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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恒言-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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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里一头骂,一头便扯再旺来打。恰正抓住了兜肚,凿下两个栗暴。那小斯打急
了,把身子负命一挣,却挣断了兜肚带子,落下地来。索郎一声响,兜肚子里面
的钱,撒做一地。杨氏道:“只还我那一文便了。”长儿得了娘的口气,就势抢
了一把钱,奔进自屋里去。再旺就叫起屈来。杨氏赶进屋里,喝教长儿还了他钱。
长儿被娘逼不过,把钱对着街上一撒。再旺一头哭,一头骂,一头检钱。检起时,
少了六七文钱,情知是长儿藏下,拦着门只顾骂。杨氏道:“也不见这天杀的野
贼种,恁地撒泼!”把大门关上,走进去了。再旺敲了一回门,又骂了一回,哭
到自屋里去。母亲孙大娘正在灶下烧火,问其缘故。再旺哭诉道:“长儿抢了我
的钱,他的娘不说他不是,到骂我天杀的野贼种,要钱时何不教你娘趁汉。”孙
大娘不听时,万事全休,一听了这句不入耳的言语,不觉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
生。
原来孙大娘最痛儿子,极是护短,又兼性暴,能言快语,是个揽事的女都头。
若相骂起来,一连骂十来日,也不口干,有名叫做“绰板婆”。他与丘家只隔得
三四个间壁居住,也晓得杨氏平日有些不三不四的毛病,只为从无口面,不好发
挥出来。一闻再旺之语,太阳里爆出火来,立在街头,骂道:“狗泼妇!狗淫妇!
自己瞒着老公趁汉子,我不管你罢了,到来谤别人。老娘人便看不像,却替老公
争气。前门不进师姑,后门不进和尚,拳头上立得人起,臂膊上走得马过。不像
你那狗淫妇,人硬货不硬,表壮里不壮,作成老公带了绿帽儿,羞也不羞?还亏
你老着脸在街坊上骂人。便臊贱时,也不恁般做作!我家小厮年幼,连头带脑,
也还不勾与你补空,你休得缠他!臊发时还去寻那旧汉子,是多寻几遭,多养了
几个野贼种,大起来好做贼!”一声泼妇,一声淫妇,骂一个路绝人稀。杨氏怕
老公,不敢揽事,又没处出气,只得骂长儿道:“都是你那小天杀的,不学好,
引这长舌妇开口!”提起木柴,把长儿劈头就打,打得长儿头破血淋,豪淘大哭。
丘乙大正从窑上回来,听得孙大娘叫骂,侧耳多时,一句句都听在肚里,想
道:“是那家婆娘不秀气,替老公妆幌子,惹得绰板婆叫骂。”及至回家,见长
儿啼哭,问起缘繇,到是自家家里招揽的是非。丘乙大是个硬汉,怕人耻笑,声
也不啧,气忿忿地坐下。远远的听得骂声不绝,直到黄昏后,方才住口。丘乙大
吃了几碗酒,等到夜深人静,叫老婆来盘问道:“你这贱人瞒着我做的好事!趁
的许多汉子,姓甚名谁?好好招将出来,我自去寻他说话。”那婆娘原是怕老公
的,听得这句话,分明似半空中响一个霹雳,战兢兢还敢开口?丘乙大道:“泼
贱妇!你有本事偷汉子,如何没本事说出来?若要不知,除非莫为。瞒得老公,
瞒不得邻里,今日教我如何做人?你快快说来,也得我心下明白。”杨氏道:
“没有这事,教我说谁来?”丘乙大道:“真个没有?”杨氏道:“没有。”丘
乙大道:“既是没有时,他们如何说你?你如何凭他说,不则一声?显是心虚口
软,应他不得。若是真个没有,是他们诈说你时,你今夜吊死在他门上,方表你
清白,也出脱了我的丑名。明日我好与他讲话。”那婆娘怎肯走动,流下泪来,
被丘乙大三两个巴掌,㩳出大门,把一条麻索丢与他,叫道:“快死!快死!
不死便是恋汉子了。”说罢,关上门儿进来。长儿要来开门,被乙大一顿栗暴,
打得哭了一场,睡去了。乙大有了几分酒意,也自睡去。单撇杨氏在门外好苦,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千不是,万不是,只是自家不是,除却死,别无良策。自
悲自怨了多时,恐怕天明,慌慌张张的取了麻索,去认那刘三旺的门首。也是将
死之人,失魂颠智,刘家本在东间壁第三家,却错走到西边去。走过了五六家,
到了第七家,见门面与刘家相像,忙忙的把几块乱砖衬脚,搭上麻索于檐下,系
颈自尽。可怜伶俐妇人,只为一文钱斗气,丧了性命。正是:
地下新添恶死鬼,人间不见画花人。
却说西邻第七家,是个打铁的匠人门首。这匠人浑名叫做白铁,每夜四更便
起来打铁。偶然开了大门撒溺,忽然一阵冷风,吹得毛骨竦然,定睛看时,吃了
一惊。不是傀儡场中鲍老,竟像秋千架上佳人。檐下挂着一件物事,不知是那里
来的,好不怕人!犹恐是眼花,转身进屋,点个亮来一照,原来是新缢的妇人,
咽喉气断,眼见得救不活了。欲待不去照管他,到天明被做公的看见,却不是一
场飞来横祸,辨不清的官司。思量一计:“将他移在别处,与我便无干了。”耽
着惊恐,上前去解这麻索。那白铁本来有些蛮力,轻轻的便取下挂来,背出正街,
心慌意急,不暇致详,向一家门里撇下。头也不回,竟自归家,兀自连打几个寒
噤,铁也不敢打了,复上床去睡卧。不在话下。
且说丘乙大黑蚤起来开门,打听老婆消息,走到刘三旺门前,并无动静,直
走到巷口,也没些踪影,又回来坐地寻思:“莫不是这贱妇逃走他方去了?”又
想:“他出门稀少,又是黑暗里,如何行动?”又想道:“他若不死时,麻索必
然还在。”再到门前去看时,地下不见麻绳。“定是死了刘家门首,被他知觉,
藏过了尸首,与我白赖。”又想:“刘三旺昨晚不回,只有那绰板婆和那小厮在
家,那有力量搬运?”又想道:“虫蚁也有几只脚儿,岂有人无帮助?且等他开
门出来,看他什么光景,见貌辨色,可知就里。”等到刘家开门,再旺出来,把
钱去市心里买馍馍点心,并不见有一些惊慌之意。丘乙大心中委决不下。又到街
前街后闲荡,打探一回,并无影响。回来看见长儿还睡在床上打齁,不觉怒起,
掀开被,向腿上四五下,打得这小厮睡梦里直跳起来。丘乙大道:“娘也被刘家
逼死了,你不去讨命,还只管睡!”这句话,分明丘乙大教长儿去惹事,看风色。
长儿听说娘死了,便哭起来,忙忙的穿了衣服,带着哭,一径直赶到刘三旺门首,
大骂道:“狗娼根!狗淫妇!还我娘来?”那绰板婆孙大娘见长儿骂上门,如何
耐得,急赶出来,骂道:“千人射的野贼种,敢上门欺负老娘么?”便揪着长儿
头发,却待要打,见丘乙大过来,就放了手。这小厮满街乱跳乱舞,带哭带骂讨
娘。丘乙大已耐不住,也骂起来。那绰板婆怎肯相让,旁边钻出个再旺来相帮,
两下干骂一场,邻里劝开。丘乙大教长儿看守家里,自己去街上央人写了状词,
赶到浮梁县告刘三旺和妻孙氏人命事情。大尹准了状词,差人拘拿原被告和邻里
干证,到官审问。原来绰板婆孙氏平昔口嘴不好,极是要冲撞人,邻里都不欢喜。
因此说话中间,未免偏向丘乙大几分,把相骂的事情,增添得重大了,隐隐的将
这人命,射实在绰板婆身上。这大尹见众人说话相同,信以为实。错认刘三旺将
尸藏匿在家,希图脱罪。差人搜检,连地也翻了转来,只是搜寻不出,故此难以
定罪。且不用刑,将绰板婆拘禁,差人押刘三旺寻访杨氏下落,丘乙大讨保在外。
这场官司好难结哩!有分教:绰板婆消停口舌,磁器匠担误生涯。
这事且阁过不题。再说白铁将那尸首,却撇在一个开酒店的人家门首。那店
主人王公,年纪六十馀岁,有个妈妈,靠着卖酒过日。是夜睡至五更,只听得叩
门之声,醒时又不听得。刚刚合眼,却又闻砰砰声叩响。心中惊异,披衣而起,
即唤小二起来,开门观看。只见街头上,不横不直,挡着这件物事。王公还道是
个醉汉,对小二道:“你仔细看一看,还是远方人,是近处人?若是左近邻里,
可叩他家起来,扶了去。”小二依言,俯身下去认看,因背了星光,看不仔细。
见颈边拖着麻绳,却认做是条马鞭,便道:“不是近边人,想是个马夫。”王公
道:“你怎么晓得他是个马夫?”小二道:“见他身边有根马鞭,故此知得。”
王公道:“既不是近处人,由他罢!”小二欺心,要拿他的鞭子,伸手去拾时,
却拿不起,只道压了身底下,尽力一扯,那尸首直竖起来,把小二吓了一跳,叫
道:“阿呀!”连忙放手,那尸扑的倒下去了。连王公也吃一惊,问道:“这怎
么说?”小二道:“只道是根鞭儿,要拿他的,不想却是缢死的人,颈下扣的绳
子。”王公听说,慌了手脚,欲待叫破地方,又怕这没头官司惹在身上;不报地
方,这事洗身不清。便与小二商议,小二道:“不打紧!只教他离了我这里,就
没事了。”王公道:“说得有理,还是拿到那里去好?”小二道:“撇他在河里
罢!”当下二人动手,直抬到河下。远远望见岸上有人打着灯笼走来,恐怕被他
撞见,不管三七二十一,撇在河边,奔回家去了,不在话下。
且说岸上打灯笼来的是谁?那人乃是本镇一个大户,叫做朱常,为人奸诡百
出,变诈多端,是个好打官司的主儿。因与隔县一个姓赵的人家争田,这一蚤要
到田头去割稻,同着十来个家人,拿了许多扁挑、索子、镰刀,正来下舡。那提
灯的在前,走下岸来,只见一人横倒在河边,也认做是个醉汉,便道:“这该死
的,贪这样脓血!若再一个翻身,却不滚在河里,送了性命?”内中一个家人,
叫做卜才,是朱常手下第一出尖的帮手,他只道醉汉身边有些钱钞,就蹲倒身,
伸手去摸他腰下,却冰一般冷,吓得缩手不迭,便道:“元来死的了!”朱常听
说是死人,心下顿生不良之念。忙叫:“不要嚷,把灯来照看,是老的?是少的?”
众人在灯下仔细打一认,却是个缢死的妇人。朱常道:“你们把他颈里绳子快解
掉了,扛下艄里去藏好。”众人道:“老爹!这妇人正不知是甚人谋死的,我们
如何却到去招揽是非?”朱常道:“你莫管,我自有用处。”众人只得依他,解
去麻绳,叫起看船的扛上船,藏在艄里,将平基盖好。朱常道:“卜才,你回去,
媳妇子叫五六个来。”卜才道:“这二三十亩稻,勾什么砍,要这许多人去做甚?”
朱常道:“你只管叫来,我自有用处。”卜才不知是意见,即便提灯回去。不一
时叫到,坐了一舡,解缆开船,两人荡桨,离了镇上。众人问道:“老爹载这东
西去,有甚用处?”朱常道:“如今去割稻,赵家定来拦阻,少不得有一场相打,
到告状结杀。如今天赐这东西与我,岂不省了打官司!还有许多妙处。”众人道:
“老爹怎见省了打官司?又有何妙处?”朱常道:“有了这尸首时,只消如此如
此,这般这般,却不省了打官司,你们也有些财采。他若不见机,弄到当官,定
然我们占个上风,可不好么?”众人都喜道:“果然妙计!小人们怎省得?”正
是:
算定机谋夸自己,排与圈套害他人。
这些人都是愚野村夫,晓得什么利害?听见家主说得都有财采,竟像瓮中取
鳖,手到拿来的事,乐极了,巴不得赵家的人,这时便到舡边来厮闹便好。银子
既有得到手,官司又可以赢得,心急,发狠荡起桨来。这舡恰像生了七八个翅膀
一般,顷刻就飞到了。此时天色渐明,朱常教把船歇在空阔无人居住之处,离田
头尚有一箭之路。众人都上了岸,寻出一条一股连一股断的烂草绳,将船缆在一
颗草根上,只留一个人坐在船上看守,众男女都下田砟稻。朱常远远的立在岸上
打探消耗,元来这地方叫做鲤鱼桥,离景德镇止有十里多远,再过去里许,又唤
做太白村,乃南直隶徽州府婺源县所管。因是两省交界之处,人民错壤而居。与
朱常争田这人名唤赵完,也是个大富之家,原是浮梁县人户,却住在婺源县地方,
两县俱置得有田产。那争的田,止得三十余亩,乃赵完族兄赵宁的。先把来抵借
了朱常银子,却又卖与赵完,恐怕出丑,就揽来佃种,两边影射了三四年。不想
近日身死,故此两家相争。这稻子还是赵宁所种。
说话的,这田在赵完屋脚跟头,如何不先砟了,却留与朱常来割?看官有所
不知,那赵完也是个强横之徒,看得自己大了,道这田是明中正契买族兄的,又
在他的左近;朱常又是隔省人户,料必不敢来砟稻,所以放心托胆。那知朱常又
是个专在虎头上做窠,要吃不怕死的魍魉,竟来放对。正在田中砍稻,蚤有人报
知赵完。赵完道:“这厮真是吃了大虫的心,豹子的胆,敢来我这里撩拨!想是
来送死么!”儿子赵寿道:“爹!自古道:来者不惧,惧者不来。也莫轻觑了他!”
赵完问报人道:“他们共有多少人在此?”答道:“十数个男子,六七个妇人。”
赵完道:“既如此,也教妇人去。男对男,女对女,都拿回来,敲断他的孤拐子,
连船都拔他上岸,那时方见我的手段。”即便唤起二十多人,十来个妇人,一个
个粗脚大手,裸臂揎拳,如疾风骤雨而来。赵完父子随后来看。
且说众人远远的望着田中,便喊道:“偷稻的贼不要走!”朱常家人、媳妇,
看见赵家有人来了,连忙住手,望河边便跑。到得岸旁,朱常连叫快脱衣服。众
人一齐卸下,堆做一处,叫一个妇人看守,复身转来,叫道:“你来!你来!若
打输与你,不为好汉!”赵完家有个雇工人,叫做田牛儿,自恃有些气力,抢先
飞奔向前。朱家人见他势头来得勇猛,两边一闪,让他冲将过来,才让他冲进时,
男子、妇人,一裹转来围住。田牛儿叫声:“来的好!”提起升箩般拳头,拣着
个精壮村夫面上,一拳打去,只指望先打倒了一个硬的,其馀便如摧枯拉朽了。
谁知那人却也来得,拳到面上时,将头略偏一偏,这拳便打个空,刚落下来,就
顺手牵羊,把拳留住。田牛儿矰脱不得,急起左拳来打,手尚未起,又被一人接
住,两边扯开。田牛儿便施展不得。朱家人也不打他,推的推,扯的扯,到像八
抬八绰一般,脚不点地,竟拿上船。那烂草绳系在草根上,有甚筋骨,初踏上船
就断了。艄上人已预先将篙拦住,众人将田牛儿纳在舱中乱打。赵家后边的人,
见田牛儿捉上船去,蜂拥赶上船抢人。朱家妇女都四散走开,放他上去。说时迟,
那时快,拦篙的人一等赵家男子、妇人上齐船时,急掉转篙,望岸上用力一点,
那船如箭一般,向河心中直荡开去。人众船轻,三四幌便翻将转来。两家男女四
十多人,尽都落水。这些妇人各自挣紥上岸,男子就在水中相打,纵横搅乱,激
得水溅起来,恰如骤雨相似。把岸上看的人眼都耀花了,只叫莫打,有话上岸来
说。
正打之间,卜才就人乱中,把那缢死妇人尸首,直㩳过去,便喊起来道:
“地方救护,赵家打死我家人了!”朱常同那六七个妇人,在岸边接应,一齐喊
叫,其声震天动地。赵家的妇人,正绞挤湿衣,听得打死了人,带水而逃。水里
的人,一个个吓得胆战心惊,正不知是那个打死的,巴不能攦脱逃走,被朱家
人乘势追打,吃了老大的亏。挣上了岸,落荒逃奔。此时只恨父母少生了两只脚
儿。朱家人欲要追赶,朱常止住道:“如今不是相打的事了,且把尸首收拾起来,
抬放他家屋里了再处。”众人把尸首拖到岸上,卜才认做妻子,假意啼啼哭哭。
朱常又教捞起船上篙桨之类,寄顿佃户人家。又对看的人道:“列位地方邻里,
都是亲眼看见,活打死的,须不是诬陷赵完,倘到官司时,少不得要相烦做个证
见,但求实说罢了。”这几句是朱常引人来兜揽处和的话。此时内中若有个有力
量的出来担当,不教朱常把尸首抬去赵家,说和这事,也不见得后来害许多人的
性命。只因赵完父子,平日是个难说话的,恐怕说而不听,反是一场没趣。况又
不晓得朱常心中是甚样个意儿,故此并无一人招揽。朱常见无人招架,教众人穿
起衣服,把尸首用芦席卷了,将绳索络好,四个扛着,望赵完家来。看的人随后
跟来,观看两家怎地结局。铜盆撞了铁扫帚,恶人自有恶人磨。
且说赵完父子随后走来,远望着自家人追赶朱家的人,心中欢喜。渐渐至近,
只见妇女、家人,浑身似水,都像落汤鸡一般,四散奔走。赵完惊讶道:“我家
人多,如何反被他们打下水去?”急那步上前。众人看见,乱喊道:“阿爹不好
了!快回去罢。”赵寿道:“你们怎地恁般没用?都被打得这模样!”众人道:
“打是小事,只是他家死了人,却怎处?”赵完听见死了个人,吓得就酥了半边,
两只脚就像钉了,半步也行不动。赵寿与田牛儿,两边挟着胳膊而行,扶至家中
坐下,半晌方才开言,问道:“如何就打死了人?”众人把相打翻船的事,细说
一遍。又道:“我们也没有打妇人,不知怎地死了?想是淹死的。”赵完心中没
了主意,只叫:“这事怎好?”那时合家老幼,都丛在一堆,人人心中惊慌。正
说之间,人进来报:“朱家把尸首抬来了。”赵完又吃这一吓,恰像打坐的禅和
子,急得身色一毫不动。自古道:物极则反,人急计生。赵寿忽地转起一念,便
道:“爹莫慌!我自有对付他的计较在此。”便对众人道:“你们都向外边闪过,
让他们进来之后,听我鸣锣为号,留几个紧守门口,其馀都赶进来拿人,莫教走
了一个。解到官司,见许多人白日抢劫,这人命自然从轻。”众人得了言语,一
齐转身。赵完恐又打坏了人,分付:“只要拿人,不许打人!”众人应允,一阵
风出去。赵寿只留了一个心腹义孙赵一郎道:“你且在此。”又把妇女妻小打发
进去,分付:“不要出来!”赵完对儿子道:“虽然告他白日打抢,总是人命为
重,只怕抵当不过。”赵寿走到耳根前,低低道:“如今只消如此这般。”赵完
听了大喜,不觉身子就健旺起来,乃道:“事不宜迟,快些停当!”赵寿先把各
处门户闭好,然后寻了一把斧头,一个棒棰,两扇板门,都已完备,方教赵一郎
到厨下叫出一个老儿来。那老儿名唤丁文,约有六十多岁,原是赵完的表兄,因
有了个懒黄病,吃得做不得,却又无男无女,捱在赵完家烧火,博口饭吃。当下
那老儿不知头脑,走近前问道:“兄弟有甚话?”赵完还未答应,赵寿闪过来,
提起棒槌,看正太阳,便是一下。那老儿只叫得声:“阿呀!”翻身跌倒。赵寿
赶上,又复一下,登时了帐。当下赵寿动手时,以为无人看见,不想田牛儿的娘
田婆,就住在赵完宅后,听见打死了人,恐是儿子打的,心中着急,要寻来问个
仔细,从后边走出,正撞着赵寿行凶。吓得蹲倒在地,便立不起身。口中念声:
“阿弥陀佛!青天白日,怎做这事!”赵完听得,回头看了一看,把眼向儿子一
颠,赵寿会意,急赶近前,照顶门一棒槌打倒,脑浆鲜血一齐喷出。还怕不死,
又向肋上三四脚,眼见得不能勾活了。只因这一文钱上起,又送了两条性命。正
是:耐心终有益,任意定生灾。
且说赵一郎起初唤丁老儿时,不道赵寿怀此恶念,蓦见他行凶,惊得只缩到
一壁角边去。丁老儿刚刚完事,接脚又撞个田婆来凑成一对,他恐怕这第三棒槌
轮到头上,心下着忙,欲待要走,这脚上却像被千百斤石头压住,那里移得动分
毫。正在慌张,只见赵完叫道:“一郎快来帮一帮!”赵一郎听见叫他相帮,方
才放下肚肠,挣紥得动,向前帮赵寿拖这两个尸首,放在遮堂背后,寻两扇板门
压好,将遮堂都起浮了窠臼。又分付赵一郎道:“你切不可泄漏,待事平了,把
家私分一股与你受用。”赵一郎道:“小人靠阿爹洪福过日的,怎敢泄漏?”刚
刚停当,外面人声鼎沸,朱家人已到了。赵完三人退入侧边一间屋里,掩上门儿
张看。
且说朱常引家人、媳妇,扛着尸首赶到赵家,一路打将进去。直到堂中,见
四面门户紧闭,并无一个人影。朱常教:“把尸首居中停下,打到里边去,拿赵
完这老亡八出来,锁在死尸脚上!”众人一齐动手,乒乒乓乓将遮堂乱打,那遮
堂已是离了窠臼的,不消几下,一扇扇都倒下去,尸首上又压上一层。众人只顾
向前,那知下面有物。赵寿见打下遮堂,把锣筛起。外边人听见,发声喊,抢将
入来。朱常听得筛锣,只道有人来抢尸首,急掣身出来,众人已至堂中,两下你
揪我扯,搅做一团,滚做一块。里边赵完三人大喊:“田牛儿!你母亲都被打死
了,不要放走了人!”田牛儿听见,急奔来问:“我母亲如何却在这里?”赵完
道:“他刚同丁老官走来问我,遮堂打下,压死在内。我急走得快,方逃得性命。
若迟一步儿,这时也不知怎地了!”田牛儿与赵一郎将遮堂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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