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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脚医生万泉和-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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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都在万继忠家给万继忠送终,万继忠的家属在哭,万小三子在人群里钻来钻去,看到我来了,万小三子过来拉住我的裤腿说:“他是给我吓死的。”我说:“万万斤你瞎说什么。”万小三子说:“是给我吓死的。他说有两个毛主席,一个真的一个假的,他说天安门上那个毛主席是假的,我亲耳听见他说的。他问我告诉谁了,我说我谁都告诉了,现在人人都知道你说毛主席是假的,他就吓死了。”我说:“你瞎说,万继忠是吊死的,根本不是吓死的。”万小三子说:“你不懂的,他就是吓死的。”我说:“万万斤,我问你,你是在哪里跟他说话的?”万小三子说:“就在你家门口。”我说:“那就对了,既然是在我家门口说的话,那如果他吓死了,怎么还会跑回家去解下裤带上吊呢。”万小三子说:“你算什么医生,你一点也不懂,人死了还会活过来,你知不知道?万继忠吓死了,又活过来,但回到家里他还是吓,就吊死了。”我被万小三子说住了,再也无法反对他。
  万全林蹿过来揪住万小三子要打,万小三子说:“你打,你敢打,我就说你的事情。”万全林说:“我有什么事情?”万小三子说:“你跟万继忠是一路的,万继忠说有两个毛主席,你说有两个谁,要不要我说出来?”万全林慌了,说:“我说什么,我什么也没有说。”嘴上还硬着,手里却放松了,万小三子赶紧溜到远处,站定了,但做出随时要逃走的架势。万全林大骂道:“你个小棺材,长舌婆,恶讼师,我操你十八代的祖宗!”万小三子却在远处开唱了:“天大地大不如党的恩情大,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千好万好不如社会主义好,河深海深不如阶级友爱深。”
  这一年万小三子八岁,他唱歌和他说话一样,舌头很灵,口齿很清,但他有个毛病,就是五音不全,自己又全然不知,还以为自己的音很准呢。这个毛病今后会一直跟着他。天色渐渐地暗下来,公社的干部已经赶在路上了,看热闹的群众渐渐地散去,留下万继忠家属凄凄悠悠的哭声和万小三子的五音不全的歌声交织着一起飘荡在黑夜里。
  我回家的时候,心神很不宁,无端端地眼皮乱跳,脚步也是深一脚浅一脚,好像走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完全不熟悉脚下天天走过的路。回到家,家里一点声息也没有,连灯也没点。我拉了电灯开关,电灯没亮,知道断电了,就摸黑点了油灯。到床边拿油灯往床上照了照,我爹万人寿闭着眼睛,他感觉到了亮光,想睁开眼睛却睁不开来,就闭着眼睛半口气半口气地说:“万、泉和,你竟然、也、也万医生,我,我——”他一口气上不来,我赶紧拍他的背,他喘出一口气,继续说:“我实在、气啊,闭不上眼、啊,我、死不瞑目、啊。”我说:“爹,你说什么呀,什么死不瞑目?你白天还好好的,挨了斗,游了村,还看了病人,还给死去的万继忠出了诊,你怎么会一下子躺倒了呢?”
  我爹说:“你给我把把脉。”我有点发慌,问:“左手右手?”我爹说:“随便。”我想起来了,说:“男左女右。”就抓起我爹的左手把脉,结果却是抓的右手,我心慌得乱跳,连左手右手也分不清了。我爹说:“把到没有,是不是死脉?”我用力咽了几口唾沫,想让乱跳的心平静下来,可是它平静不下来,我爹却像催命鬼似的又催了:“把到了没有?把到了没有?是死脉吧?”我只能乱七八糟地感受了一会,说:“我没有把到,没有死脉,也没有活脉,我把不到你的脉。爹,你是不是累了?累了你就躺着不说话了。”我爹闭着眼睛摇头。我又说:“爹,你是不是饿了?饿了我弄东西给你吃。”
  我爹喘过气来,说话也连贯了些,他说:“还有一件事情我要跟你交代清楚。万里梅不是心口痛,她的肝上有病症,因为刚犯起来,一般的人查不出来,时间久了会加重,到加重了再查出来再治,就为时过晚了。”我只知道我爹的命都快没了,我脑袋里一团糨糊,我都差一点想不起谁是万里梅了,为了安慰我爹,我嘴上说:“我知道了。”脚步却已经放出去。到了东厢屋灶间看看,锅里没有东西,米囤子也见了底,我又回过来说:“爹,锅里没东西,要不舀一口凉水你先喝起来,我去地里挖几个山芋。”我爹说:“你糊涂了,这是什么月份,山芋还没有长出来呢。”我说:“长出来了,虽然小一点,我看见万小三子在吃。”我爹说:“你别去挖山芋了,听我说话,我要是死了,就是内脏出血死的。到时候你看看我的肚子是不是鼓胀起来,如果是鼓胀了,那就肯定是内脏出血,我这个肚子,也算给万医生你留一个实践的机会。”他到这时候还不忘记嘲笑我,又补了一句:“哼哼,万医生,你?”我说:“爹你又不是万万斤,你乱说什么呢,我还是要去挖点山芋来给你吃。”
  等我从自留地上挖了几个不成熟的山芋回来,我爹万人寿已经走了。他的肚子果然肿胀得像一面鼓,鼻孔里淌出一点血,但不算多,也不很红,就那样淡淡的一丝,挂在鼻子边上,像天冷以后淌出来的鼻涕。
  我一脚跳到院子里像疯狗一样狂叫乱喊起来:“你们快来啊,我爹死了——”曲文金刚好经过,她起先以为我在发疯,还想骂我一句,但她看了我一眼,被我的脸色吓住了,大着舌头哆哆嗦嗦地朝自己家里喊:“快奶哪,快奶哪,万医心喜哪(万医生死啦)!”紧接着是裘金才从自己家跑了出来,听到我和曲文金的叫喊,愣了一愣,转身跑进我家,扑到我爹的床前,把一根手指放在我爹的鼻子上。我爹的鼻子里再也没有气息出来,连一丝丝也没有了。裘金才“哎呀”一声,两手一拍自己的屁股,这一拍,竟将自己拍到了地上,坐在那里爬不起来了。
  消息迅速地传开去,刚才还在万继忠那里给万继忠送终的群众,现在都过来送万人寿了。在万继忠那里,只有万继忠的家属在哭,这里就不一样了,许多群众都哭起来,裘二海的老婆裘大粉子坐在地上,两手拍打着地皮,将地皮拍得“啪啪”响,她边哭边唱道:“万医生啊万医生,你白天还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了,万人寿啊万人寿,你个没用的东西,你说走就走了啊——”群众中有人听不过去,都朝她怒目而视。裘二海现在不是队革会主任了,就有人敢说裘大粉子了,有一个人忍不住说:“哎,你怎么骂人呢?”裘大粉子说:“我是气呀,我是伤心,我是难过,我是心痛万人寿,万人寿你个没用的东西,你也配叫万人寿?一万个人的寿命都在你身上,你说走就走啦——”
  她唱着唱着,万全林送的那副对联连同横批一起从墙上掉落下来,我说:“我说的吧,我说的吧,它不是给我的,它是给我爹的,现在它要跟我爹走了。”万全林想说什么,却张了张嘴没有说出来,后来他把对联拣起来,盖到万人寿身上。裘大粉子继续哭唱:“万人寿呀万人寿,我知道你是被万继忠和裘二海踢死的,本来万继忠是要踢裘二海的,万人寿你个没用的东西,你去替裘二海受一脚干什么?裘二海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当队革会主任,也踢人,他跟万继忠是一路的货色,他们是畜生,你是人,人为什么要被畜生踢死啊?万人寿啊万人寿,你个没用的东西,你以为裘二海让万泉和学医是安的什么好心啊?你要是活过来我就告诉你他为什么要让万泉和学医——”
  裘大粉子哭着唱着,晕过去了。大家惊呼,我过去掐了她的人中,她醒过来,又继续哭唱。裘二海在家里生病,听说出了事情,也赶过来了,见老婆裘大粉子在这里发疯,要拉她回去,裘大粉子说:“你给我走开,当年我要是嫁给万人寿了,就没你的事了。”裘二海说:“你要是嫁给万人寿,万人寿这几岁就死了,你不是克夫么。”裘大粉子气道:“我是要克夫,万人寿走了,你也快了。”裘二海气得肚子又痛起来,说:“什么神医名医,连个肚子疼都治不好,屁个名医。”万全林说:“人不在了,你就说这种话,人在的时候,你那么吹捧他。”裘二海说:“是他叫我吹捧的。”
  裘大粉子又强悍地哭唱起来:“万人寿,你个没良心的东西,你个没用的东西,你说走就走啊,你都不回头看我一眼,你真的怕我是克夫命啊?”万全林说:“算了算了,你虽然不是克夫命,但万医生倒是个克妻命,要是你当年跟了万医生,那早年死掉的,就不是万泉和他妈,而是你了。”裘大粉子似乎被这句话镇住了,哭声渐弱。
  几个壮劳力连夜摇船到镇上的棺材铺,买回一口杉树皮棺材,搁在万人寿脚跟头。我的脑子里堵得满满的,心里也堵得满满的,想哭,却找不到个出口哭出来。等大家走后,我含着一肚子的泪水趴在我爹的棺材上睡了。
  我做梦了,梦见我爹万人寿指着我说:“庸医杀人,庸医杀人啊!”我急得大叫:“爹,我没有杀你!我没有杀你!”接着就是乱哄哄的一片了。我睁眼一看,天已经亮了,群众都已经到了,他们来帮我下葬我爹万人寿。万全林说:“万医生,你爹死了,你还睡得这么香?”我说:“我正在和我爹说话呢,被你打断了。”他们给我爹万人寿穿上寿衣,抬到棺材里,躺平了,盖上棺盖的时候,我就要哭,大家说,现在不哭,还没到时候,一会儿到了坟头,钉棺盖的时候你才哭。我爹的棺盖还没有钉上,按我们这地方的风俗,要到了坟地下葬时才最后往棺材盖上钉洋钉。
  吹鼓手也来了,送葬的队伍就出发了。天气阴沉沉的,桑树地里沙沙沙一片乱响,我不知道是不是有好多鬼来欢迎我爹了。吹鼓手吹奏着哀乐,走到村口的时候,就看到涂三江涂医生站在那里,好像是专门等在这里的,问我:“万泉和,谁死了?”这时候我的眼泪忽然就找到了出口,奔涌出来了。我只会淌着眼泪拿手指着棺材,却说不出话来。涂三江已经意识到了,但他不愿意相信,说:“难道是你爹?是万人寿?”他“哈”了一声又说:“万人寿也会死?”过来推开没有钉洋钉的棺盖朝里看。大家说,别看了别看了,看来看去,万医生死不安心。涂三江却已经笑出声来了,边笑边说:“万人寿啊万人寿,你听说我要来合作医疗陪你上班,你就吓成这样,你用这样愚蠢的办法来躲我啊?”我拉了拉涂三江的衣襟,说:“涂老师,我爹不知道你要来。”涂三江说:“你懂什么?你爹是个人精,早就知道我要下放来了。”我说:“可是我爹是死了,被裘二海踢死的。”裘二海一听,急了,赶紧说:“是万继忠踢的。”说了之后,可能想到这话不是事实,又补了一句:“是万继忠叫我踢的,不能怪我。”我说:“反正是被你们踢死的。我爹自己也说,他是内脏出血死的。”涂三江按了按万人寿死去的肚子,说:“是内脏出血,但他没有死,他怎么可能死,我们还没有决出高下呢。”涂三江朝送葬的队伍扬了扬手,“回吧,回吧。”队伍不动。涂三江的声音厉害起来:“怎么啊?你们想活埋万人寿?”
  谁都不敢活埋万人寿,队伍就往回走了,吹鼓手想再干点活,但他们不能再吹奏丧乐哀乐,要吹喜庆的曲子呢,似乎还没有到时候,因为毕竟万人寿还是死在棺材里,并没有活过来。队伍回到了合作医疗站,涂三江叫大家把万人寿抬出来,朝他嘴里吹了几口气,又给他打了一针。等了好一会儿,万人寿也不见动静,我觉得涂医生的行为有些怪异,赶紧把他拉到一边,说:“涂老师,我爹他——”涂三江却把我扒拉到一边,脸对着万人寿说:“万人寿啊万人寿,我知道你想和我争个高低,我说你没死,你还偏要死给我看。”万人寿依然不动,涂三江说:“拿水来灌。”我很想我爹能够活过来,听涂医生的话拿了水来,涂三江掰开万人寿的嘴,硬是灌进去,可万人寿硬是死着,怎么也灌不进去,水顺着嘴角往外淌。涂三江又叫拿针来刺,群众看不下去,说:“涂医生,就算你从前是输给万医生,但现在这么折腾一个死人太过分了。”涂三江不服,说:“谁说我输给万人寿?你叫他起来我要亲口问问他。”后来他坐定了,慢慢地想了想,最后他点了点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唉,他是死了,死透了,我是没本事救活他了。”涂三江的话音未落,就看见我爹万人寿双眼睁开,嗓子里“嘿”了一声,脸上似笑非笑,他活过来了!
  群众惊呼的惊呼,拍手的拍手,有的吓得逃走,逃走了又小心翼翼回来探望。吹鼓手终于又有活干了,他们又开始吹奏,这回吹奏的是“天大地大不如党的恩情大”。涂三江说:“哈,你个老东西,你到底中计啦。”涂医生骂我爹老东西,我说:“涂老师,你是知识分子,你怎么骂人,你怎么骂我爹?”涂三江说:“知识分子要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要向贫下中农学习,贫下中农骂人,我也要骂人,那才叫触及灵魂,改造世界观。”
  我爹万人寿活过来了,但因为大脑缺氧时间过长,全身瘫痪,也不会说话了,除了偶尔会听到他不明不白地“嘿”一声。除此之外,他活着的似乎只有眼睛,因为他的眼睛会动,眼皮会眨巴,至于他的脑子到底清楚不清楚,因为他不说话,别人都不知道,只有他自己知道。涂三江拉了拉万人寿的手,说:“我知道你,要和我斗,不惜牺牲自己的儿子。”我说:“涂老师,我没有牺牲啊。”涂三江说:“你不懂的,他叫你来跟我学医,他知道你学不好医,以后就可以笑话我涂三江水平臭,是不是,是不是?”万人寿不说话,光是眼睛眨巴眨巴。涂三江又说:“万泉和是不怎么样,他是我的学生,可他也是你的儿子呀,你看看你的儿子,差点把你给活埋了。”万人寿仍然不说话,只眨巴眼睛。
  也是后窑大队合作医疗不该绝,万人寿倒下了,正好涂三江下放了。加上我进修学医也学出来了,合作医疗的力量反而加强了一点。涂医生说,这一次公社卫生院下放走了一大批医生,但他们的下放待遇不一样,有的带薪有的不带薪,根据每个人的问题性质而定。涂三江性质严重,这一次不给他带薪了,所以他这次下来,跟前次的下来,本质上是不一样的。他现在真正是赤脚医生,和另一个赤脚医生万泉和一样,看病记工分,看一天,记十分人工。
  涂三江一肚子的怨言,老是说,我不合算的,我不合算的,你们记工分,还有自留地。后来大队烦他不过,给他划了一块自留地,但他也种不起来,丢给裘金才去种了。
  现在我们院子的那张图要做一点小小的修正了,本来左边第一间是我和我爹的屋子,左边第二间是合作医疗站,现在涂医生来了,把医疗站那一间的后半部分隔出一块,涂医生就住里边。我前面已经说过,富农裘金才家的房子开间很大,要比一般农民家的房子大得多,即使把合作医疗站隔掉一点,医疗站也还是宽敞的,医生的桌子、大药柜、放医疗器具的条桌、两张病床,凡是原来的所有东西,还仍然放得下。病人进来了,也没觉得地方狭窄多少,只是到涂医生的房门口朝里探探头,说,涂医生干净得来。
  这是农民瞎说的,他们没话找话,恭维一下医生。其实涂医生是最不爱干净的,他虽然医大毕业,在公社卫生院工作多年,却没有养成讲卫生的习惯,而且很懒,还很抠门,这跟他带不带薪没有关系。他从前带薪的时候,就很小气,有一回货郎担来了,他嘴巴馋,买了一些糖,又怕别人看到了要分他的糖吃,就等到合作医疗站关了门才拿出来吃。但是有个病人正好这时候撞上门来,涂医生来不及将糖吐出来藏好,就将糖鼓在嘴里给他看病。病人说:“涂医生你的嘴巴子怎么了?”涂医生含着糖块含含糊糊地说:“我牙疼,牙床肿了。”但是他说话的时候一不小心糖块从嘴里掉了出来,涂医生赶紧用脚把糖块踢开,说:“没有什么,没有什么。”
  我没有料到的是,我刚刚修正了那张图,却很快又不符合实际情况了,因为在短短的时间里,除了涂医生之外,我们院子里又增添了好些人口。先是曲文金生了二胎,是一个女孩,叫裘奋英。接着知识青年屠海平和莫知来了,队里把他们安排在门房间,也就是你们看到的图上紧挨着院门的那一间,原来是队里的仓库。说是仓库,其实也没有什么东西,更没有什么贵重东西,放了几只写着队名的栲栳而已。来了知青,就让他们住。再接着,又来了一户下放干部,男的叫马同志,女的叫黎同志,两个小孩,一个男的叫马开,一个女的叫马莉,还有一个老太太,开始大家以为是他们的奶奶,后来才知道是外婆。村里人奇怪,说,哪有娘跟女儿过的?她没有儿子吗?再后来知道老太太有三个儿子,村里人更是称奇,说,到底是城里人啊。马同志一家五口,也放到我们的院子里。这样就不对头了,本来还显宽敞和安静的院子,现在变得拥挤而杂乱。
  但这样的情况只维持了一个多月,又改变了。因为马同志和黎同志提出来,让他们一家五口挤住东厢房,简直就是受虐待。尤其是夏天到了,东厢房朝西,他们一家就像生活在一只狭小的火炉里,不是闷死也是烤死。马同志生气地说,他们不是自己要求下放的,是毛主席叫他们下放的,队里如果不对他们好一点,他们要去报告毛主席。万继忠死后复职重新当上队革会主任而后又当了大队书记的裘二海最怕有什么事情惊动毛主席他老人家,赶紧做了调整。调整以后,也就是现在了,我们的院子是这样的情况:
  这样的改变结果是出人意料的。你们从图上就能看出来,富农倒不吃亏,无非就是院子里人多一点。本来富农也不怎么在院子里活动,除了曲文金,因为她是外嫁来的,没有这个习惯,其他富农家的所有人员,从小就习惯像老鼠一样窝在房子里,不出来见太阳,进进出出走的也都是后门。所以对他们来说,院子里挤进再多的人,也没有什么大的影响。下放干部和知识青年也还说得过去,受影响最大的是大队合作医疗站以及医疗站的赤脚医生。
  赤脚医生有三个人,我爹万人寿、涂医生和我。我爹虽然现在躺在床上手脚不能动,也不说话,但他活着,眼皮会动,眼睛会眨巴,你不能保证也不敢肯定他是好不了了,说不定哪天他就好了,就站起来继续当医生了。当然,说我爹万人寿现在还是赤脚医生的,也只有我一个人,我只是想让我爹继续享受每天十分人工的报酬。可是队里没有这么傻,协商下来,他们给我爹万人寿记两分人工。我觉得我爹有点丢脸,小孩子干活还给五分人工呢。但涂医生却说,太没道理了,躺在床上还给人工?
  我们三个人,加上医疗站,只分到一间大房和一间东厢屋,涂医生气鼓鼓地搬进了东厢屋,我和我爹万人寿住在医疗站隔出来的后半间里。所以多半的时候,我和涂医生在外间看病,我爹万人寿就躺在里间眨巴眼睛。眨巴到后来,我爹的眼皮竟然能眨巴出声音来了。此是后话。
  我们医疗站的地方小了一点,但那也是形势的需要造成的。正如马同志所说,知识青年也好,下放干部也好,都是毛主席的号召,我们不能不要他们来,不仅要他们来,还要欢迎他们来,来了还要安顿好,好让他们在农村把心安下,把根扎下。我们当医生的理解大队的难处,虽然工作场所小了,但我们知道大队对我们医疗站还是很重视的,因为过了不久大队又给我们增添实力了,又派来了一个赤脚医生,他也是我们后窑大队的人,刚从部队复员回来,叫吴宝。有人说他当的就是卫生兵,有人说不是,总之大队叫他来当赤脚医生,他就来了。
  其实我知道吴宝没有当过卫生兵,因为他头一次打针的时候,我偷偷地观察过,我看出来他根本就没有打过针。我没有当众说穿他,私下里跟他说:“吴宝,你连针都不会打,怎么可以来做赤脚医生?”吴宝笑了笑,回答我说:“连你都在混,我为什么不能?”我就哑口无言了。但是吴宝很聪明,手特别巧,只打了两三次针他就很熟练了,已经比我打得好了。所以好多人不找涂医生打针,也不找我打针,就找吴宝。吴宝对我和涂医生说:“好像你们两个是医生,我是护士。”
  吴宝当兵没满三年,连党也没入就回来了,因为犯了男女问题的纪律。吴宝从部队所在地带回一个漂亮女人,一回来就结婚了。吴宝的女人我见过,到底长得有多么漂亮,我说不清楚,因为我从来都不敢正眼看她,只是听到她有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像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播音员。吴宝的爹妈还怪吴宝的女人耽误了吴宝的前程,但吴宝跟他们说,我犯生活错误,又不是跟她犯的,怪不着她。
  我们院子里多了不少人,但人太多了说不清楚,还是拣比较重要的人说。就说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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