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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情曹雪芹-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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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云掀起松枝:“你们看,一共开了三枝。”她用手指着:“这儿,这儿,还有这儿!”
  紫雨一时兴致激发:“霑哥儿曾经教给我一支我们苏州的小曲,名叫《三枝梅》,为了祝贺表姑娘脱籍开户,我唱给你听。”
  “我先谢谢,紫雨姐姐。”
  紫雨用苏州方言,说了一句:“表姑娘,我可不敢当啊!——”然后唱道:——
  一树皓洁晶莹雪,
  雪儿下,偷绽三枝小红梅。
  红梅傲雪添娇媚,
  雪映红梅透春扉。
  一枝梅,颤巍巍,
  千金待嫁在香闺。
  月老结下红丝坠,
  姑娘双颊彩云飞。
  二枝梅,将春催,
  对镜理妆笑弯眉。
  百褶罗裙压玉珮,
  落马髻边凤钗垂。
  三枝梅,绽春蕾,
  鼓乐声中红巾围。
  杯成双,人成对,
  拥肩牵手笑相偎,
  声低低说一句闺中戏语,
  羞答答,侬先醉。
  恰在紫雨唱到最后两句的时候,曹一步闯入院内,只见他勃然变色活像凶神恶煞,大声疾呼:“浑账!”
  吓得在场众人惊恐万状心颤胆寒。
  曹看了一眼嫣梅,觉得她今天刚到,不便在她面前再施威福,便挥了挥手,余怒未息地说:“你们都回榭园,紫雨留下。”
  曹霑领先答应了一声:“是。”便与玉莹、墨云、嫣梅出了院门。她们没走了几步,玉莹止步回身,曹霑急忙迎了上去:“你放心吧。我跟丁大爷都会劝的。”玉莹点了点头,陪着嫣梅走了。
  曹这时在悬香阁院内大叫:“老丁!老丁!”
  老丁赶紧跑进院内:“老爷,您有什么吩咐?”
  “把这贱人给我打四十嘴巴,赶出芷园!”
  “啊!”这一决断完全出乎丁汉臣的意料之外,不由得大惊失色:“老爷,您说什么?”
  “你聋了吗?给我打她四十嘴巴,赶出芷园!”
  “老爷!您这是怎么啦?今天可是您大喜的日子,再说,紫雨也没犯下什么弥天大错,不可饶恕啊。”
“什么?这贱人竟敢高声宣唱淫词浪调,败我家风!”
  “老爷,您请息怒,今后不准她再唱也就是了。”
  “哈哈,你倒说得轻巧,如今家里住着两位姑娘,要是让她给带拉坏了,你担当得起吗?啊!”
  “这”
  “上一次她们主仆就赠笔送砚,鼓弄曹霑撰写野史小说,倘若误了他的前程,你担当得起吗?”
  “我”
  曹暴跳如雷:“还不快打!圣旨就要到啦!”
  紫雨“扑通”一声,双膝跪在曹脚下:“老爷,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唱了。求老爷高抬贵手,饶了我这一回吧!您要把我赶出芷园,让我一个孤身女子,在何处安身哪,紫雨跟老爷来到京城,无亲无故!老爷!您发发慈悲吧!就饶了我这一回吧!”紫雨哭述、磕头,真如鸡鹐碎米,触地有声,血污前额。
  “老爷,小人在府上三代为奴,虽说没什么功劳,可我有一颗忠心,四十年来风风雨雨,奴才从无所怨,更无所求。今天,我要舍出这老脸来,求求老爷网开一面法外施恩,您就饶了紫雨这孩子吧!”老丁也双膝跪倒在曹脚下,给曹磕头礼拜,乞求对紫雨的宽恕。
  不料曹不但无动于衷,反而火冒三丈:“违抗家规,连你也一样,给我打!”
  “老爷,我怎么狠得了心,下得去手啊,要打,就让我自个儿打我自个吧!”丁汉臣用两只手,左右开弓狠狠地抽打着自己的双颊。
  “啊!”紫雨惊叫一声,扑过去抓住丁大爷的双手,声嘶力竭地高喊:“丁大爷,打我吧!打我吧!还是打死我这苦命的丫头,就一了百了啦!”
  丁汉臣抱住紫雨,一老一小跪在地下,嚎啕大恸,抱头痛哭。
  气得曹狠狠地跺脚:“丁汉臣,你要造反吗?”然而全无反应。
  双方正自僵持不下,曹霑一步踏入院中:“阿玛!”
  “干什么,你也是来为她求情的吗?”
  “求情孩儿不敢,我是求阿玛想一想,自从咱家江南遇祸,回到北京。紫雨那年才十六岁,家里事多人少,白天她要烧茶煮饭,稠洗浆做,到了晚上,在灯下还要缝连补绽。最叫人难忘的是,夜深人静,她独自一人在院中焚香祷告,祈求苍天保佑老爷,早日出狱,早得平安!阿玛!——”曹霑说到这儿,五内如焚声泪俱下,“扑通”一声也跪在曹面前:“您就开开恩吧,您可别忘了,‘患难之交不可弃,生死与共不可欺’呀!”
  “好啊!你是不是来求情的,你是来教训你老子的!”
  “阿玛,您这么说岂不是折杀孩儿吗?其实这支小曲紫雨本不会唱,是我教她唱的。”
  “哈哈!好啊,是你教她唱的,你你你,你算个什么东西?考秀才两回你都考不上,练武功你又半途而废,文不成,武不就,白天跟戏子十三龄厮混,晚上跟这贱货调情,再这样下去,这个家岂不要败在你们这群叛逆的手里吗?!滚!都给我滚!尤其是你这臭婊子!”曹气往上壮,飞起一脚正踢在紫雨的下颏上。
  “哎哟!”紫雨大叫一声,翻身倒地。
  老丁和曹霑都过去想要抚慰紫雨,谁料紫雨一跃而起,只见她满脸是血,扬声高喊:“我滚!我滚!”冲出门去。
  曹霑、老丁顾不上曹的震怒,直追紫雨而去,边追边喊:“紫雨!紫雨!紫——雨!”
  曹只气得浑身发抖,他抓起石桌上的一盆花卉,“啪”地一声摔了个粉碎!一屁股跌坐在石鼓上,呆望着这空无一人的院落,此时的心情,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是悔、是恨,还是空虚,惟有垂下头去,一声长叹。
  悬香阁院里发生的事情,在敬慎堂的人根本不知道,所以李鼎和吴氏仍然在忙着准备接旨,指挥几个家人,打扫厅堂设摆香案。
  忽然丁少臣拿着一份礼单跑了进来:“太太,这是咱们家斜对门的街坊,陈辅仁陈老爷送来的礼单。”
  吴氏接过来看了一眼递给李鼎,李鼎仔细的看了一遍:“哎呀!好一份厚礼呀!少臣,你马上到悬香阁去请老爷。”

  “嗻。”丁少臣转身出门,差一点跟曹撞了个满怀,曹气气哼哼的申斥少臣:“慌慌张张的干什么?”
  “嗻,老爷。”丁少臣退在一边。
  李鼎迎了上来:“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曹没做答复。李鼎只好把礼单交给曹,曹看了一遍:“上司给下属送这么一份厚礼,取意何在呢?”
  “是啊,我也琢磨不透。不过,只要咱们心中有数就是啦。”
  曹向吴氏摆摆手,吴氏退出大厅。然后跟少臣说:“请吧。”
  “嗻。”少臣跑出大厅:“有请陈老爷!”
  陈辅仁在前,顶戴袍褂一身官服。曹佩之在后,也是衣帽堂堂的走进院门。
  曹、李鼎俱皆降阶相迎,彼此请安见礼,客套寒暄之后,陈辅仁双手抱拳:“恭喜硏翁!贺喜硏翁,委屈您这些年,今朝终于官复原职啦!”
  “不不不,未见圣上旨谕到来,还不能定准啊。”
  “哪里,哪里,庄亲王已然向我面示口谕,岂能不准呢?请您到广储司任员外郎,你我共领。”
  “卑职在陈老爷手下当差,今后还望多多指教。”
  “岂敢!岂敢!我们共掌广储司。请您务必不要客气。”陈辅仁说完,侧了侧身,让出曹佩之:“我来引荐引荐,这位是舍表弟,候补知县,曹佩之,曹先生。”
  “是是,请里边坐。”曹肃客而入。四人走进大厅,分宾主落座,仆人献茶之后,曹欠了欠身:“敢问曹先生的贵籍是”
  “祖籍上元,武惠王曹彬之后。”
  “如此说来,我们还是同宗。”
  陈辅仁鼓掌大笑:“同宗同族,一家人,一家人,又是一喜,哈”
  “大哥。”曹佩之马上就改了称谓:“这位爷是”
  “啊,我忘了给引荐啦,这是舍表兄,姓李名鼎。”
  “噢!——原来是当年苏州织造、兼大理寺卿和两淮盐课监察御史,李煦李大人的大公子!久仰!久仰!”
  李鼎对这个摇头摆尾的不速之客,很有些看不惯,所以他就不冷不热的顶了他一句:“曹先生知道的倒很详细呀!”
  “嘿嘿,嘿嘿”这位曹先生乐了,他以为李鼎真的是在夸奖自己。
  这时,丁少臣匆匆走进大厅,一安到地:“回禀老爷,平郡王府长史到。”
  “回说出迎。”曹立刻站了起来,向陈辅仁和曹佩之恭了恭手:“二位请稍候。”说完与李鼎走出大厅。
  曹佩之埋怨陈辅仁:“表兄,提亲的事儿,您怎么不张嘴呀?”
  “这这个嘴,我不是不好张吗。再说还不够您忙活的哪!”
  “好好好,待会儿我来说,我来说,我来做这个大红媒!哈”为了缓和气氛,曹佩之没笑强挤笑儿。
  曹、李鼎匆匆返回,二人都是一脸的喜色,李鼎跟身后的少臣说:“让奏乐人先进来,然后随时准备明烛!升香!起乐!”
  “嗻。”少臣转身离去。
  “咦?”李鼎问曹:“今天这日子口儿,怎么不见丁汉臣?”
  曹这才想起刚才的事情,向站在门口伺候着的家人说:“传老丁!”
  “嗻。”家人应声。
  李鼎追补了一句:“还有霑哥儿。”
  “嗻。”家人转身走了。
  八名乐工拿着乐器,挟着坐垫进入大厅,在东北角上安顿下来。
  家人们往来奔走,喜气洋洋,四名华服家人站在香案两侧,随时准备明烛,升香。
  几个家人在芷园内毫无目的地乱走,并且大声疾呼:“霑哥儿!霑哥儿!——”
  “丁总管!丁管家!——”
  敬慎堂内曹喜形于色,笑嘻嘻地跟陈辅仁说:“平郡王亲奉圣旨前来宣谕,如今已然出离宫门啦。”
  陈辅仁刚要说什么,曹佩之急忙凑到曹跟前:“小弟捐了个候补余杭县知县,都两年了也没放实缺,少时王爷驾到,还望大哥美言几句,提携提携。事成之后,小弟必定有份人心。”

  “好好,定尽绵薄之力。”
  突然两名家人跑进敬慎堂,单腿打千:“回禀老爷,我们找遍了芷园的各处,就是不见霑哥儿!”
  又两个家人也是急匆匆地跑进大厅,单腿打千:“回禀老爷,我们喊遍了芷园,找不着丁管家丁汉臣!”
  “浑账!全都是浑账!”曹勃然变色。
  就在这个时候,曹听到敬慎堂厅外有人哭喊着:“霑哥儿!霑哥儿!——”再听,能辨出这是玉莹的声音,他怕玉莹一步闯了进来,连忙迎出厅外,果然,墨云搀扶着满面泪痕的玉莹,已然来到台阶之下。犹自哭叫着霑哥儿、霑哥儿!
  曹一扬手,示意玉莹不要再往前走:“你找他干什么?”
  “刚才园里到处有人呼叫霑哥儿,可是无人应声,紫雨也没回榭园,我怕为了刚才的事情,她一时想不开,偌大个园子,万一她”
  “这请你尽管放心,我已然将紫雨逐出芷园啦!”
  “啊!叔叔,紫雨究竟犯了什么弥天大罪啦?”
  “她,宣唱淫词,败我家风。”
  “叔父大人,常言说的好:‘患难之情不可弃,生死之交不可欺!啊’”
  “什么,你也这么说,你们是想气死我吗!?”
  “老爷,您把紫雨逐出芷园,让她一个孤弱女子,去何处安身哪?求求老爷您收回成命吧!我给您跪下啦!”墨云扑通一声跪拜于石阶之上。
  曹恼羞成怒:“忤逆行为,绝不宽恕,你就是跪死在这儿也没有用!”
  “紫雨姐姐!紫雨姐姐!我怎么才能救你呀!”玉莹一声绝号,一阵晕眩,跌倒于地。
  墨云伏在玉莹的身上,嚎啕大哭:“姑娘!姑娘啊!——”
  这时从院门外跑进来丁少臣,大声地呼喊着:“圣旨到了!圣旨到了!请老爷接旨!请老爷快去接旨!”
  大厅内李鼎闻声也在喊:“快!明烛!升香!起乐!”
  顿时鼓乐之声骤起,声震屋宇。
  家人又来传报:“圣旨到!请老爷接旨!请老爷接旨”
  丁少臣看见倒地昏厥的玉莹,和呼天抢地的墨云,他吓坏了:“老爷,这,这是怎么啦?”
  “岂有此理!快把她抬回榭园。”曹气急败坏,说罢拂袖而去。
  墨云抱住玉莹悲痛欲绝:“姑娘!我苦命的姑娘啊!——”
  此情此景令人感怀成词:——
  红梅一曲逐紫雨,
  情同姐妹被分离。
  降旨复官笙乐起,
  乐声却比哭声低。
  寄人篱下难不弃,
  患难可共不可依,
  谁见过亮节、忠贞两不渝,
  终难免,落花片片碾成泥!
  当天的晚上,星斗无光,乌云掩月。榭园楼上烛影昏暗,一片死寂。
  玉莹躺在床上,脸色死灰无声无息。把眼泪都哭干的墨云,只有守在床边,低声地抽泣。嫣梅调了一碗玫瑰露,坐在玉莹身边:“姐姐,你喝口玫瑰露吧。这是我离开王府那天,和硕格格赏给我的,据说是宫里的东西,挺养人。你今天一天水米未进,这,不行啊!”说着她盛了一调羹,送到玉莹口边,可是玉莹毫无反应,一动不动。
  嫣梅不得不放下羹碗,用手去试玉莹的鼻息。呼吸虽然微弱,却很均匀。嫣梅毕竟在魏大夫家住过些年,对于医理也知道些皮毛。她又去诊她的脉象。脉中时有停歇。嫣梅有些着急:“这可怎么办呢?”
  一句话引得墨云“哇!”的一声又哭了。
  “墨云,你先别哭,你看要不要禀报老爷、太太他们一声啊?”
  “这儿不是江宁,我们老爷早就死了,还通禀谁去?”墨云喃喃的回答,像是呓语,却是真情。
  “寄人篱下”这四个字对于嫣梅,可以说是再熟悉不过啦。她从雍正元年就没有了家,十几年来,不知家为何物。墨云的几句话正触动了嫣梅的心。她一把抱住墨云:“咱们真是同命相连呀!”两个人抱头痛哭了。

  时间过了很久。曹霑拖着极为疲惫的身子来到榭园,他几乎是一步一停地走上楼来,这声音缓慢而沉重。
  玉莹突然从床上挺身坐起,瞪着一双哭肿了的眼睛,声音颤抖地说:“听!”
  这一举动把墨云和嫣梅都吓了一跳,墨云扑过去问:“你听见什么啦?姑娘!”
  “霑哥儿来了。”
  “没有啊!”墨云正要找灯笼点亮去看,这时曹霑果然一步一顿地走上楼来。
  玉莹跳下床来,扑向曹霑,抓住他的双手:“紫雨哪?”
  “你放心吧,已然安顿在龄哥的干妈陈姥姥家里啦。”
  “你送我去。”
  “可,天都这么晚啦。”
  “就是死了我也得去!”
  陈姥姥一个人住在这院里的东屋。
  斗室一间,半铺土炕。只有几件简单的家具和什物,安排得倒也井井有条。
  紫雨躺在炕上犹自哽哽咽咽,炕桌上放着半碗残粥,一小碟咸菜。一支高脚油盏,豆光荧荧,微微跳动。
  陈姥姥盘着腿儿坐在紫雨身边,像哄孩子似的,用手轻轻地拍着紫雨的肩头:“别哭了,孩子,你就住在我这儿,跟住在自己个儿家里一样,依我说,那有钱的、当官的,不论到了何年何月,也跟咱们这穷苦的老百姓,不是一条道上跑的车,自从我那老头子过世之后,我拉扯着虎子到了今天,凭什么?不就凭我这两只手嘛。虎子去学徒了,我不供吃穿了,就咱们娘儿俩过日子,一不抽烟,二不喝酒,咱给人家稠洗浆做,缝连补绽,靠咱们这四只手,吃不尽穿不尽的。再过过,给你找个好人家儿,再养个大胖小子,不也是一家人家儿吗?啊!我的宝贝丫头,长口志气,咱不哭了。”
  十三龄坐在地下的小板凳上,一声长叹:“唉——真是做梦也想不到,曹家四老爷挺和气的,今儿个这是怎么了?官大脾气长啦?”
  就在这个时候,院里有人喊了一声:“龄哥。”
  “谁?”没容十三龄站起来,屋门已被推开,第一个闯进来的便是玉莹,身后紧跟的是墨云和嫣梅,曹霑殿后。
  室内灯光很暗,玉莹进到屋里还没看准紫雨所在的方位。便先哭喊了一声:“紫雨姐姐!”紫雨听到玉莹的喊声,原想翻身下炕,怎奈悲喜交加,行动匆忙,竟然从炕上摔在地下。玉莹、墨云、嫣梅三个人扑了过去,四个人抱成一团,目目相对,好一阵子才哭出声来。她们哭得是那么伤心,那么悲痛,那么凄恻,那么哀婉
  只哭得陈姥姥坐在一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难抑难制。
  只哭得曹霑手中的一方绢帕,已被眼泪湿透。就连铁骨铮铮的七尺汉子十三龄,也以双手掩面,十指之间泪水滴滴。
  陈姥姥抽抽搭搭地说:“玉莹姑娘,你放心吧,我老婆子会像对待亲生闺女一样的对待紫雨。”
  “陈姥姥,我们都是无家可归的孩子,我替紫雨谢谢您老人家了!”玉莹言罢,趴在地上纳头便拜。
  “不敢当,不敢当,姑娘!”陈姥姥急忙下地来搀,却被墨云扶住。
  嫣梅愤然间止住悲声:“我去找表叔,让他收回成命,曲子是我让唱的,要赶,赶我好啦!”
  “不不不,嫣梅姑娘,我就是死,也决不再进曹家的大门一步。”
  玉莹摘下头上的首饰和手上的戒指、镯子,递给紫雨,“这些东西你先收下,容我再想办法。”
  紫雨一把按住玉莹的双手:“姑娘,你也是寄人篱下,在京城举目无亲,你能有什么办法?即便能有,也无非是曹家的东西。姑娘,你放心,陈姥姥说的好,凭我的这双手,就不信能饿死!”
  “姐姐!”玉莹紧紧地抱住紫雨,悲不自胜;五内如焚。簪环首饰散落膝边。
  也是当天的晚上。
  在鹊玉轩中的东里间,曹和吴氏的卧室里,曹穿着短衣服,仰面朝天躺在临窗的大炕上,不住地长吁短叹。

  吴氏坐在炕桌的另一边卸着残妆,看了一眼曹,怯生生地说:“老爷,是不是明天打发人把紫雨叫回来吧?”
  “赠笔送砚,诱入歧途。”
  “老爷,您说呢?”
  “唉——善门难开,善门难闭呀”
  “再说也关乎着玉莹的情面”
  “寄人篱下她居然一身缟素?不祥之兆!不祥之兆啊!”
  吴氏不知就里:“您说什么?”
  曹猛地挺身坐起:“曹霑是哪一天到敦家去进学?”
  “三月初一呀。”
  “噢——”他复又躺下,转过身去。
  乾隆二年三月初一。
  这一天真是好天气,春光绮丽,落红成阵。曹霑来到敦敏的书斋,敦敏为他引荐:“这位是文善文四爷,孤身一人四海为家,乐天知命超凡脱俗,我们是发小,又在私塾里一块儿开的蒙。祖父曾任定边将军。后来嘛”
  文善一乐:“后来你就不好意思说了,还是我来自我介绍吧,家严死的早,我是跟着伯父长大的,他老人家乃两榜进士出身,后来放了一任保定府的知府,干了两年他不干了。您猜猜为什么?”文善有点近视眼,笑眯眯地觑乎着眼儿,看着曹霑。
  “一定是越级高升啦。”
  “不对。”
  “为了著书立说。”
  “也不对。”
  “退归隐居。”
  “差不离了,不过,还是不对。”
  “那我就猜不着了。”
  “为了要饭。”
  “我没懂您的意思,要什么饭?”
  文善看了一眼敦敏,二人相识而笑,笑得曹霑有点尴尬。敦敏看出来了,忙予解围:“要饭就是当乞丐。”
  “对。”文善又给补了一句:“沿街乞讨,摇唱乞怜。”
  “当真?”曹霑大为惊讶。
  “话得说明白喽,他并不直接去要饭,他是花子头儿,北京叫杆儿上的。要饭的把要来的好饭一个人给他点儿,就足够他老人家吃三天的。”
  “真奇人也!两榜进士出身,放着知府不当,当花子头儿,奇人!奇人!”
  文善也挺感慨:“这就应了俗话说的那句了:‘要饭三年懒当官啊!’”
  曹霑玩味着这句俗语,不住的点头:“嗯,好,好”
  “这还好哪?啊。”文善瞪着两只大近视眼,似在责问。
  “你不让人家说好,让人家说什么?”敦敏说罢,三人不约而同的哄堂大笑。
  这个时候敦敏的阿玛瑚玐引着老师黄老夫子,带着敦敏的弟弟敦诚步入书斋。曹霑、文善和敦敏先给老师请安,再给瑚玐请安。
  瑚玐很严肃的说:“这就是你们的老师,黄去非黄老夫子,今后在老夫子的教导之下,要刻苦攻读,勤操课业,方不负恩师的一片苦心。时光如流,我看咱这就拜师吧。”
  “好好。”黄老夫子向着孔子的牌位一揖到地,随后说:“先拜至圣先师。”
  曹霑、文善、敦敏、敦诚四个人跪在香案前给孔圣人的牌位磕头行礼。然后给老师也磕了三个头,黄老夫子一揖相还。
  瑚玐向黄老夫子肃手让座,老先生恭恭手坐在一张八仙桌的后面。瑚玐退了出去。
  曹霑、文善及二敦也各自就座。
  黄老师说:“今天曹霑、文善二位学友也来进学,这很好。你们二位和敦敏正好相互切磋,相互研讨以求共进,今后我三天来一趟上新书,其余的两天就靠你们自己努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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