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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实之城-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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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骑我的电动鹿!”他哭了——就象一个七岁的男孩被背叛时那样哭了。他的泪水落在面罩上,留下一道光滑的曲线。“我想骑巧克力!”
“你不能骑上了,托比,对不起。”
“我知道!”他尖叫起来,“我知道的!”
“你怎么知道的?”
“我知道!”
过了漫长的、令人难以忍受的一分钟,他吻了吻他的狒狒,问道:“什么时候?”
“不久了。”我气管堵了硬硬的一团。“也许在这周。”
“你对我撒谎。我恨你。我不想要圣诞老人送给我一只棕色的电动鹿,我要黑色的,我恨你!”
“别对我这么残忍,托比。”
“巧克力这名字对一只电动鹿来说简直大蠢了。”
“求求你,托比……”
“我恨你。”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残忍呢?求你别这样了。”
又过了无言的一分钟,呼吸器不休不眠地响着,“我不能告诉你为什么。”他最后说。
“告诉我。”
他扯下面罩,“不。”
我心不在焉地从我儿子的圣诞树上扯下一个塑料人。“我太愚蠢了。”我说。
“你不愚蠢,爸爸。”粘液从托比的鼻孔中摔出来,“人死亡后会发生什么呢?”
“我不知道。”
“你认为会发生什么?”
“哦,我想一切都会停止的。就会……停止。”
托比用一根手指摸着输液管。“爸爸,有件事儿我从没告诉过你。你知道,我的狒狒巴拉比,他也得了克沙威尔瘟疫。”
“哦,太令人难过了。”
“事实上,他已经死了,他完全死去了。巴拉比……停止了。”
“我明白了。”
“他希望很快被埋了。他死了。他希望被葬在海边。”
我捏紧了手中的塑料人。“海边?当然可以,托比。”
“象我们看过的那本书里的一样。他希望象海盗柯布一样被埋葬。”
“当然。”
托比拍了拍巴拉比的尸体。“我死亡前能见到妈妈吗?我能见到她吗?”
“我们明天就去见你妈妈。”
“你在撒谎吗?”
“没有。”
他干枯的嘴边现出一个微笑。“我现在可以玩一玩快乐之地吗?”
“当然。”我紧紧地闭上眼,几乎让它们砸了我的头。“你想掌握控制板吗?”
“我觉得自己不够强壮。我好冷,我爱你,爸爸。我不恨你。我对你残忍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我不想让你太想我。”
这也会落到我身上,我知道了:我也会流泪,我把手伸到他床上操纵曲柄,调节床的角度,让他可以看到他的娱乐城。多么象维瑞塔斯啊,我想,多么象斯塔瑞维啊,任何居住在这种封闭世界里的人都会疯掉的。”
“你不会太想我的,对不对?”
“我会想你的。托比。在我活着的每一天我都会想你的。”
“爸爸——你哭了。”
“你想玩多久快乐之城就可以玩我多久。”我说,然后发动了控制板,“我爱你,托比,”木马旋转了,车轮滚动了,渡船启动了。“我非常非常爱你。”
“快点儿,爸爸。让它们快点儿。”
于是我加大了电流。
我们用早晨的时间收抬好了治疗克沙威尔瘟疫必备的器械药品,准备到“无希望病人治疗中心”去。克拉克尔医生把一些IV瓶子放进我们的箱子,以便托比疼得厉害的时候使用。“如果能和你们一起去我会很高兴,”克拉克尔说。
“事实上,”我回答说,“再过一两天托比就会死了——对吗?他用不着药品了。”“你不能对这些事儿进行预测,”克拉克尔说。
“这周结束前他就死了,你最好留下来。”
玛提娜和我抬着托比穿过斯塔瑞维,到了第三隧道,艾拉·坦普尔骑着电动鹿紧紧跟在后面,紧接着是威廉·贝尔,把我儿子的圣诞礼物放在袋子里拖着。托比是如此的瘦弱,毛毯几乎把他吞没了,他小小的脑袋露在枕间上。他带着一种奇怪的父爱绝望地抓着他的拂拂:鲁贝尔斯汀斯基最终得到了他的孩子。
中午托比和他的维瑞塔斯的母亲呆在一起了。
“他知道他病得很严重了吗?”她问我。
“我把真象告诉他了,”我承认说。
“这听上去也许很怪,杰克……但我宁愿他不知道,”海伦眼中滚下一滴眼泪,滑过她的脸庞,落到地板上。“我希望你向他撒了谎。”“就整体而方,真象是最好的,”我宣布说。“这是一滴眼泪。”我说。
“当然这是一滴眼泪。”
“它的意思是——”
“我知道它是什么意思。”
我们哭泣着把托比抱进他的房间,把他的身体放在床垫上。“妈妈,你看到我的电动鹿没有?”他喘着气。“他是不是很棒?他叫巧克力。”
“它是个漂亮的玩具,”海伦说。
“我很冷,妈妈,我全身都痛。”
“这会起点作用的,”我打开了输液管。
“我还得到了快乐之地的模型,圣诞老人带来的。”
海伦的表情一沉,那样子就和她见到自己的眼泪时一样迷惑。“谁?”
“圣诞老人。就是周游世界把玩具带给儿童的那个胖老人。”
“没这种事儿,托比。没有圣诞老人。”
“有的。他来看我了。我会死去吗,妈妈?”
“对”
“永远死去吗?”
“对,永远。我愿意献出一切使你康复,托比,几乎是所有一切。”
“我知道,妈妈。这……很好。我……好累,……好想……睡觉”
我感到他的思维正在飞逝,他的灵魂正在脱离躯体。别死,托比,我想。哦,求求你,求求你,不要……
“如果你愿意的话,”玛提娜说,“我来照看他一会儿。”
“行,”我回答说。“很好。”
我们几个呆呆地进了起居室,这里面都充满了可怕的东西:电动鹿,长颈鹿,所有的一切。海伦提出来给大家做午餐,但没人感到饥饿。我们站在窗边,往下鸟瞰着真实之成。维瑞塔斯,这个真实的城市(注:维瑞塔斯在英文中即真实的城市之城),很奇怪,这个双关语第一次出现在我头脑中。
我跟着威廉和艾拉进了电梯,心不在焉地喃喃地说着感谢的话。和“心”的成员不同,他们的同情是得体的,他们的忧伤是克制的,他们的泪水很少,只是在当电梯门“砰”地关上时,我听到威廉叫起来。“这是不公平的!”
确实。
我瞒跚着走进了托比的房间。在他睡觉时他也在发抖:他一定做着冷冷的梦。海伦和玛提娜站在他身边,我的妻子拿着一杯苏格兰酒,我曾经的情人象棵金钱树一样站在一旁。“留下来,”我对玛提娜说,“这没关系,对不对,海伦?她是托比的朋友。”
海伦没有回答,而是盯着玛提娜,说道:“你长得跟我想象的一模一样。我猜你没办法不象个坏女人。”
“海伦,我们都很难过。”我说。“但这种谈话是不必要的。”
我妻子喝完了苏格兰酒,一屁股坐在地板上。“我很难过。”她同意说。
“托比看到你很高兴。”玛提娜告诉她。“我觉得你和他在一起之后他会好得多。”
“别对我撒谎,考文垂小姐。如果我很粗鲁请别介意,但是——请别撒谎。”
玛提娜是在撒谎;当夜晚降临的时候,托比却出现好转迹象。他的体温降至一百零一度,他开始向我们提出各种要求——要求海伦把电动鹿带进来,让玛提娜为他讲鲁贝尔斯汀斯基的故事,我觉得他要求把这些东西放在一起,是有一种安慰剂的作用。他有意无意地看着壁纸。看着他的明信片,他的木工活儿。
安慰剂是谎言。
当玛提娜给托比讲述鲁贝尔斯汀斯基的故事的时候,我和海伦忙着在厨房里作咖啡。
“你爱她吗?”她问。
“玛提娜?不。”我真的不爱她了。一点儿也不。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说的真话呢?”
“你不得不相信我。”
我们同意维持婚姻。我们感到在近期内我们彼此需要。悲伤对我们都是陌生的,我们的泪水也是陌生的,稀少的。
第二天早晨五点,托比死了,在他生命最后一刻,我和海伦把他放到巧克力身上,让他做出骑马的姿势,我们前后地摇晃着他,告诉他我们爱他。他说这是一只很棒的电动鹿,他在马鞍上死去了,象个牛仔一样。我怀疑他死于维瑞塔斯乌浊的空气,他的肺已经习惯了氧气罩的空气。他的倒数第二句话是“我冷,”最后一句话是“鲁贝尔斯汀斯基。”
我们把他放回到床上,把狒狒巴拉比放到他手臂下面。
我引着玛提娜到了大厅,给了她一个告别式的拥抱,我告诉她,我们的生活道路毫无疑问会再次交叉,也许,我会在圣诞节色坎斯佩克公园的袭击中见到她。
“你妻子很爱他。”玛提娜说,按了“下降”键。
“她比她自己所了解的更爱他。”“砰”的一声,电梯到了。“我是曾经使他快乐过的,对不对?他有几周的时间曾经很快乐。”
门在玛提娜身后开了。“你曾使他快乐过的,”她说,然后就走出了我的生活。
我拖着步子进了厨房,给我妹妹打了个电话。
“我希望侄儿没有死,”她说。“虽然我马上就要这么说——我得数数我的好运了:康妮,我的健康,我的工作,一切都很好。对,先生,这种事通常使你数一下自己的好运。”
“一小时之后来见我们。到德斯卡特区拉克拉斯特七巷。”
我和海伦把托比的尸体放进一只垃圾袋里——狒狒巴拉比现在已经成为他的一部分了——然后把他装进圣诞老人的袋子,我们把他拖进电梯,把他带到街上,把他放到我的车后座上边。当我们驶过市区的时候,电台开始播放政治竞选广告,包括了那位多林·哈特。“我的一个儿子成了无可救药的吸毒者和窃车贼,”她说,“另一个毕业后开始从事为盲人们读书……”
我想象着玛提娜写下这些字句的样子,把它们涂写在打油诗的边缘上。
到达水边的这个街区的时候,我把车停在船房前。伯瑞斯坐在前甲板上,正在同格诺瑞娅和康妮聊天。我注视我妹妹的眼睛——干的,——我看着我侄女儿的眼睛——也是干的。
感谢上帝:伯瑞斯立刻明白了当前的形势。托比希望被葬在海边?很好,没问题。
他把船全速驶进运河,在北岸抛了错,一片悬崖在我们头顶,海鸟在水面飞翔,向我们发出尖厉的叫声,保卫着它们空中的领地,如同一群愤怒的大蜜蜂。
伯瑞斯把圣诞老人的袋子拖到后舷,把它放在甲板上,“我听说你是个好小伙子,托比。”他说,用一根麻绳把口袋扎紧。“没能认识你真有点儿遗憾。”
“虽然你听不到我说话了,我现在还是对你说再见。”格诺瑞娘说,“没有太注意过你,现在我有点犯罪感。”
“事实上我很烦恼,”康妮说。“不是因为我不喜欢托比。确实,我有点遗憾,我们几乎从没在一起玩过。”
伯瑞斯拿起了那只圣诞口袋,在手中掂了掂。
“我想你,儿子,”我说。“我非常非常想你。”
“太烦人了,”康妮说。
伯瑞斯举起了他的手掌,口袋落进了水中,如同托比在加登河上抓住然后放了的那一只犰狳。当它落入运河时,海伦简单地说,“我爱你,托比。”她反复地说,直到口袋已经再也看不到了。
“一小时之后天就黑了,”伯瑞斯告诉我。“我们继续前进如何?”
“嗯?”“你知道的——继续前进。离开这个疯狂的城市。”
“离开?”
“好好想想吧。”
我不需要想。
现在我是个撒谎者了。现在我可以很容易地描述在我们把格诺瑞娅和康尼送回之后发生的事儿,我可以写道我们回到河上:一口气逃过了巡逻队的射程,在海湾死里逃生,在海上濒死挣扎。但最终这些闹剧都没有发生。最后产生的奇迹是我们那晚逃出维瑞塔斯时没有遇到一个巡逻队员。
我们在多风暴的加勒比海上漂流了近四年,参观了哥伦布曾经发现的大陆——特立尼达岛,多马哥岛,巴马多斯——补充我们的水果和淡水。我们没有确定路线,没有规划未来,没有任何目的。我们不想在任何地方安定下来。这时候,这条船就是我们的家了。
我被告知我的症候是很正常的:这些恶梦、暴怒、尖叫,打碎收音机——所有这些举动都是可以预料的,我听他们说。
你知道,我希望他回来。
天黑了,我借着烛光写作,在我们的大厅里,我的钢笔擦过稿纸,仿佛蝗虫在啃噬什么。我妻子和拾蚌人进来了。伯瑞斯问我要不要喝咖啡,我告诉他我不想喝。
“你好,爸爸。”小小的安迪尔坐在海伦的肩头。
“你好,宝贝儿。”我说。“你愿意给我唱只歌吗?”我问我女儿。
在我砸坏收音机之前,曾传来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我现在还在试图接受它。去年十月,瓦尔退尔大家一些年轻聪明的化学家找到了治愈沙威尔病毒的方法。
安迪尔爬了下来。“我很高——高兴为你唱一只歌。”他只有两岁半,便话讲得有四岁小孩儿那么好。
伯瑞斯给自己泡了一杯咖啡。
海伦不再悲伤之后曾问我;“你和那女人性交过吗?”
“和哪个女人?”
“玛提娜·考文垂。”
我可以用任何我希望的方式回答她:“为什么你现在问?”
“因为我现在想知道。你有没有……?”
“是的。”我说。“有一次,你难过吗?”
“我很难过。”海伦说。“但如果你撤了谎我会更难过。”
安迪尔爬上我的膝头。我喜悦地发现,她的脸混合了海伦和我的特质。“我把翅膀藏在灵魂深处,”她唱道,这首歌曲玛提娜·考文垂作词,安迪尔·斯伯瑞作曲。
“让羽毛干燥柔软。”我跟着女儿唱起来,她的调子给你以安慰。
现在海伦和伯瑞斯也加入了合唱,仿佛我在斯塔瑞维所受的训练也传染到他们身上。这些谎言没有引起他们任何疼痛。
“当世人不再注目……”
我们四个很和谐,我不喜欢谎言,但我也不恨它们。
“我乘风飞翔无阻”,我们都唱起来,虽然我和维瑞塔斯的猪一样没有翅膀但我感到我仿佛最终飞到了某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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