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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新世界-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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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东西。
  伯纳提出的几个问题岔开了他的注意。他问他是什么人?从哪儿来的?为什么来的?什么时候来的?青年把眼睛盯在伯纳脸上(他急于想看那姑娘的微笑,却简直不敢看她),对自己的情况做了解释。在保留地琳妲(他妈妈,列宁娜一听妈妈两字就不好意思了)和他都是外来人。琳妲是很久以前跟一个男人从“那边”来的,那时他还没有出生。那男人就是他的父亲。(伯纳尖起了耳朵。)琳妲从那边的山里独自往北方走,摔到了一道悬崖下面,脑袋受了伤。(“说吧,说吧,”伯纳激动地说。)几个从马尔佩斯去的猎人发现了她,把她带回了村子。琳妲从此再也没有看见那个男人,他的父亲。那人的名字叫汤玛金(没有错,主任的名字就是汤玛士)。他一定是飞走了,没有带她就回到那另外的地方去了——那是个狠心的、不近人情的坏蛋。
  “因此我就在马尔佩斯出生了,”他结束了他的话,“在马尔佩斯出生了。”他摇了摇头。
  村庄附近那小屋可真肮脏!
  一片满是灰沙和垃圾的空地把这小屋跟村子分了开来。两条饥饿的狗在小屋门前的垃圾里不知羞耻地嗅着。他们走进屋里,昏暗里臭烘烘的,苍蝇的嗡嗡声很大。
  “琳妲。”年轻人叫道。
  “来了。”一个很嘶哑的女声回答。
  他们等着。地上的几个碗里有吃剩的饭,说不定已是好几顿剩下的了。
  门开了。一个非常肥壮的金发白肤的印第安女人跨进了门槛,大张着嘴站在那儿,呆望着两个生客,不敢相信。列宁娜厌恶地注意到,她已掉了两颗门牙,还没有掉的那些牙的颜色也……她起了鸡皮疙瘩。比刚才那老头子还糟。那么胖,脸上那些线条,那松弛的皮肉,那皱纹,那下垂的脸皮上长着的浅紫色的疙瘩。还有充血的眼睛和鼻子上那红色的血管。那脖子——那脖子:裹在头上那毛毡——又破烂又肮脏。还有那棕色的口袋样的短衫下的巨大的乳房和凸出的肚子,那腰身。啊,比那老头糟糕多了,糟糕多了!那可怜的女人竟突然口中叽里呱啦说着,伸出双手向他们跑来——福帝呀!福帝呀!那人竟紧紧地搂住了她,搂在她那乳房和大肚子上,还亲她。太恶心了,再这样下去她就要呕吐了。那人唾沫滴答他亲吻着她,满身奇臭,显然从来没有洗过澡。还有那简直跟放进德尔塔和爱扑塞隆瓶里的东西一样的怪味(不,关于伯纳的话不会是真的),肯定是酒精的味道。她尽快挣脱了她,躲开了。
  她面前是一张哭得歪扭的脏脸。那老女人在哭。
  “哦,亲爱的,亲爱的。”话语夹杂着哽咽,滔滔不绝。“你要是知道我有多么高兴就好了,这么多年没有见到过一张文明面孔,是的,没有见到过一件文明衣服。我以为再也见不到真正的人造丝衣服了呢。”
  她用指头捻着列宁娜的衬衫袖子,扣子是黑色的。“还有这可爱的新胶天鹅绒的短裤!你知道吗,我亲爱的,我的那些老衣服还留着——我穿来的那些,保存在一个箱子里,以后给你们看,尽管全都破了。还有非常可爱的白皮带——虽然我不能不说你这摩洛哥皮绿皮带更好。”
  她又开始流泪了。
  “我估计约翰告诉过你了,我受过许多苦,而且一点唆麻都没有。只有偶然喝点波培带来的美似可。波培是我认识的一个小伙子。但是喝过之后非常难受,美似可本来就那样。喝沛瑶特叫人恶心,而且产生一种可怕的感觉,第二天更感到丢脸。我就觉得非常丢脸。你想想看,我,一个比塔,竟然生了个孩子,你设身处地想想看。”
  (只这么提了一句,列宁娜已经吓坏了。)
  “虽然我可以发誓那不能怪我,因为我至今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所有的马尔萨斯操我都做了,总是按照顺序,一、二、三、四全做,我发誓。可照样出了事,当然,这儿是不会有人流中心的。顺带问一句,人流中心还在切尔席吗?”她问,列宁娜点点头。
  “星期二和星期五还有泛光照明吗?”列宁娜又点了点头。
  “那可爱的玻璃大楼呀!”可怜的琳妲扬起脸闭上眼睛狂喜地想象着那回忆中的灿烂景象。“还有河上的夜景。”老太婆低声说。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她紧闭的眼睑后缓缓渗出。
  “晚上从斯托克波吉飞回去,洗一个热水澡,来一次真空振动按摩……哎,”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又睁开了眼睛,用鼻子嗅了一两下,用手指捏了鼻涕,揩在自己短衫衣襟上。
  “啊,对不起。”她看见列宁娜下意识的厌恶表情,说,“对不起,我不该这么做,可要是你,没有手绢你又能怎么办?我记得当初那些肮脏多叫我生气,所有的东西都没有防腐。他们最初带我来时我头上有一个可怕的伤口。你就想象不出他们拿什么东西涂在伤口上。污秽,只有污秽。‘文明就是消毒,’我老对他们说,甚至对他们说顺口溜,‘链球菌马儿右转弯,转到斑波里T字边,T字边去把什么干?看看漂亮的洗手间。’好像他们全是些娃娃。但是他们当然不会懂。他们怎么会懂呢?看来我最后也就习惯了。何况没有安热水管,怎么干净得了?你看这些衣服。这种丑八怪毛呢老穿不破,不像人造丝。而且按要求破了你还得补。可我是个比塔,是在授精室工作的,谁也没有教过我干这种活儿,那不是我分内的事。何况那时候修补是一种错误。有了窟窿就扔掉,买新的。‘越缝越穷’,这话难道不对吗?修补是反社会的行为。可在这儿就不同了。简直像是跟疯子生活在一起。他们干的每一件事都是发疯。”
  她四面一望,见约翰和伯纳已经离开了她,在屋子外面的灰沙和垃圾中走来走去,却仍然放低了嗓门,机密地猫着腰靠了过来,列宁娜僵硬了身子退开了。老太婆那毒害胚胎的臭味吹动了列宁娜面颊上的汗毛。
  “比如,”她低声沙哑地说,“就拿他们这儿男女相处的方式来说吧。那是发疯,绝对的发疯。人人属于彼此——他们会这样吗?会吗?”她揪着列宁娜的袖子追问。
  列宁娜把头扭到一边,点了点头,出了一口气(她刚才屏住了呼吸),设法吸了一口比较不太受污染的空气。
  “哼,人在这儿是不会属于一个以上的人的。你要是按照常现接受男人,人家就说你坏,反社会,就会仇恨你,瞧不起你。有一回一大批女人来找我大闹了一场,因为她们的男人来看我。哼,为什么不能来看我?然后,她们向我冲了过来……不,太可怕了!我没法告诉你。”琳妲用手遮住脸,吓坏了。“这儿的女人非常可恨;她们疯狂,疯狂而且残忍。她们当然不懂得马尔萨斯操、培养瓶、换瓶和诸如此类的东西。太叫人受不了了。想想看,我居然……啊,福帝,福帝,福帝!可是约翰对我倒的确是个很大的安慰。要是没有他我真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来。即使他常常因为有男人……而很伤心,就连还是个娃娃的时候他也……有一回,他甚至因为我常跟可怜的朗西瓦——也许是波培?——睡觉,就想杀死他(不过,那时约翰已经大了一些)。因为我从来无法让他懂得那是文明人应当做的事。我觉得疯狂是会传染的。总之,约翰似乎从印第安人那儿传染了疯病,当然,因为他跟他们一起的时候很多,尽管他们对他很恶劣,也不让他做别的小伙子可以做的事。这在一定的意义上倒是好事。因为那可以让我更容易为他设置条件。虽然你就不知道那有多么困难。我不知道的东西太多了。我本来是没有义务去知道那些事的。我是说,孩子问你,直升飞机是怎么飞的,世界是什么东西造的——你看,你如果是个一直就在授精室工作的比塔,你怎么回答?你能够拿什么话回答?” 


 
    第八章
 
  外面,在沙尘和垃圾之中(那儿现在有了四条狗),伯纳在和约翰缓缓地走来走去。
  “我很难明白,”伯纳说,“也很难重新组合成印象。我们好像生活在不同的星球上,不同的世纪里。有个母亲,有这么多肮脏,有上帝,有衰老,还有疾病……”他摇摇头。“几乎难以想象。我永远也不会明白,除非你解释清楚。”
  “解释什么?”
  “解释这个,”他指着印第安村庄,“那个。”村子外那间小屋。“解释这一切。你们的生活。”
  “可那有什么可解释的?”
  “从头解释起。解释你能够回忆起的一切。”
  “我能够回忆起的一切。”约翰皱起了眉头,沉默了很久。
  天气炎热,母子俩吃了很多玉米摊饼和甜玉米。琳妲说,“来躺一躺,孩子,”母子俩在大床上躺了下来。“唱歌,”琳妲唱起了“链霉菌马右转弯,转到斑波里T字边”,和“再见吧宝贝班亭,你马上就要换瓶”。歌声越来越含糊……

  一阵响动,约翰给惊醒了,有个男人在对琳妲说着什么,琳妲在笑。她原把毛毯拉到了下巴,那人却把它全掀开了。
  那人的头发像两根黑色的绳子,手臂上有一条可爱的银臂测,镶嵌着蓝色的石头。
  约翰喜欢那臂侧,可仍然害怕。他把脸躲到淋妲怀里,琳妲搂住他,他感到了安全。
  他听见琳妲用他听不大懂的话说,“不行,约翰在这儿。”
  那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琳妲,又温柔地说了几句什么。琳妲说,“不行。”
  但那人却弯过身子对着他。那脸大而可怕,头发碰到了毛毯。
  “不。”琳妲又说,他感到她的手搂得更紧了。
  “不,不。”但是那人却抓住了他一条胳臂,抓得他生疼,他尖叫起来。那人伸出另一只手抱起他来。
  琳妲仍然抱住他说,“不行,不行。”
  那人说了些生气的话,很短促。
  琳妲的手突然放松了。
  “琳妲,琳妲。”他又是踢腿又是挣扎。但是那人把他抱到了门边,开了门,把他放在另一间屋子正中,自己走掉,在身后关上了门。  他爬起来跑到门口。他踮起脚勉强可以摸到那巨大的水门闩;他抬起门闩一推;却打不开。
  “琳妲。”他大叫。琳妲没有回答。
  他记起了一间相当阴暗的房间;里面有些奇怪的木头制品,牵着许多线,许多妇女站在周围。琳妲说那是在编毛毡。琳妲要他跟别的孩子们一起坐在屋角,她自己去帮女人们工作。他跟小孩子们玩了很久。人们突然非常大声地讲起话来,有女人在推着琳妲,要她出去。
  琳妲在哭,在往门边走。他跟了上去,问她那些女人为什么生气。
  “因为我弄坏了东西。”然后琳妲也生气了。“她们那种混账编织法我怎么会知道?”她说,“恶劣的野蛮人。”
  他问她什么叫野蛮人。他们回到自己屋里时波培已经等在门口,他跟他俩进了屋。波培有一个大葫芦,里面装着些像水一样的东西,不过不是水,而是一种有臭味、烧嘴巴,能弄得你咳嗽的东西。
  琳妲喝了一点,波培也喝了一点。然后琳妲便哈哈大笑,大声说话。然后她便跟波培进了另一间屋子……
  波培走掉以后他进了屋子。琳妲躺在床上睡得很熟,他没有法子叫醒她。
  那时波培来得很勤。他说葫芦里的东西叫美似可。可是琳妲说那应该叫做唆麻,只是喝了之后不舒服。他恨波培,也恨所有的人——所有的来看琳妲的男人。有天下午他正在跟别的孩子们玩——那天很冷,他记得,山上有雪,他回到屋里听见寝室里有愤怒的叫喊。是女人的声音,说的话他听不懂,但是知道那是可怕的话。然后,突然叭的一声响,有什么东西摔倒了。他听见人们跑来跑去。然后又是叭的一声,再后是像驴子挨鞭打的声音,只是挨打的不像驴那么瘦。琳妲尖叫起来。“啊,别,别,别打!”她说。他跑了进去,三个妇女披着黑毡子,琳妲在床上。一个妇女抓住她的手腕;另一个压在她的腿上,不让她踢;第三个妇女正在用鞭子抽她。一鞭,两鞭,三鞭,每一鞭抽下去琳妲都尖声大叫。他哭着拽那女人的毡子边,“求你啦,求你啦。”他说。那女人用空手把他拉开,又抽了一鞭子,琳妲又尖叫起来。他两手抓住那女人褐色的大手,使尽力气咬了下去。那女人叫了起来,挣脱了手,狠命一巴掌把他推倒在地上,还趁他躺在地上时抽了他三鞭子,那鞭子比什么都厉害,他痛得像火烧。鞭子又呼啸了,抽了下来。可这一次叫喊的是琳妲。
  “可她们为什么要伤害你,琳妲?”那天晚上他问道。他哭着,因为自己背上那些红色的鞭痕还痛得厉害;也因为人们太野蛮,太不公平;也因为他自己是个孩子,无法反抗。琳妲也在哭。她倒是成年人,可她只有一个人,打不过她们三个。那对她也不公平。“她们为什么要欺负你,琳妲?”
  “我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她的话听不清,因为她趴在床上,脸埋在枕头里。“她们说那些男人是她们的,”她说下去,好像根本不是在对他讲话;而是在跟她内心的什么人讲话。她的话很长,他听不懂;最后她开始哭了,哭声比任何时候都大。
  “啊,别哭,琳妲,别哭。”
  他靠过去,靠得紧紧的,伸手搂住她的脖子。琳姐叫了起来,“哦,别碰,我的肩膀!哦!”她使劲推开了他。他的脑袋撞在了墙上。“小白痴!”她叫道;然后她开始打他耳光。叭!叭!……
  “琳妲,”他叫了出来,“哦,妈妈。别打了!”
  “我不是你妈妈。我不要做你妈妈。”
  “可是琳妲……哦!”她又给了他一耳光。
  “变成了野蛮人,”她大叫。“像野兽一样下崽……要不是因为你我就可能去找探长,就有可能走掉。可带着孩子是不行的。那太丢脸。”
  他见她又要打他,举起手臂想遮住脸,“哦,琳妲,别打,求你别打。”
  “小野兽!”她拉下了他的胳臂,脸露了出来。
  “别打了,琳妲。”他闭上眼睛,等着挨打。
  可是她没有打。过了一会儿他睁开了眼睛,看见她正望着他。他勉强对她笑了笑。她突然双手搂住了他,亲他,亲了又亲。
  有时琳妲几天不起床,躺在床上伤心。或者又喝波培带来的东西,然后就老笑,又睡觉。有时她生病了,常常忘记给他洗脸洗澡,他除了冷玉米摊饼没有别的东西哈。他记得她第一次在他的头发里发现那些小动物时,大惊小怪地叫个没有完。
  他们最快活的时候是在她向他讲述那个地方时。“任何时候你想飞,你都可以飞,真的吗?”
  “任何时候你想飞都可以的,”她告诉他从一个盒子里放出来的好听的音乐,好玩的、好吃的。好喝的东西;在墙上一个东西上一按,就会发出亮光;还有图画,不光是看得见,而且还听得见,摸得着,闻得出;还有一种盒子,能够发出愉快的香味;还有山那么高的房子,粉红色的,绿色的,蓝色的,银灰色的。那儿每个人都非常快活,没有人会伤心或者生气。每个人都属于每个其他的人。还有那些盒子,在那儿你可以看见和听见世界那一边发生的事情,还有瓶子里的可爱的小婴儿——一切都那么干净,没有臭味,没有肮脏,人们从来不会孤独,大家在一起快快活活地过日子,像在这儿马尔佩斯开夏令舞会时一样。只是快活得多,而且每天都快活,每天都快活……他一小时一小时地听着。有时他跟别的孩子们玩腻了,村子里的老人也会用另外的语言对他们讲故事。讲世界的伟大的改造者;讲左手跟右手、干和湿之间的长期斗争;讲晚上一想就想出了大雾,然后又把全世界从雾里救出来的阿沃纳微罗那;讲地母和天父;讲战争与机遇的孪生子阿海雨塔和玛塞列蚂;讲耶稣和菩公;讲玛利和让自己青春重现的哀擦那雷喜;讲拉古纳的黑石头和阿扣马的大鹰和圣母。全是些离奇的故事,因为是用另一种语言讲的,不大听得懂,所以特别好听。他常躺在床上想着天堂和伦敦、阿扣马圣母和一排排清洁的瓶子里的婴儿。耶稣飞上天,琳组飞上天,还有世界孵化中心的伟大主任和阿沃纳微罗那。
  许多男人来看琳妲。孩子们开始用指头指他。他们用那另外一种陌生语言说琳妲是坏女人。他们叫了她一些名字,他听不懂,却明白都是坏名字。有一天他们唱了她一个歌,唱了又唱。他对他们扔石头。他们也扔石头打他,一块尖石头砸伤了他的脸,血流不止,他满身是血。
  琳妲教他读书,她用一块木炭在墙上画了些画——一只动物坐着,一个婴儿在瓶子里,然后又写些字母。写:小小子蹲瓶子,小猫咪坐垫子。他学得又快又轻松。他会读墙上所有的字之后琳妲打开了她的大木箱,从那些她从来不穿的滑稽的小红裤下面抽出了一本薄薄的小书。那书他以前常看见。“你长大以后,”她说,“就可以读了。”好了,现在他长大了,他觉得骄傲。“我担心你不会觉得这书能叫你太激动,”她说,“但那是我唯一的东西,”她叹了一口气,“你要是能够看见那些可爱的朗读机就好了!我们在伦敦常用的。”他读了起来,《胚胎的化学和细菌学条件设置》、《胚胎库比塔人员实用说明书》。光是读那标题就花了他一刻钟。他把书扔到了地上。“讨厌,讨厌的书!”他哭了起来。
  孩子们仍然唱着那支关于琳妲的可怕的歌。有时他们又嘲笑他穿得太破烂。他的衣裳破了琳妲不知道怎么补。她告诉他在那另外的地方,衣服有了洞就扔掉,买新的。“破烂儿,破烂儿!孩子们对他喊。“可是我会读书,”他想,“他们不会,连什么是读书都不知道。”他们嘲笑他时,他努力想着读书,就很容易对付了。他可以装着不在乎。于是他又要求琳妲把书给他。
  孩子们越是唱歌,指指戳戳,他越是用功读书。那些字他很快就读得很好了,就连最长的字也一样。但那是什么意思呢?他问琳妲,她一般是答不上来。即使能答得上来,她也解释不清楚。
  “什么叫化学药品?”他有时间。
  “哦,比如镁盐,比如保持德尔塔和爱扑塞隆们瘦小落后的酒精;比如制造骨头的碳酸钙和诸如此类的东西。”
  “可是化学药品怎么制造呢,琳妲?化学药品是从哪里来的呢?”
  “我不知道,是从瓶子里取出来的。瓶子空了就打发人到药品仓库去要。是药品仓库的人制造的,我估计。或者是由他们打发人到工厂去取来的,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搞过化学。我一向只搞胚胎。”
  他问她其他问题也都一样。琳妲好像从来就不知道。印第安村的老年人的回答却要确切得多。
  “人和一切生物的种子,太阳的种子,大地的种子,天的种子都是阿沃纳微罗那用繁衍神雾创造出来的。现在世界有四个子宫,他把种子放进了最低的子宫里。种子渐渐成长……”
  有一天(约翰后来算出那难是他十二岁生日后不久),他回家发现寝室地上有一本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书。那书很厚,样子很古老;书脊叫耗子咬坏了;有些书页散了,皱了。他拣了起来,看了看书名页,那书叫做《威廉·莎士比亚全集》。
  琳妲躺在床上,从一个杯子里暖着一种非常难闻的美似可。“哪书是波培拿来的。”她说。她的嗓子又粗又吸,仿佛是别人的声音。“原放在羚羊圣窟的一个箱子里,据说已经放了好几百年。我觉得说得对,因为我看了看,认为满是废话,木文明,可是用来训练你读书还是可以的。”她喝完最后一口,把杯子放在床边地面上,转过身子,打了一两个嗝,睡着了。
  他随意翻开了书。
  “不,而是生活
  在油渍斑斑汗臭薰人的床上。
  浸渍在腐败、调情和做爱里,
  下面是恶心的猪圈……”。
  那些奇怪的话在他心里翻腾,有如滚滚雷霆说的话;有如夏令的舞会上的大鼓——若是鼓声也能表达意思的话;有如唱玉米之歌的男声,很美,很美,美得叫你想哭;有如老米季马摇晃着羽翎。雕花手杖和石头和骨头物件时所念的咒语——佳特拉、其录、喜洛亏、喜洛亏、凄哀、喜卢、喜卢、其托——但比那咒语好,因为它有更多的意思,因为那是说给他听的;说得好极了,而且叫人听得似懂非懂,那是一种美丽得慑人的咒语,是关于琳妲,关于琳妲躺在那儿打呼喀,床前地上摆着空杯子的。是关于琳妲与波培,琳妲与波培的。
  他越来越恨波培了。一个人能够笑呀笑呀却仍然是个恶棍。一个不肯悔改的、欺诈的。荒淫的、狠毒的恶棍。那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似懂非懂,但却很有魅力,老在他脑袋里轰隆隆震响。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他以前好像从来没有真正恨过波培;没有真正恨过他,因为他从来说不清对他的恨有多深。可现在他听见了这些咒语,它们像鼓点,像歌声,像魔法。这些咒语和包含咒语的那个非常奇怪的故事(那故事他虽不大清楚,但照样觉得非常非常精彩),它们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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