起?”杨楝忽问。

“师父说,”田知惠叹道,“为长者讳,这些儿女恩怨原不该告诉殿下。只看眼前形式,不说是不行了。殿下此番应对,心中须有个数。”

杨楝琢磨着他话中的意味,心中一时颠倒迷乱:“如今该怎么办?”

“不可得罪皇上。”田知惠道,“师父的建议是,顺着皇上的心意去办理。”

别过田知惠,杨楝只觉头大如斗,索性先回家歇着,厘清了思路明日再去礼部交代。彼时已近黄昏,程宁料他折腾了一夜又一白天,必是疲累不堪,早叮嘱厨房备下了晚膳,等他回来便开饭。林绢绢养胎不得出门,只有文夫人到清馥殿这边来问了个安。杨楝心中疑惑,却又不好开口询问。刚摆完饭,却见一个小宫人在门口探头探脑。他记起这是琴太微房中的绳绳,遂呼了进来。

“琴娘子睡下了,叫我在这儿守着,等殿下回家就去把她叫起来。”

“她竟睡得着?”杨楝诧道。

绳绳被吓了一跳,支支吾吾道:“刚吃了一大碗发汗的药……”

伤心得病倒了?他如是想着,不觉立刻起身往蓬莱山去。刚走到桥头,只见对面琴太微扶了谆谆的手正朝这边赶来,一眼看见他立刻犹豫不前,及至蹭到桥中相聚,却迎面便问:“你没事吧?”

杨楝一时无语。沉默中她稍清醒了些,屈膝道:“殿下万福金安。”

“没事。”杨楝问:“你怎么又生病了?”

她抬起微肿的眼皮道:“昨晚在后山待了一会儿。”

他看着她沉默片刻,忽伸臂挽住了她的腰肢:“跟我来,有话问你。”

她脚下绵软如泥絮,这一昼夜伤心惊吓不能安寝,及至见到他回来终于心中稍定,愈发连走路的力气都没了,几乎是被他一手拎回了清馥殿。

杨楝留琴太微陪他用饭。琴太微侍立一旁,见桌上菜色俱全,正有一大钵火腿笋干炖的八宝鸭子,遂拣了一条鸭腿放在小碗里,添上热汤笋片,双手捧至他面前。杨楝道:“病了就坐着吧。”

她谢恩坐下,自家舀了半碗薄粥,就着几片酱瓜慢慢抿着。杨楝看看桌上一小盅炖蛋还算清淡,遂推到她面前。她低头用银匙划着炖蛋,只觉毫无胃口,偶然偷看他一眼,却不妨他正眼珠不错地瞧着自己。

杨楝道:“今天我去你外祖母家走了一遭,你就不想问问是那边什么情形吗?”

“我……”她一时说不出话,眼中水色又渐渐漫上来,“怕你不想说呢。”

“吃完饭告诉你。”杨楝道。

她依言吃尽了,他便挽着她走入内室,遣开众人,关门坐好,正色道:“据谢侍郎云,昨日公主稍觉倦怠,未用晚膳便睡下了,及侍女夜间添香,才发现帐中已无气息。公主是在梦中故去的,并无一丝痛苦,你可以安心。可是,公主并无任何遗言留下。”

她默然不语。

他凑到她面前,柔声问:“你很伤心吧?”

她点了点头,忽又摇了摇头。她一直都明白外祖母时日无多,舅母忙着娶妇、嫁女都是这个缘故,然而外祖母只要活着一天,她心里那点希望就不会熄灭,哪怕那只是隔岸灯火解不得近处寒冷。如今终于人死灯灭,岂是伤心二字可以言尽。

“先帝病了很多年。”他似看穿了她的心思,淡淡道,“父亲去世之后,我被太后收养在坤宁宫,身边侍从尽皆替换,师门故旧一个也无,连乳母都被杖毙了。”

他停下来观察她的神情。这些宫闱秘辛向来为宫人们所忌讳,她倒是并不害怕,他继续道:“当时,我心中唯一的指望就是祖父。他虽多年不问政事,终究是一国之君,何况他一向疼爱我。可是等来等去,也没等到他来救我。我长大之后,将当年情形一样样回忆起来,才明白过来,他若是真能救我……”

他斟酌着词句,又看了她一眼,道:“祖父若是真肯救我,何须等待这么久。”

“你怎么可以这样想!”她霍然明白了,两眼圆瞪似是想咬他一口。

“我又没骗你……”

她遽然朝门口冲了两步,忽又停了下来,疑疑惑惑地看着他,忽然嘴唇一撇,瞬间又死死咬住。

他后悔了,本打算以此劝她两句,说出来的话却加倍刺了她的心。仔细想想当年自己遭遇亲丧,旁人可曾说过什么样的劝辞,想来想去却也没有印象。好在她生是忍住了,并没当场哭出来,他连忙转言道:“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她低着头不想搭理,然而终于还是挤出一句:“舅舅和你讨论大事,自然是无暇……提到我。”

他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嘴上却说:“你很是了解你舅舅。”

察觉到他语声有异,她疑惑道:“殿下可是和舅舅起了争执吗?”

“争执却是不敢。”他说,“只因皇上要将大长公主的丧事极尽哀荣,我就向谢大人讨主意,然而他只推不知。”

“舅舅一向十分小心,凡事不肯张扬,皆因外祖母一向对他说,他出身皇亲国戚,依国朝祖制不合授显要文官,如今却因圣眷殊隆而忝列文学清贵之臣,势必受人侧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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