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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小宛 作者:高阳-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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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暗下来,雨不知在什么时候停了。冒辟疆与董小宛没有吃晚饭,茗烟与单妈轮流前来询问要不要晚饭,但董小宛与冒辟疆坐在黑暗的屋中一动不动,任凭忧郁在屋内流动。
  单妈来到冒辟疆和董小宛端坐的屋中,她“嚓”地一声划亮了一根火柴,借着微弱的火光,冒辟疆与董小宛挂满泪水苍白的脸呈现在单妈的面前,她不由惊恐地抖动了一下,火柴在她的抖动下熄灭了。接着单妈又划燃火柴准备点桌上的蜡烛,但她的动作被董小宛阻止了。
  “单妈,你出去吧。”董小宛说。
  单妈随着董小宛的话走出了屋,屋中又恢复了死一样的寂静和黑暗。单妈来到旁边茗烟的屋中,对茗烟说:“不吃不喝,这怎么得了!”
  茗烟没有说话,露出一脸的焦急。
  接踵而至的灾难将冒辟疆和董小宛昨日夜晚的欢乐打得无影无踪。冒辟疆一筹莫展的神态告诉了他内心的痛苦,但黑暗的存在提供了他掩饰悲伤的环境。董小宛看着黑暗中冒辟疆的朦胧身影,她感觉那是远去的人留下的一具躯壳,并且她自己也感觉在渐渐地远离尘世。董小宛知道灾难又在向她靠近,她似乎已经看见了黑夜中灾难的影子,那影子时而是朱统锐,时而是窦虎和霍华。她知道冒辟疆前往芜湖去接他的父亲,却不能跟着去,而南京也不能留下。苏州沙九畹来信说霍、窦两家的凶狠使她惊恐不已。
  屋外巷子中传来二更的打更声,那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传出很远。天空的月亮在云中穿行,时而从云的缝中投下一线洁白的光线。董小宛想着沙九畹带来的信,她看着夜空中时而露出的月亮,不由想起在苏州担惊受怕的父亲和惜惜。
  同样八月十六的夜晚。
  董旻和惜惜在同一间屋中。董旻缩在屋角,他对董小宛离开后窦、霍两家的纠缠不那么地在乎,他似乎已经厌倦了生活,现在岁月留给他的尽是一些沧桑。惜惜端坐在桌前,烛光印照在她的脸上。前几日霍、窦两家说不还钱就要烧房子的话使她惊恐不已,她在忍不住的时候便跑去告诉了沙九畹家,于是沙九畹便写信告诉董小宛叫她尽快想办法还钱。惜惜这几日在一种极端恐慌之中等待着董小宛的消息,但她害怕董小宛的到来,她知道霍、窦两家是不肯放手的。
  次日,单妈起床的时候听见了冒辟疆和董小宛的说话声,昨夜他们何时睡的,单妈不知道。这日,又恢复了秋日的天高气爽,地上昨日下雨的痕迹依稀可见。冒辟疆早餐吃了一块米糕,董小宛只喝了点汤,她没有一点食欲,仿佛她的食道和胃都被一种情绪填满。
  太阳沿着山脊慢慢地爬出来,阳光照在树丛间闪烁不定,露珠在阳光的照射下慢慢地消失,树丛里闪烁不定的光也渐渐地退去。
  冒辟疆与董小宛吃过早餐坐在屋里商讨着面临的难题。
  由于天气的转变,他们的心情不再像昨日那样忧郁,但他们仍然表现出忧伤的激动。冒辟疆是一种诚惶诚恐的样子,董小宛平静掩饰下的心跳也比平时快了许多。屋外的阳光并没有使董小宛觉得灿烂,她知道此次又将不得不面临分离,也许又一次逃亡在向她靠近。那无着落的还债银子使她看见苏州房屋被烧,父亲和惜惜在火中恐惧的面孔。冒辟疆在旁责备着自己的无能,面对董小宛隐藏的忧伤使他觉得很难过和感动。他似乎很难忘记董小宛落难的往事,每当他记起一件,内心的忧伤就增加一分,在他控制不住的时候,便走出了屋外。董小宛看见冒辟疆走入灿烂阳光中的背影是模糊的,那背影显现出男人的气质。
  中秋夜桃河亭的盛会这几日一直是人们茶前饭后谈论的话题,在刘师峻和刘大行到南京的时候,他们的耳中就贯满了关于中秋夜晚的事。这些话听得多了,他们心中的遗憾也增加了不少。
  刘师峻是冒辟疆的换帖兄弟,两榜出身,在京任职,六品官位。此人长得很文静,与冒辟疆等复社一伙朋友谈得很拢。他表面上应付权贵,但骨子里非常地痛恨,故他的运气比冒辟疆的好。刘师峻在京任职期间为民做了一些好事,得到了一些赏识,此刻离京是奉旨调任湖州太守,顺便到南京探望一些朋友。刘大行也是冒辟疆的挚友,他骨骼粗大,给人一种豪爽的感觉。他在京探望他的叔父,刘师峻调任湖州太守,二人结伴同行,以免路上寂寞。他们到了南京先探望了方密之和侯朝宗,从方密之的口气中露出的都是对冒辟疆的羡慕之情,他们二人控制不住见识董小宛的欲望赶到桃叶寓馆。
  刘师峻和刘大行来到桃叶寓馆的时候,正是董小宛看着冒辟疆忧伤走进灿烂阳光之中时,冒辟疆看着刘师峻二人笑嘻嘻走进桃叶寓馆,在那一瞬间他仿佛看见一种希望,但这希望在他的身体中并没有存在多久,冒辟疆还没有摸清这希望出自于何方便被他遗忘了。对于刘师峻来说,在最初相见的时刻,在灿烂的阳光底下他们没有看清冒辟疆的忧伤,以至于在后来不短的时间里,他们一直沉浸于一种喜悦和调侃之中。
  “辟疆兄,大家都在说你重色轻友啊!”刘师峻一见到冒辟疆就开口说道。
  刘大行在一旁憨笑着。
  二人进到屋中,茗烟端上茶,董小宛此时已进到了里屋。
  “哈哈,怎不见嫂子?”刘大行在一旁问道。
  “刚到南京就听朋友们谈论你和嫂子的事,都十分羡慕你,这几日他们不敢来打扰,我们可按耐不住。”刘师峻对冒辟疆说道。
  冒辟疆先前的忧愁被重逢好友的喜悦遮掩着,但那淡淡的忧伤之气仍然顽强地从他的脸上透露出来。他见刘师峻和刘大行急着想见董小宛,于是对站在一旁的单妈说道:“单妈,你去把小宛叫出来吧。”
  单妈还没有走进里屋,董小宛便莲步姗姗地走了出来。她在里屋听见了刘师峻的谈话,知道不见不行,于是强打着笑脸走了出现。看着董小宛的出来,刘师峻和刘大行惊叹于董小宛的美貌。而此时的董小宛处于哀伤之中,哀伤的美丽布满了她的全身,任何男人都会为这种美丽而感动。董小宛和刘师峻、刘大行见礼,此时刘师峻二人才感觉到盯着董小宛的眼光很不礼貌,于是收回了目光。在刘师峻二人从沉浸于董小宛的美貌之中醒过来后,他们发现了隐藏于冒辟疆和董小宛之间的忧伤,并感觉到那种忧伤很强烈。
  冒辟疆叫茗烟摆上一桌酒席,便同刘师峻、刘大行、董小宛四人围坐起来。酒桌上冷言寡语,董小宛一言不语,冒辟疆也只是偶而问两句刘师峻分别后的日子。刘大行坐在一旁一杯接一杯地向嘴里倒酒,他喝酒时发出“咝”的声响,在那寂静的空气中显得十分的响亮。刘师峻只是同冒辟疆干了几杯,他感觉到气氛的异常,从冒辟疆和董小宛充满忧伤的脸上,他错误地认为冒辟疆和董小宛之间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他几次想开口询问,但都忍住了。刘师峻想打破沉寂,便扯东拉西地问冒辟疆,但得到的只是极其简单的回答,很多的回答就是“对”和“是”这样的字。寂静的气氛像毒液一样浸泡着刘师峻的身体,他感到极端地不舒服,于是他再也忍受不住这种气氛,便开口问了冒辟疆出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冒辟疆在刘师峻询问下突然意识到现在的刘师峻是湖州的太守,并且家中也很富有,于是他就打算将现在面临的困境告诉刘师峻。在冒辟疆准备开口的时候,董小宛轻轻碰了他一下,冒辟疆意识到董小宛的意图是叫他不要说,但冒辟疆并没有遵从董小宛的意图。在后来董小宛在刘师峻的护送下回到苏州时,董小宛为当时产生的意图而感到后悔。
  事情一经说出,解决起来就显得很顺利。冒辟疆和董小宛分别的难题已解决。由于刘师峻的出现,他往湖州任职要先到苏州知府,他可以请示州知府想法解决董小宛在苏州面临的难题,他叫董小宛把所欠的债务先筹集一半,到苏州后由他请示州知府出面,对要得急的先还,剩余的约期而还。对于霍华和窦虎他充分地估计官府出面他们是不敢刁难的。
  董小宛现在感觉到屋外的阳为是灿烂的,这一刻,董小宛忘记了秋天树枝光秃的形象,春天的嫩叶使她觉得并不遥远。她的心中开始想象筹集银子的办法,她对筹集半数债务的银子充满了信心。此时,她父亲在她童年时候为她做的每一件事情从她的脑中一一闪过。刘师峻带来的希望虽然还没有实现,但董小宛并不怀疑它的可行性,她甚至有一种急迫赶回苏州的愿望,而霍华、窦虎的样子她也有点模糊不清了。
  在后来她再一次遭遇灾难的时候,她对官府充满了怀疑和对自己人生的不幸予以充分地认可。
  这几日来朱统锐的心情很不安。他一蹶不振的样子使他的下人们做事显得比平时更加小心,下人们的那些动作近似于偷窃。其实,这样的时刻正应是下人们放荡的时候,朱统锐此时的心思完全放在了董小宛的身上。朱统锐幽灵一样的身影在院子里转来转去,他猥亵的形象使下人们感到那是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他们的行动尽量地避开朱统锐去做。现在存在于朱统锐脑海中的只有董小宛,他忘记了天空、房屋和他的奴仆们,他一心一意地想着董小宛的头饰和她所穿衣服的颜色,但他总不能完全地记起每一件完整的事,为此他显得痛苦不堪。他整日穿梭于院中的每一个角落,厨房、厕所成了他经常光顾的地方,他一反常态地很少呆在书房。这几日他眼睁睁地看着董小宛呆在南京,呆在冒辟疆的身边,他不知有什么办法能将董小宛弄到手。他时刻痛恨着复社的那伙人,几次下决心准备派人将董小宛抢过来,但理智阻止了他。他知道如果那样的话,复社里的人是不会罢休的,那样就会闹得满城风雨,搞得他不好下场。这几日,朱统锐内心的痛苦使他看不见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他感觉自己身上的肋骨一根一根地显露了出来,身上的肉在一点一点地消去。朱统锐这几日记得最清楚的董小宛的形象是中秋夜晚桃叶河亭那晚的情形。
  在朱统锐很不平静的这几日,是他平时的一个得宠家奴朱安很得意的日子。他把平时建立的认识朱统锐的智慧充分地发挥了出来。他知道朱统锐处在这样的情形下是不会管他们的,于是全力地干了几天他想做的事情。平时他就对丫环们动手动脚,那时的朱统锐还会管上一管。现在朱统锐完全被董小宛迷住了,对朱安的一切行为他仿佛没有看见。朱安利用这一点更加放肆,一次又一次地达到他的目的,并常常利用朱统锐来威吓那些不愿屈服的丫环。这几日的朱安仿佛过了几天老爷的日子,他一日三顿吩咐厨房做好吃的,说朱统锐要吃,结果被他端到自己的屋中吃掉。而这几日的朱统锐仿佛一点东西都没有吃。这些事情,在后来朱统锐恢复神智以后,一些下人向他反映了朱安的行为,但朱统锐仿佛未听见一样置之不理,结果那些反映的下人被朱安处处刁难。
  那日的午后,刘师峻和刘大行便辞别了董小宛和冒辟疆。
  随后董小宛和冒辟疆为筹集还债的银子便赶往柳如是家。
  秋日路上的行人不多,行走于路上的人都一脸的阴晦气,路旁的一些酒馆也显得死气沉沉。董小宛和冒辟疆乘坐在一辆马车上,马车慢吞吞地向前走着,赶车的老头也表现得懒洋洋的。董小宛此时筹集银子的心情很急迫,马车走得慢,但她也不想催促马夫赶快点,她似乎也适应这种速度与感觉。破旧的马车每转动一圈便发出一种怪异的摩擦声,这种声音使董小宛觉得心惊胆颤,使她想起苏州的霍华和窦虎。
  冒辟疆坐在车上一言不发,他沉浸于即将与董小宛分离的不快中。阳光照射下马车投射于地上的阴影跟着马向前滚动,冒辟疆盯着那阴影,觉得阴影给他一种不祥的感觉,于是他催促车夫赶快点,但那阴影也快速地向前奔起来。
  马车七弯八拐地穿过许多小巷来到钱府。董小宛在冒辟疆的搀扶下跨下马车,冒辟疆付了车钱,马车便回转头走了。
  冒辟疆和董小宛叩开大门进入客厅,一个女佣跑去唤醒了午睡中的柳如是,柳如是带着午后沉睡的浑浊来到客厅,两杯茶已放在冒辟疆和董小宛的面前。
  柳如是带着倦意对冒辟疆和董小宛浅浅一笑,那一笑仿佛使董小宛又回到童年时东坡山看梅花的那个下午。冒辟疆等柳如是在董小宛的身旁坐下后,便对她说了近日的情形。柳如是听完叙说,感觉有一阵冰凉爬上心头,她运用她的经历把董小宛的将来和过去看了一遍,总是一种灰色蒙在她的脑中。她用温柔的眼光盯着董小宛,董小宛苍白美丽的脸在那温柔的眼光中漫漫地溶化。董小宛迎着柳如是的眼光,她感觉自己的眼睛里盈满了液体,那液体在她的眼睛里翻滚,并有一种冲动而出的感觉。董小宛便将自己的眼光移向院中一株枯萎的紫藤上。
  “小宛妹妹,你回苏州拿得稳不出差错吗?那里的情况你最清楚,你自己得拿定主意。”柳如是亲切地对董小宛说道。
  董小宛没有回答柳如是的恬,她的眼光仍然停留在屋外。
  这一刻,她想起了她的娘。
  董小宛的沉默使柳如是觉得有一种坚决的感觉,犹如一块千斤巨石使她力不从心。董小宛回苏州的主意已定,柳如是知道那结果已不容更改,于是她放弃了劝说董小宛的想法。
  “还债的银子,你们知道我那老头子的为人,我现在只能拿出三百两。我马上叫人去把婉容叫来,和她商量一下。可惜横波昨日走了,不然她也会有点办法的。别处去找妥娘和玉京她们说一下,还有白门那里,请大娘帮你跑跑,你到处乱走是不方便的”柳如是温柔体贴的话充满了整个空间,那极具诱惑力的语言将董小宛已贮藏在眼睛里充满咸味的泪水倒了出来。泪水顺着董小宛的脸颊流了下来。董小宛觉得没有哭声不协调,于是她伴着泪水的滚落放声地哭了起来。
  董小宛的哭声显得很凄楚,冒辟疆的心被哭声紧紧地攫住。他想他们是来找柳如是想办法的,而董小宛的哭声似乎能阻止这种行为,于是他走到董小宛的身旁劝阻起来。
  董小宛的哭声并没有停止,她感觉这哭声很陌生,甚至有点不相信是自己发出的声音。柳如是在一旁看着董小宛悲伤的样子。这使她联想到自己的生活之路,那种青楼生涯的经历仿佛又一下子回到她的身旁。她见冒辟疆不断地劝慰着董小宛,而董小宛的哭声仍然连绵不断,并时不时混着一种含混不清的鼻音。这哭声牵引着柳如是,她觉得董小宛放声大哭是极其自然的事情,于是她打断了冒辟疆的劝阻。
  “冒公子,你不要劝了,你是不明白我们这些人的心情的。”柳如是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眼泪打断了。
  冒辟疆见柳如是也流起泪来,他郁然地回到座位上,“男儿有泪不轻弹”在这一刻对他也失去作用了。
  屋里一种悲伤的气氛弥漫开来。去请马婉容的仆妇在董小宛的哭声渐渐低下来时赶了回来,仆妇来到屋中时,柳如是止住了泪水。
  “夫人,马夫人随后就到。”仆妇说。
  “下去吧。”柳如是说。然后又对董小宛说道:“宛妹,婉容马上就到了,不要再伤心了。”
  董小宛收住哭声,用丝巾擦去脸上的泪水。她抬头望了一下冒辟疆,才发现冒辟疆也是两泪分流,不免又勾起她的伤心,再次哭出声来。
  “你们这对痴人,不要再伤心了。”柳如是说道。
  马婉容来到钱府的时候,董小宛还在断断续续地抽泣着,看到马婉容来到屋中,她才止住了抽泣。柳如是等马婉容坐下后叫丫头递上茶来,然后将董小宛和冒辟疆的情形说了一遍。
  “小宛妹子的事情,我们姊妹们不帮忙谁帮忙?我这里可以凑三百两。”马婉容说道。
  董小宛见马婉容这样热情觉得十分感动,但想到还要到李香君那里去,便打算离开钱府了。柳如是见董小宛准备走,马上从屋里取了三百两银子交给董小宛,董小宛大方地接过了银子。
  “宛妹,你走的时候,我们就不送了。你叫香君也不要送,免得到时大家又感伤。以后我们见面的日子很多的。”柳如是说道。
  柳如是的话使董小宛觉得很不好过。自从她娘死去以后,她觉得亲近的人仿佛失去了很多,现在柳如是等是她感觉最亲近的人。曾经有过相同的经历成为她们联系的纽带。她的父亲董旻已被岁月折磨得麻木了,特别是她的娘死后,她父亲更多的时间是沉浸于一种死亡的沉默中的,还有一点值得她欣慰的是还有惜惜这个人。这次她要赶回苏州,除了留在南京会给柳如是等添麻烦以外,更重要的是因为她挂念着苏州的董旻和惜惜。尽管现在的董旻不像她童年时的那个印象,但她童年印象中的父亲常常出现在她的脑海中,并使她感觉激动不已。
  董小宛和冒辟疆走出钱府的时候,柳如是和马婉容是背对着她们的。
  一阵古筝声响彻在媚香楼里。媚香楼的大门开着,董小宛和冒辟疆乘车来到门前,下了车径直走了进去。古筝的演奏声飘进董小宛的耳中,她知道是李香君在弹奏。翠翠正好从楼上下来,她看见冒辟疆和董小宛的到来便准备折回楼上告诉李香君,但被董小宛制止了。
  董小宛和冒辟疆来到楼上,李香君坐着面对窗口弹着古筝,她的十指上下翻飞,琴声从她的指尖下倾泄而出。她的神情显得很专注,仿佛陶醉于其中,对于董小宛和冒辟疆的到来她毫无感觉。翠翠端茶上楼来,她见董小宛和冒辟疆站在李香君的背后,而李香君仍然演奏着她的古筝,于是她便告诉了李香君董小宛的到来。琴声嘎然而止,李香君哎呀了一下便大声叫道:“你们来了,怎么不出声,是想吓死我。”
  “我可不想打断这美妙的音乐。”冒辟疆说。
  董小宛微笑着默然无语。
  一天的奔波使董小宛和冒辟疆显得很疲惫。他们经过一天的筹集还债银子达到了所欠债务的三分之二,比他们预计的效果要好。在这一天中,董小宛记不清她哭了多少次,她只觉得眼睛酸痛,喉咙发哑。傍晚时,董小宛的姊妹们和复社里的一群人不约而同地来到桃叶寓馆,这些人在桃叶寓馆充满深情的跟董小宛和冒辟疆告别,随后他们便又陆续地离开了,将这温柔的夜晚留给了董小宛和冒辟疆。这一充满热情的夜晚又使董小宛想起了中秋之夜,想起了酒流过喉咙的感觉。
  第二天一早,秋风习习。冒辟疆带着茗烟和银子将董小宛和单妈送到三山门外船上。冒辟疆随船将董小宛送到燕子矶才离船上岸,他望着船渐渐远去,岸边秋风阵阵空中有几朵白云缓缓移动。
  这日,苏州府衙前贴出一张告示,告示的内容如下:
  “直隶江南候补部曹实授知苏州府,为出示晓谕并通知事,查本府府属半塘,有董旻者,其曾因事欠得各债家之款,今其女董小宛,已脱籍从良,嫁与如皋冒公子辟疆为室。现董小宛携银回苏,清还各债,见示三日内,至府衙登记。因备银尚不足,急需者归之,稍缓者缓之,不日冒公子来苏,全部清还。见告示者,不准借故喧闹,如敢故违,即以滋事论处。大明崇祯十六年九月初四日。”
  告示悬挂很明显,围观的人群像树林的落叶叠了一层又一层。告示悬挂了一天,董小宛在船上便叫单妈回家打探一下情况,单妈回来告诉她,说原来聚集在屋前要债的人在告示贴出后便不见了,于是在告示贴出的第二天,董小宛便同刘师峻回到了家中。当天刘师峻回到船上,董小宛留在了家中。
  见到董小宛回来,董旻露出一丝笑意。董小宛见惜惜整个人瘦了一圈,不像原先那样俏丽,她便一把搂过惜惜,伸出纤弱的双手在惜惜的脸上抚摸起来。这天夜里,董旻在天刚擦黑的时候就上床睡了,而董小宛和惜惜在鸡鸣时候才睡去。
  “老爷,府衙前出了张告示,董小宛回来了。”霍和对霍华说道。
  “她人在哪里?”霍华问。
  “前两日住在船上,昨日回到了家中。她这次回来,官府给她撑着腰。”霍和说。
  接下来霍华只是沉默着,他脸上是阴险与不甘心的奸笑,在他的奸笑中含着董小宛惊恐的面孔。他知道官府是得罪不起的,但董小宛的诱惑就像渴极了的人突然发现一口井一样深深吸引着他。在最初的时刻,他表现出无可奈何的神情,但他充满淫乱和腐朽的心促使他不愿就此放弃,他的权贵和富有再一次造成了董小宛的不幸。
  “你去打听一下今日董小宛住在什么地方。”霍华对霍和说。
  同样的时间里,窦虎在官府的压力之下放弃了对董小宛的憧憬。虽然他作出了放弃,但他还是快速地派人前往官府进行了债权登记。
  按照刘师峻的计划,府衙前的债权登记进行得很顺利。登记的记录上除了霍华一家外其他的都登了记。对于这一情况,刘师峻并没有在意,他对官府权力充分信任。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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