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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于青春 -海岩 著-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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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敏芳,那阵子我只想你,一有空儿就想。我心里害怕,因为不知什么缘故,客居海外四十年后,在自己孩子的家里,我仍然有种半是主人半是客的感觉,也许你能体会这是为什么。
    老人啊,老人总是讨人嫌的,总是累赘啊!
    不然,儿子和我之间的话何以越来越少?媳妇何以常常无端发脾气?我不敢承认这是因为我。我也常常把心自问:是不是太独工,,大孤僻了?几十年独身生活,一天到晚只有自己.帕巴就是自己生活的全部内容,这种经历大概很容易潜移默化养成一种自私的、封闭的性格吧,不然的话,连埋头读书的孙子,还有尚不知事的孙女,何以也难于和他们沟通呢?
    孙子的学校里近来又给高年级学生加了政治经济学课程,他的作业很多,所以平时不大有闲同我说话,甚至也很少同他的父母和妹妹亲热,读书把他读傻了。不知他母亲原来给他如何许的愿,他本来一直盼着能到国外找爷爷自费留学去,如今连爷爷都拔锅卷铺地回来了,因此十分失望,情绪不见_
    我呢?也开始常常觉得不愉快了,尤其不喜欢家里那个永恒的话题——“国外”
    “爸,一直没问您,您在外面住几间房?”
    “三间,加一个厨房。”
    “噢——”儿子不屑地拉了个长音,“也不多呀。”媳妇却争论说:“这就不错啦,一个人三间,给我我就知足,还要怎么享福呀,房子多了你又懒得打扫!”
    那次我终于忍耐不住了,“你们怎么从来平周铁这些年我一个人在外面吃了多少苦,你们都知道我坐过牢,可你们从来不问。”
    “哎,对了,爸,”媳妇突然来了兴趣,眼神都有些发邪了,“他们都说国外的监狱也比咱们吃得好,真事假事?”
    我的脑袋轰地一声,脸色一定很难看,张了半天嘴,可一句话也说不出。
    “妈就是崇洋媚外,”孙子哼了一声:“其实资本主义国家,虚假繁荣,经济危机”
    “那你整天还跟我嚷着要出国留学,啊?你别去呀!”媳妇遭了小辈抢白,有点恼羞成怒。
    孙子的脸倏地红了,“外国的教育质量好,我要不是为了学本事·”
    “在中国就不能学本事啦?还不是想整天吃西餐去,回来还能高人一等。”
    “算了算了,”儿子有些不耐烦了,“动不动就是外国,外国怎么啦?外国人就高人一等啦?我就不服这个气!今儿嘿,有个老外,不到三点钟就到我们酒吧来了,要喝啤酒,我根本不理他,不到营业时间,就是里根来了我也不卖!嘿,那老外倒没说什么,旁边那个翻译倒不耐烦了,非让我卖给他们不可,说国外的酒店里,都是二十四小时服务的。我问他了,这是中国外国,吱?到中国来就得懂中国规矩,三点半营业,想喝酒是不是,三点半再来,现在我不伺候。我顶恨这号吃洋饭的,狗仗人势!”
    我躲开他们的大屋子,他们吵得我心慌。
    北京的早晨,天亮得真快。他们都没醒,我一个人悄悄起来了。真快,回来都快两个月了,气候已经序入初夏,渐渐热了起来,早上的清风却尚存着些湿意,或许这不应该算际只不过差一丝丝一片片的凉气。天很蓝,显着那么干净,开阔。我干吗起这么早?干吗要到这儿来?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颐和园、香山、故宫、雍王府,还有八达岭,都去过了,可还没有到这儿来,这儿近;却骗灿现司日来过;
    同仁堂,门脸子已经焕然一新了。
    同仁堂是靠着向御药房供给生药发家的,离它不远的内联升鞋店也是靠揽宫里活儿出的名,还有瑞峡祥绸庄、南豫丰烟店
    都是百多年的老字号,如今门脸子也都阔气了,但名字没换。
    天还早,店门都没开,街面比过去显得宽展了些,也整齐,也漂亮。敏芳,你一定知道我为什么要到这儿来,咱们的神经都会敏感地一跳;你没猜猜我唐白欢迎地踏上信通途。的!漫漫经年,往事如烟,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我只要站在这条街上,两腿都会忍不住发抖。
    不, 我并非为了追怀痛苦,也不需要咀嚼仇恨,我只希望这 条街能引起我一线活生生的记忆, 能把我的小成,我六岁的儿 子,真真切切推到我的眼前,我真想抱一抱他呀。 敏芳,孩子的 妈!那天小成拖着我的腿,嘴里大声呼喊着,我没想到他会有那么大的力气!正是这力气支持我熬过孤独半生,熬到满头白发,熬到终于千幸万险回到了家!可是,我的小成,他在哪儿!
    商店开了门、街上热闹.起来了,男的。女的。少的。老的,一个个在我眼前过去。也许我永远找不到他了
    “老先生,您来买东西?”
    “哦, 没有,”我惊慌张张说了一句,定神看去——一个高高 的青年,眉清目秀,也善气。
    “您不记得我了?我是二勇。”
    啊——二勇2那活泼的声色,我怎么能不记得呢u一我忽然觉得这孩子就象命运之神,带着我的盼望、我的追求、我的想象,总是悄悄地,不期而至。
    他穿着白而挺的长袖衬衫,下摆随便地松在直筒裤的外面,袖子卷着,露着晒成健康色的半截胳膊.又黑又软的头发不经意一地被在前额上,有点乱,但不粗野,比他穿着警察制服的样子可爱了许多。他是谁?小成?我强忍住泪水。
    “你今天又休息?”
    “休息。”二勇笑道:“买点东西。”
    我看看他手上,“买锁?”
    “嗯,我们现在要说服大家都换上这种新锁,保险,防盗。”
    “噢,”我接过那锁,下意识地摸摸看看,脑子里却不知在想什么。
    “我那个管片都已经换完了,就剩最后一家,说死也不想花这个钱,财迷到家了。”二勇说起他的工作,认真得忘情,“碰上这种抠门儿的,你真没辙,我只好给他垫上吧,要是让小偷撬了门,还是我们的事。”
    后来他又说了些什么,我忘了,他是怎么走的,也忘了。我糊里糊涂地走回家来,心里空茫一片,不知是因为失去了什么还是发现了什么,反正心里没滋味。
    家里没人,我孤零零地从这个屋走到那个屋,心里突然有点慌,因为我意识到一种沉重的、似曾相识的寂寞感,正在不可抗拒地袭来。我不愿意,实在不愿意再回到这围困了我几十年的寂寞中去。我明白,或许正是因为二勇,这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使我发觉了自己生活的无味。一个人,如果能像他那样,单纯地沉浸在工作和事业中,那大概永远不会感到寂寞和无味的。喝茶看报,养花植草,打打太极八卦,或是提笼架鸟的各处遛达遛达,北京的老人都这么过,不是也自得其乐吗?不不,我是辛苦劳动了一辈子的人,命定享不了闲情逸致的福,有时候,忘我反而是一种幸福。二勇是幸福的,虽然他得去替那个吝啬鬼买销,花钱搭精神,但谁能说他不幸福呢?我老了,可身体还康健,我可以,也应该去做点什么事情,比方可以到儿子的宾馆去教他们做日本茶,按地道的日本方式摆台、走菜,这方面他们一定干得不地道。
    对,这事晚上就和小成说!
    “爸,您就消停着吧,出那份洋相干什么!”
    小成反对,他几乎不听我说完。
    “爸回来到底带了多少钱? 是不是怕花完了没处挣去?”媳妇 正在擦饭桌,此时也疑心地停下手来。
    我不理她,只一味对儿子说:“我不愿意总闲着,闹出病 来。”
    儿子的鄙夷洋人, 实在迹近一种愚昧的排外。我说:“至少 北京有很多日本人,他们爱吃日本菜。”
    “爸! 我们单位的人都知道您在海外是大老板,您要是去烧 菜,摆台,不说明您不过是个厨子,是个跑堂的吗,叫我的脸往 哪儿搁?”
    啊,原来儿子也怕这个。你的清高,那国粹式的清高,哪儿去了!
    我沉下脸,“是的,你爸爸就是厨子,就是跑堂的!我过去寄给你们的钱,现在买这些东西的钱,就是这么挣来的,干干净净!你要是觉得丢脸,可以把它们砸了,扔出去!”
    小成呆了,他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发了火,我我也不知道。
    小成当夜失眠,第二天没去上班,躺在床上,早饭也不吃。媳妇和孩子们走后,我坐在他床边,拉过他的手,我想到就是这双手,曾经多么深情地抱过我的腿啊,我心一酸,说:“孩子,是我的脾气不好,你就原谅了吧。”
    小成哭了,一张脸扭得很歪,他说他觉得人生无味,从小失去父亲的庇护,孤苦成人,实在没有享过一天福;他抱怨晚辈不懂孝敬,而我,这个没有尽到父爱的长辈,又不能理解他;他还说到他的妻子——在“”时期“革命组织”中结识的战友,如今变得怎样自私、怎样俗不可耐,结婚十八年,最近才发现她还悄悄藏着一个婚前的存折,以备将来离婚于万一,只有现在伯物价再涨才拿了出来。如此同床异梦不说,可惜的是,十八年前的五百多块钱,如今只顶三百块用了。小成瞪大一双浮肿的眼减气恨地访一也许三百块都不值了!
    敏芳,我实在不愿意继续说下去了,小成的这些话已经使我冷战连连。夫妻之间,徒有名分,形似势利之交,哪还有一丝家室温暖可言?但愿这些人间的凉气,不致使你在天堂的琼楼玉宇之中,不胜其寒吧。
    有人敲门。
    是街道办事处的老程来了,给我送来一张购物卡片,说是凭这张卡片可以在市场上买到一些不好买的紧俏商品。她还说了许多话,似乎是讲了一通什么道理,又似乎是替发这张卡片的原因做了一番注释,我心里乱,懵懵懂懂地听着,却不知所云。“您不舒服?”老程发觉不对。“心里不痛快?”她又问。我摇摇头。一我并不盼着有人能理解我、同情我。我这一辈子的经历大概是太特殊了,感情和脾气都可能与常人大异,喜怒哀乐也就不易被人体会。我知道最好的办法是自己消化自己的烦处,就算一股脑倒给人家,换来一点同情,难道就能从此轻松了吗?同情心人皆有之,可等别人把该说的同情话说完了,仍然自己面对一切,又何必呢?“是不是,小成他们惹您生气啦?媳妇对您怎么样?”我胸口一阵乱跳,想到家五不可外扬,摇头想否认,但无效。“您不用瞒着,您儿媳妇的毛病,街道上都知道,不是一天两天了。没关系,现在不是小成妈在的时候,‘四人帮’正搞得风气不正,老太太受了欺负也没个仗义执言,现在不同了,大家都讲精神文明,您有什么不愉快,我们不能不管,何况她也有组织嘛。”我迟疑了一下,说:“大概都是因为我自己太闲了, 闲来生事要是有事干您看, 我这身子还活泛。”“咱们区里有‘老人之家’,下棋、唱戏、看电影,还有书报杂志,您可以随时去看。”见我不即答言,她犹豫着又说:“听说您在台湾是开餐馆的,我们街道上正准备办个青年餐厅,他们都没经验,你要有闲兴,去指点指点什么的,也行。”“是吗?”我一下兴奋起来,“如蒙信托,一定竭尽所知,以备顾问。您知道吗,我是略懂些日本案的。你们不准备搞日本菜?这没关系,我可以帮他们搞快餐,现在吃快餐的人最多。”老程也挺高兴,答应帮我去联系联系。她又提起我的房子,说政府考虑到我的困难,同意帮我换到附近的一个地方去住,三 间大屋,是平房,只是没有暖气,叫我和家里人商量商量。
    她走了,小成也起来了,拖着鞋从里屋走出来,头发乱蓬蓬地吼着,见了我就说:“我顶烦这些街道干部,婆婆妈妈的,往人家里一坐,屁股死沉,国家养着他们干什么呀。”
    敏芳,或许这也得归结为我的错,谁让孩子从小就没有父亲呢,他的人格并不是在一个健全的家庭中造成的,以致那从小受压抑的自卑心,变成了现在全没来由地仇视别人的心理,如果这确是我无意间种下的苦果,那么现在,则是到了往下吞的时候了。
    从那天晚上开始,我们就是否搬到平房去的问题开始了争吵,吵了整整一个夏天又一个秋天,直到严冬将即,才终于以两票对一票形成了决议:搬。小成和孙女中立,媳妇呢,主要是舍不得那个坐式马桶和冬天的暖气。
    我和孙子的动机是一致,搬了,可以成全孙子有个独立的屋子住,另外,不晓得什么鬼差神使,我又想起了那个测字先生的话:迁,主遇难呈祥。
    搬家那天很忙乱,小成单位里出了辆卡车,老程替我们雇来了两个临时工,大件家什都是他们扛了。小成和孙子忙着布置屋子,媳妇主要是拢着孙女,怕她磕了碰了惹祸。三间屋,挺宽敞,墙壁是新粉刷的,四白落地。老程特地用不无夸耀的口气对我说,这是前几天公安派出所支援了几个人,作为爱民劳动帮着刷的。我想那难保有二勇。
    天冷了,可那几天市面上突然炉子脱销,儿子只好从单位里暂借了个蜂窝煤炉子。三间屋,一个炉子安在哪儿呢?媳妇嘟嘟嚷嚷者是念叨伯孙女冻出毛病。还说伯我不会弄蜂窝煤炉子,回头非煤气中毒把全家熏着不可儿子苦着脸找我商量,我说炉子就安在你们屋里好了,把孩子冻着不是妩儿的。可我心里不痛快,主要是看不惯媳妇那转弯抹角的样子。
    到了晚上,安好了炉子,四处都归摄完了,也吃过了乔迁之后的第一顿饭,舒舒服服地坐在客厅里。日光灯明晃晃的,屋子显得很白,很亮,也宽阔。小成和媳妇有说有笑,很起劲地计划着该添办些什么家具,墙上如何装点布置。孙子想买一个书柜,吵着说他的书已经多得没处放。对,是该买个书柜了,如果儿子和媳妇从小多看了几本书的话,我想大概不致象现在这么狭隘,这么贪财吧。
    快八点钟的时候,传来敲门声,这是新居的第一个造访者。孙女争着跑去开门。
进来的是两个警察,一看见那大盖帽我的心就跳起来,儿子认得为首的一个就是新居的管片民警,我也看出后面那年轻的原来是二勇。二勇老气横秋地和我打了个招呼。 看架式,他们好象是找儿子说公事。不知是不是出于对警察本能的 疏远,我回避开了。 他们在客厅里同儿子和媳妇说话,开始声音 还平和,后来不知怎么儿子激动起来,腔调不大对头了,可又听 不清他们说的是什么事。
    “我不同意, 不同意,这种事总归不能强迫命令吧!”儿子高 腔大嗓叫着,弄得我紧张起来,他居然一点不怕警察。
    “谁强迫命令你晚这不是在做你思想工作吗。”’是那个老警 察的声音。
    “思想工作也不是万能的,我反正不同意,怎么着吧!”这口 气何止是不怕,简直近乎挑衅了。
    “不同意也就算了,也是为你们好,何必这么大嗓门儿。”
    “我自己家,我乐意多大声就多大声,管得着吗?”
    谈不下去, 接着就是脚步声,开门声。他们走了。我心里惶 惶然,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 但又想到二勇,这孩子在谈话时似 乎一声没吭,而且总归他是个好人,小成不该这么不礼貌,于是我走出来问:
    “出了什么事?”
    “咳,”媳妇摆了一下手,一脸不屑,“派出所也是撑的,非叫我们把大门换上保险锁。”
    “哦,那不是好事吗?”
    “爸,要不怎么说您老实呢,”儿子说:“您没听见吗,他们要替居民统一代买,这么一来,买进就可以是批发价,卖出却是零售价,好大的赚头呢。别看他们穿着‘官儿服’挺神气,可没处抓挠奖金会,看着别人手里哗哗前票子,能不眼红玛!嘿;就生出这么个损招来捞钱,明着还打个维护治安的幌子,蒙谁呀!这年头,有权不用过期做废,谁跟钱有仇?嘿,我呀,偏不让他占这个便宜。”
    假使撇开我自己对警察的成见,那我实在不能苟同这种近似诽谤的说法了。我痛心小成总是用这种非常阴暗的心理去衡量。猜度一切人一切事,其实又常常并无任何根据,甚至仅仅是出于一种习惯,他那么固执,那么自信、自鸣得意,而且说:“爸,国内的事,您不懂!”
    是,也许是我不懂,可一个将近“从心”之年的人,他的良知、他的直感,是不会骗人的。我信任二勇!
    第二天, 我照常到“青年餐厅”去上班,我在那儿上班已经好几个月7二)林厅前他开张晓老程领我去看,我提了几条建议,他们按着重新布置了餐位、灯光,增加了一些厨房设备,试了几天,挺好,于是由街道办事处正式发聘书,我就成了那儿的顾问了。我不是图钱,图的是有个寄托。那儿的年轻人挺尊重我,我也喜欢他们,有时候在家里实在不愉快了,我就想想这个餐馆,想想二勇和老程他们,心里还能觉着没白回来。
    这天晚上回了家,一进院就听见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儿子正哈着腰往门上安镇,一看,正是派出所动员换的那种保险锁,我心里挺高兴,问:
    “什么时候买回来的?”
    孙女嘴快,说:“是警察叔叔拿来的。”
    儿子拍拍手,说:“咳,是二勇送来的。”
    “你们给钱了吗?”
    “他没说要钱。”
    我—下火了,“你怎么能不给钱?人家没要钱,咱们可得要脸。”
    冷笑:‘怎以为他会吃亏吗?他多安一家镇就多一份功劳,到时候评个先进,奖金比锁钱可多了去啦,这年头,谁也不是二百五。”
    媳妇从屋里踱出来,“到底多少钱一把?太贵了咱还不要呢。”
    我说:“就是十万八万,也得把钱给人家,我快七十岁了,不能陪你们丢这份人。”我拿出二十块钱,把正在温习功课的孙子叫出来,“去,给二勇送去!”
    孙子一脸不高兴,“你们老占我的时间,老占我的时间,马上就该考试了,毕不了业你们谁负责。到现在我连价值规律还没背会呢,我们老师说了”
    我说:“称呼爷爷邦话,社激进武告顾位是你父外科悄送去的。咱们为人,得明白为人的价值,千万别把良心看得不值钱了。”
    JL十这才说:“好,你去吧,反正就这么几个钱的事,爷爷是海外回来的,场面人,叫人家说小器也不好。”
    孙子拉着脸走了。晚饭的气氛很别扭,我一句话也不想和他们说。
    吃完饭,桌上的碗筷尚未撤净,孙女跑过来了,站在我面前,一副怯生生的表情,眨巴着眼睛酝酿半天没说出话来。
    “怎么啦?”我叹口气。拍拍她的脸蛋。
    “说呀。”当妈妈的一边收拾着桌子,一边督促,“和爷爷好好说。”
    “爷爷”她拿着一支笔,“你把这支笔给我给我吧,做,做纪念。”结结巴巴说完了,立即转身跑开,缩进妈妈的身后,一脸如释重负的形迹。
    我认出,那就是我在东京买的那支带电子表的笔,后来不是送给二勇了吗?
    “这当爷爷的也真逗,”媳妇不知道是在对谁说,“回来都大半年了,这么个小玩意还藏着掖着的,要不是昨天搬家,我从您提箱的布兜里翻出来,还不知道您带回这么个东西来呢。这玩意现在还新党再过几年一普及。就不值钱了。”
    “给我!把笔给我!”
    我的叫喊声想必是太大了,太凶狠了,太过分了,一刹那间我看到了一张张猝然惊怔的脸,紧接着就是孙女裂帛般的嚎啕。我难道发疯了吗?难道人老了,也会象孩子那样不懂克制吗?我说不清是恨谁,恨小成,恨媳妇,恨我自己,还是恨二勇?二勇,你连这样一点真情实意的薄礼也不肯接受吗!
    媳妇最先反应过来,使劲揉了孙女一把:“哭什么!”她脸上笑着,话音却狠:“他爷爷,值得了几个钱的东西,至于和孩子发这么大火吗?”
    “你们,知道不知道世上还有比钱更值钱的东西,啊?”
    “黄金呗!”孙子插嘴说二“黄金最值钱,不过黄金本身也一属于货币,其实也是钱。”
    我敲着桌子冲儿子叫道:“你们,别叫孩子沾一身的铜臭,孩子小!”
    儿子点着头,风马牛不相及地说:“就是,孩子还太小,用这种笔也糟践了。”
    我眼睛直发黑,踉踉跄跄地逃出家门。
    钱,你这无情、丑恶、势利的东西!
    外面有风,马路上,邻近人家泼出的水已经结成薄而结实的冰,啊,是冬天了。
这浓浓的夜,我到哪儿去?
    敏芳,我随你去吧,那很远很远的天堂,是否也是这么嘈杂,这么阴凉?
    我常常瞎想,我们的天堂应该是一片淡淡的素色,绝不追求珠光宝气的豪华;应该是安静而单纯的清流,哪怕不如醇厚的琼浆;天上飞着鸽子,青灰色的鸽子,小成奔跑雀跃,张开两臂,追着笑着,“我的鸽子!”我也跟着跑起来:“我的鸽子” 敏焦作笑什么J你的神情从来被忧郁主宰着。等到老了,又病容满面,你现在笑什么?你笑起来仍然那么好看。瞧,这就是我们的天堂,——一个地道的北京四合院,不,是三合院,院子不大,却开满淡雅的丁香花。真的,这不是梦,隔墙可闻,花气微酿
    “是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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