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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炉-贾平凹-第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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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狗尿苔说:是善人的心!

  大家觉得蹊跷,过来要看个究竟,但狗尿苔抱着那块黑红疙瘩一路往山下跑去。

  胖子在说:古炉村尽出些疯子!

  狗尿苔一路跑着,在村道里大喊大叫,许多鸟就聚在他头顶上飞,而十几条狗,猫,还有一群红白黄三种颜色的鸡都跟着他跑。那一次他从河滩地里跑回家,这些狗呀猫呀鸡呀连同蚂蚱蝴蝶蜻蜓跟着他跑,那他是得意的,也吆喝着它们,这回他全然不知道在他的头顶上有鸟,在他的身后有这么多狗猫鸡,他一气儿跑回自家院子,回头敲院门时才发现丁它们,他就在院门口大声叫着婆,那叫声奇特,说不清是悲是喜,声调全变了。

  但是,婆并没有回声,反倒是把院门只开了一个缝儿,一把把狗尿苔扯了进去,院门立即又关了。狗尿苔说:婆,善人烧死了,他留下了一颗心。婆说:啊,啊?却还是把狗尿苔又扯到上房,再把上房门关了。屋里坐着灶火。

  灶火说:善人死了?

  狗尿苔呜呜呜地哭。

  婆搂住了狗尿苔,说:我娃不哭,善人咋就死了,他咋能就死了?!

  狗尿苔说:山神庙着了火,烧的啥也没了,就只有善人这颗心。

  灶火说:说天话,哪有人烧的啥都没了还会有心!山上人多不多?

  狗尿苔说:这就是善人的心,善人给我说过他要留下心的。

  灶火说:你是不是吓疯了?

  狗尿苔说:你来看么,这是善人的心么!

  灶火站起来叭叭打了狗尿苔两个耳光。

  婆一下子把狗尿苔又搂住,吃惊地看着灶火。

  灶火说:他中邪了,我让他清醒清醒。

  婆把狗尿苔拉进了卧屋,反身把卧屋门闭上,说:灶火,娃还小,娃是吓着了。你说,你说。

  狗尿苔在卧屋里揉着嘴,嘴唇已经肿起来,他恨灶火没良心,昨天夜里帮他们接走了磨子,又给他灶火吃鸡蛋炒面和萝卜丝汤,他还打我?!他轻轻地念叨着:日你妈,日你妈!婆和灶火还在上屋说话,后来厨房门响,再后来什么声音也没有了,他走了出来,看着婆瓷呆呆地站在院子里的雪地上。

  他过去把婆拉回上房里,婆的衣服却湿了,又冻了冰,一走动就咔啦咔啦响。他说:婆,那真是善人的心。婆说:婆信哩。狗尿苔又流眼泪,说着山神庙烧成的惨景,婆说:也好,也好,干干净净地死了也好。婆孙俩把善人的心放在了柜盖上。婆说:善人没儿没女的,死了也没人给烧些纸,你去把婆剪的纸花儿都拿来,就权当给善人烧些纸了。狗尿苔又进了卧屋,把那一沓一沓纸花儿拿出来,婆孙俩就在那儿烧起来。纸花儿一着火就都卷,一堆纸花儿全燃了像开了无数的花,那些剪成的飞鸟,蝴蝶,燕子,蜻蜓后来飞起了纸灰,无声地往上飘,直飘到屋梁上,又缓缓地落下来,而那些剪成的动物,有牛,有狗,有鸡,有猪,有猫,燃起来就又全在动,好像它们全活了,就在火焰里奔跑跳蹦。

  狗尿苔说:婆,昨晚上我听到唱戏了,可能那个时候山神庙就着火了。

  婆说:哦。那就是天乐吧。

  狗尿苔说:天乐?

  婆说:善人要走了,天上给他响乐哩。

  狗尿苔默默地看着婆,他突然记起了什么,问:灶火走了?

  婆说:没走,人在咱红薯窖里。

  狗尿苔说:你怎么让他在红薯窖里?

  婆没有回答,又把一沓纸花儿燃了,说:今日你再不要出去。

  狗尿苔再没有出去。在婆去了杏开家后,他作想着灶火平日对婆待理不理的,对杏开更是恶言相加,这会儿寻到了婆,还要让婆去找杏开,也太那个了吧。他就坐在厨房门口,院门外有人经过或有人来敲门喊叫着婆要借线拐子呀纺线车子呀,便一声不吭,等敲门的人离开了,却对着红薯窖的那个木板盖子咬牙,唾唾沫,低声地骂:闷死了你!

  灶火在红薯窖里呆了半天,听到院子里鸡在呜叫,就掀开了窖盖。一只年嫩的公鸡突然嘎嘎叫着绕起一只母鸡转,它的一只翅膀却几乎扑拉着地了,殷勤地转了一圈又一圈,母鸡的脸就红了,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卧下了,公鸡立即扑了上去,两个尾巴就那么迅速地左右摆开,只一挨,就分开了。狗尿苔还没看清怎么回事,母鸡就站起来抖身子,抖得很厉害,似乎要把羽毛全抖落掉,然后嘟嘟囔囔埋怨,而公鸡却扯长了脖子在叫。狗尿苔手一挥,把公鸡撵跑了。灶火说:把他的,小的给老的踏蛋哩!狗尿苔回头看见灶火的脑袋从窖洞里露出来,说:你要出来吗?灶火说:你家里是啥窖呀,鸡窝大个洞!狗尿苔说:你嫌不舒服了你回去。灶火说:你说啥,你再说一遍?让你到院门口防备着人哩,你在这儿看鸡踏蛋?!狗尿苔不言喘了,看着灶火,灶火满头满脸的土,像土老鼠,说:没事么。灶火说:天还没黑?狗尿苔说:太阳要能有个尾巴,我给你拽下来。灶火说:花嘴呀你!你婆咋还没回来?狗尿苔说:没回来。灶火说:你去看看,如果她杏开这次不配合,你告诉她,就说我说的,将来红大刀要回来了,她是死是活我可说不准。狗尿苔说:这话你给她说去!灶火说:我就要叫你去说!狗尿苔说:你就会欺负我,她杏开可是贫农,你就不怕她揭发你藏在我家?灶火说:这她不敢,就像你和你婆不敢不让我藏在你家一样!这让狗尿苔来了气,说:你要这么说话,我就出去给榔头队说去!灶火说:行呀,你就去说你和我还把磨子送了出去哩!狗尿苔感觉自己是一条蛇,被灶火掐住了七寸,并把蛇身子捋了一遍,节节骨骨都碎了,软沓沓地像垂着一条草绳。灶火的手在窖旁的水桶里抓水瓢,咕咕嘟嘟喝水,一边喝一边哼哼地笑,狗尿苔这阵儿盼望榔头队的人来,来了就把灶火抓了去!真是巧,刚这么想,院门真的就响了。灶火立即连人带瓢都缩进洞去,低声说:把盖子盖好,放上笸篮,放上笸篮!狗尿苔却也是紧张地盖好了窖盖,又在窖盖上放上了笸篮。但是,是婆进来了。

  婆进了院子就把院门关了,一扑沓坐在捶布石上,像瘫了一堆泥。

  狗尿苔看婆的脸,他要从婆的脸上看婆是高兴着还是愁苦了,婆的脸色煞白,这么冷的天,额颅上都渗着一层汗。婆说:我心咋这慌的,你来摸摸,心要蹦出来呀!狗尿苔近去摸婆的心口,怦怦地跳,里边像是有兔子。说:婆你咋啦?婆却说:你看箱子里还有几颗鸡蛋?狗尿苔进了上房里,一会儿出来,说:还有五颗,我给你煮两颗荷包蛋。婆说:你把鸡蛋藏好,等今日鸡再下一颗了晚上去开合那儿换些红糖。都到啥时候了,屋里咋能没一捏捏红糖呀!狗尿苔说:我不吃糖,能换些盐就行了。婆说:谁说你呀?狗尿苔说:那说谁的?婆说:杏开么,唉,没妈的娃没人照管么。狗尿苔说:又给她呀?!婆却不说了,用嘴努努厨房,狗尿苔也点了点头,却向厨房那儿呸了一口,婆瞪了他一眼,说:你也不生一盆火去,嘴脸乌青的要给我冻出病呀!狗尿苔就在柴草房里寻干包谷棒信子,在火盆上搭个塔形,然后从墙上取火绳先点着,再要燃干包谷棒信子。就在取火绳时,他才觉得已经很久很久没带火绳出门了,也再没人喊着他:狗尿苔,拿火来!他先是点着火绳,再拿一把麦草搭在火绳头上吹,啉,一口就把火吹出焰了,但焰又灭了,再吹出焰,焰还是灭了,这才是怪了,而烟雾腾起来,呛得他连声咳嗽。婆在厨房门口喊:你熏獾哩?!把火盆拿出来点!狗尿苔把火盆端到院子,婆却和灶火在厨房里叽叽咕咕说话。

  婆说:唉,杏开一见我就给我哭哩,肚子都那么大了,霸槽却再没去看她。这是啥事情吗,也不问一下这娃娃咋生呀,生下来大人吃啥呀喝啥呀谁来伺候呀!灶火说:日娃不管娃,她现在才知道那是个啥人了吧。婆闷了一会儿,说:现在不说那话了。灶火说:不说啦,生个孽障那是她的事,她同意去不?婆说:我给她说了,她说她和霸槽正致气哩,霸槽不来看她,她也不去找他,他就是不稀罕我了,他总得管他的娃吧。灶火说:他是要受活哩哪里是要娃呢。婆就不吭气了,灶火说:她不愿意去?婆说:不愿意。灶火说:这不是她愿意不愿意的事!婆说:我也说了这是灶火让你去的,她说,他灶火现在知道寻我了,他灶火咋不来给我说?灶火说:让我去?让我去就不是好话了!婆说:我也说了,对天布灶火再有意见,救人要紧呀,政训班关了那么多人,有今没明的,他们都有父母妻小,你能忍心看着他们就死在窑神庙?再说,你这一救人,他天布灶火还能另眼看你?灶火说:她咋说的,还是不同意?婆说:她最后同意了,只是担心她一闹,如果政训班的人一跑走,霸槽肯定以为她是伙同你们一块干的事。灶火说:只让她去和霸槽闹么,有了个县联指的女的,她去闹是正常事么。婆说:我是问她,你心里还有没有霸槽?她说:我恨他,可真没了他我又咋办呀?我说:你既然不舍下他,那就要闹哩,闹了才可能把他拉回来。她就同意了。灶火说:这就行了!

  狗尿苔把火生起来了,端了火盆放在婆脚前,说:婆,霸槽本来和杏开就不好了,这一闹,那更是拉不回他了呢?婆看着狗尿苔,说:哦。灶火说:你少插嘴!拉不回霸槽不是更好吗,霸槽迟早都是红大刀的菜,他不回去了好,免得将来拉回去的是尸体!婆说:灶火,救人就救人,别的事可千万不要干。灶火说:这不是你事!婆说:我再说一句,灶火,晚上你能救出人就好,救不了也就不要硬去干,千万不敢再在村里打起来,你看磨子多惨的。灶火说:好啦好啦。婆说:那我,你让我办的事我都办了,我和娃天黑到西川村去,牛铃他姑和我算娘家表亲,她病了,我得去一下。灶火说:这不行,你走了我往哪儿去?你先做饭,我在窖里睡一会儿。他不容分说,又钻进红薯窖里,好像还有些生气。

  吃过饭,天就黑了,而且雪也不再下了。婆又出去到杏开家,带回来消息是杏开去了窑神庙,灶火就把狗尿苔家的斧头别在腰里,婆不让他拿斧头,说,啥都可以拿,这斧头你拿不成,不管是你伤了谁,还是谁伤了你,我这一辈子心里都是个事!狗尿苔就把斧头先抢了过去就往院门口跑,婆便又训狗尿苔,说:你跑啥的,你是让人知道啊!婆的话分明是给灶火说的,意思是你要拿斧头,婆孙俩那就得嚷嚷了。婆从来没有过这么口气强硬过,她给灶火做的是蒸红薯,她仍又拿了一个熟红薯塞到灶火的怀里。灶火发了发恨,把一个棒槌别到了腰里,却对狗尿苔下命令:把他藏在院角包谷秆下的那个布包一定要在他走后拿去霸槽家的后墙角,那里有一堆豆秆,就放在豆秆下。

  灶火终于像鬼一样闪出院门,在黑暗里没有了。婆孙俩赶忙关了门,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婆说:他总算走了!狗尿苔说:他要再来,咱就再不开门。婆说:不开门。狗尿苔把院角的布包拿来,要看看里边是什么东西,打开了,竟然是一包炸药,炸药包上已装好了导火索。婆孙俩一下子傻眼了。灶火肯定是救了人后路过那里把豆秆点着,然后引爆炸药包的。婆孙俩拿起炸药包就往外走,依婆的主意,炸药包不能放在霸槽的屋后,当然也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就扔到村外的塄畔下去。一路跌跌撞撞刚出了巷子,突然听到不远处有人说着话过来,婆忙把炸药包就放在了杜仲树下,急拉着狗尿苔去了三婶家。

  86

  杏开去了窑神庙怎么见的霸槽,怎么和霸槽吵闹,灶火又是如何摸到了窑神庙外,趁混乱中进了窑神庙去救人,这些,狗尿苔全然不知道。他和婆呆在三婶家,三婶家的炕烧得很热,硬叫他们坐到被窝里说话。但婆说着说着就走神,外边一有动静,她就侧了头听,又听不清,就给狗尿苔说:你听着狗咬啦?狗尿苔说:咬了两声又不咬啦。三婶说:让你给我剪些窗花儿哩,你咋心神不定的,狗咬狗上什么心?婆笑了笑,没再说话,就剪起窗花儿来。但婆竟然剪啥不成啥,剪出的猪狗,猪狗的脸都是人脸,剪了人,人又是长了尾巴,婆说:我这是咋啦?剪刀还把手剪破了。院外就一片狗咬,咬得特别怪异,连三婶都趴在窗台上听,说:怪了,狗咬成这样?!紧接着就有了枪响,喊声哭声厮打四起,三人忙吹了灯下炕,在院子里听动静,一阵杂乱的脚步在院外巷道里跑过,震得瓷缸匣钵垒成的院墙嗡嗡不已。又不敢开门,也不敢搭梯子上院墙头上观看,婆趴在院门缝往外一瞧,低声说:咋是马勺呢,一伙人在撵马勺哩!三婶说:撵马勺?马勺不是被关在窑神庙吗?狗尿苔就说:是红大刀来夺人了!婆制止了狗尿苔,说:你知道啥?!又是一声枪响,子弹好像就从附近打的,声音很脆。三人又跑进上房,婆说:恐怕两派又打开了。三婶说:这是啥世道么,一个村里人你打我,我打你,总要把一村人都死完了不成?!狗尿苔又从上房跑到院子,婆说:你给我跑,挨枪子呀?狗尿苔说:我不出去,从门缝看看。婆扯着他的耳朵又拉回上房,连上房门也关了。

  狗尿苔不能出去,但他在屋里坐不住,说:婆,你看见是马勺吗?

  婆说:是马勺,一伙人在撵马勺哩。

  狗尿苔说:你说马勺能不能跑脱?

  婆说:谁知道。

  狗尿苔说:马勺要死了。

  婆说:把你那嘴闭上!

  狗尿苔说这话的时候,马勺正钻在土根家的厕所里。

  马勺明堂和灶火是最早从窑神庙里跑出来的,一跑出庙门就被榔头队发现了,几个人围上来,灶火用棒槌打倒了两个,三人就往村道里跑。迷糊领了十多个人看见前面有人跑,也不知道是谁,叫喊着撵过来,马勺回头一看,已不见了明堂和灶火,叫了声:明堂!灶火!没有回应。迷糊在喊:是马勺!马勺又跑,跑了一条巷子,见巷子口又进了一伙人,就往土根家的厕所里钻,厕所里却蹲着一个人屙屎,是土根的老婆,又拧身要走,被土根的老婆拉住了。土根的老婆说:你蹴下,快蹴下。马勺有些疑惑,土根老婆说:别人要批斗你,我不管,要人命呀,那我得护你。迷糊一伙人在巷道里突然没见了马勺,迷糊说:人呢,上天入地了,看厕所里有没有?马勺就蹴下去,土根的老婆提着裤子站在厕所门口,说:迷糊,迷糊,我这里屙哩,你让谁进来?迷糊说,打成啥了,你还屙?马勺跑出来了,你见着没有?土根老婆说:马勺跑了,他狗日的跟土根是对头,他要碰见我,我还想打他哩!迷糊一伙就往巷口跑,和巷口的人会成一群,又去了别的巷子。马勺从厕所里出来,低声说:嫂子,我和土根不是对手。土根老婆说:快走你路!马勺顺着巷道墙根就跑了。

  但马勺跑过另一条巷子时,他看见了迷糊那伙人逮住了政训班逃出来的另外三个人,他就爬到一家院墙头,要等着他们过去了再跑出村去。那三个人好像不乖乖走,迷糊就打,打得头破血流,而有人在对迷糊说:不打啦,迷糊。迷糊说:不打他跑呀!那人说:要打你往屁股上打么,你打头要打死他呀?迷糊说:你这是啥话,这是榔头队人说的话吗?你不打死他,他就打死你!把脚后筋挑了,看他还跑不跑?!可能是在压住了逃跑人的腿,逃跑人哭天喊妈的,马勺从院墙头上揭起一个废匣钵,骂道:迷糊,我日你妈!把废匣钵砸了过去。废匣钵并没有砸着迷糊他们,在离迷糊他们还两丈远的地方粉碎。迷糊说:是马勺!一伙人又扑过来。马勺从院墙头翻到房上,在连接的屋顶上飞跑,这条巷的北边住屋里,呆在屋里的人都听见了屋顶上有了瓦在破裂的响声,出来看时,见是马勺跑过,中间是跟后家,跟后媳妇的那条断腿发了炎,腿上脓化成这样,这个晚上疼痛难忍,跟后回来正给挤脓,听见喊声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出来见马勺正向自家房顶跑来,忙拿了铁锨也上了房顶,说:你狗日的还会飞檐走壁!马勺就不敢跑了,从隔壁的房檐上往下跳,咚地掉到后檐的地上。跟后便从房上也下来要去后檐地里,跟后媳妇说:跑让他跑么,你还真去捉他呀?跟后说:他从房檐上掉下去肯定腿要断的,我能捉住他!媳妇说:我寻思还不是你一天到黑打打杀杀的积下孽,你是不让我再活呀!硬拉住了跟后。跟后也就不追了,却在喊:马勺跑了,马勺跑了!

  马勺的腿真的断了一条,爬起来往村外跑,后边迷糊他们就撵了来,马勺跑到村东石磨那儿,实在是跑不动了,就势钻石磨盘下。迷糊撵过来没见了马勺,着人往塄畔下去寻,自己就一屁股坐在磨盘上喘气。马勺从磨盘下抱住了迷糊的双腿使劲一扳,迷糊一个狗啃屎跌倒在地,马勺就扑出来骑在迷糊身上,迷糊当然力气大,迷糊又把马勺压在了身下,马勺腿使不上劲,腾出手只捏迷糊的卵子。迷糊说了句:你日你妈的学我哩?!就昏了过去。马勺仍是不松手,牙子咬得嘎嘎嘎响,能感觉到了那卵子像鸡蛋一样被捏破了,还是捏。跑到塄畔下的人听到迷糊尖叫,跑上来,见迷糊像死猪一样仰躺在那里,马勺还在捏着卵子不放,就拿棍在马勺头上打,直打得脑浆都溅出来了,才倒下去,倒下去一只手还捏着卵子,使迷糊的身子也拉扯着翻了个过。

  马部长和霸槽提着枪也跑了过来,问是不是灶火?铁栓说:是马勺。霸槽弯下腰看了看,马勺已经死了,说:你一辈子能得很么,你也往出跑?踢了一脚,说:那灶火呢?铁栓说:我们撵到三岔巷,狗日的分开跑啦,秃子金和胖子可能撵的足灶火。马部长叭地又往天上放了一枪,所有人就又往村里跑,马部长却喊道:每个村口都守一些人,不让灶火跑出村子!

  灶火在跑散之后,曾去了霸槽的老宅屋后墙那儿,拿火柴点了墙角那一堆豆秆,就和四个政训班的人往南拐子巷跑,南拐子巷窄,可以直接到村北塄畔,跳下去就去后洼地了。四个政训班的人不熟悉地形,跑进南拐子巷后却往右跑,右跑是去了葫芦家,从葫芦家再往前是个死角,根本跑不出去,灶火再叫已来不及了,自个往左跑,一边跑一边听爆炸声。但是,灶火没有听到爆炸声,还心想那炸药包上的导火索潮了吗,还是没安装好?又想,即便导火索潮了或没安装好,而豆秆燃起来那炸药包也会炸响呀,怎么就没动静?这时,后边撵的人全进了巷口,他就从三婶家的厕所边钻进了前边的巷子,前边的巷子里没有人,往前跑了一会儿,到了狗尿苔家院门口,又想着狗尿苔家是安全的,急忙敲院门,院子里没丝毫动静,看时院门上挂了锁,嘴里咕嘟地骂了一句,后退两步,往院墙上扑去,企图抓住墙头翻进去,可几次没抓住,反倒撞落了几个瓦槽沿吊着的冰锥。

  水皮跟着秃子金撵着灶火,撵着撵着撵丢了,有人说灶火是上了房,从房顶上往西跑了,秃子金领几个人继续从南拐子巷往前撵,让水皮领几个人去了南拐子巷北边的巷道。水皮才跑到南拐子巷北边的巷道口,他妈和半香却在那儿吵架。原来水皮妈和水皮在家里听说灶火来劫政训班的人,水皮就先跑去了窑神庙,水皮妈也随后到了巷道,一发现哪儿有人跑,就叫喊,偏巧半香拉着田芽刚闪过一棵树,水皮妈就尖锥锥喊:这儿有人哪!半香就让田芽顺着墙根跑了,她直直走过去说:是我,你喊啥哩?!水皮妈说:我看见是两个人,咋成了你一个人?半香说:你别眼睛长到了裤裆里瞎说!水皮妈说:你眼睛才长到裤裆里!半香说:哪人呢,人在哪儿?水皮妈就往巷前看去,巷里黑着,说:莫非是个野汉子!半香就骂道:就是野汉子咋,你想拉野汉子还拉不到哩!水皮听见他妈叫喊跑过来,见他妈和半香吵,就说:不是拉野汉子就是护着逃跑的人了!半香就火了,说:水皮你狗日的你记着你说的话,我不是榔头队的人我也是秃子金的媳妇,你把这话给秃子金说去!水皮说:好,好,你横!不理了半香,拉了他妈顺着巷子往前去了。

  水皮妈说:我明明看见是两个人跑哩,我一喊,却成了她一个人了,这卖×的肯定护着谁跑了。水皮说:不会是天布吧。水皮妈说:看身影子不像是天布。天布也回来劫人了?水皮说:乱哄哄的,你快回去。水皮妈说:那你也小心点,如果情况不对就跑啊!水皮说:噢。却看见远远的巷头有人影一扑一扑的,忙猫了腰往跟前去,突然大声叫喊:灶火在这儿!灶火回头猛地看到水皮,扑上去就捂水皮的嘴,水皮咬灶火手,灶火趁势三个指头就塞到水皮嘴里,紧接着整个拳头都塞进去,水皮咬不成也喊不出来。水皮妈一看就破了声地喊,灶火拔出拳头要打水皮妈,水皮却一头顶着灶火,一下子把灶火顶在了院墙上,气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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