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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棍天子-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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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而是凉州刺史何于进,毫不客气向建邺上书弹劾杨寄擅杀朝廷命官,而建邺的皇帝皇甫衮,压下弹劾折,只发金牌催杨寄班师。
  杨寄在沈岭的鼓舞下,对朝廷的要求视若不见;对北燕,不战,不和;把自己的亲信,挨次分布到凉州、雍州、荆州的各处要塞。他立时成为三州的无冕之王。其次,才慢慢向建邺递送自己的上奏,一是为自己的亲信求官,二是反劾何于进,看看建邺的反应如何。
  建邺还能如何?他们已然明白,杨寄此刻差不多成了董卓、曹操,盘踞一方,实力雄厚,政令敕令,对他就是一张擦屁股的废纸而已;他为手下要的官,给不给名分,都是控制着军事和经济的实权了。反正是不指望他听话了,既然这样,还是哄着点,不把他惹毛了好。
  所以,盖着皇甫衮皇帝大印的圣旨,很快喜气洋洋地送达雍州,文笔华丽,赞颂杨寄是大楚的中流砥柱,加封“上柱国大将军”,封侯爵,赐九锡,马屁拍得十足。又把讨厌的何于进调离,命杨寄以将军之衔,兼任雍州、凉州、荆州三处的刺史。唯一的要求就是,希望杨寄谨守边陲,严防叱罗氏,做卫青、霍去病那样的边将。
  言下之意,千万别学董卓、曹操,别到建邺来捣蛋。
  杨寄问沈岭:“那么,如果我此刻去建邺,他们可还拦得住我?”
  沈岭正色道:“用军力,自然拦不住你。荆州是际分江南江北的国之大防——在你手里;历阳和京口是直取建邺的国之大防,在王谧手里——等于也在你手里;北边黄河重镇,全数在你手里;要抵挡北燕,也只有靠你。如今你所缺的,不过是巴蜀和扬州两大要地而已。巴州刺史颟顸无用,不必畏惧,扬州刺史现在是庾含章兼任,且一直到青州兖州,都是他的势力范围。”
  杨寄不屑地挑了挑眉,正欲说些什么。沈岭却又说:“但是,大楚历来以儒道治国,与先朝一脉相承。所以,曹操、司马懿始终不敢称帝,因为缺个名分,就是名不正而言不顺,足以被万众的唾沫淹死,若是王莽似的迫不及待,到时候四处救火都来不及。”
  杨寄愣了愣,说:“我也没想……”他眨巴着眼睛,把“称帝”二字咽了下去。几年前,他还只是秣陵县里一个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的赌棍混混儿,输掉了娶媳妇的房子后就只能跳河自尽,哪晓得命运这么眷顾,居然都有资格谈“称帝”了!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沈岭笑道,“你不心急,就好!咱们慢慢来。”
  杨寄吃过一堑,长了不少智慧,离开雍州回往荆州之前,把边界的布防做得好好的,决不让叱罗杜文有机可乘。
  “可回来了!”沈沅在荆州再次见到杨寄,已经隔了好几个月,她眼中雾光隐隐,利索地解开杨寄的外袍挂在屏风上,为他换上家常的舒适宽袍,絮絮叨叨地说,“走之前,你还惦记着要吃荆州的春笋,得,现在只有笋干吃了。倒是螃蟹又快上市了,可有兴趣吃爆蟹?”
  杨寄一把搂住她,深深地在她的头发里嗅着桂花发油的清香。好一会儿才说:“我要吃得胜羹……”
  沈沅揩了揩眼角的泪,“噗嗤”一笑:“恭贺你又得胜了么?馋鬼!”
  杨寄腻歪着她不放,心里那些情绪不知怎么说才好。他不仅杀人、放火,也残害无辜了,一双手沾染了鲜血,黑漆漆的了。可是,心里、骨子深处埋存的,是对她温柔爱意的渴望。若不是现实一步步逼着,他宁可和她回秣陵,杀猪做卤菜,过小日子。可惜,就那也好难了。
  沈沅让他轻薄了一会儿,推推他道:“好啦,晚上再……嗯?这样抓着我,怎么给你烧得胜羹?”
  沈沅喜欢亲自洗手作羹汤,杨寄见她转到大厨房去了,自己便去看望阿盼和阿火。转眼半年没见,两个孩子又长大了。阿火已经能够稳稳地坐着,拿着一只罐子使劲地摇,摇出声音来就高兴得“咯咯”笑。阿盼则是个漂亮小姑娘,摸了摸弟弟的脑袋,指点道:“阿火,樗蒲不是这么摇的,这样子瞎摇,能摇出什么花色呀?看阿姊的!”
  她从阿火手里夺过摇杯,“刷刷”地摇得像模像样,杨寄在背后也不打扰,含着笑看着、听着。他觉得差不多了,阿盼也觉得差不多了,打开摇杯一看,自己不大满意:“哎,又是个‘雉’,啥时候能次次摇到‘卢’呢?”
  阿火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抢过两颗樗蒲骰子,一手一个,看了看,便塞进了嘴里。阿盼吓得尖叫一声,从弟弟嘴里把樗蒲抠了出来,骂道:“馋鬼!这是能吃的嘛?”
  阿火到了嘴的“点心”被抠出来抢走了,扁了扁嘴要哭。阿盼又摸摸他的头,放柔了声气儿哄:“阿火乖,阿姊摇音乐给你听。”把樗蒲骰子放入摇杯,“刷刷”摇起来。阿火也神奇似的止住了哭,不,仿佛从来没有哭过,拍着两只小肉手又“咯咯”地笑起来。
  杨寄心里那个得意啊,一儿一女,到底是他杨寄亲生的,连爱樗蒲,都是一模一样的啊!
  阿盼摇了一阵,神秘兮兮地说:“好啦,今天就玩儿到这儿吧。再玩这赌具,阿母又要揍我,说我不像个将军家的女郎了。”
  杨寄不由发声问道:“玩这个怎么就不像将军家的女郎了?”
  阿盼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激动得张开两条小胳膊扑到父亲怀里:“阿父阿父!你回来了!”
  父亲和女儿,天生的感情深,杨寄心化了似的,把那小肉人儿抱在怀里,亲了好一阵才低声问:“是不是玩樗蒲又被揍屁股了?”见阿盼委屈地点头,杨寄那个心疼啊,边揉边说:“多大个事儿啊!我要不玩樗蒲,能有今天?……”话没说完,听见阿盼怯怯地喊:“阿母!”
  杨寄怔着没敢说话,果然沈沅冷冰冰的声音传过来:“是么,你不玩樗蒲,我今日就应当在建德王府做小妾了是吧?”她陡然提高了声音,但却是凶悍中的温暖:“上梁不正下梁歪!带俩孩子洗手、吃饭!得胜羹要趁热吃!”
  杨寄比听了圣旨还积极,一手抱一个孩子,屁颠屁颠地跟着沈沅。居室里已经是暖意融融,沈沅横着脸,眉梢眼角却都是柔媚的风情,时而瞟过来,神气勾人似的。杨寄闻着食案上菜肴的香气,又看着爱妻的妩媚,又看着两个孩子的可爱,真觉得眼睛不够用。
  在荆州,物产丰富,得胜羹烧得格外精致。螃蟹长在河道的甜水里,揸开腿足有一尺多长,肉质鲜甜,膏满黄肥。沈沅又格外细心,悉数把蟹肉蟹黄都剥好了,只见晶莹的米粥里,雪白的蟹肉、透明的蟹膏、金色的蟹油、赤红的蟹黄,配着碧绿的葱花和菜叶,带着生姜和紫苏的凛冽气息,闻一闻都要醉了。
  得胜羹之外,还有四道小菜佐餐:蟹斗里蒸熟的虾仁豆腐、红糟油拌制的笋尖、酱香浓郁的卤八件、碧绿芬芳的炒菊花脑。阿盼伸手抓了两片肉塞在嘴里,又待去抓黏糊糊的虾仁豆腐,被沈沅一巴掌抽手背上骂道:“像个大家闺秀吗?”
  阿盼委屈的目光瞥向杨寄,杨寄待要求情,猛然想起刚才“上梁不正下梁歪”这句,只能抱歉地看着女儿,心道:娃啊,为父不是阿母的对手啊,你自求多福吧……
  热腾腾吃饱了,沈沅才道:“永康公主在荆州还没有走。”
  杨寄说:“还没走?不过,关我什么事?”
  沈沅道:“驸马的事出来,她一下子守了寡,想来也是难过的。建邺那里要她不必早早回去,还是在荆州服完王庭川的丧期为好。她寂寞时,还会找我和其他官员家的妻子去陪她解闷,尤其说爱吃我做的菜肴,三天两头就要叫过去呢。”
  杨寄想了想便明白了。永康公主在建邺有几个面首,上回到荆州兴师问罪没有带来。皇甫道知大概也是怕守寡服丧的公主不守妇道,万一大了肚子连个接盘子、喜当爹的人都没,没法和天下交代,会闹成皇室的丑闻,所以才不许这个妹妹回去。若是这样,公主自然是满心不快了。杨寄笑道:“我看她不是为驸马不快。”
  沈沅哪里知道公主的那些说不得的事,她自己坚贞忠厚,自然以己度人,说:“哪有丈夫去世,做妻子的不难过的?公主也是女人,我懂她的。其他不说,讣告刚到的时候,她光在荆州请和尚来为驸马在天之灵做法事,就是日日不断呢。如今都过了半年了,每逢初一十五,都督府还钟鼓木鱼的热闹一阵。”
  杨寄想到了什么,差点“噗嗤”笑出声来。
  大概背后又是说又是揣测的,说曹操曹操就到了。第二天,都督府里公主的长史便过来传话,说公主思念故土,忧劳成疾,想请杨寄趁着要回建邺回奏,带着她一起回去。
  

  ☆、第153章 有意

杨寄那时,做梦也不会想到,这个如同天上人一般的公主,有一天会与作为臣下的自己有所交集。所以,当永康公主对他发出这样的令旨,他还真没多想。
  永康公主是现任皇帝皇甫衮的姑姑,封的大长公主,其实年岁也不过二十五,和杨寄同龄。杨寄怀着看笑话的心态,换了一身适宜于吊唁的素净衣服,骑马来到都督府,报了身份职名,请求为王庭川的神主上一炷香,酹一樽酒,磕三个头;顺便也问一问长史,公主回建邺,他要做什么准备。
  他本是白底子的皮肤,近些年来给日光晒得肤色略深了些,好在深得均匀,也不显得很黑,倒是透出一些健康滋润的蜜色光泽,也更衬他硬朗英挺的五官骨格。都督府灵堂的后头,永康公主皇甫道婵,透过绡纱大插屏,凝视着这个面目英俊,而又有无数神奇传说的杨大将军,久旷的心已然怦怦一动。
  只见他青衫白领,纯黑色的缁绫斗篷,腰系着绛色宽皮带,足蹬着乌油牛皮靴,打扮得朴素而又精精神神。他不张口说话,不刻意狂放,谁也料不到这个正在上香酹酒的翩翩美男子,其实是个油头油脑的混混儿出身。
  皇甫道婵倚着插屏的檀木边框,觉得身子在秋阳下慵慵的,心里空落落的。等杨寄又在拜垫上给王庭川磕过三个头,本该是由长史答谢的,皇甫道婵却抢先说:“杨将军为我郎君洗冤报仇,我还未及道谢呢!”
  杨寄听她声音软软的,吓了一跳,急忙对着声音传来的那座穿堂俯低身子,陪笑道:“公主万安!王驸马被盛铭那个小人陷害,真是日月无光的惨事。下臣但请公主务必节哀,人死不能复生。”
  这几句官样文字,说起来没啥难的。但心里萌生着好感的皇甫道婵,偏偏觉得这个男子允文允武,长得又好,简直是完美!她带着一点做出来的哀声,意欲让人同情她的娇弱不幸:“虽是公主,命薄如此,还不如……寻常人家妇人。他一去撇下了我,我恨不得随他去了。”
  女人羸弱时,男人总归有点同情心。何况,杨寄心里对王庭川有些敬佩,有些歉疚,对他的遗孀——哪怕风评不好——此刻他也觉得她的伤心应该是真的,所以,也本能地劝慰道:“公主,这样的事,确实一时半会儿走不出来。下臣小时候也先后经历了父母之丧,后来战场上,不止一次经历了至亲好友的离去,说不痛苦,那是骗人的。不过,时间长久了,自然想着别的生活,也就慢慢走出来了。”
  他眼前突然什么一晃,白亮亮的耀眼,他不自主地一抬头,又忙低了下去——永康公主竟然出了插屏外头,缓步站在他的面前。
  “公主……公主!……”他有些语无伦次,埋着头,心里道:日娘的小贼娘们,这会儿出来,老子不是不方便么?
  皇甫道婵却恣意打量着跪伏在自己脚下的这个男人,她低头顺着自己服丧的白裙看着杨寄缁绫的薄斗篷,勾勒出蜂腰猿背的峻健修长体型,臆想着这每日带兵训练,能舞刀弄剑、力挽硬弓的男儿,疆场上骑跨骏马是何等的威武,又不由想着,他脱下战袍之后,身上带着淡淡的汗气,胸脯胳膊上能跳动一般的肌肉,腹间腿上硬朗的线条……
  “让将军见笑了。”——可惜不能穿那最艳丽的石榴裙来给他看!皇甫道婵捻着素纱披帛,声音娇娇慵慵,仿佛还带着哭气儿,有呼吸间不能相继的感觉。
  杨寄膝盖后挪了半寸,叩首道:“岂敢岂敢!公主有话请吩咐!”
  皇甫道婵说:“喏,那里的大插屏,位置实在不好呢!上次叫驸马的小厮帮忙,谁知个个和没吃饭似的。将军力能扛鼎,可否帮我一帮?”
  杨寄暗暗骂道:老子是大将军,又不是给你们家卖苦力的佃户奴仆!但只敢心里骂,嘴里一诺无辞:“举手之劳,能帮公主,是下臣幸甚至哉!”
  那插屏死沉死沉的,杨寄也搬得“吭哧吭哧”一头汗,好容易搬好,他握着袖子擦汗,一块芳香的帕子递过来,嗔怪的声音也响起来:“男人家也别这么粗糙,袖子上会有汗斑的。”
  杨寄一看,面前素服而娇羞的人儿不是公主又是谁?他从来没有离得这么近、又这么仔细看过公主,打眼一望,也确实是个明艳的美人儿。王庭川丧期,她不能像以往那样穿得花红柳绿,打扮得浓妆艳抹的,但其实“女要俏,一身孝”,淡扫娥眉的清素模样还好看些,尖俏俏的下巴边,垂挂着珍珠串,闪瞎人的眼睛。
  眼见那帕子又往前递了递,香味越发浓郁,杨寄的脸都要烧起来了,他低着头退了半步:“下臣是个粗人,没得弄脏了公主好漂亮的手绢儿。”
  皇甫道婵“噗嗤”一笑,一踮脚尖,亲手给他将额角的汗水拭了,又把沾着汗味的帕子丢在杨寄怀里,媚丝丝笑道:“弄脏了,我就不要了。”又低声道:“你收着便是。”
  杨寄刚擦掉的汗顿时改在背上又涌了出来。若说他是个男人,对着美人儿也不是全然无感。但有的美人儿不屑招惹,有的美人儿不能招惹。杨寄早就觉得,只有跟沈沅在一起的时候,才可以放放松松的全无顾忌,其他女人都跟赌桌上不靠谱的赌局似的,押了要赔钱的!
  他慌慌张张地后退了半步,陪笑道:“公主有赐,臣不敢辞。回去叫老婆洗干净,放佛龛上供起来,绝不敢再贴身使用了。公主要随臣回建邺,不知上奏可否得肯?若是肯了,公主的楼船下臣叫人好好检查整修。下臣自乘坐赤马舟在一边保护公主便是。”
  皇甫道婵冷冷一笑,她毕竟是公主,也不愿热脸去贴人家冷脊梁,淡淡说:“如此也好。”
  从荆州坐船到建邺,一路上白帆点点,长江滚滚,站在船头遥望,听沈岭在耳边吟哦“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总不自觉的有些缥缈的情愫生出来。但生出来的这些豪迈也好、壮阔也好、忧伤也好、孤独也好,在瞥见另一座高高的楼船上,那个素衣的身影,以及若有若无的犀利目光时,杨寄就只顾着担心了。
  “阿兄。”杨寄终于忍不住向沈岭求告,“这个永康公主是不是有毛病啊?怎么有意无意地总瞧我?”
  沈岭笑道:“大概是你长得好,她看着养眼。”
  杨寄斗败的公鸡一样,挂着脸说:“你给我挑几个也长得好的士兵,挨个儿排我们船头,让她好好养养眼睛,等回到建邺,管叫她的眼睛比草原上的老鹰还贼亮。”
  沈岭笑不可遏,还真的找了一排高大英俊的士兵,换穿了崭崭新的衣服皮甲,站到杨寄通常喜欢站的位置上。可是永康公主出楼船的船舱看了两眼,转身就回舱里了。
  一路行到历阳,王谧出来迎接,朋友重逢,心情激越,王谧一俯身就单膝落地,向杨寄行了大礼:“卑职王谧,参见上柱国大将军!”
  杨寄也激动哈,他一把扶起王谧:“好兄弟,叫得那么生分!咱都是秣陵人,老乡邻里,落地就是哥们儿!当年若不是你,我已经死在秣陵的大牢里了。走,一道喝酒!”他拍着王谧的肩膀,一把勾住背,和当年两个人下赌场时一样,还偷偷在耳边说:“今儿备樗蒲吧?找几个玩儿得好的。现在老子有钱,可以赌场大的!”
  没走出三五步,后头一个人气喘吁吁跑过来,是公主府中的长史,叉腰问:“杨将军,王郡牧,这把我们公主孤零零丢在楼船上,是什么意思?”
  杨寄愣头巴脑地回头说:“啊,公主啊?我就在历阳呆两天而已,公主要不愿走动,要啥东西,只管叫人下船采买,公主好好在船上歇两天。公主要是想下来走动走动,我叫王郡牧赶紧收拾收拾历阳城里最好的公馆,叫公主一定也住得舒服就是。”
  长史看他这副不解风情的模样,噎得不上不下又不好明说,只能跺跺脚道:“船上摇摇摆摆住得舒服吗?公主当然是进城休息。”
  王谧也很见机,急忙道:“打前站的小冲船已经过来告知了,公馆早就收拾好了,我拙荆也带着一群侍女,随时准备伺候公主。”杨寄点头说:“王郡牧做事,你只管放一万个心!今晚上我和王郡牧会饮,就辛苦王夫人照顾公主了。”说罢,又勾住王谧的肩背,好兄弟似的先行了。
  他们久别重逢,说不完的话,在王谧的太守府邸一碗一碗喝酒,一盘一盘吃肉,一局一局打樗蒲。杨寄技法丝毫没有退步,赢了满把的金银,握在手心里笑得合不拢嘴,一边往贴身的褡裢里装,一边对王谧吹牛:“我这樗蒲,后继有人!我闺女也会摇,十次能有一两次是卢,五六次是雉,哈哈,再学学走棋盘运兵矢,将来也是一把好手!”
  王谧奇道:“小女郎这么厉害,几岁了?我记得应该还不大吧?”
  杨寄半醺之中毫无顾忌:“六岁,所以说是奇才嘛!可惜我夫人不许她玩,多好的苗子啊……”
  王谧也有些酒上头了,大着舌头道:“啊呀!六岁!我家儿子今年八岁……”
  杨寄喜道:“这不是现成的一对儿!咱们就此结个亲好啦!”
  

  ☆、第154章 建邺

结亲的话题,到第二天早上,就都忘了。王谧自己也不敢想,杨寄出身虽然和他门当户对——都是小户人家,但是现在,人家已经是权倾半壁江山的上柱国大将军,自己不过是太守职位,哪里攀得上?
  既然不提这茬儿,还是好哥们儿,大吃大喝大赌了几天,也顺便谈谈如今建邺的形势。王谧道:“叔侄俩又做了连襟,自然是一条心,但是姜还是老的辣,老丈人的手一点不松,他们也没办法。前几年打仗多,内里虚,也不敢闹内讧,现在算是太平了,你等着看吧,好戏要一场场上演呢!”
  沈岭插话问道:“那么,建邺的禁军还是大半在庾含章手里?扬州是大郡,也还是庾含章领着?”
  王谧点点头:“是呢。但这两年,皇甫道知也把南边从会稽到庐陵的所有地界抓在自己手里,他自己的封国,还有嫡亲妹妹——喏,就是外头那位公主的封邑,这片膏腴之地全数归他们兄妹俩享用。势力也算是相当的。”
  沈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对杨寄笑道:“公主还是得罪不起啊。”
  杨寄有些郁闷,冲着沈岭开玩笑道:“对啊。要是公主嫁给我们自己人——譬如二兄你吧——我们岂不是又多了好大一块地盘?”
  沈岭面色微微沉了沉,旋即又笑道:“我算什么人?若她肯,我倒是万死不辞了。”
  杨寄知道沈岭在建邺有个相好的,感觉自己这话得罪人了,连忙低头打招呼:“哈哈,随便说着玩,二兄念我酒多了,别跟我见怪。”
  沈岭扯唇角笑了笑,马上那张脸又是一清如水,对杨寄和王谧道:“我酒多了,头有些晕,出去看看月亮。”
  杨寄像畏惧沈沅一样,对沈岭不自觉地就要赔笑讨好,又喝了两杯,借口解手,出来找沈岭。沈岭端着一只茶盏,坐在一根矮树杈上看月亮。缥青色的长衫零乱地落在树下,拂在一地的黄叶上。杨寄赔着笑上前道:“外面到了晚上还是有点冷的,要不要加件衣裳?”
  沈岭端着茶盏,笑得和风朗月:“阿末,你当我生气了?”他紧了紧衣襟:“冷倒是有点冷了。不过,吹吹风,心里清明些。”
  “昨夜秋风入汉关,朔云边月满西山。”沈岭缓缓吟道,“凉州的一桩桩,一件件,还恍若在眼前呢。边关上打仗不容易,朝堂里‘打仗’更不容易,阿末,你地位越高,退路就越窄,可做好了相应的准备?”
  杨寄没出息地说:“我想好了,把阿圆和孩子们安置在最安全的地方,我就算没了退路,他们仨没事,我也死而无憾。想来想去,还是荆州好些。不过,要是有啥事,荆州也不是万无一失的。”
  “哪有万无一失的地方?”沈岭从树杈上翻身下来,笑道,“你在赌场上,有万无一失的赌局吗?既然开始赌了,大家不陪你也得陪你,你就放心大胆地去吧。不过,前路茫茫,或许有很多比灭盛铭满门更无情无理的事,你可忍得?”
  “忍得。”杨寄道,心道反正盛铭家的人他又不认识。
  “甚至要忍那些可能会伤害阿圆的事,你可忍得?”
  “忍不得!”杨寄立刻道,“我拼着啥都不要,也不能叫人伤了阿圆。”
  沈岭挑着眉,不知是该夸他还是骂他,好半晌说:“那也要忍。若是没有你,阿圆更没有好日子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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