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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棍天子-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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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
  云仙见有生人,不免有些不快,刚见杨寄的惊喜也减却了一多半。她拉拉披帛,遮着胸脯,低声道:“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杨寄笑着说:“上次你说要找尼姑庵待着,我心里实在为你难过。你花枝似的年纪,何苦在那种地方断送了青春?还是正经嫁人比较好。”他目光一瞥,对骆骏飞努努嘴。云仙不由大怒,冷笑道:“郎主把我当做什么了?!”转身进去想关门。
  杨寄伸手一揿,那门便纹丝不动了。云仙试了两试,挣不过他的力气,已经是眼中噙泪,却还冷笑着问:“不错,我是低微,玩意儿似的任人送来送去的。郎主瞧着我下贱,我也没处辩驳。可否这会子让我梳妆一下,再出来见人?”
  杨寄觉察她情绪坏得厉害,倒有些小小慌张,对骆骏飞一使眼色。骆骏飞本来已经呆住了,眼色那是压根没有看见,只等听到杨寄的咳嗽声,才明白过来,点点头慌张地说:“料子放我这儿,你只管放心。”随后,门“砰”地关上了,骆骏飞这才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傻。
  杨寄拉住云仙的披帛,那厢用力一扯,却不妨披帛反而松掉下来,垂挂在她粉白的肩膀上,手臂线条修长,看上去比沈沅美多了。杨寄心中却念起沈沅胳膊肉嘟嘟的感觉,粉藕似的,软嫩可爱非常。
  云仙低声说:“郎主要把我赠给那个人?”
  杨寄怀里抱着孩子,拉扯着云仙的样子便洗脱了猥琐感,他松开手,忖了忖说:“云仙,我当然要听你意见。但有一条,我不纳妾,自然也不能娶你。你想明白这条,其他事才好再说。”
  他静静地等着,极有耐心。而云仙独自饮泣了一会儿,慢慢也了悟过来:她与杨寄,真正是“强扭的瓜不甜。”她怀揣着最后一丝希冀,问:“你是怕沈娘子悍妒容不下我?还是怕我将来不会服侍好主母?”
  “都不是。”杨寄想了想,譬喻道,“云仙,人与人的缘分吧,也就是一场樗蒲赌。天命放在那儿,有的,无论你怎么摇,五片木头就是成不了一个‘卢’;有的呢,你倒是无心,结果就是你要的采。”
  “你与我,就是怎么摇都摇不出一个‘卢’?”云仙泪眼朦胧地问。
  杨寄低下头,却说:“云仙,阿圆就是我最大的‘采’。我赢了她,下面就可以不赌了。而你呢,就那一面之缘,你真的懂我多少?”
  云仙惊异地抬头,望着杨寄的脸,他难得的目光诚恳,眸子深邃得黑曜石似的。他见云仙望着自己不答话,便自顾自说:“你大约只知道我是什么劳什子的英雄。却不知道我在秣陵就是个没出息的赌棍混混儿,一度输掉了房子,输光了裤子,肚子饿得到人家讨食吃。我丈人恨得想把我打出来,早早把阿圆聘给了别人。我舍不得与我青梅竹马的阿圆分开,两个人便干了作孽的事,把生米煮成了熟饭——你觉得我还是你心中的大英雄么?”
  他说得太真实,云仙反而张着嘴不信。杨寄终于狠了狠心,说:“没感情,在一起也不过是一时新鲜。你真愿意男人把你当玩物?你那么体面的人,真愿意伏低做小伺候主母?外面那个,虽然瘦点、笨点,但强在家境不错,会疼老婆。我若给你们做媒,人家就是明媒正娶将你当正妻。你还是觉得做我的小妾好?”
  云仙被他连珠炮似的劝说快炸晕了,张口结舌连甩脸子都忘了。杨寄见有戏,便笑道:“云仙,你就当我妹妹吧!我本来孑然一身,若是有了个妹妹好疼爱,心里也美滋儿美滋儿的!去啥尼姑庵啊!我杨寄的妹妹,是要风风光光嫁人的!”
  他自说自话,云仙稀里糊涂,竟然被他的巧舌如簧绕了进去,一下子升格成了“妹妹”,自己还在犯愣。杨寄的问题又抛过来了,几乎容不得她思考:“云仙妹妹,还没请教过,你本姓什么?啥时候生辰?”
  云仙懵懵懂懂说:“我原本姓路,今年十七,中秋前三天生日……”
  杨寄笑道:“好嘞!你要不反对,我就帮你做这个大媒咯!”
  云仙脸烧了起来,急忙道:“不……”
  “不错的,对不对?”杨寄知道她心思活动,所以推辞都来得迟缓,虽然没有最后决定,但只消推波助澜,她就无从反抗。
  

  ☆、第42章 劝解

路云仙给杨寄几句话说得心思团团转。她自己未必不在思量,思量的结果却是很快折节,头一低,表示了默认。
  杨寄大喜,对云仙说了一箩筐的好话,“妹妹长”“妹妹短”哄得云仙一脸红晕,最后他还一拍胸脯:“妹妹出嫁,阿兄给你整副好嫁妆!”
  他暗自观察了一会儿,觉得云仙应该不会再想不开了,才放心地出门,见骆骏飞还捧着一手的绫罗缎匹在那儿傻等,便笑嘻嘻过去,照他肩膀上狠拍了一下:“兄弟,怎么谢我?”
  骆骏飞给他拍得肩膀一抖,手中两卷绸子瀑布似的滚落下去,撒开两道鲜艳的长虹。他没好气地说:“我谢你?谢你挑我家生意?”
  “狗咬吕洞宾!”杨寄骂道,“里头那妞,长得不丑吧?”
  骆骏飞说:“那又怎么样?”
  “嫁给你。”
  正在手忙脚乱卷绸子的骆骏飞,手一个不稳,又掉落了两卷绢布下去。抬起头的他,一脸被噎到的神色:“杨寄,你拿我开心呐!”
  杨寄一本正经说:“开什么心?你有啥好开我心的地方啵?里头那位,是我远房的表妹,一直在建德王府做婢女。我求了建德王,让妹妹跟我回秣陵。但是我也愁啊,一表三千里,嗐,我俩真叫说不清!为了避免我丈人丈母娘误会,最好的办法无外乎早早把她做媒嫁掉。我看你人厚道,家境也不错,配得上我妹子。”
  骆骏飞眨巴着眼睛,不相信杨寄这么好。他想了半天才冷笑道:“杨寄,你骗了我一回,别想骗我第二回!”
  杨寄别转头,拍拍自己前额:“哎哟!我杨寄虽然好赌,但谁不说我行事端正,从不打诳语?你去打听打听!打听打听!”他叹口气说:“算了,我又不缺这两个谢媒钱,你要有心,你就来沈家找我;你要没心,两天内给我答复,我好另外找人,不耽误妹妹的终身大事。”
  他看看骆骏飞一副犹疑的样子,故意视若不见,而是发现啥宝贝似的从骆骏飞手里的布匹中翻出一卷雪青色绡纱:“哎,我妹子皮肤白,特宜穿这色儿。你帮我妹子量个身围,做一身好襦裙,算在我账上!”
  他又是自说自话去敲门。开门的路云仙脸上红云未褪,犹自惊疑:“这是……”杨寄赶在她把“郎主”二字说出口之前,笑嘻嘻道:“骆家的小阿兄,手艺极好的,送你段料子还不够,想亲自给你做身裙子。”
  骆骏飞抬眼稍稍一望,便觉得艳光逼人,犹如中秋月色辐照秋江,简直不能直视。可他那小心脏却又“嘭咚嘭咚”紧赶着跳动起来,声音响得他自己都觉得震耳。他挪着步子上前。杨寄赶紧帮他接过手里的其他布匹,和阿盼裹在一块儿。阿盼兴高采烈开始玩布料。而骆骏飞飞红着一张脸,上前对路云仙说:“这位……女郎……小可给您量量。”
  骆骏飞瘦是瘦,其实长得还算俊秀。他动作轻柔细致,又麻溜齐活,云仙看着他上上下下地忙碌,专心致志的模样,想着杨寄的话确确实实绝了她的念头,又想着她自己半辈子孤苦忧惶,找个妥实男人才是真好。她原本喜欢杨寄,一半因为他长得好,一半也因为他和那些跋扈冷漠的贵人们不同。这种缺乏相处的单相思,来得并不稳固。现在看这个骆骏飞,论长相略差点,但是胜在家中没有母老虎——若不谈什么情情爱爱,这难道不是个最好的选择?
  骆骏飞额头上冒着细汗,终于伸手一擦,随口报出云仙的裙子所需的布料和裁量数据。边说,心里边跳得越发紧了:量了秣陵那么多大闺女小媳妇,哪里找这么好的身条!他抬眼一瞄,恰见云仙俏伶伶的目光也转过来,那胸窝子某处的一酥,难以言表……
  杨寄收获颇丰,喜滋滋抱着女儿回家。骆骏飞因着美人的关系,心情也大不一样。到了沈屠户家,帮黑狗和阿盼都量好了,骆骏飞说:“行,大小我都记下了。小孩子裁衣服用不到这么些布料,你挑挑就是。”
  一匹一匹的布摆放在榻上,杨寄毫不客气先给自己女儿挑了些好的,又殷勤地叫沈屠户一家也来选料子。沈以良和沈鲁氏倒不贪,摆摆手说:“蓬门小户的,葛布穿穿也就得了,这些丝呀罗呀的,日常不耐穿,还穿得担惊受怕的。挑一卷细绢做套过年新衣也就罢了。”
  嫂子张氏见没有金项圈,已经存了些不满意,勉强提溜着布料看了看,嫌好嫌丑挑了几处刺儿,终于为自己挑了几匹绫罗,又为黑狗挑了几匹,才说:“也就这样吧……不过,这是妹夫的一片心意,我也就……”
  杨寄却说:“四百六十个钱。”
  张氏疑自己听错了,问:“什么?”
  杨寄“咦”了一声,好脾气地笑道:“嫂子不是说‘带’两身衣服么?这里七八匹绸子,都是骆家店里的贵重料子。我先心算了一下,一共四百六十七个钱,零头怎么好意思问嫂子要?我贴补!就给四百六十算了。”他征询地看看骆骏飞。骆骏飞点点头。于是,杨寄一只手掌面向嫂子摊开来,理直气壮地准备接钱。
  嫂子欲待撒泼嚎啕,但想起杨寄确实从来没说过买东西“送”给她和黑狗,一直都是“带”,自己就是嚎啕了也不占理。她气得胸口起伏,半日才蹦出一句:“我寡妇失业的,你也来气我!我买不起,都不要了!”
  她一扭身拉着孩子回自己房间。少顷便听她在那里哭:“山子我好命苦……你儿子穿不上一身新衣服……白瞎便宜了那个没父母管教的丫头片子……”
  杨寄最不容有人贬损他女儿,拉下脸打算和嫂子骂个山门。沈岭见他表情不对,抢上前低声喝道:“骂赢了她,你就好有脸面了是不是?”
  杨寄不知怎么的,对小舅子不畏怯,却天然服气,跺跺脚低声道:“娘的,老子不跟小寡妇计较。”
  沈岭微微摇头,叹了口气:“但想想大兄,再想想大兄的遗孤吧。”
  杨寄想着沈山,又想起沈岭所说的那个“忍”字诀,心里突然平和起来。
  一个月转眼就要到了。杨寄格外珍惜他在秣陵的最后几天日子。好在一切入了正轨,沈家的肉铺子又开得红红火火,沈岭继续边读书边学杀猪,沈鲁氏身子骨也慢慢硬朗起来,而快要满周岁的阿盼,终于能够稳稳地站在地上,且在杨寄的搀扶下,竟能够走上几步了!
  嫂子虽然偶尔还会作天作地的,但是想想她好歹也曾经给阿盼吃了几口奶,杨寄也就决定不与她计较了。
  他咬了咬牙,从贴身放的金子里拿出了半两,给沈黑狗也打了一块金锁片,看着黑狗挂着亮闪闪的金子,高兴得手舞足蹈,一会儿又把金锁片也放到嘴里啃了两口,张氏见到了就是对儿子一顿好骂。骂完了,竟然对杨寄歉意地笑了笑,又说:“上次做衣服,应该能多些零料,我改天给阿盼纳双鞋,黑狗脚大,她穿得总不合适。”
  杨寄看着黑狗浑然不以挨骂为耻,屁颠屁颠又带着妹妹到草丛里捉蚱蜢去了。而阿盼,兴奋地“啊啊”乱叫,拍着小手,不知不觉竟然独立迈出了自己的第一步。杨寄欣慰得眼泪都要掉下来,想着自己即将前往建邺,又不知何时才能回家,何时才能见到女儿和丈人一家,又是难过不舍。那百味杂陈的感受,只有亲历的人才能体会。
  正想着,门板拍响了。杨寄“哎!”了一声去开门,门口站着骆骏飞。
  骆骏飞脸上没有了上次所见的冰霜之色,笑得赧然。他捧着手中的包袱,说:“喏,衣裳都做好了。你点数点数。再试一试,看看有没有大小不适合要改的。”
  杨寄忙把他迎进来,打开包袱布一看,嗬!手艺还真是不赖!杨盼的大红绸衫絮着薄丝绵,四处针脚细密,布缝挺直,裁剪得更是麻溜儿!其他几件未及细看,杨寄赶紧地把阿盼从草丛里抱出来,给她换穿新衣服。
  眼看蚱蜢就要到手,却被提溜出来,杨盼那个不情愿啊,挺着肚子跟她阿父发急。杨寄顾不得,三下五除二帮她脱了外头脏衣裳,换上新的衣裙。小小的人儿,被红艳艳的颜色衬着,可爱得跟年画中的女仙童似的。唯一不同的是,女仙童大多是笑得灿烂无比,喜气洋洋的,这位“仙童”却因玩得不满意,小嘴扁了又扁,又给阿父折腾得脱衣裳穿衣裳,更是烦躁不安。
  外头传来黑狗的欢呼,用咬字不清的话说着:“捉捉!虫虫!”
  小娃娃之间的语言,小娃娃才听得懂。杨盼想着那活泼泼的小蚱蜢,竟然落进了阿兄的手,自己却玩不到了,终于张开嘴巴,大哭起来,含含糊糊间也在重复:“虫虫!虫虫!”
  衣服好看不好看,她才不管呢!但就是这该死的衣服,害得她失去了抓虫虫的好机会。杨盼那个怒啊!蹬着腿,舞着手想摆脱这累赘的衣裙,可惜未果,她只好一屁股往地上一坐,又就势在地上一滚、两滚……滚得新衣服一身灰,滚得她那个手脚灵活的爹都逮不住她。
  低矮的案桌被她滚到一边,上面的粗瓷碗盏摇摇欲坠。杨寄抢救了这个抢救不到那个,手忙脚乱的。最后解围的是沈以良,冲着杨盼大吼道:“嘿!再闹打屁股了!”他虎着脸,挥了挥蒲扇大的巴掌,“呼呼”生风。
  杨盼挂着眼泪鼻涕,愣在当场,一会儿,自己乖乖地爬起来,迈着小短腿扑棱扑棱地尝试走了两步,结果被新裙子一绊,摔趴在地上。大眼睛眨巴眨巴,撇着嘴,半天带着哭腔喊了声“阿翁……”
  大家的心都和化了似的,赶紧过去抱她。骆骏飞艳羡地看着这一幕,突然偷偷拉过杨寄,说:“上次你说给我做媒的……”
  

  ☆、第43章 赌场

秣陵县出了名的没出息的赌棍杨寄,一场仗打下来,摇身一变,成了英雄。而他买房买地,帮衬岳家,又为先前的“情敌”骆骏飞做了大媒,把建德王赠给他的小妾路云仙定给了他。人人都夸“浪子回头金不换”,杨寄自己也感觉风光。
  他又怀抱着心爱的女儿阿盼,再一次走在秣陵的通衢大道上。沿街的铺面见他大把挥洒着买东西,都笑道:“阿末,阔了啊?这几日尽买木器铜器,敢情是要搬家?”
  杨寄财大气粗地说:“不是,是给妹妹置办嫁妆。”见熟知他家事的人抛过来的疑惑的目光,便笑着补充:“表妹,远房的。”
  他在一家挑选漆器,突然肩膀被谁拍了一下。杨寄回头一看,冷冷招呼道:“李鬼头,你啊!”
  瘦得猴精似的李鬼头笑道:“你小子出息了,却不记得老兄弟们了。看你花钱够散漫,怎么一场樗蒲都没来摇?”
  杨寄笑道:“老房子还没赎回来,摇个屁啊!难道你又看上我的新房子了?”
  李鬼头也笑道:“玩一玩嘛,就你那么经不起!”
  “这事儿,还真难经得起!”杨寄唇角一勾,眯了眯眼睛,把阿盼给李鬼头看,“我女儿都这么大了,再赌,万一你把我女儿骗走怎么办?”
  李鬼头笑得鬼精鬼精的:“奶娃子,又是个女的,谁要!七八岁了么还勉强能做个灶下婢。其实吧,兄弟这两天捉住了一个冤大头,人傻、钱多!只是人家要玩棋枰上走子儿的那种,我们水平哪及你!还等你来翻一翻局面。你放一百个心,绝对不要你出本钱,只要你去,我现拿出一贯铜钱白给。若是赢了那个冤大头,咱们三七分成;若是输了,我全认晦气——不过,你不会输的!”
  “赌能不输,天下营生第一!我信你?我脑子被驴踢了?”杨寄转身想走。李鬼头一把扯住他,陪笑道:“阿末,你怎么那么记仇呢?男人家,大度点嘛!”
  杨寄心思陡然一动,上下打量了李鬼头两眼,爽快道:“好!但是你啥时候把我屋子还给我?那可是我杨家的祖宅,虽然破,我还是要的。”
  李鬼头不屑地说:“你帮我多挣几个,自己不就能赎回去了么?不怕你气恨我,你那破房子,我原当着市口好,修修补补能赁出好价钱,没成想实在太破了。连大梁和椽子上都蛀满了洞,想租赁的人都怕屋瓦打着头!还当年那价,只要你肯帮我,我一文不加转还房契给你。”
  杨寄狠狠回拍李鬼头的肩膀:“好,就这么说定了!”
  李鬼头给他拍得身子一矮,咧着嘴抽凉气,嘟囔道:“力气怎么突然变这么大?……”
  还是那间临水小轩,还是那群激动得连上衣都穿不住的糙汉子,中间一个人,大约是个生手,不仅浑身裹得严严实实,而且手足无措的模样,叫人一看就觉得他真是个典型的冤大头。
  “冤大头”大约已经输了好几场了,眉头皱着,手似乎也有点颤抖,盯着摇杯和棋枰看了看,咬牙道:“我再压五百文!”
  李鬼头贼兮兮笑道:“老兄,我就喜欢与你这样的爽快人玩!今日咱这里来了个高手,老兄不是不爱直接摇快的嘛,他的棋枰功夫尤其好,让他与你慢慢玩。”
  那人抬头,顺着李鬼头的下巴所指的方向,看到了杨寄。杨寄看那人,鲜衣华服,手上的戒指金光灿灿,腰上的佩玉丁零当啷,打扮得暴发户似的,但输得那样子,头上一滴汗水都不见,腰杆子还是挺得直直的。他双眸炯炯,杨寄一时错觉,感觉那双眼微微露了点笑意,但再仔细看,又看不到。
  这哪里是个雏儿!杨寄在赌场上最会识人,警惕心顿起。
  他摇了两局,都没有用心,采头上一点便宜都没占到,真正是凭着天命在棋枰上走步。而那客人,行动稳笃,虽然摇采的水平很是一般,但是走棋时自有一种沉稳雄健的气度。杨寄丝毫不敢小看他,棋枰上“兵”和“矢”调动得极为小心翼翼,遇到沟坎,都是尽力避过,不敢撄其锋芒。
  李鬼头在一旁可急死了,狠狠在下面拽杨寄的衣襟,但见毫无效果,他不由急了,偷偷在阿盼的小肉腿上掐了一把,阿盼突然吃痛,“哇——”地大哭起来。
  杨寄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见女儿气呼呼瞪着李鬼头哇哇叫嚷的样子,情知是他搞的鬼,不由大怒起来,踹了李鬼头一脚道:“混蛋!你干嘛!”
  李鬼头冲他使眼色,陪笑道:“哦哟,没当心碰着小娘子了。你赶紧哄哄,这里的骰子我来摇,你等会儿只管走步。”
  杨寄素来不是莽撞的性格,见李鬼头鬼头鬼脑的模样,知道他别有深意存焉,这会子和他斗意气,肯定会两败俱伤,忍着气瞪了他一眼,到一旁上上下下帮女儿揉。他无意中一抬眼,恰见李鬼头又在左右使眼色,两边帮衬的人极有默契地打开摇杯,把木头制成的樗蒲骰子拿出来,装模作样地检视一番,才又放了回去。杨寄心里一“咯噔”——当年他输得最惨的那两次,似乎也有这么道程序!
  李鬼头气定神闲开始摇摇杯了,他也算是赌博的高手,侧耳倾听着摇杯里几枚骰子的声响。杨寄也竖着耳朵听,但凡他觉得应该是个好采的时候,李鬼头却都不紧不慢,反倒是他觉得采头应当不咋地时,李鬼头放下了摇杯,轻轻、稳稳地说:“开!”
  杨寄好奇,也凑过头去看:摇杯里山河一片黑漆漆,几块木头片子全部黑色面朝上——这是樗蒲里最好的采色:卢!
  李鬼头微笑着数了数棋枰上的子儿,对杨寄道:“小娘子不哭了,阿末,来走棋吧。”
  杨寄抱着阿盼上前,踌躇了片刻:这局势,他有个卢采,就可以直接把对方走在最前头的一枚“矢”踢到沟里去,让他再也翻身不得。他抬眼瞄了瞄那人,那人面无表情,手指捏着一串木头数珠,捏得紧紧的,却也没有什么害怕的表情。
  杨寄抱着女儿有些不便,低下身子准备按采走子儿。小阿盼大概是刚刚被掐了心情不好,见前面紫毡棋枰上花花绿绿的木头棋子,伸手抓起一颗往前一丢。棋子在棋枰上跳了跳,滚到划线表示“沟”的地方去了。
  杨寄挺直身子道:“落子不悔,天意。”
  李鬼头大怒:“杨寄!你什么意思!小丫头片子使的坏,谁能承认?你他妈故意的吧?!”他看见一脸无辜相的杨盼,怒从心底起,伸手就去打:“臭丫头!欠揍!”
  他的手指尖还没拂到杨盼,已经被杨寄大力拍开了。杨寄横眉冷对:“你老母才是臭丫头!敢动我闺女,你不想活了!”
  李鬼头手背被杨寄打得火辣辣疼,气得指着他说:“杨寄!老子给你机会,你不要,你看看周围这些人!你今儿个还想好好走出这个门去?!”
  杨寄冷笑道:“笑话!我老子在坟地下头呆了十几年了,你也是蛆虫蚂蚁间蹦出来的么?你周围这些人,就算全是你亲戚朋友,加起来有五十个么?我杨寄在江陵时,一个人追着六千个砍,刀下头死了几百个汉子!”他眼疾手快,从一旁的果盘里拔出一把小匕首,狠狠往桌子上一插:“哪个不怕死的想来试一试的?!”
  周围静悄悄的,大家都听说了杨寄在江陵的壮举,谁也不想来“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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