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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久生情-"日"久生情-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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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慎言已是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了,身上一沉,那妖怪又压上来,将头凑在他颈窝处嗅,一双爪子也不安分地摸来捏去。他难受地哼了一声,却再没有挣动的力气,迷迷糊糊只是想道:这妖怪向来做完后便自顾自地睡去,这次又不知想到什么可怖的法子折腾自己。
    妖怪哪里知道书生心中所想,不过是舍不得放开。书生身上清浅疏淡的气息像极了蚩灵花的香气,闻着舒服,身子摸上去又是皮光肉滑,既软且嫩。便是它现下最心爱的了。
    它便真如对待心爱之物般,将书生从头到脚地捏玩了一番,才心满意足地搂着他睡去。
    待杜慎言再度醒来,那妖怪又惯常不见踪影。揭开洞口遮掩的藤蔓,果不其然夜幕已经降临。
    白日里的美景早已不见,风声凄厉,古树下黑黢黢的林影,如波澜壮阔的大海,掀起阵阵波涛。不知名的森冷声响时而响起,虽然那一群红眼猴怪被妖怪威吓后再不曾出现,杜慎言仍然不敢再贸然下去,坐在洞口处呆呆地出神。
    那妖怪回来,便见书生一袭单薄的旧衫,长发披散,百无聊赖地坐着。他仰脸望着上空,半晌落寞地垂下眼睑,长长地叹了口气。
    妖怪顺着书生先前的目光望去,蚩灵木枝繁叶茂,遮天蔽日,并不能望见夜空。它顿了顿,似是在思索什么。
    杜慎言正发着呆,眼前突然一黑,那妖怪已是悄无声息地落在他身前,轻盈地仿佛一片落叶。“做什么?”杜慎言坐直身子,诧异道。
    那妖怪已不由分说,将他揽在了怀里。双足发力,便向古木枝头跃去。
    杜慎言惊呼一声,待要挣扎,已是不及,一片片枝头从身旁掠过,清凉的夜风从耳畔掠过,带着馥郁的暗香。
    那妖怪带他乘风而行,须臾间接近了古木顶端。那古木在此处已不知多少年岁,巍峨高耸,越往上,枝叶便越稀疏,显露出了皎洁莹白的花儿,散发着淡淡的银辉。
    那妖怪轻轻张手,那些花儿摇落枝头,顿时繁花胜雪,星星点点摇曳而过。杜慎言猝然回头,身后如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不由心神一晃,目眩神迷。
    待他回过神来,那妖怪已经到了古木最顶端,将他扶到一旁坐下。
    杜慎言战战兢兢地扶着一旁花枝,一朵碗口大的花儿独自幽然绽放,花瓣润泽透明,如琥珀雕就。
    他用手轻轻碰了碰,问:“这是什么花?”
    妖怪喉音浊沉,杜慎言听不懂,想来便是独在此地生长的奇花了。他有些遗憾地叹气,定神四望。目之所至,尽皆苍莽群山,奇诡狞厉,与天地间拔出倾颓之势。四野寂寂,唯有一轮明月,投下漫漫清辉。
    杜慎言仰望那一轮月亮,恍惚间失了神,记起万水千山之外的兄嫂,殷殷嘱咐犹在耳边,又回忆这荒唐的官场人生,猝不及防,眼泪跌落了出来。
    脸颊上一痛,却是那妖怪粗糙手指伸来,将他眼角的眼泪捻去。
    杜慎言抽噎了一声,将它手打掉,那妖怪将手指凑到眼前,闻了又闻,生硬地问:“这是……什么?”脸上露出一丝好奇。
    这妖怪无心无肺、无情无义,自然不懂喜怒哀乐、七情六欲,见书生眼中涌出的晶莹剔透的水珠,顿觉有趣。又想到先前也曾见他这模样,顿时好奇心起来。
    杜慎言本不想理他,那妖怪却不依不饶,脸上是大感兴趣的神色,不由得心生警惕,怕那妖怪兴头上来,折磨自己,只得没好气道:“眼泪也不知道么?”
    “泪?”妖怪目露疑惑。
    “自然。”书生冷笑,“你一个粗莽憨野的怪物,哪里懂得这些?”
    妖怪手指捻了捻,感受着指间的潮润,“为、什么?”
    “你问为什么……”杜慎言偏过头去,一个天生天养的怪物,冷硬心肠,却偏偏好奇这些,“悲了、痛了,自然要落泪。”
    “悲、痛?”
    “是了,我忘了,你自然是也不懂什么是悲,什么是痛。”杜慎言低声道,不知是说与妖怪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妖怪仔细地观察着书生脸上的表情,见他眼睑低垂,目光迷茫地落在半空中,已是不想搭理它的样子了。
    杜慎言肩膀一痛,妖怪大掌握了上来,牢牢地捏住了他单薄的双肩。这家伙出手总是没轻没重,杜慎言长眉微微皱起,抬起眼皮望向妖怪。
    对上书生清澈的眼眸,妖怪很高兴他又将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伸手抓了抓头,继续追问:“什么、是、痛?”
    杜慎言静默了一会,脸上带了点无奈,伸出手轻轻点了点妖怪胸口:“痛在这里。是你这里受了伤流了血的滋味。”
    “?”
    妖怪低头,迷惑地摸了摸胸口,想了又想,道:“我不怕痛。”
    自幼生活在山林中,身上带伤已是习以为常,受了伤流了血,用上赤朱草敷一会儿,便能痊愈。那一点痛的滋味,更是不值一提。
    妖怪又瞥向书生胸口,并不见半分血迹,可是书生又为什么流泪?
    他的眼睫上还残留细碎的泪水,白皙的脸颊上两道残痕,湿润的眼眸中带着的神色是妖怪从未见过的,不由得停驻在枝头,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杜慎言愁肠百结,望见妖怪神色,忍不住再一次求道:“你放我离开罢!”
    妖怪想了又想,问他:“我留你……”顿了顿,才含糊地接下去:“你才……”手指粗鲁地蹭着书生眼角。
    书生心中一跳,这妖怪初见时不识七情,不辨喜怒,俨然是一块说不通的榆木疙瘩,此时这样子,倒像是逐渐开了灵智。
    握着的手一紧,忙道:“是……我、我来岭南任职,误入了此处。我不想留在这里……求你,让我走吧!”他心中一急,便有些语无伦次起来,也不管这妖怪听不听得懂,最终只是反反复复地求它放自己走。
    那妖怪果然是能听明白的,只是略略思索了一下,便摇了摇头。
    书生的哀求蓦然停了下来,一时间一片寂静,唯有他胸口起伏,带出的喘息声,越来越急。
    “为什么……”杜慎言眼中漫出泪来,颤着嗓子,“为什么非得是我……”
    “你不喜欢……”
    “是,我不喜欢!”
    “我不喜欢每天待在洞里哪里都不能去!”
    “我也不喜欢每天除了同你做这等事便什么都做不了!”
    “我更不喜欢你碰我!”
    杜慎言崩溃地大哭,将妖怪双手一把推开,紧紧蜷着,连日来郁结于心的情绪全数发泄出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妖怪手足无措地蹲在一旁,它带书生上来,原本是为了让他高兴,却不料弄巧成拙,只得溢出几声带着烦躁的喉音。
    
    第6章
    
    妖怪蹲在一旁,也不敢伸手碰书生。守了半宿,见书生的哭泣声渐渐低弱下去,壮着胆子将人揽了过来。刚入怀里,便觉出了不对劲。
    书生软软地靠着它,眼睛已经紧紧地闭了起来,浑身发烫。
    他在枝头吹了半宿冷风,又兼心情激荡,毫无幸免地发起热来。
    妖怪低下头,低沉地唤了书生两声,得不到一点儿回应,顿时浑身一僵。腾地起身,从枝头跃了下去。
    杜慎言浑身发冷,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妖怪感觉到了,只当他冷,将他搂得更紧了些,径直回了洞府,将他裹在厚厚的兽皮内。半晌,书生额头便泛出了汗珠,双颊烧得通红,难受地呻吟了一声。
    妖怪又当他热了,把兽皮拨拉开了,见书生直打哆嗦,忙不迭地又把兽皮盖上。几次三番下来,书生脸颊由红变白,气息也由急转弱。
    妖怪这才着慌了起来,用手去推他,却一丝反应也无。
    它低沉地吼了几声,一时间没了主意。犹豫了一下,冲了出去,不多时,手里拿了一株赤红的草来,嚼碎了喂于杜慎言。赤朱草止血治伤确实是大有效用,然而书生发热之症又非体表外伤,又怎么会有效果。
    那妖怪又守了许久,不停地发出低沉的喉音唤书生,眼见着书生气息微弱,面如金纸,再无一丝一毫平日里的生气。
    蓦地利啸一声,再次冲了出去。
    杜慎言只觉自己一时身处油锅,正在被烈油烹煮,一时又置身冰窖,彻骨寒冻,逐渐地便觉得自己四肢发软,一个劲儿地下沉、下沉……
    他想这次真是要失了性命了。他不怕死,但是死得如此窝囊,却还是觉得惭愧。他原先的踌躇满志,他盼着能见上一眼的亲人,怕是真成了遗憾了。
    然而想到童儿与张伯,心中又多了些欣慰,入了下面,倒能和他们团聚了,也……不用再见到那妖怪……
    一股腥甜的香气将他包裹住,这便是地府的味道么?
    杜慎言眼皮发沉,正要沉入那无边黑暗,便感到一股大力将他拉扯回去,四肢软绵绵地使不上力,身上却一轻,腥甜带香的液体从口中灌入身体内,让他忍不住呛咳起来。
    眼前金光闪烁,他不适地闭上眼,迷迷糊糊地眨了几下,这才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洞中。
    他眼前晕成一片,过了好一会儿,才不觉得刺眼,微微动了动眼珠,那妖怪趴在一旁,却没了动静,只传来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杜慎言浑浑噩噩的,又沉沉地睡去。
    再次醒来,已不知是什么时候,四肢百骸具沉。杜慎言慢慢攒了些力气,才勉强撑起身子。转头望向一旁的妖怪,吃了一惊。
    那妖怪胸前背上,几道伤痕皮肉翻滚,浑身蒙着厚厚的血痂,原来他睡梦中闻到的腥味,是这妖怪身上的血散发出来的。
    这却是怎么回事?
    杜慎言皱了皱眉头,脑中仍有些昏沉。
    那妖怪艰难地伏在一旁,不敢动弹,深红双目也是无精打采地半阖着,全没了往日的气势。
    “喂,你……”杜慎言不敢碰它,犹豫了一会儿,伸出手指轻轻拍了拍那妖怪伤处较少的肩膀。
    那妖怪缓缓睁开眼,见着书生乌黑的双眸,眼中稍微焕发出一丝儿神采,艰难地从喉中溢出喑哑的回应。
    杜慎言知道这是它在叫自己,却没有应它,挣扎着从石床上爬了起来。一地的血腥痕迹,逶迤直到洞外,这妖怪不知和什么事物进行了一场恶斗。
    撩起藤蔓,杜慎言猝不及防见着洞外的事物,脚下顿时一软,险些摔倒在地。一只通体碧翠,模样甚是怪怖的怪物仰倒在洞口,已是开膛破肚,心肝脾肺全散落了一地。
    杜慎言一阵干呕,待到鼻端闻到熟悉的腥甜香味儿,再也忍不住,“哇”地吐了起来。但他久未进食,纵然腹中如翻江倒海,也只呕出一些暗红色的胃液来。一时间涕泪直下,恨不能昏死过去。
    这妖怪必是为了救自己,从这怪物身上掏了什么喂与自己。纵然是一番好意,但实在是……杜慎言只觉得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是这股腥甜黏腻的味道,几欲昏死。
    他料得没错。那日妖怪见书生浑身发烫,气息微弱,脸上逐渐泛出死气,便着急慌张地不知如何是好。
    它自己是天生野长的妖怪,从来没有想过人是一种多么脆弱的生物。书生初来岭南,已有水土不服之兆,又处在瘴气四起的密林中,更兼日日夜夜担惊受怕,折腾不休,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了。那一夜,吹了半夜冷风,忧思累于心中,崩溃大哭,潜藏多日的病症猛然爆发,便如洪水溃于堤,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那妖怪又哪里知道原因,试了几种药来,都不见好。慌忙中猛然想到南边幽潭边栖息着一只巨大的蜥蜍,喉间生有一囊。那囊中的液体化毒却邪,能治百病,说不得便能救书生的命。
    那蜥蜍喉囊里俱是精华,关键时刻护自己一命,自然是爱护得紧,又兼凶猛异常,因此南边幽潭被它占了之后,妖怪也不常去,与它相安无事。
    此时情急之下,妖怪也顾不得这些,直奔幽潭,将蜥蜍引至洞外,与它作了一番恶斗。那蜥蜍体型庞大,性情暴虐,自然不是吃素的。尖锐利爪扫过便将妖怪胸前抓出三道深可见骨的口子来,鲜血四溅。妖怪忍痛与它缠斗良久,瞅准时机一爪朝它肚腹掏去,淋着泼天热血,将蜥蜍开膛破肚。
    蜥蜍哀嚎,将妖怪死死地压在地上,毒液喷洒,兜头泼来,将妖怪连着周围都腐蚀得滋滋作响。妖怪喉中爆发出一声痛吼,没有一分迟疑,爪子如闪电般向蜥蜍喉间袭去,一插一搅,便将蜥蜍视若珍宝的喉囊挖去。
    失了喉囊,蜥蜍庞大身躯颓然到底。妖怪只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喘了几口粗气,挣扎着动了动。
    喉囊离开蜥蜍之后,会迅速萎缩,里面的精华也会随之失去效用。
    妖怪一手托着薄薄的一囊液体,一手撑着地,慢慢从蜥蜍尸体下爬了出来,趁着喉囊还未萎缩,蹭到床边。轻轻一捏,那朱红色的液体便尽数挤入书生口中。
    它原先摘了不少赤朱草,却已再无力气为自己敷上,抽着气儿伏在床沿,默默等着浑身的痛劲儿过去。
    它自生出来,便有一身得天独厚的本事,还从来未尝过这般痛苦滋味,脑中仍想着:我已这般痛了,为何还流不出泪来?
    杜慎言痛苦地干呕了半日,总算止住那股恶心劲儿。也不知是否是那妖怪喂与他那药的缘故,非但没有虚脱,精神还比之前好上许多。
    那妖怪仍是半昏半醒,一动不动地躺着。
    杜慎言迟疑地坐到它身边,见它一身血肉模糊,便如地府中爬出的恶鬼,可怖之相比之初见时有过之而不及。他却少了些害怕,良久微微叹了口气,喃喃道:“你这又是何必……”
    他厌憎这妖怪的丑陋粗鄙,却同样抹杀不了它两次救他的事实。到底是个心软的读书人,杜慎言犹豫了好些时候,慢慢伸出手去。
    那妖怪不知何时已醒了过来,暗淡的双目一错不错地盯着书生,隐约竟有些可怜兮兮的意思在里面。
    杜慎言手一抖,低头不去看,心里想:这妖怪好生了得,现在都会扮起可怜来。将四散的赤朱草捡了起来。
    他见过妖怪拿这草来治伤,止血止痛的效用非一般草药可比,他是有切身体会的。将这草药碾碎了,一点一点敷在妖怪血淋淋的伤口上。
    这一敷才发现伤得严重,若是常人定是要丢了性命的。这妖怪倒是皮糙肉厚,只丢着半条命来。
    虽不致死,但这痛却不比常人轻上多少。杜慎言这敷药的人都看着头皮发麻,下意识地偏过头去,不敢细瞧。
    也不知过了多久,药才敷完,那妖怪已是一身血汗,浑身瘫软,只把眼睛来瞧书生,眼中露出一丝儿欣喜。
    杜慎言被它看出了百般滋味,尽皆涌上心头,末了,低低嘟囔一声:“莫看我,你救了我的命,这便当是还你一命。至此以后咱俩两不相欠,你当放了我去才是……”
    
    第7章
    
    如此照顾了数日,这妖怪一身血痂脱落大半,已闲不住地从床上起了来,奔走跳跃虽不若先前利索,倒也无大碍。似是床上躺多了,兴奋劲儿收不住,整日里东奔西窜。
    杜慎言心道:这妖怪倒是生了一副铜筋铁骨。也不去管它,任由它到处乱窜。
    这一日,妖怪外出,又带了衣物和食物回来。鼓囊囊的一团丢到了石床上,“啪嗒”落了样事物下来。
    杜慎言定睛一瞧,竟是本书。他忙蹲下捡了起来,掸了掸沾上的灰尘,却是一本《三字经》。他又将那一团布料抖开,又摸出一本《百家姓》来。这两本书俱是儿童蒙学读物,翻开书页,里面还留着不少稚拙的涂抹,不知是哪个顽劣孩子,将书乱丢,被这妖怪一同带了回来。杜慎言如获至宝,将那两本书理平整,摩挲着书页出神。
    他自幼好读书,纵使千里赴任,仍让小童背着一箱他精挑细选出来的爱书,却尽数丢在了半途。
    想来已有近两个月未碰书了。此时两本蒙学读物已是勾出了他满腹渴意。
    妖怪盯着他蓝,见他捧着那两本书不肯放手,想了又想,蹦出了一句:“喜欢?”
    “你若有意,下次便帮我带些书来罢。”杜慎言垂下眼皮,淡淡地道。
    书……妖怪默默思索,将那两本书的样子记在心中。
    此后,它每回外出归来,便都会带些书来。这些书不知是从何处得来,偏门驳杂,经史子集一本没见,杂集诗话等倒居多,更有问卜星象、山川风土、戏曲杂艺等旁门左道,或老旧、或残页,书生都来者不拒,细细收好了。
    他又央求妖怪给自己带一些笔墨纸砚,拿着树枝在地上细细地教妖怪辨识这些事物的样子。
    只要书生不吵着离开,妖怪总是很愿意满足他的。几次下来,倒真为书生备齐了文房四宝,搜罗了不少书来。
    杜慎言这才觉得每日里有事可做了,再不用呆呆望着洞顶度日。
    他在洞府不远处的一条溪边寻了一个去处,那里一块青石平整宽大,便如天然的案牍。磨墨洗笔,也甚为方便。
    先是将《勤礼碑》端端正正地临写一遍,多日不曾动笔,便觉生疏不少。杜慎言暗暗皱眉,屏息凝神,练至末尾,已逐渐熟练起来。再借着兴头,又把《兰亭序》也临写了一遍,一手行楷气韵生动,风神潇洒。
    杜慎言将笔搁下,顿时觉得心中酣畅淋漓,多日来的郁气一扫而光。
    正细细欣赏,忽有所觉,抬头望去。赫然见到妖怪蹲坐在枝头,正低头望向他,已不知待了多久。
    杜慎言一怔,这才发现已是日薄西山,暮色四起。想来又到了晚间,这妖怪又要开始活动了。
    这几日,妖怪虽然缠着他,倒也不敢像之前那般过分,大概是先前书生那场大病吓到了它。它终于知道,也许书生并不习惯它的生活方式。
    人类不能饿着,不能冻着,不能顿顿食肉,不能昼伏夜出,不能……许许多多的不能。
    麻烦,真麻烦!
    书生本就不爱搭理它,趁此机会恢复了昼出夜眠的习惯,两人虽处在一处,真正说得上话的时候却比之前少了不少。
    妖怪郁闷,一张鬼脸绷得紧紧的,乍一眼看去颇像地府来的勾魂使。
    杜慎言便当作没看到。白日里少了这家伙的纠缠,一个人读书练字,顿觉清净不少。
    那妖怪轻飘飘地随着枝头摇晃,歪着头盯着书生的字。只看到无数条蚯蚓凑作一堆,至于写得什么,亦或是写得怎样,那便半分也不懂了。
    但这也并不妨碍它欣赏书生写字时的姿势。
    山林中的生活简陋,但书生总是尽量把自己打扮得干净齐整。发带断了,折一根树枝便将一头黑发挽了起来,衣服粗糙,却洗得干干净净,穿戴得整洁合身。此时微微俯身挽袖,凝眉执笔,露出一截雪白手腕,称着一段纤细腰身,便如长在空谷幽潭边的兰花。
    让人见了便忍不住屏住呼吸,不愿意惊动他。
    到底还是书生没沉住气,从楷书写到行书,最后几笔潦草抹过,抬起头,轻斥道:“做什么躲在枝头?”
    妖怪一个翻身从树上落下,上前想要去揽他腰,被他“啪”地拍开。
    妖怪只得委委屈屈地把手收了回去,叫唤了一声。
    杜慎言知道它在叫自己,那发音着实古怪,难以模仿,也不知那妖怪给自己取的什么名字。他装作没有看到妖怪脸上的神色,俯身刷笔,淡淡道:“玩你的去。”
    妖怪跟在他后头,含含糊糊道:“一起……”这又是在邀请他了。
    书生病愈之后,那妖怪像是开了窍般,再不敢把他拘在洞中,反而夜夜都将他背在身后,带他去看山中无数的奇异胜景。那喷花的飞瀑、流萤点点的幽潭,那春桂酿作的猴儿酒、甘甜若醴的兰溪泉,被妖怪一夜一夜地奉到书生面前,像极了在讨好他。
    然而再美再奇的景,看久了也会让人失了兴致,更何况书生根本志不在此。他低头将笔墨收好,蹙着眉,冷冷淡淡地回绝了:“你自己去。”他又不似妖怪,对整日里本来跑去全无兴趣,更别论幕天席地,忍着更深夜露只为看一朵花开。
    这些风流潇洒的事,他自然也做过,年少时夏夜泛舟湖上的兴来情往,雪夜红炉绿酒的酣然欲畅,然而那是与三五好友推杯交盏时,那是春风得意前途似锦时,而不是此时此刻,如山野莽夫一般困于密林,面对一只什么都不懂的粗鄙妖怪。
    他没心情做这些。
    杜慎言逃不脱,走不了,认命地待在这一处,身后跟着个甩不脱的尾巴。他不哭不闹,安安静静写自己的字,看自己的书,对妖怪爱理不理。
    他这一手,倒真是把妖怪唬住了,连看着他的神情都有些惴惴。哪里还有当初叱咤山林,称霸一方的嚣张气势。
    那一日,它鼓起勇气想要同书生亲热,书生冷笑两声,眼神如刀:“你既已知什么是悲,什么是痛,今日便再教你什么是憎,什么是厌。”
    书生平日里冷淡少语,一开口,便是洋洋洒洒。他口才了得,知道妖怪灵智已开,将那七情六欲鞭辟入里,全数教与妖怪。
    那妖怪似懂非懂,察言观色,细细体味,也知道书生面对它时,并非如它那般欢欣鼓舞,当下便有些呆愣。
    杜慎言说完,面上波澜不惊,藏在袖中的手却暗暗握紧。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妖怪,待见那妖怪一脸蒙了的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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