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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恒言-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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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去摸那册书出来。说时迟,那时快,手还未到袖里时,不想主人家一个孙儿,
年才五六岁,正走出来。小厮家眼睁,望见那人是个野狐,却叫不出名色,奔向
前指住道:“老爹,怎么这个大野猫坐在此?还不赶他!”王臣听了,便省悟是
打坏眼的野狐,急忙拔剑,照顶门就砍。那狐望后一躲,就地下打个滚,露出本
相,往外乱跑。王臣仗剑追赶了十数家门面,向个墙里跳进。王臣因黑夜之间,
无门寻觅,只得回转。主人家点个灯火,同着王福一齐来迎着道:“饶他性命罢!”
王臣道:“若不是令孙看破,几乎被这孽畜赚了书去。”主人家道:“这毛团也
奸巧哩!只怕还要生计来取。”王臣道:“今后有人把野狐事来诱我的,定然是
这孽畜,便挥他一剑。”一头说,已到店里。店左店右住宿的客商闻得,当做一
件异事,都走出来讯问,到拌得口苦舌干。
王臣吃了夜饭,到房中安息。因想野狐忍痛来掇赚这册书,必定有些妙处,
愈加珍秘。至三更时分,外边一片声打门叫道:“快把书还了我,寻些好事酬你。
若不还时,后来有些事故,莫要懊悔!”王臣听得,气忿不过,披衣起身,拔剑
在手,又恐惊动众人,悄悄的步出房来,去摸那大门时,主人家已自下了锁。心
中想道:“便叫起主人开门出去,那毛团已自走了,砍他不着,空惹众人憎厌。
不如别着鸟气,来朝却又理会。”王臣依先进房睡了。那狐喊了多时方去,合店
的人,尽皆听得。到次早,齐劝王臣道:“这书既看不出字,留之何益,不如还
他去罢!倘真个生出事来,懊悔何及!”王臣若是个见机的,听了众人言语,把
那册书掷还狐精,却也罢了。只因他是个倔强汉子,不依众人说话,后来被那狐
精把个家业弄得七零八落。正是:
不听好人言,必有恓惶泪。
当下王臣吃了早饭,算还房钱,取出行李,上马进城。一路观看,只见屋宇
残毁,人民稀少,街市冷落,大非昔日光景。来到旧居地面看时,惟存一片瓦砾
之场。王臣见了,不胜凄惨。无处居住,只得寻个寓所安顿了行李,然后去访亲
族,却也存不多几家。相见之间,各诉向来踪迹,说到那伤心之处,不觉扑簌簌
泪珠抛洒。王臣又言:“今欲归乡,不想屋宇俱已荡尽,没个住身之处。”亲戚
道:“自兵乱已来,不知多少人家,父南子北,被掳被杀,受无限惨祸。就是我
们,一个个都从刀尖上脱过来的,非容易得有今日。像你家太平无事,止去了住
宅,已是无量之福了。况兼你的田产,亏我们照管,依然俱在。若有念归乡,整
理起来,还可成个富家。”王臣谢了众人,遂买一所房屋,制备日用家伙物件,
将田园逐一经理停妥。
约过两月,王臣正走出门,只见一人从东而来,满身穿着麻衣,肩上背个包
裹,行履如飞,渐渐至近。王臣举目观看,吃了一惊。这人不是别个,乃是家人
王留儿。王臣急呼道:“王留儿,你从那里来?却这般打扮?”王留儿见叫,乃
道:“原来官人住在这里,教我寻得个发昏!”王臣道:“你且说为何恁般妆束?”
王留儿道:“有书在此,官人看了就知道。”至里边放下包裹打开,取出书信,
递与家主。王臣接来拆开看时,却是母亲手笔。上写道:“从汝别后,即闻史思
明复乱,日夕忧虑,遂沾重疾,医祷无效,旦夕必登鬼籍矣。年踰六秩,已不
为夭。第恨衰年值此乱离,客死远乡,又不得汝兄弟送我之终,深为痛心耳!但
吾本家秦,不愿葬于外地。而又虑贼势方炽,怨京城复如前番不守,又不可居。
终夜思之,莫若尽弃都下破残之业,以资丧事,迎吾骨入土之后,原返江东。此
地田土丰阜,风俗醇美,可惜开创甚难,决不可轻废。俟干戈宁静,徐图归乡可
也。倘违吾言,自罹罗网,颠覆宗祀,虽及泉下,誓不相见。汝其志之。”
王臣看毕,哭倒在地道:“指望至此重整家业,同归故乡,不想母亲反为我
而忧死。早知如此,便不来得也罢。悔之何及!”哭了一回,又问王留儿道:
“母亲临终,可还有别话?”王留儿道:“并无别话,止叮嘱说,此处产业向已
荒废,总然恢复,今史思明作反,京城必定有变,断不可守。教官人作速一切处
置,备办丧葬之事,迎柩葬后,原往杭州避难。若不遵依,死不瞑目。”王臣道:
“母亲遗命,岂敢违逆!况江东真似可居,长安战争未息,弃之甚为有理。”急
忙制办可眩谏枇樽幻娌钊送厣鲜帐埃幻嫜肴私镎渎簟M趿舳
了两日,对王臣道:“官人修筑坟墓起来,尚有整月延迟,家中必然悬望。等小
人先回,以安其心。”王臣道:“此言正合我意。”即便写下家书,取出盘缠,
打发他先回。王留儿临出门,又道:“小人虽去,官人也须作速处置快回。”王
臣道:“我恨不得这时就飞到家,何消叮嘱!”王留儿出门,洋洋而去。
且说王臣这些亲戚晓得,都来吊唁,劝他不该把田产轻废。王臣因是母命,
执意不听众人言语,心忙意急,上好田产,都只卖得个半价。盘桓二十馀日,坟
上开土筑穴,诸事色色俱已停妥,然后打叠行装,带领仆从离了长安,星夜望江
东赶来,迎灵车安葬。可怜:仗剑长安悔浪游,归心一片水东流。北堂空作斑衣
梦,泪洒白云天尽头。
话分两头。且说王臣母、妻在家,真个闻得史思明又反,日夜忧虑王臣,懊
悔放他出门。过了两三月,一日,忽见家人来报,王福从京师赍信回了。姑媳闻
言,即教唤进。王福上前叩头,将书递上。却见王福左眼损坏,无暇详问,将书
拆开观看。上写道:“自离膝下,一路托庇粗安。至都查核旧业,幸得一毫不废,
已经理如昔矣。更喜得遇故知胡八判官,引至元丞相门下,颇蒙青盼扶持,一官
幽蓟,诰身已领,限期甚迫,特遣王福迎母同之任所。书至,即将江东田产尽货,
火速入京,勿计微值,有误任期。相见在迩,书不多赘。男臣百拜。”姑媳看罢
书中之意,不胜欢喜,方问道:“王福,为甚损了一目?”王福道:“不要说起!
在生口上打瞌睡,不想跌下来,磕损了这眼。”又问:“京师近来光景,比旧日
何如?亲戚们可都在么?”王福道:“满城残毁过半,与前大不相同了。亲戚们
杀的杀,掳的掳,逃的逃,总来存不多几家。尚还有抢去家私的,烧坏屋宇的,
占去田产的。惟有我家田园屋宅,一毫不动。”姑媳闻说,愈加欢悦,乃道:
“家业又不曾废,却又得了官职,此皆天地祖宗保佑之方,感谢不尽!到临起身,
须做场好事报答。再祈此去前程远大,福禄永长。”又问道:“那胡八判官是谁?”
王福道:“这是官人的故交。”王妈妈道:“向来从不见说起有姓胡做官的来往。”
媳妇道:“或者近日相交的,也未可知。”王福接口道:“正是近日相识的。”
当下问了一回,王妈妈道:“王福,你路上辛苦了,且去吃些酒饭,歇息则个。”
到了次日,王福说道:“奶奶这里收拾起来,也得好几日。官人在京,却又无人
服侍。待小人先去回覆,打叠停当。候奶奶一到,即便起身往任,何如?”王妈
妈道:“此言甚是有理。”写起书信,付些盘缠银两,打发先行。王福去后,王
妈妈将一应田地宇舍,什物器皿,尽行变卖,止留细软东西。因恐误了儿子任期,
不择善价,半送与人。又延请僧人做了一场好事,然后雇下一只官船,择日起程。
有几个平日相往的邻家女眷,俱来相送,登舟而别。离了杭州,由嘉禾苏州常润
州一路,出了大江,望前进发。那些奴仆,因家主得了官,一个个手舞足蹈,好
不兴头!避乱南驰实可哀,谁知富贵逼人来。举家手额欢声沸,指日长安昼锦回。
且说王臣自离都下,兼程而进,不则一日,已到扬州马头上。把行李搬在客
店上,打发生口去了。吃了饭,教王福向河下雇觅船只。自己坐在客店门首,守
着行囊,观看往来船只。只见一只官船溯流而上,船头站着四五个人,喜笑歌唱,
甚是得意。渐渐至近,打一看时,不是别个,都是自己家人。王臣心中惊异道:
“他们不在家中服役,如何却在这只官船上?”又想道:“想必母亲亡后,又归
他人了。”正疑讶间,舱门帘儿启处,一个女子舒头而望。王臣仔细观看,又是
房中侍婢,连称“奇怪!”刚欲询问,那船上家人却也看见,齐道:“官人如何
也在这里?却又恁般服色?”忙教稍子拢船。早惊动舱中王妈妈姑媳,掀帘观看。
王臣望见母亲尚在,急将麻衣脱下,打开包裹,换了衣服巾帽。船上家人登岸相
迎,王臣教将行李齐搬下船,自己上船来见母亲。一眼觑着王留儿在船头上,不
问情繇,揪住便打。王妈妈走出说道:“他又无罪过,如何把他来打?”王臣见
母亲出来,放手上前拜道:“都是这狗才将母亲书信至京,误传凶信,陷儿于不
孝!”姑媳俱惊讶道:“他日日在家,何尝有书差到京中?”王臣道:“一月前,
赍母亲书来,书中写的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住了两日,遣他先回,安慰家中。
然后将田产处置了,星夜赶来。怎说不曾到京?”合家大惊道:“有这等异事!
那里一般又有个王留儿?”连王留儿到咲起来道:“莫说小人到京,就是这个
梦也不曾做!”王妈妈道:“你且取书来看,可像我的字迹?”王臣道:“不像
母亲字迹,我如何肯信?”便打开行李,取出书来看时,乃是一幅素纸,那有一
个字影。把王臣惊得目睁口呆,只管将这纸来翻看。王妈妈道:“书在那里?把
来我看。”王臣道:“却不作怪!书上写着许多言语,如何竟变做一幅白纸?”
王妈妈不信道:“焉有此理!自从你出门之后,并无书信往来。直至前日,你差
王福将书接我,方有一信,令他先来覆你。如何有个假王留儿将假书哄你?如今
却又说变了白纸,这是那里学来这些鬼话?”
王臣听说王福曾回家这话,也甚惊骇,乃道:“王福在京,与儿一齐起身到
此,几曾教他将书来接母亲?”姑媳都道:“呀!这话愈加说得混帐了!一月前
王福送书到家,书上说都中产业俱在,又遇什么胡八判官,引在元丞相门下,得
了官职,教将江东田宅,尽皆卖了,火速入京,同往任上。故此弃了家业,雇倩
船只入京。怎说王福没有回来?”王臣大惊道:“这事一发奇怪!何曾有甚胡八
判官引到元丞相门下,选甚官职,有书迎接母亲?”王妈妈道:“难道王福也是
假的?”快叫来问。王臣道:“他去唤船了,少刻就来。”众家人都到船头一望,
只见王福远远跑来,却也穿着凶服,众人把手乱招。王福认得是自家人,也道诧
异,说:“他们如何都在这里?”走近船边,众人看时,与前日的王福不同了,
前日左目已是损坏,如今这王福两只大眼滴溜溜,恰如铜铃一般。众人齐问道:
“王福,你前日回家,眼已瞎了,如今怎又好好地?”王福向众人喷一口涎沫道:
“啐!你们的眼便瞎了。我何曾回家?却又咒我眼瞎!”众人笑道:“这事真个
有些古怪。奶奶在舱中唤你,且除下身上麻衣,快去相见。”王福见说,呆了一
呆道:“奶奶还在?”众人道:“那里去了,不在?”王福不信,也不脱麻衣,
径撞入舱来。王臣看见,喝道:“这狗才,奶奶在这里,还不换了衣服来见。”
王福慌忙退出船头脱下,进舱叩头。王妈妈擦磨老眼,仔细一看,连称:“怪哉!
怪哉!前日王福回家,左目已损,今却无恙。料然前日不是他了。”急去开出那
封书来看时,也是一张白纸,并无一点墨迹。那时合家惶惑,正不知假王留儿、
王福是甚变的,又不知有何缘故,却哄骗两头把家业破毁,还恐后来尚有变故,
惊疑不定。
王臣沉思凝想半日,忽想到假王福左眼是瞎的,恍然而悟,乃道:“是了!
是了!原来却是这孽畜变来弄我。”王妈妈急问是甚东西。王臣乃将樊川打狐得
书,客店变人诒骗,和夜间打门之事说出。又道:“当时我只道这孽畜不过变人
来骗此书,到不提防他有凭般贼智。”众人闻言,尽皆摇首咋舌道:“这妖狐却
也奸狡利害哩!隔着几多路,却会仿着字迹人形,把两边人都弄得如耍戏一般。
早知如此,把那书还了他去也罢!”王臣道:“叵耐这孽畜无礼!如今越发不该
还他了!若再缠帐,把那祸种头一火而焚之。”于氏道:“事已如此,莫要闲讲
了,且商量正务。如今住在这里,不上不下,还是怎生计较?”王臣道:“京中
产业俱已卖尽,去也没个着落,况兼路途又远,不如且归江东。”王妈妈道:
“江东田宅也一毫无存,却住在何处?”王臣道:“权赁一所住下,再作区处。”
当下拨转船头,原望江东而回。那些家人起初像火一般热,到此时化做冰一般冷,
犹如断线偶戏,手足掸软,连话都无了。正是乘兴而来,败兴而返。到了杭州,
王臣同家人先上岸,在旧居左近赁了一所房屋,制办日用家伙,各色停当,然后
发起行李,迎母妻进屋。计点囊橐,十无其半,又恼又气,门也不出,在家纳闷。
这些邻家见王妈妈去而复回,齐来询问。王臣道知其详,众人俱以为异事,互相
传说,遂嚷遍了半个杭城。
一日,王臣在堂中,督率家人收拾,只见外边一人走将入来,威仪济楚,服
饰整齐。怎见得?但见:头戴一顶黑纱唐巾,身穿一领绿罗道袍,碧玉环正缀巾
边,紫丝绦横围袍上,袜似两堆白雪,舄如二朵红云。堂堂相貌,生成出世之姿;
落落襟怀,养就凌云之气。若非天上神仙,定是人间官宰。那人走入堂中,王臣
仔细看时,不是别人,正是同胞兄弟王宰。当下王宰向前作揖道:“大哥别来无
恙?”王臣还了个礼,乃道:“贤弟,亏你寻到这里!”王宰道:“兄弟到京回
旧居时,见已化为白地。只道罹于兵火,甚是悲痛。即去访问亲故,方知合家向
已避难江东。近日大哥至京,整理旧业,因得母亲凶问,刚始离京。兄弟闻了这
信,遂星夜赶来。适才访到旧居,邻家说新迁于此,母亲却也无恙,故此又到舟
中换了衣服才来。母亲如今在那里?为何反迁这等破屋里边?”王臣道:“一言
难尽!待见过了母亲,与你细说。”引入后边,早有家人报知。王妈妈闻次子归
家,好生欢喜,即忙出来,恰好遇见,王宰倒身下拜,拜毕起身。王妈妈道:
“儿!我日夜挂心,一向好么?”王宰道:“多谢母亲记念。待儿见过了嫂嫂,
少停细细说与母亲知道。”当下王臣浑家并一家婢仆,都来见过。王宰扯王臣住
外就走,王妈妈也随出来,至堂中坐下。问道:“大哥,你且先说,因甚弄得恁
般模样?”王臣乃将樊川打狐起,直至两边掇赚,变卖产业,前后事细说一遍。
王宰听了说:“元来有这个缘故,以致如此!这却是你自取,非干野狐之罪。那
狐自在林中看书,你是官道行路,两不妨碍,如何却去打他,又夺其书?及至客
店中,他忍着疼痛,来赚你书,想是万不得已而然。你不还他罢了,怎地又起恶
念,拔剑斩逐?及至夜间好言苦求,你又执意不肯。况且不识这字,终于无用,
要他则甚!今反吃他捉弄得这般光景,都是自取其祸。”王妈妈道:“我也是这
般说。要他何用,如今反受其累!”
王臣被兄弟数落一番,嘿然不语,心中好不耐烦。王宰道:“这书有几多大?
还是什么字体?”王臣道:“薄薄的一册,也不知是什么字体,一字也识不出。”
王宰道:“你且把我看看。”王妈妈从旁衬道:“正是!你去把来与兄弟看看,
或者识得这字也不可知。”王宰道:“这字料也难识,只当眼见希奇物罢了。”
当时王臣向里边取出,到堂中,递与王宰。王宰接过手,从前直揭至后,看了一
看,乃道:“这字果然稀见!”便立起身,走在堂中,向王臣道:“前日王留儿
便是我。今天天书已还,不来缠你了,请放心!”一头说,一头往外就奔。王臣
大怒,急赶上前,大喝道:“孽畜大胆,那里走!”一把扯住衣裳,走的势发,
扯的力猛,只听得聒喇一响,扯下一幅衣裳。那妖狐索性把身一抖,卸下衣服,
见出本相,向门外乱跑,风团也似去了。王臣同家人一齐赶到街上,四顾观看,
并无踪影。王臣一来被他破荡了人家,二来又被他数落这场,三来不忿得这书,
咬牙切齿,东张西望寻觅。只见一个瞎道人,站在对面檐下。王臣问道:“可见
一个野狐从那里去了?”瞎道人把手指道:“向东边去了。”王臣同家人急望东
而赶。行不上五六家门面,背后瞎道人叫道:“王臣,前日王福便是我,令弟也
在这里。”众人闻得,复转身来。两个野狐执着书儿在前戏跃,众人奋勇前来追
捕。二狐放下四蹄,飞也似去了。王臣刚奔到自己门首,王妈妈叫道:“去了这
败家祸胎,已是安稳了,又赶他则甚!还不进来?”王臣忍着一肚子气,只得依
了母亲,唤转家人进来。逐件检起衣服观看,俱随手而变。你道都是甚么东西?
破芭蕉化为罗服,烂荷叶变做纱巾,碧玉环柳枝圈就,紫丝绦薜萝搓成,罗袜二
张白素纸,朱舄两片老松皮。众人看了,尽皆骇异道:“妖狐神通这般广大!二
官人不知在何处,却变得恁般厮像。”王臣心中转想转恼,气出一场病来,卧床
不起。王妈妈请医调治,自不必说。
过了数日,家人们正在堂中,只见走进一个人来。看时,却是王宰,也是纱
巾罗服,与前妖狐一般打扮。众家人只道又是假的,一齐乱喊道:“妖狐又来了!”
各去寻棍觅棒,拥上前乱打。王宰喝道:“这些泼男女,为何这等无礼!还不去
报知奶奶!”众人那个扌采他,一味乱打。王宰止遏不住,惹恼性子,夺过一根
棒来,打得众人四分五落,不敢近前,都闪在里边门旁指着骂道:“你这孽畜!
书已拿去了,又来做甚?”王宰不解其意,心下大怒直打入去。众人往内乱跑,
早惊动王妈妈,听得外边喧嚷,急走出来,撞见众人,问道:“为何这等慌乱?”
众人道:“妖狐又变做二官人模样,打进来也!”王妈妈惊道:“有这等事?”
言还未毕,王宰已在面前,看见母亲,即撇下棒子,上前叩拜道:“母亲,为甚
这些泼男女将儿叫做妖狐孽畜,执棍乱打?”王妈妈道:“你真个是我的孩儿否?”
王宰道:“儿是母亲生的,有什么假?”
正说间,外面七八个人,扛抬铺程行李进来。众家人方知是真,上前叩头谢
罪。王宰问其缘故,王妈妈乃将妖狐前后事细说。又道:“汝兄为此气成病症,
尚未能愈。”王宰闻言,亦甚惊骇道:“恁样说起来,儿在蜀中,王福赍书至,
也是这狐假的了。”王妈妈道:“你且说书上怎写?”王宰道:“儿是随驾入蜀,
分隶于剑南节度严武部下,得蒙拔为裨将。故上皇还京,儿不相从归国。两月前,
忽见王福赍哥哥书来,说向避难江东,不幸母亲有变,教儿速来计议,扶柩归乡。
王福说要至京打扫茔墓,次日先行。儿为此辞了本官,把许多东西都弃下了,轻
装兼程趱来,才访至旧居,邻家指引至此。知母亲无恙,复到舟中易服来见。正
要问哥哥为甚把这样凶信哄我,不想却有此异事!”即去行李中开出那封书来看
时,也是一幅白纸。合家又好笑,又好恼。王宰同母至内见过嫂子,省视王臣,
道其所以。王臣又气得个发昏。王妈妈道:“这狐虽然惫懒,也亏他至蜀中赚你
回来,使我母子相会,将功折罪,莫怨他罢!”王臣病了两个月,方才痊可,遂
入籍于杭州。所以至今吴越间称拐子为野狐精,有所本也。蛇行虎走各为群,狐
有天书狐自珍。家破业荒书又去,世人千载笑王臣。
第七卷  钱秀才错占凤凰俦
第七卷  钱秀才错占凤凰俦
渔船载酒日相随,短笛芦花深处吹。湖面风收云影散,水天光照碧琉璃。
这首诗是宋时杨备游太湖所作。这太湖在吴郡西南三十馀里之外。你道有多
少大?东西二百里,南北一百二十里,周围五百里,广三万六千顷,中有山七十
二峰,襟带三州。那三州?苏州、湖州、常州。东南诸水皆归。一名震泽,一名
具区,一名笠泽,一名五湖。何以谓之五湖?东通长洲松江,南通乌程霅溪,西
通义兴荆溪,北通晋陵滆湖,东通嘉兴韭溪,水凡五道,故谓之五湖。那五湖
之水,总是震泽分流,所以谓之太湖。就太湖中,亦有五湖名色,曰:菱湖、游
湖、莫湖、贡湖、胥湖。五湖之外,又有三小湖:扶椒山东曰梅梁湖,杜圻之西
鱼查之东曰金鼎湖,林屋之东曰东皋里湖。吴人只称做太湖。那太湖中七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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