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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雕英雄传(新修版)-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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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尽冬来,过一天冷似一天。这一日晚间刮了半夜北风,便下起雪来。第二日下得更大,银絮飞天,琼瑶匝地,四下里都白茫茫地。杨铁心跟浑家包氏说了,今晚整治酒肴,请义兄夫妇过来饮酒赏雪。吃过中饭后,他提了两个大葫芦,到村头酒店去沽酒,到得店前,却见一对板门关得紧紧地,酒帘也收了起来。
  杨铁心打了几下门,叫道:“曲三哥,跟你沽三斤酒。”却不听得应声。走到窗边向内一张,见桌上灰尘积得厚厚地,心想:“几天没到村头来,原来曲三不在家。可别出了事才好。”但见他那小女儿坐在地下,口中唱着儿歌,在独自玩弄泥巴。杨铁心心想这女孩颠颠傻傻,平日里尽胡说八道,料想问不出什么,便冲风冒雪,到五里外的红梅村去买了酒,就便又买了一只鸡,回到家来,杀了鸡要浑家整治。
  他浑家包氏,闺名惜弱,是红梅村私塾中教书先生的女儿,嫁了给杨铁心还只一年。当晚包氏将一只鸡和着白菜、豆腐、粉丝放入大瓦罐中,在炭火上熬着,再切了一盘腊鱼腊肉。到得傍晚,到隔壁去请郭啸天夫妇饮酒。
  郭啸天欣然过来。他浑家李氏却因有了身孕,这几日只是呕酸,吃了东西就吐,便推辞不来,好在她身子壮健,也无别碍。李氏的闺名单字一个萍字,包惜弱和她有如姊妹一般,两人在房中说了好一阵子话。包惜弱给她泡了一壶热茶,这才回家来张罗,却见丈夫和郭啸天把炭炉搬在桌上,烫了酒,两人早在吃喝了。
  郭啸天道:“弟妹,我们不等你了。快来请坐。”郭杨二人交好,又都是豪杰之士,乡下人家更不讲究甚么男女避嫌的礼法。包惜弱微笑答应,在炭炉中添了些炭,拿一只酒杯来斟了酒,坐在丈夫下首。郭啸天见菜好,三人吃得热闹,回家去把妻子也拉了来。郭杨二人说不多久,便即拍桌大骂。李萍笑问:“又有甚么事,惹得哥儿俩生气了?” 杨铁心道:“我们正在说临安朝廷中的混帐事。”
  郭啸天道:“昨儿我在众安桥头喜雨阁茶楼,听人说到韩侘胄这贼丞相的事。那人说得有头有尾,想来不假。他说不论哪一个官员上书禀报,公文上要是不注明‘并献某某物’的字样,这贼丞相压根儿就不瞧他的文书。真正岂有此理!”杨铁心叹道:“有这样的皇帝,就有这样的丞相;有这样的丞相,就有这样的官吏。临安涌金门外的黄大哥跟我说,有一日他正在山边砍柴,忽然见到大批官兵拥着一群官儿们过来,却是韩丞相带了百官到郊外游乐,他自管砍柴,也不理会。忽听得那韩侘胄叹道:‘这里竹篱茅舍,真是绝妙的山野风光,就可惜少了些鸡鸣犬吠之声!’他话刚说完不久,忽然草丛里汪汪汪的叫了起来。”包惜弱笑道:“这狗儿倒会凑趣!”杨铁心道:“是啊,真会凑趣。那狗子叫了一会,忽然草丛中又有公鸡的啼声,跟着一个人从草丛里钻将出来,你道是甚么狗子?什么公鸡?却原来是咱们临安府的堂堂府尹赵大人。” 包惜弱笑弯了腰,直叫:“啊哟!”郭啸天道:“赵大人这一扮狗叫鸡啼,指日就要高升。” 杨铁心道:“这个自然。”
  四人喝了一会酒,见门外雪下得更大了。热酒下肚,四人身上都暖烘烘地,李萍有孕,不敢多饮,只是凑兴,略略沾唇。忽听得东边大路上传来一阵踏雪之声,脚步起落极快,四人转头望去,见是个道士。
  那道士头戴斗笠,身披蓑衣,全身罩满了白雪,背上斜插一柄长剑,剑把上黄色丝条在风中笔直扬起,风雪满天,大步独行,气概非凡。郭啸天道:“这道士身上很有功夫,看来也是条好汉。只没个名堂,不好请教。”杨铁心道:“不错,咱们请他进来喝几杯,交交这个朋友。”两人都生性好客,当即离座出门,见那道人走得好快,晃眼之间已在十余丈外,却也不是发足奔跑,如此轻功,实所罕见。
  两人对望了一眼,都感惊异。杨铁心扬声大叫:“道长,请留步!”喊声甫歇,那道人倏地回身,点了点头。杨铁心道:“天冻大雪,道长何不过来饮几杯解解寒气?”
  那道人冷笑一声,健步如飞,顷刻间来到门外,脸上竟尽是鄙夷不屑之色,冷然道: “叫我留步,是何居心?爽爽快快说出来罢!”
  杨铁心心想我们好意请你喝酒,你这道人却恁地无礼,扬头不睬。郭啸天抱拳道: “我们兄弟正自烤火饮酒,见道长冒寒独行,斗胆相邀,冲撞莫怪。”
  那道人双眼一翻,朗声道:“好好好,喝酒就喝酒!”大踏步进来。
  杨铁心更是气恼,伸手抓住他左腕,往外一带,喝道:“还没请教道长法号。”忽觉那道人的手滑如游鱼,竟从自己手掌中溜出,知道不妙,正待退开,突然手腕上一紧,已被道人反手抓住,霎时之间,便似被一个铁圈牢牢箍住,又疼又热,急忙运劲抵御,不料整条右臂已酸麻无力,腕上奇痛彻骨。
  郭啸天见义弟忽然满脸胀得通红,知他吃亏,心想本是好意结交,若贸然动手,反得罪了江湖好汉,忙抢过去道:“道长请这边坐!”那道人又冷笑两声,放脱杨铁心手腕,走到堂上,大模大样居中而坐,说道:“你们两个明明是山东大汉,却躲在这里假扮临安乡农,只可惜满口山东话却改不了。庄稼汉又怎会武功?”说话也是山东口音。
  杨铁心又窘又怒,走进内室,在抽屉里取了一柄匕首放在怀里,这才回到外堂,筛了三杯酒,自己干了一杯,默然不语。
  那道人眼望门外大雪,既不饮酒,也不说话,微微冷笑。郭啸天见他满脸敌意,知他疑心酒中作了手脚,取过道人面前酒杯,将杯中酒一口干了,说道:“酒冷得快,给道长换一杯热的。”说着又斟了一杯,那道人接过一口喝了,说道:“酒里就是有蒙汗药,也迷我不倒。” 杨铁心更加焦躁,发作道:“我们好意请你饮酒,难道起心害你?你这道人说话不三不四,快请出去吧。我们的酒不会酸了,菜又不会臭了没人吃。”
  那道人“哼”了一声,也不理会,取过酒壶,自斟自酌,连干三杯,忽地解下蓑衣斗笠,抛在地下。杨郭两人细看道人时,只见他三十来岁年纪,双眉斜飞,脸色红润,方面大耳,目光炯炯。他跟着解下背上革囊,侧过一倒,咚的一声,杨郭二人跳起身来。原来革囊中滚出来的,竟是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头。
  包惜弱惊叫:“哎唷!”逃进内堂,李萍也跟了进去。杨铁心伸手去摸怀中匕首,那道人将革囊又是一抖,跌出两团血肉模糊的东西来,一块是心,一块是肝,看来不像是猪心猪肝,只怕便是人心人肝。杨铁心喝道:“好贼道!”匕首出怀,疾向那道人胸口刺去。道人冷笑道:“鹰爪子,动手了吗?”左手掌缘在他手腕上一击。杨铁心腕上一阵酸麻,五指无力,匕首已被他夹手夺去。
  郭啸天看得大惊,心想义弟是名将之后,家传的武艺,平日较量武功,自己尚稍逊他一筹,这道人竟视他有如无物,刚才这一手显然是江湖上相传的“空手夺白刃”绝技,这功夫只曾听闻,可从来没见过,惟恐义弟受伤,俯身举起板凳,只待道人匕首刺来,就举凳去挡。
  不料那道人并不理会,拿起匕首一阵乱剁,把人心人肝切成碎块,一声长啸,声震屋瓦,提起右手,挥掌劈落,腾的一声,桌上酒杯菜盆都震得跳了起来,那人头已被他手掌击得头骨碎裂,连桌子中间也裂开一条大缝。
  两人正自惊疑不定,那道人喝道:“无耻鼠辈,道爷今日大开杀戒了!”
  杨铁心怒极,哪里还忍耐得住,抄起靠在屋角里的铁枪,抢到门外雪地里,叫道: “来来来,教你知通杨家枪法的厉害。”
  那道人微微冷笑,说道:“凭你这公门鼠辈,也配使杨家枪!”纵身出门。
  郭啸天奔回家去提了双戟,见那道人空手站在当地,袍袖在朔风里猎猎作响。杨铁心喝道:“拔剑吧!”那道人道:“两个鼠辈一齐上来,道爷也只是空手对付。”
  杨铁心使个旗鼓,一招“毒龙出洞”,枪上红缨抖动,卷起碗大枪花,往道人心口直搠过去。那道人一怔,赞道:“好!”斜身避向左侧,左掌翻转,径自来抓枪头。
  杨铁心在这杆枪上曾下过苦功,已颇得祖传技艺。杨家枪非间小可,北宋山后杨老令公、杨六郎等为时已久,枪法失传,不去说他;南宋名将杨再兴,学的也是家传杨家枪法,当年杨再兴凭一杆铁枪,率领三百宋兵在小商桥大战金兵四万,奋力杀死敌兵二千余名,刺杀万户长撒八孛堇、千户长、百户长一百余人,其时金兵箭来如雨,他身上每中一只敌箭,便随手折断箭杆再战,最后马陷泥中,这才力战殉国。金兵焚烧他的尸身,竟烧出铁箭头二升有余。这一仗杀得金兵又敬又怕,杨家枪法威震中原。
  杨铁心虽不及先祖威勇,却也已颇得枪法心传,只见他攒、刺、打、挑、拦、搠、架、闭,枪尖银光闪闪,枪缨红光点点,好一路枪法!
  杨铁心把那枪使发了,招数灵动,变幻巧妙。但那道人身随枪走,趋避进退,却哪里刺得着他半分?七十二路杨家枪法堪堪使完,杨铁心不禁焦躁,倒提铁枪,回身便走,那道人果然发足追来。杨铁心大喝一声,双手抓住枪柄,斗然间拧腰纵臂,回身出枪,直刺道人面门,这一枪刚猛狠疾,正是杨家枪法中临阵破敌、屡杀大将的一招“回马枪”。当年杨再兴身为大盗,在降宋之前与岳飞对敌,曾以这一招刺杀岳飞之弟岳翻,端的厉害无比。
  那道人见一瞬间枪尖已到面门,叫声:“好枪法!”双掌合拢,啪的一声,已把枪尖夹在双掌之间。杨铁心猛力挺枪往前疾送,竟是纹丝不动,不由得大惊,奋起平生之力往里回夺,枪尖却如已铸在一座铁山之中,哪里更拉得回来?他胀红了脸连夺三下,枪尖始终脱不出对方双掌的挟持。那道人哈哈大笑,忽然提起右掌,快如闪电般在枪身中间一击,格的一声,杨铁心只觉虎口剧痛,急忙撒手,铁枪已摔落雪地。
  那道人笑道:“你使的果然是杨家枪法,得罪了。请教贵姓。”杨铁心惊魂未定,随口答道:“在下便姓杨,草字铁心。”道人道:“杨再兴杨将军是阁下祖上吗?”杨铁心道: “那是先曾祖。”
  那道人肃然起敬,抱拳道:“适才误以为两位乃是歹人,多有得罪,却原来竟是忠良之后,当真失敬,请教这位高姓。”这时郭啸天已抢到两人身边,拄戟在地,说道:“在下姓郭,贱字啸天。”杨铁心道:“他是我的义兄,是梁山泊好汉赛仁贵郭盛头领的后人。”那道人道: “贫道可真鲁莽了,这里谢过。”说着又施了一礼。
  郭啸天与杨铁心躬身还礼,说道:“好说,好说,请道长入内再饮三杯。”杨铁心一面说,一面拾起铁枪。道人笑道:“好!正要与两位喝个痛快!”
  包惜弱与李萍挂念杨铁心与人争斗,提心吊胆的站在门口观看,见三人释兵言欢,心中大慰,忙入内整治杯盘。
  三人坐定,郭杨二人请教道人法号。道人道:“贫道姓丘名处机……”杨铁心叫了一声:“啊也!”跳起身来。郭啸天也吃了一惊,叫道:“遮莫不是长春子吗?”丘处机笑道: “这是道侣相赠的贱号,贫道愧不敢当。”郭啸天道:“原来是全真派大侠长春子,真是有幸相见。”两人扑地便拜。
  丘处机急忙扶起,笑道:“今日我手刃了一个奸人,官府追得很紧,两位忽然相招饮酒,这里是帝王之都,两位又不似是寻常乡民,是以起了疑心。”郭啸天道:“我这兄弟性子急躁,进门时试了道长一手,那就更惹道长起疑了。”丘处机道:“常人手上哪有如此劲力?我只道两位必是官府的鹰犬,乔装改扮,在此等候,要捉拿贫道。适才言语无礼,委实鲁莽得紧。”杨铁心笑道:“不知不怪。”三人哈哈大笑。
  三人喝了几杯酒。丘处机指着地下血肉模糊的人头,说道:“这人名叫王道乾,是个大汉奸。去年皇帝派他去向金主庆贺生辰,他竟与金人勾结,图谋侵犯江南。贫道追了他十多天,才把他干了。”杨郭二人久闻长春子丘处机武功卓绝,为人侠义,这时见他一片热肠,为国除奸,更是敬仰。两人乘机向他讨教些功夫,丘处机直言无隐。
  杨家枪法乃兵家绝技,用于战场上冲锋陷阵,固是所向无敌,当者披靡,但以之与江湖上武学高手对敌,毕竟尚有不足。丘处机内外兼修,武功虽未登峰造极,却也已臻甚高境界,杨铁心又如何能与他拆上数十招之多?却是丘处机见他出手不凡,暗暗称奇,有意引得他把七十二路枪法使完,以便确知他是否杨家嫡传,倘若真的对敌,数招之间就已把他铁枪震飞了;当下说明这路枪法的招数本意用于马上,若为步战,须当更求变化,不可拘泥成法。杨郭二人听得不住点头称是。杨家枪是传子不传女的绝艺,丘处机所知虽博,却也不明枪法中的精奥,当下也向杨铁心请教了几招。
  三人酒酣耳热,言谈投机。杨铁心道:“我们兄弟两人得遇道长,真是平生幸事。道长可能在舍下多盘桓几日吗?”丘处机正待答话,忽然脸色一变,说道:“有人来找我了。不管遇上甚么事,你们无论如何不可出来,知道吗?”郭杨二人点头答应。
  丘处机俯身拾起人头,开门出外,飞身上树,躲在枝叶之间。
  郭杨二人见他举动奇特,茫然不解。这时只听得门外朔风虎虎,过了一阵,西面传来隐隐的马蹄之声,杨铁心道:“道长的耳朵好灵。”又想:“这位道长的武功果然是高得很了,但若与那跛子曲三相比,却不知是谁高谁下?”又过一会,马蹄声渐近,只见风雪中十余骑急奔而来,乘客都是黑衣黑帽,直冲到门前。
  当先一人突然勒马,叫道:“足迹到此为止。刚才有人在这里动过手。”后面数人翻身下马,察看雪地上的足迹。
  为首那人叫道:“进屋去搜!”便有两人下马,来拍杨家大门。突然间树上掷下一物,砰的一声,正打在那人头顶。这一掷劲力奇大,那人竟被此物撞得脑浆迸裂而死。众人一阵大哗,几个人围住了大树。一人拾起掷下之物,惊叫:“王大人的头!”
  为首那人抽出长刀,大声吆喝,十余人把大树团团围住。他叫出一声口令,五个人弯弓搭箭,五枝羽箭齐向丘处机射去。
  杨铁心提起铁枪要出屋助战,郭啸天一把拉住,低声道:“道长叫咱们别出去。要是他寡不敌众,咱们再出手不迟。”话声甫毕,只见树上一枝羽箭飞将下来,却是丘处机闪开四箭,接住了最后一箭,以甩手箭手法投掷下来,只听得“啊”的一声,一名黑衣人中箭落马,滚入草丛。
  丘处机拔剑跃下,剑光起处,两名黑衣人已然中剑。为首的黑衣人叫道:“好贼道,原来是你!”唰唰唰三枝短弩随手打出,挥动长刀,勒马冲来。丘处机剑光连闪,又两人中剑落马。杨铁心只看得张大了口合不拢来,心想自己也练过了十多年武艺,这位道爷出剑如此快法,别说抵挡,连瞧也没能瞧清楚,刚才如不是他手下容情,自己早就送了性命了。
  但见丘处机来去如风,正和骑马使刀那人相斗,那使刀的也甚了得,一柄刀遮架砍劈,甚为威猛,他下属纷纷上前助战。再斗一阵,郭杨两人已看出丘处机存心与那使刀军官缠斗,捉空儿或出掌击、或以剑刺,杀伤对方一人,用意似要把全部来敌尽数歼灭,生怕伤了为头之人,余党一哄而散,那就不易追杀了。
  只过半顿饭时间,来敌已只剩下六七名。那使刀的知道不敌,撮唇呼哨,拨转马头就逃。丘处机左掌前探,拉住他马尾,手上使劲,身子倏地飞起,还未跃上马背,一剑已从他后心插进,前胸穿出。丘处机抛下敌尸,勒缰控马,四下兜截赶杀,但见铁蹄翻飞,剑光闪烁,惊呼骇叫声中,一个个尸首倒下,鲜血把白雪皑皑的大地片片染红。
  丘处机提剑四顾,惟见一匹匹空马四散狂奔,再无一名敌人剩下,他哈哈大笑,向郭杨二人招手道:“杀得痛快吗?”
  郭杨二人开门出来,神色间惊魂未定。郭啸天道:“道长,那是些甚么人?”丘处机道:“你在他们身上搜搜。”
  郭啸天往那持刀人身上抄摸,掏出一件公文来,抽出来看时,却是那装狗叫的临安府赵府尹所发的密令,内称大金国使者在临安府坐索杀害王道乾的凶手,着令捕快会同大金国人员,克日拿捕凶手归案。郭啸天正看得愤怒,那边杨铁心也叫了起来,手里拿着几块从尸身上捡出来的腰牌,上面刻着金国文字,却原来这批黑衣人中,有好几人竟是金兵。
  郭啸天道:“敌兵到咱们国境内任意逮人杀人,我大宋官府竟要听他们使者的号令,那还成甚么世界?”杨铁心叹道:“大宋皇帝既向金国称臣,我文武百官还不都成了金人的奴才吗?”丘处机恨恨的道:“出家人本来不可滥杀,可是一见了害民奸贼、敌国仇寇,贫道便不能手下留情。”郭杨二人齐声道:“杀得好,杀得好!”
  小村中居民本少,天寒大雪,更无人外出,就算有人瞧见打斗,也早逃回家去闭户不出,谁敢过来察看询问?杨铁心取出锄头铁锹,三人把十余具尸首埋入江边土中。
  李萍和包惜弱拿了扫帚扫除雪上血迹,扫了一会,包惜弱突觉血腥气直冲胸臆,眼前金星乱冒,呀的一声,坐倒雪地。杨铁心吃了一惊,忙抢过扶起,连声问道:“怎么?” 包惜弱闭目不答。杨铁心见她脸如白纸,手足冰冷,不禁惊惶。
  丘处机过来拿住包惜弱右手手腕,搭了搭脉搏,大声笑道:“恭喜,恭喜!”杨铁心愕然问道:“甚么?”这时包惜弱“嘤”的一声,醒了过来,见三个男人站在身周,不禁害羞,李萍扶着她回进屋内,给她斟茶。
  丘处机微笑道:“尊夫人有喜啦!”杨铁心喜道:“当真?”丘处机笑道:“贫道平生所学,稍足自慰的只有三件。第一是医道,炼丹不成,于药石倒因此所知不少。第二是做几首歪诗,第三才是这几手不成章法的武艺。”郭啸天道:“道长这般惊人的武功倘若仍算不成章法,我兄弟俩只好说是小孩儿舞竹棒了!”三人一面说笑,一面扫雪灭迹。扫雪完毕后入屋重整杯盘。丘处机今日杀了不少金人,大畅心怀,意兴甚豪。
  杨铁心想到妻子有了身孕,笑吟吟的合不拢口来,心想:“这位道长会做诗,那是文武双全了。”说道:“郭大嫂也怀了孩子,就烦道长给取两个名字好吗?”丘处机微一沉吟,说道:“郭大哥的孩子就叫郭靖,杨二哥的孩子叫作杨康,不论男女,都可用这两个名字。” 郭啸天道:“好,道长的意思是叫他们不忘靖康之耻,要记得二帝被虏之辱。”
  丘处机道:“正是!”伸手入怀,摸出两柄短剑来,放在桌上。这对剑长短形状完全相同,都是绿皮鞘、金吞口、乌木的剑柄。他拿起杨铁心的那柄匕首,以匕尖在一把短剑的剑柄上刻了“郭靖”两字,在另一把短剑上刻了“杨康”两字。
  郭杨二人见他运匕如飞,比常人写字还要迅速,刚明白他的意思,丘处机已刻完了字,笑道:“客中没带甚么东西,这对短剑,就留给两个还没出世的孩子吧。”郭杨两人谢了接过,抽剑出鞘,只觉冷气森森,剑刃锋利之极。
  丘处机道:“这对短剑是我无意之中得来的,虽然锋锐,但剑刃短了,贫道不合使,将来孩子们倒可用来杀敌防身。十年之后,贫道如尚苟活人世,必当再来,传授孩子们几手功夫,如何?”郭杨二人大喜,连声称谢。丘处机道:“金人强据北方,对百姓暴虐残杀,民心不附,其势必不可久。两位好自为之吧。”举杯饮尽,开门走出。郭杨二人待要相留,却见他迈步如飞,在雪地里早已去得远了。
  郭啸天叹道:“高人侠士总是这样来去飘忽,咱们今日虽有幸会见,想乘机讨教,却是无缘。”杨铁心笑道:“大哥,道长今日杀得好痛快,也给咱们出了一口闷气。”拿着短剑,拔出鞘来摩挲剑刃,忽道:“大哥,我有个傻主意,你瞧成不成?”
  郭啸天道:“怎么?”杨铁心道:“要是咱们的孩子都是男儿,那么让他们结为兄弟,倘若都是女儿,就结为姊妹……”郭啸天抢着道:“若是一男一女,那就结为夫妻。”两人双手相握,哈哈大笑。
  李萍和包惜弱从内堂出来,笑问:“甚么事乐成这个样子?”杨铁心把刚才的话说了。两位夫人听了,心中都甚乐意,不住叫好。
  杨铁心道:“咱们先把这对短剑掉换了再说,就算是文定之礼。如是兄弟姊妹,咱们再换回来。要是小夫妻么……”郭啸天笑道:“那么对不起得很,两柄剑都到了做哥哥的家里啦!” 包惜弱笑道:“说不定都到做兄弟的家里呢。”当下郭杨二人换过了短剑,分别交由李萍与包惜弱收好,郭氏夫妇告别回家。其时指腹为婚,事属寻常,两个孩子未出娘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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