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江] 变人-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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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　第6期　　　…　科幻影视

何大江


　　　　　　　　一、愚蠢的机器人

　　　　一辆汽车开到马丁家门口，两个工作人员从车上抬下由金属材料制成的、有些像棺材的大匣子。马丁从窗子里看到这些，心里有些激动，高声大叫：“所有的人都下楼来。”他对莫名其妙的妻子和两个女儿说，“我要给你们一个惊喜。”

　　　　匣子打开时，马丁夫人吃惊得睁大了眼睛：一个皮肤呈金属光泽的人——确切地说是一个机器人站在面前。马丁走上前去，取下遥控板，轻轻按了一下，机器人的手动了一动，但还有些僵硬，跟着又眨眨眼睛。马丁的小女儿美斯惊恐地退后几步，被妈妈揽在怀里。机器人开始自报家门：“北商机器人NDR114，编号83625。”它通过电眼见到的马丁一家人，最初是一幅模糊的图像，几秒中之内，一下变得清楚起来，然后它开始打招呼，“你好！你们是我的家人吗？”

　　　　机器人走出匣子来，小女儿说：“真可怕！”十一二岁的大女儿颇有些轻蔑地说：“不是可怕，是愚蠢。哈力生家也有一具，笨死了！它们都是一样的。”

　　　　机器人自我介绍说它的名字叫安德鲁，当然就跟着马丁一家姓。安德鲁让大家退后，以便给他们作一些娱乐表演。只见它的头盖骨分开了支出一个放映器，小女儿被吓坏了，一下子掉头扑在妈妈怀里。

　　　　放映器里射出一道光，在空中形成全息文字图像——这是机器人的基本准则。安德鲁同时开始背诵：“第一条、我不是人类，不可侵犯人类；第二条、机器人必须服从人类命令，与第一条有冲突者除外；第三条、必须切记不能违犯以上两条。”一家人都要睡眠了，马丁带安德鲁到楼下的储藏室休息。

　　　　马丁问它：“你被制造成有个性的吗？”回答是否定的。

　　　　马丁向他道别：“晚安，安德鲁！”机器人有些茫然：“是对我说的吗，主人？”“是的，但对‘晚安’的回答应该是‘晚安’。”

　　　　机器人说：“晚安。”马丁一边回答一边扭头想走：“是的。”“可是你应当回答我‘晚安’。”呆板的机器人不依不饶。马丁哭笑不得，只好再说晚安，谁知机器人也再回一句晚安，马丁不得不总结道：“只说一次就够了。”马丁走了，机器人打开胸腔，伸出插头，接通电源，开始充电。

　　　　　　　　二、“成为独特的你！”

　　　　安德鲁在家里开始干活，扫地、作饭、端盘子。打扫储藏室时，它看到一个蜘蛛，不忍将其和蛛网一起扫掉，便小心翼翼地将蜘蛛放在指尖，搁到屋外的花丛中。

　　　　在储藏室，安德鲁发现了一个电唱盘，电眼扫描到商标牌：维多利亚五十号。维多利亚播音机造于1932年。安德鲁的电脑马上作出反应：坏了，要修。

　　　　可安德鲁在家里并不受欢迎，大女儿尤其讨厌它。

　　　　一天晚上，马丁夫妇下国际象棋，安德鲁侍立在旁，电眼扫描到棋盘，电脑早已把每一步计算得清清楚楚。这时，大女儿把它叫到楼上，叫它打开窗跳下去。安德鲁有智慧但没个性，虽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还是一头栽了下去。

　　　　马丁发怒了，他把大女儿阿曼达、小女儿美斯通通叫下楼训话：“安德鲁是我们家很重要的财物。在家里，对待安德鲁必须像对待人一样，没有人可以伤害它！”

　　　　一天，安德鲁和阿曼达姐妹一起到海边玩，美斯把她最喜欢的玩具玻璃马递给安德鲁玩，没想到安德鲁接失手了，玻璃马在海滩的岩石上摔成千片万片。因为这是不会再生产的了，美斯极为伤心、恼怒，安德鲁也万分内疚。回到家里，安德鲁彻夜未眠，打开手工制作书，利用从海边捡回的船的残骸，为美斯制作了一匹奔马。美斯早晨醒来看到床边的奔马，不禁欣喜万分。

　　　　入夜，马丁听到细微的歌声，循着声音，走到了安德鲁休息的储藏室。推开门一看，见安德鲁坐在已修好的唱盘机前，正陶醉在音乐声中。

　　　　马丁惊奇之余，带上安德鲁和它雕刻的马来到北商机器人制造公司。马丁向北商机器人制造公司的老板亚当斯说，安德鲁与一般的机器人不一样，它显露多种性格：创意、好奇、友谊。在雕刻的过程中，他竟然说乐在其中。

　　　　老板亚当斯也感到奇怪：“它只是一个被设计为作家务的机器人，却有某些人的性格。”他终于领悟到这个机器人的价值，想把机器人留下来作解剖。但这时，一个伟大的决定在马丁的头脑中诞生了：他要减少安德鲁的家务劳动，让它多学习人的动作行为，还要解除出厂时贮存在安德鲁大脑中的记忆。也就是说，他要让安德鲁成为一个真正的人。

　　　　　　　　三、安德鲁学习人性

　　　　除了学习制作其它手工艺制品，马丁开始给它讲有关人的来源的事。

　　　　马丁谈到人经十月怀胎而诞生，谈到人的爱情、人的性行为。当听到数亿个精子中只有一个可以成功，而其它的都得死去时，安德鲁居然黯然神伤地说：“我为死去的感到难过。”马丁哭笑不得，也只好说：“我们也是。”

　　　　看到马丁夫妇在花园里边讲笑话边相互拥吻，安德鲁十分好奇，也想要学讲笑话。可是，安德鲁丝毫没有幽默感，它一点也不觉得马丁的故事有什么好笑。马丁说：“两个醉鬼进了酒店……”安德鲁反驳道：“应该是先进酒店后才醉。”

　　　　安德鲁终于学会讲笑话了，他要在女主人面前表现一下。于是在餐桌前它快速、流利地背诵了一个笑话，自己却毫无表情。看着它一脸的严肃，三位女主人终于忍俊不禁，大笑起来。

　　　　小美斯教安德鲁学钢琴，两人常常坐在钢琴边合奏。就这样一直弹下去，直到小美斯也长大成人。

　　　　　　　　四、安德鲁需要自由

　　　　十五年以后，马丁和安德鲁又来到了北商机器人制造公司，这一次，是要为安德鲁在大脑里安装一个警铃。一切都谈好之后，安德鲁提出了另外一个让人吃惊的要求，它要重塑脸部以便有更多的表情——因为它有很多感情不能表达。对于安德鲁的要求，马丁也非常支持。

　　　　小美斯长大了，找到了自己的如意郎君，安德鲁也参加了他们在教堂里举行的婚礼。在婚礼上，安德鲁第一次穿上了西装，结上了领带。

　　　　两个女儿都离开了，马丁有些伤感。安德鲁和他坐在花园里聊天，安慰他，说他在婚礼上舞跳得极好。并再一次打开头顶的放映机，播出了马丁和美斯跳舞的激光全息录影，和马丁一道沉浸在回忆之中。

　　　　几年以后，美斯的孩子也长大了。一天，安德鲁和美斯一家去海滩边玩耍，美斯的儿子搞恶作剧，捧起一捧沙倒在安德鲁的书上。美斯要儿子向安德鲁道歉，儿子却说：“我坚决不向它这个机器人道歉！”

　　　　“是他！”美斯纠正道。

　　　　“它！”儿子拒不认错。

　　　　“我想要自由！”孩子走远以后，安德鲁终于说出了让美斯大吃一惊的话。

　　　　“你要离开我们吗？”

　　　　“不，我只是要自由。”

　　　　“这些年你已经有很多自由了。”

　　　　“难道被命令做事也算吗？”

　　　　“我们只是在要求而不是在命令，这个答案还不能令你满意吗？”

　　　　“我研究了你们人类的历史。”关于这个问题，安德鲁显然已经考虑得非常成熟了，“千百年来，人们打仗，牺牲了千千万万的生命，不都只是为了一样东西——自由？这表示它对许多人有着深远的意义，也是他们快乐的原因。”

　　　　美斯点头同意了，但老马丁却并不这么容易被说服。尽管安德鲁一再表示一切都会如以前一般，一样的服侍马丁，一样的作家务，不同的是只是表明：“我是你的家人，而不再是你的财产。”

　　　　马丁迁怒于小女儿：“是你要他这样的？”

　　　　“不，爸爸。是你要他这样的。”美斯说，“你让他读了太多的书，使他懂得了太多，已具备和我们一样的思考能力。”

　　　　安德鲁终于得到了自由，马丁递给他一张支票——这是安得鲁在马丁家工作这些年积累的所有财产，逼迫他离开家庭。尽管安德鲁是那么不愿意离开，可马丁说：“这就是自由的代价。”

　　　　离开马丁的安德鲁在附近租了房子，过着在海滩漫步、绘画的逍遥生活。

　　　　终于有一天，美斯来到了安德鲁的房间，请安德鲁回去见马丁最后一面。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马丁拉住安德鲁的手说：“我快死了，想念一些朋友。我错了，你要求自由是正确的。”

　　　　　　　　五、寻找自己

　　　　美斯的儿子也长大成人，成了一名律师。

　　　　这时，安德鲁有一种强烈的愿望想要寻找自己的同类，想要找到自己生命的目的地，想要找到另一个自己。安德鲁请美斯的儿子作自己的律师，找到了同机器人有关的所有的系列资料。

　　　　安德鲁踏着沉稳的步伐，在各个城市之间寻找自己的根。但是，他找到的不是废弃的机器人，就是严格按程序为人类工作的没有个性没有生命的机器人。安德鲁在自己的资料库中将它们一一清除。

　　　　他给美斯写信说，尽管现在还一无所获，但是他还将继续走下去。

　　　　有一天，在一个城市的集市上，安德鲁看到了一件奇怪的事：一个女机器人在卖完水果之后，竟然扭动着腰肢，载歌载舞边走边唱。

　　　　看到具有如此鲜明个性的机器人，安德鲁吃惊得嘴都合不拢了。他跟着她来到了一个废弃的仓库面前，只见上面写着“鲁珀特·伯恩斯企业”，下面写着“北商废弃机器人”几个字。

　　　　安德鲁敲开了门，跟女机器人攀谈起来。女机器人的名字叫加尔迪亚。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安德鲁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同类——另外一个具有人类性格的机器人。

　　　　加尔迪亚是惟一的，安德鲁也是惟一的，他们不是流水线上的机械产品。

　　　　“我们是同类，我们是有个性的。”加尔迪亚高兴地叫道，“快乐的个性比智慧还要好。”

　　　　这时一个人，一个真正的人出来了，这人就是废弃仓库的拥有者鲁珀特·伯恩斯。

　　　　“你的机器人与众不同。”安德鲁说。

　　　　“我加了特别的芯片。”

　　　　“你为什么这样做？”

　　　　“我父亲教我的。”

　　　　原来鲁珀特的父亲就是北商机器人的发明者，专门负责发展机器人的人性元素，而北商却因为客户的抵制，停止了这方面的研究。他父亲就一直躲在这仓库里面继续研究。这个北商机器人的发明者也知道安德鲁这一著名的具有人性性格的机器人，死前非常遗憾的是不能与他相见。

　　　　安德鲁观看了鲁珀特与其父联手制作的人体器官：人造手、人造眼珠……都可以用于新款机器人的制造。事实上，鲁珀特的研究已经达到了一个相当的高度，可以复制人体的器官。看到鲁珀特制作的能张嘴说话的，与人头毫无差别的机器人头，安德鲁直叹道：“真是神奇！”

　　　　安德鲁愿意投资鲁珀特的研究，使之得以继续。

　　　　　　　　六、成为真正的人

　　　　安德鲁本身成为鲁珀特研究的第一个实验品。鲁珀特换下安德鲁坚硬的银灰色的外壳，装上一层人的皮肤，再植上人的头发。

　　　　安德鲁扭扭头，动动自己的手指、脚趾，看起来一切都那么逼真。

　　　　拥有人的外形，拥有人的思想，安德鲁成为一个真正的人了。这一年，他62岁。当然，外表还象是一个年轻人。

　　　　变成人的安德鲁回到了家，美斯的家。

　　　　他看到“美斯”和往常一样，优雅地在弹着钢琴。　但是“美斯”不认识他。二人正在僵持之际，一个老太太进来了，原来她才是真正的美斯，那一个是她的孙女儿波西娅。波西娅长得很像年轻时的美斯，但机械的安德鲁对二人长得像这一点一直不能理解，他不懂这是遗传的原因。

　　　　一个雨夜，他来到波西娅的房间。他想向她表达：她的曾祖父给了他马丁这个姓，他就永远是他们的家人。

　　　　但是，安德鲁不会讲话，他敲开门就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让波西娅感到既莫名其妙又十分愤怒。

　　　　在谈话过程中，二人又发生争执。经过一番争吵、解释，终于前嫌尽释成为好友。

　　　　不久后的一天，安德鲁被波西娅叫到了医院，美斯已处于弥留之际。最后，她一手拉着安德鲁的手，一手拿着她小时候安德鲁给她做的木马，平静地去了。

　　　　祖母去世，波西娅痛哭失声，安德鲁却不会哭。但是，他对亲人的离去有一种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悲痛，他已经具备了很多的人类的感情。

　　　　安德鲁希望像人一样能笑能哭，他调动脑子里的所有的医学知识，画了一些人类大脑的结构图拿到鲁珀特那儿来。还设计了一套神经系统，希望鲁珀特能够给他安上。

　　　　在开始这个从医学到生物学的巨大转变之前，鲁珀特希望他慎重考虑：“神经系统让你感受世界。你的经验越多，你的感觉、情绪就越会受到激荡。这可能会带给你很好的感受，也可能会带给你难忍的痛苦。”

　　　　但是安德鲁主意已定，他要成为一个真正的人，愿意承受人的感情世界和神经系统带来的一切愉悦和痛苦。

　　　　　　　　七、体验爱情

　　　　具备人的大部分外在和内部特点的安德鲁和波西娅越走越近。有一个聚会，庆祝波西娅修复的建筑物开张。她邀请安德鲁出席，希望他在那儿认识她所有的朋友。

　　　　在聚会上，二人翩翩起舞，十分欢娱、默契。尽管波西娅有未婚夫，但她明白，对安德鲁的特殊的感情已在她心中滋生。当然，她会提醒自己：安德鲁只是一个机器人，人不能把感情投入到机器人身上。

　　　　她说：“树是树，水是水。”

　　　　但是，安德鲁有另外一种说法：“那么冰与蒸气呢？不都是水吗？”

　　　　在鲁珀特处完成了又一次手术的安德鲁来到波西娅的住处，他让她戳他的眼，他实实在在地感到了疼痛。二人高兴得大笑起来。

　　　　安德鲁还要作另外一个实验，他让波西娅吻他的嘴，他也实实在在体验到一种绝妙的感觉。但一石激起千层浪，波西娅的感情防御体系在这一吻之中崩溃，她知道自己是真正爱上安德鲁了。

　　　　波西娅跟未婚夫的婚期快到了，她希望安德鲁有人的那种不怕犯错误的激情，而不只是有理性和冷静。希望安德鲁来打破她要跟未婚夫结婚这个既定的秩序。

　　　　安德鲁不能理解到这一点，波西娅十分伤心。她订婚了，但没有邀请安德鲁，而他才开始感到真正的嫉妒和难受。

　　　　这一瞬间，安德鲁才明白他爱波西娅，而且即将失去心爱的人。

　　　　“你会迷失自己，不辨时间与界限。两人会混在一起，让你不知道自己是谁。”安德鲁独自品味着爱情的奇妙。

　　　　鲁珀特愿意帮助他，并为他做了最后一次手术。让他具有了味觉，具有了性能力，让他能依感性行事，成为了一个不折不扣的真正的人。

　　　　安德鲁再依次来到了波西娅工作的地方，她在几星期之内就要结婚了。安德鲁成功地阻止了她，赢得了她的爱情。

　　　　安德鲁终于体验到能吃东西有多么奇妙，体验到爱情有多么奇妙。

　　　　　　　　八、两百年的历程在此终结

　　　　二人过着甜蜜的生活，但并不为社会所承认，对此，波西娅一直感到压力。于是，安德鲁又开始了他的下一步骤，要让社会作出他是人的评判。

　　　　在判定安德鲁是否是人的听证会上，他充满自信地为自己辩护：“我是人，因为我可以和人类结婚。”

　　　　但审判官说：“不管你多像人，但却不是人类遗传的。你是人造的。”

　　　　安德鲁反驳说：“你是否每一部分都不是人造的？”

　　　　但审判官最终判定他不是人：“因为你用着机器脑，是长生不老的。社会可以容忍不死的机器人，却不能容忍不死的人，那会引起嫉妒与公愤。”

　　　　他们都老了，在波西娅75岁的时候，二人谈到生死问题。　波西娅不愿意将DNA附着在安德鲁身上而取得永生。

　　　　最初安德鲁对此大惑不解，但经过思索，终于明白了死对于生之重要。于是他又一次来到了已经苍老的鲁珀特处，要让自己也能苍老下去。

　　　　……

　　　　又过了好多年，已经苍老的安德鲁再一次出现在听证会上。

　　　　他这样请求道：“我不再永恒不死——只为了我要真正了解自己：是谁？是什么？能否被批准已经不再是那么重要，我只要你们认同，我的存在将会结束。”

　　　　世界议会主席感到很是为难：“你的要求复杂而且违反法律，请耐心等待我们为这一微妙事情作出的决定。”

　　　　安德鲁退下的时候，用手抹去眼角的泪。

　　　　那一天，躺在床上的安德鲁和波西娅已经老得哪儿也去不了啦。护士小姐打开他们床前的屏幕，上面正在播出世界议会对安德鲁请求的宣判。

　　　　波西娅安慰他：“何必定要他们的批准？”

　　　　安德鲁说：“虽然我是个机器人，但我还是想听一下那些话。”

　　　　二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议会主席终于宣布：生于2005年下午5时15分，再差2分钟就两百岁的安德鲁被批准成为一个人，他和波西娅的婚姻也得到承认。

　　　　但这时，他正慢慢地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