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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尔·盖曼中短篇科幻作品集-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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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卡萝兰拍拍它没有头发的头。它的皮肤有点黏手,像热乎乎的发面团。
  “可怜,”她说,“原来你只是她造出来的一件东西,不喜欢了就扔到一边。”
  这东西用力点头,震得左边的纽扣眼睛掉了下来,在水泥地板上滚不见了。它用剩下的那只独眼努力张望,好像看不见她了似的。最后,它看见她了。它吃力地又一次张开嘴,用一种湿漉漉的声音紧张地说:“你走吧,孩子。离开这儿。她想让我害你,把你永远关在这下面。这样你就没法继续和她赌赛了,她就赢了。她逼我害你,我只能听她的。”
  “你可以反抗的,”卡萝兰说,“勇敢点。”
  她四下一看:从前是她另一个爸爸的东西堵在她和梯子之间,她没办法逃出这个地窖。
  她开始沿着墙边,一点儿一点儿朝梯子蹭。
  那东西脑袋一拧,像脖子上没有骨头似的,重新把它的独眼冲着她。这东西好像变得更大了,也更清醒了。
  “唉,”它说,“我做不到。”它向她猛扑过来,没牙的嘴张得老大。
  卡萝兰只有一眨眼的时间决定应该怎么做。她只想到两个办法。她可以放声尖叫,在这个昏暗的地窖里被这只大肉虫撵得团团转,最后被逮住;或者,她可以用另一个办法。她用了另一个办法。那东西刚靠近,卡萝兰伸出手,抓住那东西剩下的惟一一只纽扣眼睛。她使出全身力气,使劲一扯。
  一开始,纽扣纹风不动。接着,它被扯了下来,从她手里飞出去,撞上墙壁,再掉到地下。
  那东西呆了一会儿,灰白色的脑袋不知所措地转来转去。它张开大嘴,气愤地一声大吼。接着,它猛地一扑,冲向卡萝兰刚刚站着的地方。可卡萝兰已经不在那儿了。她早就踮着脚尖,溜上梯子,慢慢向上爬,准备逃出这个四壁乱涂乱画的地窖。她的眼睛死死盯着下面那个乱扑乱打的灰白色东西。就在这时,好像有谁告诉它应该怎么做,那东西不动了,脑袋也朝一边侧过来。它在听我的声音,卡萝兰想,我一定得安静。她又上了一级梯子,脚下一打滑。那东西听见她了。它的脑袋朝她偏过来。它的身体轻轻摇晃着,好像在盘算应该怎么做。接着,快得像一条毒蛇,它哧溜一下爬上梯子,砰砰叭叭向上爬,朝她冲。
  卡萝兰一扭头,撒腿就跑,以最快速度冲上最后几级梯子。她蹦进那间满是灰尘的卧室,没有半点停顿,翻下那扇沉甸甸的暗门。砰的一声,门重重砸下去。下面一阵猛撞,撞得暗门轰轰直响,摇摇晃晃。可它到底还是没被撞开。她没有跑,但以最快速度走出这个套间,在身后锁上门。她把钥匙放在门垫下,走到外面的车道上。她还以为另一个妈妈会等在那儿,可这个世界空空荡荡,连一丝声音都没有。卡萝兰想回家。
  她紧紧抱着胳膊,不断提醒自己:她很勇敢。最后,她几乎相信自己的话了,这才走在不是雾气的雾气中,绕过宅子,走向楼梯,向上爬。

第十章

  卡萝兰走在宅子外面的楼梯上,向阁楼套间爬去。在她自己的世界里,那是疯老头儿住的地方。她和自己真正的妈妈上去过一次,陪她去做慈善募捐。当时,她们站在敞开的房门前,闻见房子里一大股奇特的食物味儿、烟草味儿,还有一种卡萝兰说不出名字的气味,很怪,很冲,有点像奶酪。那一次,她说什么也不肯进屋去。“我是个探险家。”卡萝兰大声说,可在这一片雾气里,她的声音像蒙上了一层东西,一下子就没声儿了。不过,那个地窖她都逃出来了,对不对?当然对。可卡萝兰敢肯定,楼顶这套房间一准更吓人。她到了顶楼。这套房间原本是宅子的阁楼,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她敲敲刷着绿漆的房门。门开了,她走进去。

  我们有眼睛,我们有脑筋。
  我们有尾巴,我们有牙齿。
  我们以后会翻身,到时候看你们倒大霉。

  小小的声音,悄声唱着。听声音有十多个,可能还要多。里面黑乎乎的,屋顶很低,靠墙的地方,卡萝兰差不多可以伸手够到。
  一双双红眼睛瞪着她,许多粉红色的小爪子从她身边跑开。屋里的家具是一个个暗影,许多更暗的影子悄没声儿地溜进家具的影子里。
  这儿真臭,比真正的疯老头儿的房间还臭。真正的世界里,这套房子里一股食物气味(而且是难吃得要命的食物。但卡萝兰也知道,每个人的口味不一样。她不喜欢香料、香草,或者别的稀奇古怪的食物)。可在这儿,好像全世界所有稀奇古怪的食物都堆在这套屋子里,放了很久,全都腐烂了。
  “小姑娘。”最里头一间屋子里响起一个嘶哑的声音。
  “哎。”卡萝兰说。
  我不害怕,她告诉自己。刚刚想完,她便知道这是真的。在这个世界里,没有什么东西能吓倒她。这些东西全是假的,是幻象,就连地窖里那些东西也是。都是另一个妈妈比着通道另一头的真正世界里的人和东西做出来的,而且做得很差劲。卡萝兰明白了,她其实做不出任何真正的东西,只能把本来就有的东西复制一遍。就在这时,卡萝兰想起一件事:另一个妈妈为什么要在客厅壁炉架上放一个雪花球。在卡萝兰的世界里,壁炉架上光光的,什么都没有。想到这里,卡萝兰明白了,这里面肯定有鬼。
  就在这时,里屋的声音又响起来,打断了她的思路。
  “上这儿来,小姑娘。我知道你想找什么,小姑娘。”
  声音粗拉拉的,又干又哑,让卡萝兰想起个头很大的死昆虫。她知道这是犯傻。死东西怎么会说话?更别说死昆虫了。她穿过几间屋顶低矮的房间,最后走进最里头那间。这是一间卧室,另一个楼上的疯老头儿坐在房间另一头,裹着大衣,扣着帽子。光线太暗,简直看不见。
  卡萝兰刚进门,他就说起话来。“什么都不会变,小姑娘。”他说。声音就像干树叶子,沙沙响着飘过人行道,“就算你把所有发誓要做到的事儿都做到了,又怎么样?什么都不会变。你会回家,你会厌烦。人家不会理你。没人听你说什么,就算听也是做做样子。你太聪明,又太不起眼了,他们是不会理解的。他们连你的名字都叫错了。
  “留下吧,跟我们在一起。”屋里那个声音说,“我们会听你说话,和你玩,和你笑。你的另一个妈妈会给你造出一个世界,让你在里面探险。等你探完,再毁了重新造一个。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好。记得那个玩具盒子吗?想想,整整一个玩具世界,全是你一个人的。多好啊。”
  “会不会有那种提不起精神的时候?你知道,什么都是灰蒙蒙湿漉漉的,我不知道应该做什么。没东西读,也没东西看,没地方去。这种时候会不会一直拖下去,一天又一天?”暗影里的人说:“绝不会有那种时候。”
  “会不会有那种难吃的饭菜,按照菜谱做出来的,还加上大蒜、香蒿、扁豆什么的?”卡萝兰问。
  “每顿饭都包你吃得心满意足。”老头子的帽子下面传来轻悄悄的声音,“保证不会让你吃一丁点儿你不喜欢的东西。”
  “还有,我能戴那种绿色的荧光手套吗?再穿上做成青蛙样子的雨靴?”卡萝兰问。
  “青蛙、鸭子、犀牛、章鱼,只要你喜欢,什么样儿的雨靴都行。每天早晨,你一睁眼,就会看到一个新世界。只要留在这儿,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卡萝兰叹了口气,“看样子,你真是不懂,对不对?”她说,“我不愿意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没人愿意。嘴上说说可以,心里都是不愿意的。想要什么就有什么,那还有什么乐趣?真要那样的话,什么都没意思了。”
  “我不明白。”那个轻悄悄的声音嘶嘶地说。
  “你当然不明白。”她说,从石头洞眼里望着那个人影,“你只是一份做得很差劲的拷贝,是她比着楼上那个疯老头儿的模样造出来的一件东西。”
  “现在,连拷贝都算不上了。”那个低沉、嘶哑、呆板的声音说。
  那个人裹在身上的大衣里透出一点光,就在胸口那个位置。从洞眼望过去,光点一闪一闪的,蓝白色,像星星发出的光。她真希望自己手里有根棍子,可以捅捅那个人影。她不愿意靠近那个缩在房间暗角里的人影。
  卡萝兰向那个人迈了一步,他忽然塌了。袖筒里、帽子下、大衣里,大群老鼠直往外窜,红红的眼睛在黑乎乎的房间里闪闪发亮。吱吱喳喳,老鼠四下乱跑。大衣忽扇忽扇,重重倒在地板上。帽子滚进屋角。
  卡萝兰伸出一只手,掀开大衣。摸上去油腻腻的,里面什么都没有,找不着最后那颗大理石弹子。
  她眯缝着眼睛,从石头洞眼里扫视这间屋子,发现一个像星星一样亮晶晶的东西,就在靠近门口的地板上。它被一只个头最大的老鼠用两只前爪抱在怀里。她刚刚朝那个方向一看,大老鼠撒腿就跑。卡萝兰追上去。其他老鼠躲在屋角里,盯着她。
  没错儿,老鼠比人跑得快。距离短的话,人别想赶上老鼠。可如果一只大黑老鼠前爪抱着一颗弹子,它就不是一个下定决心赶上它的小姑娘的对手了。大群个头小些的老鼠在她前头乱窜,想分散她的注意力。卡萝兰不理睬它们,眼睛死死盯着那只抱着弹子的大老鼠。大老鼠想逃出这套房子,朝前门跑去。
  他们奔到宅子外的楼梯上。
  卡萝兰冲下楼梯,同时注意到,这幢宅子好像在不断变化,变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扁。就在她冲下楼梯这一小会儿,它就又扁了不少。现在,她觉得它更像一张宅子的照片,不像宅子本身。她来不及多想,她正连滚带爬冲下楼梯追击老鼠,脑子里装不下别的东西。她快追上了,她跑得很快——太快了,快到楼梯脚时,脚滑了一下,一拧,她一头摔在楼梯下面的水泥地上。
  左边膝盖破了,擦掉一大块皮。撑地的一只巴掌也擦破了,满手泥。有点疼。她知道,过一阵子会疼得更厉害。她搓掉巴掌上的泥,以最快速度站起来。她心里知道,太晚了,老鼠肯定逃掉了。
  她四周张望,可哪儿也找不到那只老鼠。老鼠逃了,带着那颗弹子。手上擦破的地方针扎似的疼,睡裤膝盖撕破了,里面滴答滴答淌血。感觉好像上个夏天,妈妈去掉了她的儿童自行车的辅助轮一样。那时卡萝兰也摔得浑身是伤(膝盖上的伤多得数都数不清),可当时的她有一种成就感,觉得自己学到了本事,能做到从前做不到的事了。可现在,她什么成就感都没有,心里感到的只有冷飕飕的失败。她把那几个幽灵小孩输掉了,她把自个儿的爸爸妈妈输掉了,她把自己也输掉了。什么都输掉了。她紧紧闭上眼睛,恨不得地面张开一道口子,把她吞下去。
  响起一声咳嗽。她睁开眼睛,看见了那只老鼠。它躺在楼梯背后的角落里,脸上是大吃一惊的表情。那张脸,现在和它的身子分开了,隔着好几英寸。它的胡子硬邦邦地撅着,眼睛睁得大大的。嘴也张着,露出黄黄的尖牙。脖子上湿漉漉的,一圈血印子。
  断了脑袋的老鼠旁边是那只猫,得意洋洋的样子。猫爪子搭在那颗灰色的大理石弹子上。
  “我记得我以前说过,”猫说,“我其实不太喜欢抓老鼠。不过,你好像特别想抓住这一只。我插了一手,希望你不介意。”
  “我记得,”卡萝兰乐得连气儿都喘不上了,“你好像——这么说过。”
  猫抬起爪子,大理石弹子朝她滚过来。她拾起来。脑海里响起一个声音,很轻,语气却很紧急。“那恶妇使诈。休想她放过你我。要她放时,除非变了本性。须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卡萝兰脖子上的汗毛都立起来了。她知道幽灵女孩说的是实话。她把这颗弹子放进睡袍口袋,和另外两颗弹子放在一起。
  现在,三颗弹子都在她这里了。
  只要再找到爸爸妈妈就行了。
  卡萝兰有点吃惊地发现,最后这件任务其实再简单不过。爸爸妈妈在哪儿,她知道得一清二楚。要是她早一点好好想想,说不定早就发现他们在哪儿了。另一个妈妈其实造不出真东西。她只会变形、歪曲、改变。客厅壁炉架上一直什么都没有。知道这个,她就什么都知道了。
  “另一个妈妈。她想耍赖。她不会放咱们走的。”卡萝兰说。
  “我才不相信她呢。”猫赞同地说,“我早就说过,不敢保证她会公平。”它突然抬起头,“哟……看见没有?”
  “什么?”
  “你后面。”猫说。
  宅子更扁了。现在,它连照片都算不上——更像一幅铅笔画。粗糙、简单,用铅笔画在一张灰纸上的宅子。
  “不知出了什么事。”卡萝兰说,“但还是谢谢你。我猜,我差不多算赢了,对不对?嗯,你回雾里去吧,回你来的地方去。我会,嗯,我希望,今后还能在我家里见到你,如果她肯放我回家的话。”
  猫的毛竖起来,尾巴上面的毛全爹开了,像扫烟囱的人用的大刷子。
“怎么了?”卡萝兰问。
  “不见了。”猫说,“全都不见了。进出这个地方的路,全都变扁了,缩得没有了。”
  “很糟吗?”
  猫放低尾巴,气愤地扫来扫去,喉咙深处发出低低的咆哮。它转了个圈子,脸背对着卡萝兰。接着,它又退回来,步子很僵硬,蹭着卡萝兰的腿。她伸出手抚摸着它,觉得它的心跳得非常厉害。它在打哆嗦,像大风里的树叶。
  “你会没事的,”卡萝兰说,“一切都会好起来。我带你回家。”猫什么都没说。
  “别怕,猫。”卡萝兰说。她朝楼梯上迈了一步,可猫留在后头没动。它的模样瞧上去很可怜,还有,连个子都奇怪地小了一圈。
  “要是咱们只能通过她才能回家,”卡萝兰说,“咱们就要通过她,一定得这么办。”
  她走到猫身旁,蹲下,抱起它。
  猫没有反抗,只是不停地打哆嗦。她一只手托着它,让它把前爪搭在她肩膀上。猫挺沉,但也不算太沉,她抱得动。它舔了舔她直冒血珠的手掌心。
  卡萝兰一步一步走上楼梯,走向她的卧室。她能感觉到大理石弹子在口袋里碰得叮叮响,感觉到那块带洞眼的石头的重量,感觉到猫紧紧偎着她。她走到自己的卧室门边。现在,它像小孩子乱涂乱画出来的一扇门。她伸出手,一推。以为手会直接穿过门,发现门后面是一片黑,什么都没有,只有无数星星,东一颗西一颗。
  可是,门开了。卡萝兰走进去。

第十一章

  进了自己的卧室。或者说,进了这间不是自己的卧室。卡萝兰高兴地看到,这间屋子并没有像宅子的其他部分一样,变成一幅铅笔画。它有景深,有阴影,阴影里还站着一个人,等着卡萝兰。
  “这么说,你回来了。”另一个妈妈说。她的声音很不高兴,“还带回来一只害虫。”
  “才不是呢,”卡萝兰说,“我带回来的是我的朋友。”
  她感觉到猫全身绷得紧紧的,好像随时准备逃掉。卡萝兰很想紧紧搂着它,像她搂小毛熊玩具那样。可她知道,猫讨厌被人家抱得紧紧的。她还担心,如果紧紧搂这只本来就很紧张的猫,它会带咬带抓,哪怕她和它是一边的。
  “你知道我爱你。”另一个妈妈平平板板地说。
  “你爱得太奇怪了。”卡萝兰说。
  她走下过道,一拐弯,进了客厅。她步子迈得很稳,另一个妈妈的两只黑纽扣眼睛死死盯着她的后背,但卡萝兰假装没感觉到。奶奶以前的家具还在那儿,墙上还是挂着那幅奇怪的水果画。但画里的水果已经被人吃掉了,水果碗里只剩下一个发黑的苹果核,几个李子核,桃核。那串葡萄只留下一根干干的葡萄枝。那张矮木桌把它的狮子脚爪抓进地毯里,好像等得不耐烦,一心想朝谁扑过去一样。
  客厅尽头的角落里,是那扇木头门。从前,在另一个世界,这扇木头门后面只有一堵平平常常的砖墙。卡萝兰尽量不朝它看。窗户外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白蒙蒙的雾。
  最后关头。卡萝兰知道,最关键的一刻到了。马上就会分出胜负。另一个妈妈跟着她走进客厅。她站在房间正中,在卡萝兰和壁炉架之间,那双黑纽扣眼睛从上往下看着她。真奇怪,卡萝兰想。这会儿,另一个妈妈的样子完全不像她真正的妈妈。不知以前是怎么想的,竟会觉得她跟自己的妈妈挺像。另一个妈妈的个子大极了,脑袋都快顶上了天花板。还有,她全身惨白,是蜘蛛肚皮那种白色。她的头发绕着脑袋翻来卷去,她的牙齿好尖,像刀子……
  “好了,”另一个妈妈厉声说,“找到了没有?拿出来看看。”
  卡萝兰靠在一把扶手椅上,左手把猫抱得舒服些,右手伸进口袋,掏出三颗弹子。弹子是灰色的,像蒙了一层霜,在她手里撞得格格响。另一个妈妈伸出苍白的手指头,可卡萝兰已经把它们重新放回口袋。
  她知道了,幽灵小姑娘说得对,另一个妈妈根本没想过放她走,也没想过说话算话。她只想玩一场游戏,找点乐子,没别的。
  “先等等,”她说,“游戏还没完呢,对不对?”
  另一个妈妈的眼睛像两把刀子,脸上却甜甜地笑起来,“对,”她说,“还没完。你还得找到你的爸爸妈妈才行。”
  “对。”卡萝兰说。别朝壁炉架上看,她想,连想都不能想。
  “怎么了?”另一个妈妈说,“拿出来呀。想再去地窖找找看?告诉你,那下面,我还藏着好几件挺有意思的东西哩。”
  “用不着。”卡萝兰说,“我知道我爸爸妈妈在哪儿。”怀里的猫真沉呀。她把它朝前挪了挪,从肩膀上摘下它抓得紧紧的爪子。
  “在哪儿?”
  “动动脑筋就知道了。”卡萝兰说,“能藏的地方我都找过。他们没在宅子里。”
  另一个妈妈一动不动站在那儿,嘴唇闭得紧紧的,什么都瞧不出来。看她的样子,真像一座蜡像,连头发都不动了。
  “所以,”卡萝兰继续说,两手稳稳地抱着黑猫,“我知道他们在哪儿。你把他们藏在我家的宅子和这儿之间的那条通道里了,对不对?就在那扇门里面。”她脑袋冲着角落里那扇门点了点。
  另一个妈妈还是像蜡像一样,没有半点动静。但脸上却慢慢现出一丝笑意。“你这么想?是吗?”
  “你敢不敢打开门?”卡萝兰说,“他们就在那儿,错不了。”
  她知道,她只能从这条路回家去。但进不进得去,全看另一个妈妈想不想显示显示她有多高明。要是她不仅想赢,还想炫耀一番,那就好了。另一个妈妈的手慢慢伸进她的围谖口袋,掏出那把黑色的铸铁钥匙。猫不安地在卡萝兰怀里动起来,好像想跳下地。再安静一小会儿,她心里对它说,一小会儿就好。她心里一个劲儿劝说着,也不知道它听不听得见。我会让咱们全都回家去,我说过的,我保证。她感到,怀里的猫不动了,安静了。
  另一个妈妈走到门前,把钥匙插进锁孔。
  她转了一下钥匙。
  卡萝兰只听门锁重重地发出一声响,“喀嚓”。
  她已经动起来了,尽量轻手轻脚,一步步蹭向壁炉。
  另一个妈妈的手落到门把手上,向下一压,拉开门,露出后面的过道。里面黑洞洞的,空空荡荡。
  “看见没有?”她的手朝过道一挥,脸上那副得意的样子,难看死了,“你错了!你根本不知道你爸爸妈妈在哪儿,对不对?不在这儿。”她转过身,盯着卡萝兰,“现在,”她说,“你得永远留在这儿,再也走不了了。”
  “不会,”卡萝兰说,“根本不会。”说完,她有多大力气使多大力气,把猫朝另一个妈妈狠狠一扔。
  猫一声嚎叫,落在另一个妈妈脑袋上,爪子乱抓,露出尖牙,样子凶极了。它的毛全部立起来,比它在真正的世界里大了足足一半。
  卡萝兰没有傻站着看,她跑向壁炉架,一把抓起上面那个雪花球,深深揣进睡袍口袋。
  猫一声大叫,牙齿咬进另一个妈妈的脸。她扑打着它,血从白乎乎的脸上直往下淌。不,不是真正的血,是一种黑黑黏黏的东西。
  卡萝兰朝那扇门奔去。她一把拔下锁孔上的钥匙。
  “甩掉她,快过来!”她向猫喊。
  猫嘶嘶地叫了一声,锋利得像手术刀一样的猫爪一挥,在另一个妈妈脸上狠狠地又抓了一把。黑黑黏黏的东西马上从她鼻子上的几道伤口涌出来,慢慢向下流。接着,猫使劲一跳,跳下地。
  “快!”她叫着。猫朝她跑来,他们一块儿踏进黑漆漆的过道。
  过道里比外面冷,像大热天走进地窖似的。猫本来还有点犹豫,但看见另一个妈妈追上来,它赶紧跑来,站在卡萝兰腿边。
  卡萝兰开始使劲拉,想把门关上。
  门怎么会这么沉?这扇门比她原来想的沉得多。
  关上它很费劲,像顶着大风关门。就在这时,她感到门另一面有东西在向那边拉。
  快关呀!她想,接着说出了声:“快关上,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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