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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明门外-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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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轮到乔正僧下指令了,他吩咐大家,“常妈正常每天白天过来,其他人都不要出门了,熬过这几天就好。”
    杨满忍不住问,“这几天有什么事?”
    乔正僧走到杨满跟前,把手枪还给他,非常严肃的说,“保护好自己,不要相信陌生人。如果……如果出了事,我已经安排好了,到时候坐船走,我们一起回南京。”
    对方还是没有如实相告,但杨满明白,事情已经不是自己被猎艳那么简单了。总之他是相信乔正僧的,这么多年来,这个人几乎没有走错过。
    接下来的日子非常难捱。说是静观事态,你又被蒙在鼓里。乔正僧的家里没有广播,报纸也不订,住在里面,简直仿佛身处一座孤岛。最最要命的还有,秋雁与常妈的不对付。
    秋雁对杨满的纠缠,让常妈颇反感。而且常妈是勤劳苦做的女强人,厌烦秋雁身上的风尘味。而秋雁又瞧不起常妈,把她当老妈子使唤。所以两个人之间火药味很浓。
    杨满很无奈,盼着这段日子快点过去。因为他觉得在这里,干娘实在是太闲了。不过他真的没想到乔正僧能让秋雁住进来,毕竟他是了解这个人的高傲的。常妈这几天的闹脾气,估计也是因为受不了这里头的落差。平常那么克制,屋子里苍蝇也没有一只,现在一下住进来倆,还是纠缠不清的一男一女。
    乔先生怎么能忍?常妈愤愤的想。
    可惜这段时间乔正僧人影子不见。差不多一个礼拜后他才露面,手里捏着一张报纸,进门就丢给杨满。
    杨满打开来看,发现报纸是三天前的,第一版放着北洋少帅廖枯人的全国通电:从即日起遵守三民主义,服从国民政府,改旗易帜。
    杨满吃惊的快要拿不住手里的这张纸。乔正僧则相当轻松的说,“西北也收复了,这下全国统一,我们又走对了一步。”
    秋雁对时政毫不关心,但她看到乔正僧过来了,就问他,“乔先生,是不是不打仗了?外头太平了,我们可以出门了吧?”
    杨满这才想起廖藏林来,他有点不解,“怎么是廖枯人发的通电,他爹呢?”
    乔正僧点上一根烟说,“儿子窝里反,把老子扣押了。”
    这下杨满手里的报纸真的落地了。
    乔正僧捡起地上的报纸,慢慢跟他解释,“这是好事,廖藏林是个死顽固,如果不是他儿子来这一手,我们还要打半天。”
    这下常妈插进来说话了,她平常是不多嘴的,但既然已经乱了套,也就不管了。老人的想法相当朴实,她的第一反应是,“那这个儿子真是白养了。”
    乔正僧的烟三两口就抽到了底,他的脸色暗沉,眼睛里有血丝,这几天似乎也不好过。他很不耐烦的说,“常妈你先走吧,今天放你假。”
    常妈当然求之不得,立即手脚麻利的收拾自己,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
    接下来乔正僧坐到杨满对面,“有件事我得告诉你,知道廖藏林是在哪里被捉的么?”
    杨满摇摇头,但人却慌张了起来,不自觉逃避对方的眼神。
    乔正僧说,“就在你家。”
    秋雁惊呼,“什么?”
    乔正僧又补充了一下,“确切的说,应该是你们以前的家。”
    杨满猛然记起来了,廖藏林身边的副官,怪不得这么眼熟。他就是那天自己被救后,尾随而来,帮廖枯人善后的那个人。
    乔正僧并不知道赵金盘强奸未遂,最后被杀的那件事,但他看穿了廖枯人的计谋。
    “很显然,他们拿你当诱饵,设了一个局。”
    杨满恍然,原来要他参加晚宴,跟廖藏林重逢,是出于这个目的。这么说来廖枯人是知情的,那么乔正僧呢?他满心惊惶,几乎不敢正视对面这个人。自己在他眼里已经够丑陋了,如今又掀开一片遮羞布,露出了里面久伤不愈,血淋淋的伤口。
    此时的心情是无法言说的。愤怒是短暂,悲伤却是绵长。努力抗争却又难免被击倒的主题,仿佛是他生命里的伏线,一直在蔓延。
    杨满不知道自己还没有力气站起来。
    万幸的是乔正僧接下来说的话,让杨满稍稍松了一口气。他说,“老头子倒有眼光,看你一眼就惦记上了。也算是色令智昏,被玩了一招瓮中捉鳖,真是活该!”
    
    第22章
    
    办了件惊天动地的事,眼下廖枯人是深明大义的英雄,万人敬仰的北洋少帅。但他自己却觉得,脑袋上扣的屎盆子还没拿掉,心里烦躁得很。
    对于儿时玩伴在南京时忽然失踪,到底是为什么,其实廖枯人一直不知情。直到去年在天津遇到杨满,这才起了追潮往事的念头。
    于是他托黄副官去查。
    黄鹤是廖藏林的副官,也是他的亲信。他与廖枯人投契已久,两个人都不满廖藏林把持大局后的所做作为。特别是后来向日本人靠拢,割让出东三省给溥仪建伪满洲国。
    毕竟十几年了,时间隔得太久,黄鹤也查不到确实的真相。但他得了几条线索,推断出了一种可能,让廖枯人受到了很大的震动。
    黄副官在廖藏林身边多年了,知道他的习性。而以廖枯人对父亲的了解……
    后来廖枯人去找了秋雁一次。秋雁怕得罪人,不敢吐露真言,但从她的态度里,廖枯人又确认了一分。
    这期间廖枯人还秘密去了一趟武汉,跟国民政府的人接洽和平统一的事情。对方提出解除他父亲的一切职务和权力,而黄副官也是这个意思,于是他们开始策划行动。
    在北平没法动手,廖藏林的根基太深,所以只能在天津。
    也是因为时局紧张,最近廖藏林行事极其谨慎,到了天津就窝在两个姨太太处。这两个地方是他在天津的据点,守卫甚严,而且安放的都是自己人。所以要把他引到一个陌生场合,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黄鹤的确是个做参谋的材料,但他提出的这个计划,最开始被廖枯人一口否决了。于是他单刀直入的问,“你是不是还心存幻想,觉得你父亲不是那样的人?”
    “这不是你私人情感的问题,而是关系到全国亿万民众的事情。你不是想知道真相么?这是一个机会,等到你父亲见了杨满,我会让他给你一个真相。”
    黄鹤四十开外,平时廖枯人拿他当长辈。所以急起来,他也顾不上对方的少帅身份了,说话相当直接。
    晚宴之后,真相已经昭然若揭。
    两天后黄鹤又给出了最后一根稻草。他告诉廖枯人,廖藏林已经下命令,要他去调查杨满的下落。
    因为晚宴后的那几天,对廖藏林来说,算是偷得浮生之闲了。
    满洲国促成后,日本方面已经给出承诺,愿意提供大笔资金和军备援助。这件事情落实了,长期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再加上故人重逢,就难免想起来要重温旧梦了。
    廖藏林对黄鹤说,杨满是他的旧情人。但掐指一算,对方当年才十三岁。于是廖藏林又得意的补充,他也是他的第一个男人。
    “男人跟女人就更不一样了。女人要有肉,要体态丰腴,要柔若无骨。男人呢,要有身架子,肉不能多,骨在皮下,轮廓分明最好。哈哈哈哈美人在骨不在皮嘛……”
    廖藏林津津乐道他的美人经,这是他多年经验,说过不止一次了。
    “小满儿,也就是杨经理,小时候就是个美人胚子。按说我开的苞,应该把他留在身边,可惜这里头有人使坏,把他给抢走了。这么多年你说多可惜,白白浪费了。不过现在我们碰上了,也算天意,他这模样倒也没有大变,是我想的样子。黄副官,你帮我去查查,他现在家住哪里。”
    这一段话被黄鹤一字不漏的转给了廖枯人。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依然好似晴空里的一个霹雳,把他击的粉身碎骨。一种又恨又悔的情绪炸裂开来,让廖枯人生出一种冲动,那就是掐死他父亲,然后再往自己的脑袋上开一枪。
    黄鹤知道对方受了刺激,但他必须趁热打铁。“这是个机会,少帅。成功了,他任你处置。如果你还念及他是你父亲,我们可以送他出国安养晚年,不移交给军事法庭。”
    这一刻,廖枯人下决心动手。
    事后廖枯人问黄鹤,何以能忍受他父亲这么多年,一直留在他身边当副官。以他西点毕业的高材生身份,本不必屈就自己,去跟随一个荒淫无度的恶霸军阀。
    “恶霸军阀,荒淫无度。这就是你对你父亲的评价?”黄鹤笑了,随后非常认真的说,“人不能只看一面,谁也不能十全十美。只要在大方向上把握住了,我不介意他那些龌蹉的小癖好。”
    “私德上完美,是可以锦上添花。但作为一个政治人物,在中国这样的非常时刻,这些都成了小节。所以你呢,也不要太苛求自己。”
    这是黄鹤对廖枯人的忠告。
    
    第23章
    
    所以这段时间内,廖枯人无时无刻不想找到杨满,把事情给解释清楚。那天对方拂袖而去,对他打击的很大。但是黄鹤,也就是他父亲的亲信黄副官,一直阻拦他。理由是,国家大事为重,儿女情长先放一边。
    什么儿女情长?廖枯人被他说的晕头转向。
    黄副官一副过来人的模样,“看来少帅还搞不清状况,算了,以后会明白的。”
    他们派了人去监视杨满,也是为了保护他。万一行动失败,可以第一时间护送他撤离。但想不到半途杀出个陈咬金,把人给劫走了。廖枯人差点又沉不住气,最后还是黄鹤让他清醒,“查出来了,是乔正僧干的,不过人在他手里更安全,这样反倒好了。”
    看到廖枯人还是有点闷闷不乐,他又安慰道,“大局为重,不要争一时之气。你对他这么上心,他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手头的事情确实千头万绪。要安抚廖藏林的旧部下;要应付日本方面的苛责;要跟国民政府开会商量政权分配……
    这样无休止的忙下去,转眼就过了一个月。
    这天廖枯人碰巧在天津,他忍不住跟黄副官说,“不管怎样,我要去找他一趟。”黄鹤答应了,但要求廖枯人等到晚上。
    晚饭后,黄鹤带着廖枯人到会客厅,看到杨满神情落寞的坐在沙发上。
    廖枯人勃然而怒,“黄副官,谁让你这么干了?”
    黄鹤敬了个军礼,同时从容应对,“稍后少帅可以惩处下官,但我不同意你现在随便到处走动。我把人找过来了,你们要谈多久都可以。”说完他退出房间,将门带上,只留了两个人在里面。
    廖枯人只好先道歉,问杨满有没有被弄伤。杨满摇摇头。
    接下来的话依然是道歉。然而,到底是为刚刚利用了他道歉,是为他十四年前的遭遇道歉?是为自己道歉,还是为父亲道歉?
    一时之间,廖枯人不知从何说起了。只能说,千言万语不能表达他心中歉意的万分之一。
    年轻的少帅单膝跪在他面前,求婚一样抓着对方的膝盖,一五一十的解释了所有事情的经过。
    杨满静静的听,一句话也没有插。
    廖枯人说,“都是我的错,我混蛋!你是为了帮我才进去找他的。”
    那个时候,廖枯人的娘,也就是廖藏林的六姨太,在家病得奄奄一息。而他父亲则迷上了一位莺莺姑娘,日日宿在小春楼。他来找人,恳求父亲回去照看一下母亲,廖藏林被闹得烦了,派人守在妓院门口,不放他进来。
    所以廖枯人才爬墙,遇到了当时的杨满。
    有一次廖枯人觉得母亲快死了,但一直寻不着廖藏林,急的快哭了。杨满跟他玩了几日,有了交情,便自告奋勇的帮忙。
    杨满在小春楼混的熟,去厨房偷了点酒食端上去,就骗过了楼上的侍卫。他进了房间就冲着正在寻欢的道台大人说,“你家夫人病的快死了,大人赶快回家看看吧。”
    廖藏林又惊又怒,但他并没有当场发飙。而是穿好了衣服下楼,带着蹲在大门口进不来的儿子,一道回家了。
    之后的事情,廖枯人便不知道了。杨满却此生难忘。
    廖藏林如何回到小春楼,强权压迫,执意要买下杨满。如何将他带回家,锁到一间屋子里,折腾了两天三夜。
    他干娘四处求告,想尽办法,终于求得道台大人放他回家休养几天。秋雁来接他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干娘是他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能够最后见一面也不坏。
    后来秋雁把他藏了起来,拼了一死,骗廖藏林说人跑掉了。大人一鞭子下去,破了一个女人的相,又差点把她的腿打瘸。
    屈辱的往事久埋心底,如今再挖出来,已经不复当初锥心的痛,而是化作了苍凉的底色,永久的铺在了他的生命里。
    杨满淡淡的说,“你说你家有一艘装在玻璃瓶子里的船,约我过来看。其实我来了,只是被关起来了。你们家西进有一个小院子对不对?种了很多美人蕉。”
    这次轮到廖枯人堕入地狱,他的心像被捏紧了那么闷,又像是被撕开了那么痛。他当然知道那个地方,那是他父亲的书院,从来不让闲人进出。
    然而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包括那些诚恳的道歉。明明知道对彼此都是伤害,他能不去探究么?探究完了,可以不拿来利用么?
    无可逃避,不可推卸。廖枯人想,他不是他父亲,他不能自欺欺人。
    “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小满,你跟我说。你不是一直想要造一艘船么?我帮你办一个造船厂,在哪里都可以,天津,上海,还是广州?”
    杨满却摇摇头,“你不用补偿我什么。”
    “为什么?”
    “你没有做错。”
    没有做错,该死的我当然没有做错!这句话不用杨满告诉他,从开始计划行动的那一天,他就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
    无论手段多么低劣,无论牵扯朋友多么无辜,都他妈的没有做错!
    因为如果不这么做,就要继续打仗,打仗就要死人。他这么做,救了无数的人。这一点,杨满也非常清楚。
    但是为什么有人付出代价?为什么这个人是他?这些本该是杨满的问题,现在困扰着廖枯人。他必须做些什么来弥补一下,好让这个世界公平一点,也让自己好受一些。
    但杨满坚决的说,“我不需要。”
    既然伤害无法抹平,那么如此的执着给予,到底是为了谁,廖枯人自己也说不清了。
    被对方纠缠的实在受不了。最后杨满只好说,“我不需要你的补偿来提醒我,这是我付出屈辱换来的成就。”
    施者不能授,失者不能受。
    这真是个失落的夜,就连月色也清清冷冷,不给人一点暖意。
    廖枯人亲自送杨满出府,亲自打开车门送他上去,亲自关上车门隔着窗户看他。这一刻他发现,自己无可避免的继承了父亲的审美。也或许这只是对方的本来面目,而他以前来不及察觉。
    车子开动,缓缓离去。
    黄鹤出来看到,月下伫立着一个失意的人。
    李太白那首秋风词怎么说。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亲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因为太出名,简直耳熟能详。但这个时候也唯有它才能形容,此夜此景,此人此心了。
    
    第24章
    
    杨满去见了廖枯人,乔正僧是知道的。因为秋雁不敢直接来找他,托吴丽环打了个电话过来,说杨满被几个当兵的带走了。
    乔正僧随便问了几句便知是北洋军的人,于是劝他们不用担心。
    廖枯人不会伤害杨满,但放下电话的乔正僧,心思却有点静不下来。他想起来自己还没吃晚饭,就驾车去仙月林。
    在那里遇到吴丽环,随口问了几句舞厅的近况,又问杨满最近还过不过来。吴丽环回答说,来的少了,有时候一个礼拜也见不到他。
    随便吃完了一顿饭,乔正僧又回到办公室。以他国民政府工商部参议的身份,往廖枯人那里挂个电话,倒也是可以。但是廖枯人与杨满是儿时结伴的朋友,误会澄清后,说不定还能把酒言欢一把,这一点秋雁有点糊涂,但他乔正僧是清楚的。还要这样急赤白脸的来询问,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乔正僧甚至想到,如果对方真的要挖墙脚,那自己就更加不能冒失了。但他在办公室还是坐不下去了,于是干脆回家。路上发现今晚的月色很亮,连昏黄的路灯都被银白的光盖过,这才想起,马上就是中秋了。
    乔正僧在天津是孤家寡人没错,这些年他一直都觉得很自在。或许因为自己开着舞厅,在风月上面反倒很克制。逢到中秋这样的节日,不去特别注意的话,晃眼也就过去了。
    但今年呢,不知怎么的,乔正僧难得的想找个人陪。贝子爷是不行的,他府上一大家子人,规矩多得很。那么去找个相好过的姑娘?在苍白的月夜里,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一晃而过。
    结果,中秋节那天乔正僧托人带信,把杨满找了过来,对他说,“今天晚上陪我吃个饭吧,有事跟你谈。”
    杨满有点意外,但仔细想想也就释怀了。一来老板自己不过节;二来既然是有正事,那么乔正僧向来都是放在第一位的。于是他也托人带信,告诉秋雁自己不能回家吃饭了。
    晚饭就在仙月林,很像一次用来谈公事的便餐。乔正僧不合时宜的点了西餐,杨满也只好随他。在这个传统的中秋佳节,两个人举着刀叉切牛排吃。
    乔正僧也不看对方,埋头对付盘子里的食物,随口说出自己的决定,“我打算把江南船厂的股份撤出来,在天津办一个造船厂。”
    杨满刚刚咽下一口牛肉,差点噎在嗓子里。“怎么……怎么忽然要办船厂了?”
    乔正僧反问,“你不是一直想要造船么?”
    杨满马上说,“我是想,但不是现在。冶炼厂还在筹备,马上又办船厂,风险太大了。”
    乔正僧放下餐具,点了一根烟抽。“我倒觉得现在时机不错。再说了,我也不是为了赚钱……”
    杨满也不能继续吃饭了,他沉默了半响,坚决的提出反对,“我不同意。”
    乔正僧拿过高脚杯喝了口水,拿出老板的独断,同样坚决的说,“就这么定了,你来负责。”
    没想到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乔正僧做的这个决定,让杨满万分的意外。这实在不像是他的作风。
    乔正僧的投资向来稳健,江南船厂半公半私,规模很大,跟他们的煤矿和冶炼公司又有合作,这几年发展一直很好。继续投资还差不多,竟然要撤股?撤股后自己在天津办船厂,在没有领先技术的前提下,面临巨大挑战,几乎是个无底洞,不知道还要往里面砸多少钱。
    杨满冷汗都要下来了。“乔先生,这件事情真的需要从长计议。”
    乔正僧却问他,“你跟我来天津几年了?”
    “差不多六年了。”
    “六年……生意越做越多,人却越来越没意思了。”
    杨满不言语了,知道他在说他自己,抬头看了一眼桌上的杯子,今天谁都没有喝酒。
    乔正僧继续说,“这件事情如果做砸了,大不了回到六年前。但我不想再等下一个六年了。”
    明明是正正经经的就事论事,对方忽然绕起弯子来,杨满顿时被说晕乎了。而这顿饭的气氛,也就越发怪异了。
    杨满想起上次在大华饭店的晚餐,他收下了那把钥匙和那张房契。但这一次,他无论如何也收不下这个。万不得已,他最后只能说,“乔先生,如果你执意这么做的话,那我只有辞职了。”
    辞职两个字,触到了乔正僧那根敏感的神经,他抬起眼睛来看杨满,心变成了石头往下沉。
    明明是想把人留住,怎么反倒招他说出走人的话来?
    这个时候,刘罗新幽灵一样的出现,手里提着一个黄梨木食盒子。
    食盒子上的浮雕繁复精致,一看便知是王府的老物件。果然刘罗新解释说,“这是贝子爷差人送来的,特别吩咐要我亲手交给你。乔先生你看……”
    乔正僧示意他放桌子上,却并不打开来看。而是继续刚才的谈话,“要走?你跟了我六年,还是第一次听你提这个。”
    这话带了哀沉的调子,说的很是伤感。前路已经走完,后路一片未知,两人此时的心境俱是茫茫。倒像极了这个刚刚统一的国家,不知道该如何开拓和建设了。
    满月的夜,是不是特别容易心潮波动?面对眼前这个人的沉默无言,乔正僧生出一种不破不立的冲动。他放任自己的不沉着,冷酷放出伤人的言语,“这么急着走,莫非是找到了新东家?”
    “别忘了是谁,是谁把你从南京带出来的。”
    “如果不是我,你还要在那个妓院子里呆多久?现在又能干什么,你自己好好想想。”
    今天是疯了,乔正僧从来都是隐藏恩惠,施舍的很彻底。就算真的存了施恩求报的心,也不会放到台面上说出来那么露骨,那么咄咄逼人。
    杨满的脸色红了又白。这个样子是不能好好谈话了,他不得不站起来告辞,尽早逃离这个已经打不破了的僵局。
    乔正僧的动作比他快,两三步赶上来后,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拽回来,强迫他面对自己。“我说过让你走了么?”
    杨满挣脱不得,抬起头来问他,“那么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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