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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龙之首-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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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看一朵花便觉得它柔它艳,遇着一栋残垣便揣想它的历史在昔,逢着一个美丽女子便生起一种会代她轻柔温柔的感觉,为一首歌、为一阙词、为大江东去晓风残月而念天地之悠悠的人,要比寻常人更加不易禁受那强烈得足以溺毙其中的寂寞。
    拿笔的、拿剑的、甚至空手的只用脑和心的都是一样,数十年艰苦交熬,也许只是想从时间手上、死亡掌中,夺回一些什么。
    美人怕老。
    壮士怕病。
    谁都怕:
    寂寞。
    特别是他。
    他怕寂寞。
    戚少商没有折于战斗,不死于敌手,但却跟许多咤叱风云的人一样,最终还是溃败在自己兄弟出卖的手里。
    不过他没有死。
    没有给击垮。
    敌人只令他逃亡,不能令他屈服。
    岁月只使他变得更奇情,却不能令他丧志灰心。
    他没有老。
    但岁月却侵蚀了他。
    他怕看到月亮:
    因为思君如明月,夜夜减清辉。
    他怕风。
    因为昨夜西风调敝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他也怕饮酒。
    因为明月楼高休独倚,酒人愁肠,化作相思泪。
    他更怕听琴声。
    因为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到头来、还是此情可待成追忆。
    为了怕寂寞来袭,所以他把自己弄得很忙、弄得很干净、也弄得很紧张。
    一个很忙的人,应该没有闲暇来寂寞。
    可是不然。
    无论他再怎么忙,一旦稍歇上一歇,他就会发现忙也是一种寂寞,至少是逃避寂寞,所以忙只是寂寞的投射,寂寞的影
    寂寞的化身,
    干净也是。
    有一天,他发现自己干干净净的衣衫发出了一阵阵衣香(他有办法把一件衣服穿很多天而能不脏不皱无污垢,但却不能使衣衫不寂寞〕,那竟是一种诱人而伤人的寂寥的味道。
    他害怕这种味道。
    按理,一个紧张的人也下会感觉到寂寞。
    因为来不及寂寞。
    可是这也事与愿违。
    就算他在练武的时候,也会为一招“只羡鸳鸯”而呆了半
    晌,又会因右手使剑、在手断臂而怔了半天,甚至为自己的一双鞋子二对足印而愣了一阵。
    尽管在剧烈、快速动作之际,寂寞仍挥之不去,纠缠不清。
    他终于认清了这点。
    明白了这点。
    他知道这不是普通的敌人,他再也不能逃避。
    连蔡京、傅宗书、梁师成等人的追击都可以逃、可以避,但寂寞却逃更孤寂、避还冷漠。
    他一向只孤僻,但不冷漠。
    所以他决定要面对它。
    因为他要面对她。
    她就是白牡丹。
    小甜水巷、醉杏楼的李师师,
    这段日子以来,他找过李师师已不止一次。
    很多次。
    他有时易容前往,比较方便,既方便自己,也方便李师师。
    有时扮作商贾、贩夫、乃至公子王侯,径自扣访醉杏楼。
    有时他以原来形形貌去找李师师,更多的时候,是他以高妙的轻功,夤夜造访李师师的香闺。
    不过,无论他是以哪一种身份访她,他都一定先得过李师师的首允才会进入李师师的闺阁中。
    他和李师师谈诗。
    师师问他江湖。
    他跟李师师议政。
    师师跟他论命和运。
    他与李师师看花看月甚至看那看不到的风。
    师师和他逗猫逗狗甚至逗那总有一天会照见朝如青丝暮成霜的高堂明镜。
    师师很喜欢他来。
    也等待他来。
    花前月下,两人谈褐畅快,笑得心情,始终以礼相待,不及于乱。
    不及于乱是不是好事?
    ——为何不能乱?
    不乱就是平靖。
    平安是福。
    平静和稳定是孪生子,可是英雄生命的光辉,却要在动荡不安的苍穹里才能擦出灿亮的光辉和垦火来。
    枭雄尤然。
    ——戚少商到底是英雄?还是枭雄?
    不过,至少,他绝对不是个平凡的人。
    ——不凡的人,就算想平凡的过一生,也一定像袋子里的锥子一样,迟早要刺破袋子,露出头角来,
    只要他也够幸运。
    ——只不过,能出人头地、崭头露角,到底是一种幸,还是不幸?
    乱。
    戚少商喜欢乱。
    因为乱才能够逼现他应变的才能,克服危机的手段。
    他不是诸葛先生。
    诸葛小花求稳定。
    因为时局先得稳定才能有效的改革进步,要是八方风雨、四面楚歌,民心不安定,人心不安稳,又如何让人安居乐业、繁荣稳定?
    他是个以大局为重的人。
    王小石更不然。
    他随波逐流,自得其乐。
    他是随波逐流,但绝不自甘堕落:他自得其乐,但善于使众同乐。
    他得势时是为大家谋利做事,失意时也为自己理想做事。对他而言,上山是乐,因为可以登高望远;下山亦是乐,因为可以倚树看云。
    他无所谓。
    不执著。
    他的人生是不断的发出光和热。
    他进是乐,退亦是乐。
    进和退都已在生命里走过。
    发完了、放尽了,就走。
    戚少商则不然。
    他的今天为明天而活。
    他的过去大辉煌。
    他对未来有寄望。
    他的声望如日中天,但所剩时日却眼看无几。
    所以他的今天很重要。
    ——今天每流一滴汗,就是开在明日的一朵花。
    因此他每日都奋斗不懈。
    更重要的是:每天都得活得开心称意。
    一一如何才活得开心?
    答案只有两个字:
    玩乐。
    ——认真做事,尽情玩乐。
    这才是不在此生,这也是戚少商活着的守则。
    故此,他不怕乱。
    因为乱才能迫出他的才气、才干和才情!
    此际他心里很有点乱。
    实际上,这段日子里,他心里都很乱。
    因为他发现李师师这个体态很撩人、见识很渊博、才情很优美的精彩女子,却在私生活上,很有些儿小小的淫乱。
    一她很可能是那种:有性大可暂交颈的女子。
    这个发现令戚少商着实懊恼。
    他并不是生气。
    更非狂怒。
    而是懊恼:
    带着微微惋惜、有点心疼、但极为烦躁的那种懊和恼。
    戚少商发现李师师不只有一位”闺中密友”。
    不只是当今风流天子赵佶,连同名词人贾奕、乐坛魁首周邦彦、苏州名士大豪孙公蛭等人,全是李师师的入幕之宾。
    由于这些风流名士,备有来头,且行踪诡秘,要避过赵佶,自得托人安排,多费周章,且如惊弓之鸟,暗度陈仓,尽管皇帝为色所醉,未知就里,但却瞒不过时常夤夜探美、高来低去一身好轻功的戚少商。
    他都一一看在眼里。
    他本来对这些骚人墨客,向没放在心里,觉得这些人在时局动荡、国家多难、民不聊生、生灵涂炭之际,只会吟风弄月,附庸风雅,光得张口,明为相互吹捧,暗里相轻互戕,百无一用,却崖岸自高,少有能悉民生疾苦,少见能为民治世经国的。他本身自少就博览群书,旦博学强记,努力发奋,作曲填词,琴惧诗画,无一不精,少有不通,但他却未看重这等迂儒之才,而以手底起风雷翻云覆雨、剑下度亡魂杀恶斩好方为大丈大之气魄,英雄之本色!
    ——风花雪月、夸夸其谈也太轻易了!
    真正进而成大功、立太业,退而能保全身、得自在,这样才算是个人物!
    诗只是纸上文字。词更属诗之余味。歌只算是声音震动空气。曲只可在闲时陶情冶性。画更只是梦里真真。书读多了一旦化不开,更使人懵懂。真正的大英雄要立言、立功、立德,微时要独善其身,要让自己活得最快乐、精进;显时则要成为搞风搞雨中的咤风叱云顶尖第一人,非石破夭惊、惊天动地不算好汉!哪怕就算要写诗作词绘画,也得有干秋传诵、万载流芳之才方才为一流人物!
    ——一人只管管文学、看看山水、挑挑情、逗逗儿孙,那大简单了,对戚少商而言,一人管一人太不长进了,是真英雄就是一人管十人、百人、于人乃至万人、亿人,这才算是大人物、大丈夫!
    要管那么多人,是以大丈夫首得要志气磊落,而大人物须有霹雳手段;不过话说回来,这一“管”字,不一定是驾御纵控之意,反而可以只是精神上的感召、意境上的调校、志气的激励、人格上的影响。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这才是不世功业。
    戚少商本来不喜欢京城。
    他读史深觉:大英雄、真好汉一旦人京进城,很容易便让纸醉金迷消磨了志气。
    腐化是一种过瘾的自尽。
    堕落是一种痛快的病。
    ——但病和自尽都是通向死亡的途径。
    他逃亡时不累。
    他给追杀时无惧。
    可是他怕在这红粉遍地、金粉升平、繁束纷华的都城,每一个晚上,他都与无由的寂寞和倦意同度这京华夜。
    仿佛每次睡醒时都要抹去眼角的那一颗未干的泪。
    但他又知道,是真英雄便不能不入京。
    不入京便无法会尽群雄、无以成大事、遂大志。
    ——要当一个真正的群龙之首,便得要与群蛇、群蚊逐一较量,打出个龙飞九天来!
    是以他虽怕京城,却入了京。
    很少人知道他除了每晚偷偷掠在黑夜的疾风中,如果不是去探访李师师,就是远离京华,去边地那残破的古城墙上,坐下来,看,那一轮圆了又缺、缺了又圆、如斯孤绝、如此孤清的
    春天月亮。
    春花秋月何时了?
    真正的人物,都下会太流连于自己的在事的;一个老是跟人提他当年勇的人,往往他已无复当年勇了。
    大人物只注重今天。
    把今天做好,明日就是他辉煌的往事。
    只不过,一个人若是没有往昔、又怎会成为今天的他?
    或她?
    就像今夜。
    戚少商一路来寻访李师师的路上,走过小甜水巷,见到一个小女孩,手里拿着一桶子盛着清水养着的花,女孩看到他,便递给了一朵花。
    粉红色的花。
    花香很幽。
    一种娴静的幽。
    香味里还十分的优。
    一种柔雅的优美。
    香气却酝酿着忧。
    一种淡淡却挥之不去的忧悒。
    戚少商认得这种花。
    它叫蔷薇。
    粉红色的蔷薇却教他想起了一个儿
    她。
    息大娘。
    ——息红泪。
    当年,他正鲜衣怒马,意兴方豪,她也巧笑情兮,闭月羞
    花。他的日子正值火焰一般的年少,在江湖上因一度春风而相
    识,因武林中数次格斗而相报,因一场误会而谅解,因一个承
    诺而渡江。
    怒江。
    那时候,不止是她,还有他的兄弟,她的姊妹。那时候,风
    和,日丽,水温正好,他们边走边唱“怒山怒江情歌传”。那时
    候,天清,水蓝,日月闲闲,苍穹任鸟飞,深涧任鱼游。
    渡江前,断崖乱石边上,有一丛花。
    她看见了。
    他也看见她看见了。
    他看见她的眼亮起了一朵花的惊喜。
    于是他以一种行侠的身姿,惊艳似的坠了崖,在大家还以
    为他们的老大莫不是发了失心疯竟跳崖自尽不成的惊疑中,还
    未及发出一声惊呼,他已以唇衔着花,翻身上崖来。
    他把花送给她。
    以无限深情的怜惜,额上垂下了一绺发。
    她嫣然一笑,垂下了头,落下了乌瀑似的长发,偏首要他
    替她戴上了花。
    一朵粉红粉红的蔷薇花。
    花戴在她的发上,她的脸绯红绯红。
    花给花容抢去了锋风。
    大家乐了,惟恐天下不乱的兄弟们,笑,啸、哨,喝彩,拍手。
    他趁机会瞥了她,划着白皙而优美弧型的玉颈,像天鹅羽衣织就的绒布,他竟抑下住要抚摸一下死也甘心的冲动。
    却听她”哎”了一声。
    他心一慌,像又落下了悬崖。
    只见她摸着头皮,幽怨他说:“这花有刺……刺得我好疼!”
    众又笑,哗哗鬼叫。
    他也笑了。
    笑她的幽怨,乃为他所赐。
    那样愤怒的山,那么愤怒的江,却有一群那么开心的人,那么好的心情,还有那么美的女子,那么美的花——而他就为了那女子而翻身下断崖去撷这朵花,送给她。
    他一直没有道出自己的惊魂未定。
    他翻身坠下悬崖采花时,差点就找不到落脚藉力处,几乎就真的腾不了身,上不来了。
    要真的是那样,他可就为了一朵花——不,一个女子——而断送了一生。
    有时他会这样想:要是他真的为撷一朵花送给息红泪而丧生山崖下、怒江里,是不是更恰当一些?至少,连云寨的弟兄们就不必惨死了吧?自己也不必如此惶惶然如丧家之犬忍辱偷生了吧?息大娘也会一辈子怀念他?还是一直都忘不了他的傻?
    他不知道,只知道那次他死不了。
    他采了花,送给了她。
    后来她离开了他。
    他后来也有很多女人……但仍忘不了她。
    他再也很少、很少送花给其他的女子。
    很久很久以后,他又见到她了,就在赫连将军府邸内,他顺路去看看她,她也代夫接见了他,两人吃过了茶,说过了正事,也到院子里走走,尽管后面跟了几个婢仆,他走着走着,不知因春风迂回吹过,还是百啭黄鹂飞过,他忽然发现了花。
    一院子的蔷薇。
    粉粉的红。
    他按捺不住采花的冲动,正要为她戴上,但她说:
    “我已不是披发戴花的年岁了。”
    她没戴上他的花。
    他拿着刚自枝折断的花,指尖忽然一疼,始知刺破了指头。
    指尖冒出了血。
    好艳。
    好红。
    他这才知道自己的血竟是那么红的。疼得那么剧烈,像要红给什么人看似的,像要证实些什么让人知道似的。
    他悄悄地把指尖的血吮吸一净,没有让谁看见他曾流过血,哪怕只是一滴。
    但他却看到了一件事,仍然跟怒山怒江的当年未有变更。
    在他要为她戴上鲜花的一刹,她依然红了脸,绯了靥。
    依稀往梦,依佯的花容,依然的脸红,依旧的艳颜一……
    ——尽管她拒绝了他的花。
    他既忘不了当年跃崖板花以搏她粲然一笑的一幂,自然也忘不了她拒花伤指的情景。
    而今,眼前,这小女孩把花递给他,眉目间充满了帅气,眼里闪亮着期待:
    “公子,买花?”
    戚少商许或是因沉湎在在事之中,所以一呆,手指已触及柔和的花瓣,但一时不知接花是好,还是拒花是好?
    ——这儿熙熙攘攘这么多人,这小女孩为何却偏偏选中自己买她的花?这几是烟花之地,虽已入夜,但游人醉客仍多,在街边摆卖兜销的人自是不少,却有个女孩偏选中了他买花!
    ——她捉的盛水桶子里有很多花,这样一眼瞥去,至少便有七八种不同的花,然而她却只递出了这一朵蔷薇花,而且还是粉红色的一朵!
    ——她是选中了自己?还是选中了花?是自己遇上了她?还是遇上了这一朵花?
    ——为什么要买花?
    ——买了送谁?
    ——为什么不买花?
    ——不买这花,花落谁家?
    想起武林传说里,长安城中,大侠萧秋水的爱徒白衣方振眉几乎给一位卖花女孩毒倒的轶事,戚少商不禁为自己的疑神疑鬼而哑然失笑:
    想开别的,他于是又回复了潇洒本性,终于接过了花,特别用鼻子嗅了一嗅,叉闻到那种优优、幽幽、忧忧的香味,想起那香味所构成的人儿,不觉心里一疼。
    “为什么要买花?”
    他突然问了这一句。
    这回轮到那小女孩一呆。
    她似从来没想到有人会这样问她一句:买花还需要理由的么?
    不过她是个聪明的女孩,所以她说:“因为公子需要一朵花。”
    戚少商笑了,非常温和。
    “为什么我需要花?”
    女孩也笑了。
    笑得很帅气。
    许是因为她剪了个短发吧,所以更像个漂亮的男孩。
    ——一个女孩笑起来的时候像个漂亮的男子,这种美是跨越性别之美,特别教人心动生怜。
    “因为只有花才衬得起公子的人。”
    小女孩这样答。
    然后笑。
    傻乎乎的笑。
    她的发根短,笑起来很清越。
    戚少商本来要铁石起来的心肠,也柔和了起来:他觉得跟前这女孩像他敌人未及弄的少女时候。
    可惜他已不复年青。
    至少是心境已老。
    “为什应选这一朵花?”
    “因为只有这朵花才特别合衬公子的潇洒。”
    女孩对答如流。流水无心,却自有天机。
    于是戚少商就买了这朵花。
    他问价。
    女孩竖起了一只手指。
    ——她的意思是要一文钱。
    当然,那仍是大昂贵了,简直是开天杀价。
    她敢这样开价,是因为看出戚少商是个惜花的人。
    不过,她开了价,仍深悔自己开价太高了:
    别把客人给激怒了、吓跑了才好!
    所以,当戚少商随手塞给她一锭银子,然后拿了花就走的时候,她拿着银子,一直拿着它从冷到暖至热,好久都说不出话,眨不了眼睛,呼不出一口气来,一张慧黠的俏靥,和她桶子里和这深夜里的花一样,交织出美丽的疑惑,疑惑的美丽来。
    戚少商却拈着花,走了。
    他不能为了她一辈子不买花,不采花,不爱花。
    他决定要找人选出这一朵花。
    他决心要将花送给自己心爱的人。
    他找到这个人了。
    他已迫不及待。
    看到花,越发觉得春天迫近了。
    尽管是迟来的春天、但仍旧是春天。
    他决心要试一试。
    送花。
    一朵蔷薇一把剑。
    他,衣白如雪,一个人,越脊穿瓦,一路访花叩月魂的来探她。
    月华清清。
    但冷。
    灯影轻轻。
    却温馨,
    踏着月色,拿着花的戚少商,终于看见悬在小甜水巷醉杏楼第三层“熏香阁”的灯影。
    那是李师师的居处。
    小楼依依。
    灯星星。
    人借惜。
    一灯如豆,但却暖和了戚少商一颗荒凉已久、浪子的心,让他生起了家的感觉。
    ——要真的是家,该多好!
    在浪人侠客的心目中,看来好像只是流浪与决战。
    其实浪侠也会倦乏的。
    那时,再不羁的游子也会生起成家的念头。
    在大多数人的心目中,家比国更重要。
    ——国家是公事、正事,没有安定的国,哪有安定的家?
    不过,国家大事,匹夫之力,丈夫之勇,往往无着手处,难有挽回之机。
    家则不同,那是私事、身边事、日常生活小事,却是切身的,分外感受、体验得到的。
    ——如果不是为了保住温馨的家,又何必舍生忘死去保国卫民?
    是以家事委实排在国事、天下事之前,只不过一旦天下大变,国家多难,那么,家亦朝不保夕矣。
    对戚少商而言,江湖是冲杀一阵便平息下去的浪,但静息只是蓄势下一轮的冲杀再来,他一手组合过在漠漠荒野里近乎最大的江湖势力,而今又在繁华京城里一手建立近最大的帮会组织,但他却未成过家,人人都有的家,他却从来都未有过!是以这一星小火,对他而言,便如同久违了的家一样。
    它成了期待。
    成了希望。
    ——要是这点着灯的阁楼,便是他所创立的家,点灯的女于,只等他一人回来,那就好了!
    那是他的家。
    属于他的家。
    他曾闯出了名堂。
    胆又给人打得翻不了身。
    他打出了天下。
    也流亡天涯。
    他创建了非凡势力。
    却也一败涂地。
    可是他就从没有、从来没有……一个——
    家。
    所以他珍惜这一灯烛明。
    一星如火。
    一灯如豆。
    ——这一点微明。
    因为这是他心目中的:
    家。
    游子倦了,要回家。
    乌飞倦了,要回巢。
    戚少商纵横天下,三起三伏,而今依然他步天下,做视群雄:只不过雍容进退自古难,他也跟一般人一样,需要一个;
    家。
    ——家是什么?
    也许就是只是有饭香、有牵挂、有一张旧床等他回来睡、有女人为他蹉跎时日而无尤怨、有孩子等他回来时叫他:“爹”。
    家是一种栖息。
    鸟飞久了,终需着地。
    白日亮久了,总换上温柔的夜。
    杀人的剑,终归要回鞘。
    浪子倦了,要有个家。
    问题是,这是否真的能算是他的家?
    李师师的“熏香阁”灯火如黄色软绒,温馨如一觉好梦,李师师这女子也温柔如夜、美得像一场绮梦——要这是家,衬起他来,当然就是一个美人如玉剑如虹的家。
    ——可是这真的是只等待他一个男人回来的家吗?
    如果他不能当这儿是家,那么,把李师师接回,”金风细雨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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