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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恒言-第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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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顶板,下边尽铺地平,中间床帏桌椅,摆设得甚是济楚。汪大尹四遭细细看觑,
真个无丝毫隙缝,说是鼠虫蚂蚁,无处可匿。汪大尹寻不出破绽,原转出大殿上
轿。佛显又率众僧到山门外跪送。
汪大尹在轿上一路沉吟道:“看这净室,周回严密,不像个有情弊的。但一
块泥塑木雕的神道,怎地如此灵感?莫不有甚邪神,托名诳惑?”左想右算,忽
地想出一个计策。回至县中,唤过一个令史,分付道:“你悄地去唤两名妓女,
假妆做家眷,今晚送至宝莲寺宿歇。预备下朱、墨汁两碗,夜间若有人来奸宿,
暗涂其头,明早我亲至寺中查勘,切不可走漏消息!”令史领了言语,即去接了
两个相熟表子来家,唤做张媚姐、李婉儿。令史将前事说与,两个妓女见说县主
所差,怎敢不依?捱到傍晚,妓女妆束做良家模样,顾下两乘轿子,仆从扛抬铺
盖,把朱墨汁藏在一个盒子中,跟随于后,一齐至宝莲寺内。令史拣了两间净室,
安顿停当,留下家人,自去回复县主。不一时,和尚教小沙弥来掌灯送茶。是晚
祈嗣的妇女,共有十数馀人,那个来查考这两个妓女是不曾烧香讨笤过的。须臾
间,钟鸣鼓响,已是起更时分,众妇女尽皆入寝,亲戚人等,各在门外看守。和
尚也自关闭门户进去不题。
且说张媚姐掩上门儿,将银硃碗放在枕边,把灯挑得明亮,解衣上床,心
中有事,不敢睡着,不时向帐外观望。约莫一更天气,四下人声静悄,忽听得床
前地平下格格的响,还道是扇虫作耗,抬头看时,见一扇地平板渐渐推过在一边,
地下钻出一个人头,直立起来,乃是一个和尚。到把张媚姐吓了一跳,暗道:
“原来这些和尚,设下恁般贼计,奸骗良家妇女。怪道县主用这片心机。”且不
做声,看那和尚轻手轻脚,走去吹灭灯火,步到床前,脱卸衣服,揭开帐幔,捱
入被中。张媚姐只做睡着。那和尚到了被里,腾身上去,款款托起双股,就弄起
来。张媚姐假作梦中惊醒,说道:“你是何人?夤夜至此淫污!”举手推他下去。
那和尚双手紧紧搂抱,说道:“我是金身罗汉,今特来送子与你!”口中便说,
下边恣意狂荡。那和尚颇有本领,云雨之际,十分勇猛。张媚姐是个宿妓,也还
当他不起,顽得个气促声喘。趁他情浓深处,伸手蘸了银硃,向和尚头上尽都
抹到。这和尚只道是爱他,全然不觉。一连耍了两次,方才起身下床,递过一个
包儿道:“这是调经种子丸,每服三钱,清晨滚汤送下,连服数日,自然胎孕坚
固,生育快易。”说罢而去。张媚姐身子已是烦倦,朦胧合眼,觉得身边又有人
捱来。这和尚更是粗卤,方到被中,双手流水拍开两股,望下乱灊。张媚姐还道
是初起的和尚,推住道:“我顽了两次,身子疲倦,正要睡卧,如何又来?怎地
这般不知餍足?”和尚道:“娘子不要错认了,我是方才到的新客,滋味还未曾
尝,怎说不知餍足?”张媚姐看见和尚轮流来宿,心内惧怕,说道:“我身体怯
弱,不惯这事,休得只管胡缠!”和尚道:“不打紧,我有绝妙春意丸在此,你
若服了,就通宵顽耍,也不妨得!”即伸手向衣服中,摸个纸包递与。张媚姐恐
怕药中有毒,不敢吞服。也把银硃涂了他头上。那和尚比前的又狠,直戏到鸡
鸣时候方去。原把地平盖好。不题。
再说李婉儿才上得床,不想灯火被火蛾儿扑灭,却也不敢合眼。更馀时候,
忽然床后簌簌的声响,早有一人扯起帐子,钻上床来,捱身入被,把李婉儿双关
抱紧,一张口就凑过来做嘴。李婉儿伸手去摸他头上,乃是一个精光葫芦,却又
性急,便蘸着墨汁满头摩弄,问道:“你是那一房长老?”这和尚并不答言,径
来行事。那话儿长大坚硬,犹如一根浑枪刚鞭。
李婉儿年纪比张媚姐还小几年,性格风骚,经着这件东西,
又惊又喜,想道:“一向闻得和尚极有本事,我还未信,不想果然。”不觉
兴动,遂耸身而就。这场云雨,端的快畅:一个是空门释子,一个是楚馆佳人。
空门释子,假作罗汉真身;楚馆佳人,错认良家少妇。一个似积年石臼,经几多
碎捣零椿;一个似新打木桩,尽耐得狂风骤浪。一个不管佛门戒律,但姿欢娱;
一个虽奉县主叮咛,且图快乐。浑似阿难菩萨逢魔女,犹如玉通和尚戏红莲。
云雨刚毕,床后又钻一个来,低低说道:“你们快活得勾了,也该让我来顽
顽!难道定要十分尽兴。”那和尚微微冷笑,起身自去。后来的和尚到了被中,
轻轻款款,把李婉儿满身抚摸。李婉儿假意推托不肯,和尚捧住亲个嘴道:“娘
子想是适来被他顽倦了,我有春意丸在此,与你发兴。”遂嘴对嘴吐过药来,李
婉儿咽下肚去,觉得香气透鼻,交接之间,体骨酥软,十分得趣。李婉儿虽然淫
乐,不敢有误县主之事,又蘸了墨汁,向和尚头上周围摸转,说道:“倒好个光
头。”和尚道:“娘子,我是个多情知趣的妙人,不比那一班粗蠢东西,若不弃
嫌,常来走走。”李婉儿假意应承。云雨之后,一般也送一包种子丸药。到鸡鸣
时分,珍重而别。正是:
偶然僧俗一宵好,难算夫妻百夜恩。
话分两头。且说那夜汪大尹得了令史回话,至次日五鼓出衙,唤起百馀名快
手民壮,各带绳索器械,径到宝莲寺前。分付伏于两旁,等候呼唤,随身止带十
数馀人。此时天已平明,寺门未开,教左右敲开。里边住持佛显知得县主来到,
衣服也穿不及,又唤起十数个小和尚,急急赶出迎接。直到殿前下轿,汪大尹也
不拜佛,径入方丈坐下,佛显同众僧叩见。汪大尹讨过众僧名簿查点。佛显教道
人撞起钟鼓,唤集众僧。那些和尚都从睡梦中惊醒,闻得知县在方丈中点名,个
个慌忙奔走,不一时都已到齐。汪大尹教众僧把僧帽尽皆除去,那些和尚怎敢不
依,但不晓得有何缘故?当时不除,到也罢了,才取下帽子,内中显出两个血染
的红顶,一双墨涂的黑顶。汪大尹喝令左右,将四个和尚锁住,推至面前跪下,
问道:“你这四人为何头上涂抹红硃、黑墨?”那四僧还不知是那里来的,面
面相觑,无言可对,众和尚也各骇异。汪大尹连问几声,没奈何,只得推称同伴
中取笑,并非别故。汪大尹笑道:“我且唤取笑的人来,与你执证。”即教令史
去唤两个妓女。谁知都被那和尚们盘桓了一夜,这时正好熟睡。那令史和家人险
些敲折臂膊,喊破喉咙,方才惊觉起身,跟至方丈中跪下。汪大尹问道:“你二
人夜来有何所见?从实说来。”二妓各将和尚轮流奸宿,并赠春意种子丸药,及
硃、墨涂顶前后事,一一细说。袖中摸出种子春意丸呈上。众僧见事已败露,
都吓得胆战心惊,暗暗叫苦!那四个和尚,一味叩头乞命。汪大尹喝道:“你这
班贼驴!焉敢假托神道,哄诱愚民,奸淫良善!如今有何理说?”佛显心生一计,
教众僧徐徐跪下,禀道:“本寺僧众,尽守清规。止有此四人贪淫奸恶,屡训不
悛。正欲合词呈治,今幸老爷察出,罪实该死!其馀实是无干,望老爷超拔。”
汪大尹道:“闻得昨晚求嗣的甚众,料必室中都有暗道。这四个奸淫的,如何不
到别个房里,恰恰都聚在一处,入我彀中?难道有这般巧事?”佛显又禀道:
“其实净室惟此两间有个私路,别房俱各没有。”汪大尹道:“这也不难,待我
唤众妇女来问,若无所见,便与众僧无干!”即差左右,将祈嗣妇女,尽皆唤至
盘问。异口同声,俱称并无和尚奸宿。汪大尹晓得他怕羞不肯实说,喝令左右搜
检身边,各有种子丸一包。汪大尹笑道:“既无和尚奸宿,这种子丸是何处来的?”
众妇人个个羞得是面红颈赤。汪大尹又道:“想是春意丸,你们通服过了。”众
妇人一发不敢答应。汪大尹更不穷究,发令回去。那些妇女的丈夫亲属,在旁听
了,都气得遍身麻木,含着羞耻,领回不题。佛显见搜出了众妇女种子丸,又强
辨是入寺时所送。两个妓女又执是奸后送的。汪大尹道:“事已显露,还要抵赖!”
教左右唤进民壮快手人等,将寺中僧众,尽都绑缚。止空了香公道人,并两个幼
年沙弥。佛显初时意欲行凶,因看手下人众,又有器械,遂不敢动手。汪大尹一
面分付令史将两个妓女送回。起身上轿,一行人押着众僧在前。那时哄动了一路
居民,都随来观看。汪大尹回到县中,当堂细审,用起刑具。众和尚平日本是受
用之人,如何熬得?才套上夹棍,就从实招称。汪大尹录了口词,发下狱中监禁,
准备文书,申报上司,不在话下。
且说佛显来到狱中,与众和尚商议一个计策,对禁子凌志说道:“我们一时
做下不是,悔之无及!如今到了此处,料然无个出头之期。但今早拿时,都是空
身,把甚么来使用?我寺中向来积下的钱财甚多,若肯悄地放我三四人回寺取来,
禁牌的常例,自不必说,分外再送一百两雪花!”那凌志见说得热闹动火,便道:
“我们同辈人多,不繇一人作主,这百金四散分开,所得几何,岂不是有名无实?
如出得二百两与众人,另外我要一百两偏手,若肯出这数,即今就同你去!”佛
显一口应承道:“但凭禁牌分付罢了,怎敢违拗!”凌志即与众禁子说知,私下
押着四个和尚回寺,到各房搜括,果然金银无数。佛显先将三百两交与凌志。众
人得了银子,一个个眉花眼笑。佛显又道:“列位再少待片时,待我收拾几床铺
盖进去,夜间也好睡卧。”众人连称道:“有理!”纵放他们去打叠。这四个和
尚把寺中短刀斧头之类,裹在铺盖之中,收拾完备,教香公唤起几个脚夫,一同
抬入监去。又买起若干酒肉,遍请合监上下,把禁子灌得烂醉,专等黄昏时候,
动手越狱。正是:
打点劈开生死路,安排跳出鬼门关。
且说汪大尹,因拿出这个弊端,心中自喜。当晚在衙中秉烛而坐,定稿申报
上司,猛地想起道:“我收许多凶徒在监,倘有不测之变,如何抵挡?”即写
硃票,差人遍召快手,各带兵器到县,直宿防卫。约莫更初时分,监中众僧,
取出刀斧,一齐呐喊,砍翻禁子,打开狱门,把重囚尽皆放起,杀将出来,高声
喊叫:“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只杀知县,不伤百姓。让我者生,挡我者死!”
其声震天动地。此时值宿兵快,恰好刚到,就在监门口战斗。汪大尹衙中闻得,
连忙升堂。县旁百姓听得越狱,都执枪刀前来救护。和尚虽然拚命,都是短兵,
快手俱用长枪,故此伤者甚多,不能得出。佛显知事不济,遂教众人住手,退入
监中,把刀斧藏过。扬言道:“谋反的止是十数馀人,都已当先被杀,我等俱不
愿反,容至当堂禀明!”汪大尹见事已定,差刑房吏带领兵快,到监查验,将应
有兵器,尽数搜出,当堂呈看。汪大尹大怒,向众人说道:“这班贼驴,淫恶滔
天,事急又思谋反。我若莫有防备,不但我一人遭他凶手,连满城百姓,尽受荼
毒了。若不尽诛,何以儆后?”唤过兵快,将出的刀斧,给散与他,分付道:
“恶僧事虽不谐,久后终有不测,难以防制。可乘他今夜反狱,除一应人犯,留
明日审问,其馀众僧,各砍首级来报!”众人领了言语,点起火把,蜂拥入监。
佛显见势头不好,连叫:“谋反不是我等!”言还未毕,头已落地。须臾之间,
百馀和尚,齐皆斩讫,犹如乱滚西瓜。正是:
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汪大尹次日吊出众犯,审问狱中缘何藏得许多兵器;众犯供出禁子凌志等得
了银子,私放僧人回去,带进兵器等情。汪大尹问了详细,原发到狱,查点禁子
凌志等,俱已杀死。遂连夜备文,申详上司,将宝莲寺尽皆烧毁。其审单云:
“看得僧佛显等,心沉欲海,恶炽火坑。用智设机,计哄良家祈嗣;穿墉穴地,
强邀信女通情。紧抱着娇娥,兀的是菩萨从天降;难推去和尚,则索道罗汉梦中
来。可怜嫩蕊新花,拍残狂蝶;却恨温香软玉,抛掷终风。白练受污,不可洗也;
黑夜忍辱,安敢言乎!乃使李婉儿硃抹其顶,又遣张媚姐墨涅其颠。红艳欲流,
想长老头横冲经水;黑煤如染,岂和尚颈倒浸墨池。收送福堂,波罗蜜自做甘受;
陷入色界,磨兜坚有口难言。乃藏刀剑于皮囊,寂灭翻成贼虐;顾动干戈于圜棘,
慈悲变作强梁。夜色正昏,护法神通开犴狴;钟声甫定,金刚勇力破拘挛。釜中
之鱼,既漏网而又跋扈;柙中之虎,欲走圹而先噬人。奸窈窕,淫良善,死且不
宥;杀禁子,伤民壮,罪欲何逃!反狱奸淫,其罪已重;戮尸枭首,其法允宜。
僧佛显众恶大魁,粉碎其骨;宝莲寺藏奸之薮,火焚其巢。庶发地藏之奸,用清
无垢之佛。”
这篇审单一出,满城传诵,百姓尽皆称快。往时之妇女,曾在寺求子,生男
育女者,丈夫皆不肯认,大者逐出,小者溺死。多有妇女怀羞自缢,民风自此始
正。各省直州府传闻此事,无不出榜戒谕,从今不许妇女入寺烧香。至今上司往
往明文严禁,盖为此也!后汪大尹因此起名,遂钦取为监察御史。有诗为证:子
嗣原非可强求,况于入寺起淫偷。从今勘破鸳鸯梦,泾渭分源莫混流。
第四十卷    马当神风送滕王阁
第四十卷    马当神风送滕王阁
山藏异宝山含秀,沙有黄金沙放光。好事若藏人肺腑,言谈语话不寻常。
这四句诗,单说着自古至今,有那一等怀才抱德,韬光晦迹的文人秀才,就
比那奇珍异宝,良金美玉,藏于土泥之中;一旦出世,遇良工巧匠,切磋琢磨,
方始成器。故“秀才”二字,不可乱称。秀者,江山之秀;才者,天下之才。但
凡人胸中藏秀气,腹内有才识,出言吐语,自是一般。所以谓之不寻常。
说话的,兀的说这才学则甚?因在下今日要说一桩风送滕王阁的故事。那故
事出在大唐高宗朝间,有一秀士,姓王,名勃,字子安,祖贯山西晋州龙门人氏。
幼有大才,通贯九经,诗书满腹。时处一十三岁,常随母舅游于江湖。一日从金
陵欲往九江,路经马当山下,此乃九江第一险处。怎见得?有陆鲁望《马当山铭》
为证:“山之险莫过于太行,水之险莫过于吕梁,合二险而为一,吾又闻乎马当。”
王勃舟至马当,忽然风涛乱滚,碧波际天,云阴罩野,水响翻空。那船将次
倾覆,满船的人尽皆恐惧,虔诚祷告江神,许愿保护。惟有王勃端坐船上,毫无
惧色,朗朗读书。舟人怪异,问道:“满船之人,死在须臾,今郎君全无惧色,
却是为何?”王勃笑道:“我命在天,岂在龙神!”舟人大惊道:“郎君勿出此
言!”王勃道:“我当救此数人之命!”道罢,遂取纸笔,吟诗一首,掷于水中。
须臾云收雾散,风浪俱息。其诗曰:
唐圣非狂楚,江渊异汨罗。平生仗忠节,今日任风波。
此时满船人相贺道:“郎君奇才,能动江神,乃是获安。不然,诸人皆不免
水厄。”王勃道:“生死在天,有何可避!”众人深服其言。少顷,船皆泊岸,
舟人视时,即马当山也,舟人皆登岸。王勃上岸独自闲游,正行之间,只见当道
路边,青松影里,绿桧阴中,见一古庙。王勃向前看时,上面有朱红漆牌,金篆
书字,写着:“敕赐中原水府行宫。”王勃一见,就身边取笔,吟诗一首于壁上。
诗曰:
马当山下泊孤舟,岸侧芦花簇翠流。忽睹朱门斜半掩,层层瑞气锁清幽。
诗罢,走入庙中。四下看时,真个好座庙宇。怎见得?有诗为证:
碧瓦连云起,朱门映日开。一团金作栋,千片玉为街。帝子亲书额,名人手
篆碑。庇民兼护国,风雨应时来。
王勃行至神前,焚香祝告已毕,又赏玩江景多时。正欲归舟,忽于江水之际,
见一老叟,坐于块石之上。碧眼长眉,须鬓皤然,颜如莹玉,神清气爽,貌若神
仙。王勃见而异之,乃整衣向前,与老人作揖。老叟道:“子非王勃乎?”王勃
大惊道:“某与老叟素不相识,亦非亲旧,何以知勃名姓?”老叟道:“我知之
久矣!”王勃知老叟不是凡人,随拱手立于块石之侧。老叟命勃同坐,王勃不敢,
再三相让方坐。老叟道:“吾早来闻尔于船内作诗,义理可观。子有如此清才,
何不进取,身达青云之上,而困于家食,受此旅况之凄凉乎?”王勃答道:“家
寒窘迫,缺乏盘费,不能特达,以此流落穷途,有失青云之望。”老叟道:“来
日重阳佳节,洪都阎府君欲作《滕王阁记》。子有绝世之才,何不竟往献赋,可
获资财数千,且能垂名后世。”王勃道:“此到洪都,有几多路程?”老叟道:
“水路共七百馀里。”王勃道:“今已晚矣!止有一夕,焉能得达?”老叟道:
“子但登舟,我当助清风一帆,使子明日早达洪都。”王勃再拜道:“敢问老丈,
仙耶?神耶?”老叟道:“吾即中源水君,适来山上之庙,便是我的香火。”王
勃大惊,又拜道:“勃乃三尺童稚,一介寒儒,肉眼凡夫,冒渎尊神,请勿见罪!”
老叟道:“是何言也!但到洪都,若得润笔之金,可以分惠。”王勃道:“果有
所赠,岂敢自私。”老叟笑道:“吾戏言耳!”须臾有一舟至,老叟令王勃乘之。
勃乃再拜,辞别老叟上船。方才解缆张帆,但见祥风缥缈,瑞气盘旋,红光罩岸,
紫雾笼堤。王勃骇然回视江岸,老叟不知所在,已失故地矣!只见:风声飒飒,
浪势淙淙。帆开若翅展,舟去似星飞。回头已失却千山,眨眼如趋百里。晨鸡未
唱,须臾忽过鄱阳;漏鼓犹传,仿佛已临江右。这叫做:运去雷轰蔫福碑,时来
风送滕王阁。
顷刻天明,船头一望,果然已到洪都。王勃心下且惊且喜,分付舟人:“只
于此相等。”揽衣登岸,徐步入城,看那洪都果然好景。有诗为证:洪都风景最
繁华,仿佛参差十万家。水绿山蓝花似锦,连城带阁锁烟霞。
是日正九月九日,王勃直诣帅府,正见本府阎都督果然开宴,遍请江左名儒,
士夫秀士,俱会堂上。太守开筵命坐,酒果排列,佳肴满席,请各处来到名儒,
分尊卑而坐。当日所坐之人,与阎公对席者,乃新除沣州牧学士宇文钧,其间亦
有赴任官,亦有进士刘祥道、张禹锡等。其他文词超绝,抱玉怀珠者百馀人,皆
是当世名儒。王勃年幼,坐于座末。少顷,阎公起身对诸儒道:“帝子旧阁,乃
洪都绝景。是以相屈诸公至此,欲求大才,作此《滕王阁记》,刻石为碑,以记
后来,留万世佳名,使不失其胜迹。愿诸名士勿辞为幸!”遂使左右朱衣吏人,
捧笔砚纸至诸儒之前。诸人不敢轻受,一个让一个,从上至下,却好轮到王勃面
前。王勃更不推辞,慨然受之。满座之人,见勃年幼,却又面生,心各不美。相
视私语道:“此小子是何氏之子?敢无礼如是耶!”此时阎公见王勃受纸,心亦
怏怏。遂起身更衣,至一小厅之内。阎公口中不言,自思道:“吾有婿乃长沙人
也,姓吴,名子章,此人有冠世之才。今日邀请诸儒作此记,若诸儒相让,则使
吾婿作此文,以光显门庭也!是何小子,辄敢欺在堂名儒,无分毫礼让!”分付
吏人,观其所作,可来报知。
良久,一吏报道:“南昌故郡,洪都新府。”阎公道:“此乃老生常谈,谁
人不会!”一吏又报道:“星分翼轸,地接衡庐。”阎公道:“此故事也。”又
一吏报道:“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阎公不语。又一吏报道:
“物华天宝,龙光射斗牛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阎公道:“此子
意欲与吾相见也。”又一吏报道:“雄州雾列,俊彩星驰。台隍枕夷夏之邦,宾
主接东南之美。”阎公心中微动,想道:“此子之才,信亦可人!”数吏分驰报
句,阎公暗暗称奇。又一吏报道:“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阎公
听罢,不觉以手拍几道:“此子落笔若有神助,真天才也!”遂更衣复出至座前。
宾主诸儒,尽皆失色。阎公视王勃道:“观子之文,乃天下奇才也!”欲邀勃上
座。王勃辞道:“待俚语成篇,然后请教。”须臾文成,呈上阎公。公视之大喜,
遂令左右,从上至下,遍示诸儒,一个个面如土色,莫不惊伏,不敢拟议一字。
其全篇刻在古文中,至今为人称诵。
阎公乃自携王勃之手,坐于左席道:“帝子之阁,风流千古;有子之文,使
吾等今日雅会,亦得闻于后世。从此洪都风月,江山无价,皆子之力也!吾当厚
报。”正说之间,忽有一人,离席而起,高声道:“是何三尺童稚,将先儒遗文,
伪言自己新作,瞒昧左右,当以盗论,兀自扬扬得意耶!”王勃闻言大惊。太守
阎公举目视之,乃其婿吴子章也。子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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