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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琼-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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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令沛宁看得眼睛发酸,靠到椅上,北京还有他……
  记得那日,在京郊别墅的那日,她比他早起,看着他安详睡在她身侧,一头柔软的卷发,在阳光下如同金帛,她小心翼翼抚过他的发,贪心的手,细细划过他的眉梢,眼角,清晰的五官,淡而弯的眉毛,挺括的鼻梁,深陷的眼窝,后来他醒了,来抓她的手,笑涡骤绽。她再躲不开,一把被他抱进怀里。其实,她何尝躲开过?只要他设计她,哪怕知道是陷阱,依然一头栽进去。她怕躲开了,人生里就再没有与他的纠葛了。她的人生本来就只有那样几年时光,怎么经得起任何的浪掷蹉跎?她的爱情,像一块琼玉,剔透,晶莹,可她撅断了,只为了让那裂口能永远刮在他胸口。
  她终于把这场戏导完了。飞机的滑翔开始加快。
  令沛宁从包里掏出一只原子笔,她打开记事本,捏着笔,轻舞飞扬,在白纸上浅挑轻划,原本,这封信应该两年后写,可是她怕来不及,她怕到那时自己已经无法写字。
  她原本写了很长三页,自己看完后又撕了,重新写,铁钩银划,终于,只一页,整整齐齐折进信封。白纸透润,她看着他的名字在白色信封上被水渍化开,她人像一下被抽空了力量,瘫软在座位上。
  坚强了那么久,这一刻却再无法坚持。飞机已经在遥远的天空里,北京已经离她很远了,邵予默已经不在她今后的生命里了……
  她想起那日在去上海的高铁上,邵予默萧瑟的侧影从黑暗里渐渐清晰,他说:“我还真有点怕。”她的心蜷作一团,她也怕,比他更怕,怕从此天各一方。所以,她横下心,不如在他胸口刻骨铭心刺上一口,让那疤痕永不愈合。
  她总记得那莺飞草长的季节,他和她在教室前后对坐,阳光如水轻洒进来。他握着笔,修长的手指在焦黄的试卷上来回窜梭,轻舞飞扬的数字,深浅有度的线条从笔下绽出,她侧身趴伏桌缘,轻轻压着试卷一余,时不时眺眼看他。他边写边说:“这里就变成了等边三角形,这里应该是直角……”,蓝衬衣前微微松开的领口里透出白华。她看他的时候,总会遇上他的目光,仿佛深海拢聚,他冲她笑,那笑容让她潮湿的世界变得阳光,从此她贪恋这笑容,并带着沾沾自喜,心里清楚,那是他全世界只会对她一人绽放的笑。可这笑,她再也看不到了。她看着自己两只手又在眼前颤抖,两滴晶莹泪珠烫到手背,然后又是两颗,然后是无数颗……她伏到到前座上,再控制不住,大量的泪涌出来。
  飞机上是没有昼夜的,她手表停留在北京时间2点半,不知道是凌晨还是下午,她慢慢入梦,拂晓晨光降临的课堂,有同学诵读声,清晰又遥远:“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她走出教室,浮光里依稀是那个一身蓝衫的少年,衣角带着风猎猎飘动,吹出他清癯瘦长,他站在空寂的走廊,那光也是瓷蓝的,空气里弥散春来五月的栀子花香,他荡着笑,脸颊上露出深深的酒窝:“沛宁,我的早饭呢?”她笑了,躺在飞机靠座上,闭着眼,轻轻绽放微笑。
  尾声
  光阴荏苒,春秋两度,北京又迎来酷暑时节。
  秋雨湖绫大厦外,一位俏丽青春的少女抵着灼日,核对眼前这一栋巍峨壮观的大厦门牌号和手机里的信息:秋雨湖绫。嗯,没错,就是这里了。
  “您好,我找邵予默先生。”江蔚苒走到前台。
  “请问您有预约吗?”例行公事的回答。江蔚苒微一撇嘴,从包里取出一封个信封,晃到兢兢业业的前台面前,“我是受人之托,来拜会邵先生的。”
  Linda一瞟见白色信封上公整俊丽的字迹,不由心下一骇,仔细再阅,墨痕楚楚:
  邵予默台鉴
  无容置疑,绝对就是她前老板的字迹不会有错。再抬头去看,女子明华灿美,总觉得她面善眼熟,却一时想不起。
  邵予默的会议开了很久,精疲力竭地出来,大伏天气,他却是有些感冒低烧。Linda急火流星上去:“邵总,有位小姐在办公室等您。”遭遇邵予默一脸错愕与困惑,她立即补充:“她是受令小姐之托来的。”果然,邵予默疲惫的脸上骤然一紧。
  江蔚苒在他办公室里等了很久。当邵予默由秘书领着,开门进来的一瞬,他遽然震骇!暮华里那女子不过二十四、五的年华,高窕秀美,浅麦色的肌肤,一头亚麻鬈发,黑瞳盛耀,她没有微笑,可是邵予默知道,如果她笑时,右边腮旁会落隐落现一个甜美梨窝。
  邵予默深深吸气,不敢开口,更不敢眨眼,生怕这景象会随时逃走。怎能叫他不震撼,那简直是他母亲……
  江蔚苒也在打量他,和自己一样的卷发,和自己一样的眼睛鼻子。她心里颤曳,几乎无法呼吸,几乎是冲上去的,眼睛里泪花,两个人都在怔骇里,肖似的五官已经说明一切,她立在他面前,明明知道,却依然启用疑惑句:“请问您是邵予默吗?”
  “是!”
  “您好,我是江蔚苒,这是我的出生证明。”她急急掏着包,其实没必要,什么都不必要,可是她太紧张,挎包拉链拉了好久,仿佛故意作对,怎么也拉不开,挣扎半天。“我来帮你罢!”邵予默双手摁倒她手上,小心仔细,嗤一声将包缓缓拉开,而他手背上却被滚烫的泪珠打湿。江蔚苒不敢抬头,她呜咽着翻开出生证:“上面写着,我父亲叫高善清,母亲叫方沁颐,我出生于……”她还没读完,已经被一只强健的臂弯牢牢拽进怀里。“不要说了!我都知道了,不要说了……”他温柔贴着她耳朵。
  “哥……”江蔚苒深深裹紧他怀里,哭得泣不成声。
  “我终于找到你了!终于……终于找到你了。”他的声音那样裂人心魄。
  兄妹俩在一场相拥相认后,终于平静下来。邵予默让Linda倒了水,看着江蔚苒喝着茶,疑问道:“你怎么找到我的?”
  江蔚苒道:“是一位叫令沛宁的小姐打电话给我,并让她的秘书带我去了次西雅图。把这些资料交给我,让我到这个地址来找您。”
  令沛宁的名字让邵予默浑身血液沸腾,他从座位上弹跳起来。
  “西雅图哪里?她现在在哪儿?”邵予默突然拽住江蔚苒,她被他激烈的反应骇到。邵予默也自知自己反应过度,马上松开手,转换了语气:“你见过令沛宁?”
  “嗯。”她点头,回身从包里拿出那封信,“这是令小姐让我给您的。”
  的确是她的字迹,写着他的名字。在金灿灿的阳光下愀然发芽,磨痕融化,邵予默捏着信走到桌前,取了裁信刀。背对江蔚苒,拆了信,里面是一张薄笺,还带着划线,边缘层次不齐,一看便是从一本笔记本里撕下的一页。邵予默只过了一眼,手竟然微颤抖起来。
  予默:
  很多人喜欢用“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如何如何”作为开场白,如果非要套用这个陈词滥调,那么当你读这封信的时候,已经找到你的妹妹江蔚苒小姐了。我是通过简丝数米集团简元恩小姐的帮助找到她的。江小姐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吃了不少苦,幸而五岁那年通过Oliver Twist Foundation被好心人收养,也算灵堂在天有灵。希望你喜欢我给你的这份礼物。
  你曾经说,如果我们某日兵戎相见,让我一定不要心慈手软。我一直记得,所以我要夺就要夺取你最珍贵的东西。
  我在机场碰到叶延晞,他说我们俩是一对“变态”。我笑了,其实我们俩更像一对“傻瓜”,永远在欺骗对方。
  你常说我撒谎,没错,我其实一直在骗你。
  我骗你说,施可旎带着你的钱远走高飞了。其实她没有。她确实想小小报复一下,只是短期将资金转走。那日去简丝数米元旦晚会,她虽然爽约,却依然担心你,所以当看到你愤懑驱车离开,她求李放开车跟在你后面。不知该说你命不该绝,还是爱情力量的伟大,你居然真的当晚出了车祸,幸而她第一时间喊了救护车,才保你一命。
  如今,就像我跟她协议号的一样,她已经将那十亿资金全部转回I…proud。
  如果要说这场戏唯一的意料之外,恐怕是向书娪的出现。我原打算让你在失掉江山后能离开这个圈子,静心享受两年正常人的人生,再将回师憾敌的本钱转回。可你看,哪怕没有施可旎,却还有个向书娪。你的生命里总不乏出现奇迹。向书娪对你是真心实意,你向我求婚的那枚戒指,我始终无缘戴上,或许也是因为我不是最合适它的主人。
  还有一件事,我也骗了你,其实我数学一向很好。那一日你问我借伞,待到真的下雨,你又回来物归原主,发现我只字未写,以为我卡在一道题上,其实我不是解不出,而是我一直在看窗外打篮球的你。
  好了,这是我为你导的整出戏,你喜欢吗?不说再见,永不相见,祝你幸福!
  剧终
  令沛宁
  阳光如此之盛,燃着那张薄笺,似要着火,却被一片水渍灭了。
  “你还好吗?”江蔚苒看到他撑着桌的背影在一下下颤抖下沉。
  剧终了,这样就剧终了。她依然不给他一个机会去找她。她竟这样狠心,这两年她难道不想他?难道不想再和他见一面?他却是要疯了。
  “她还好吗?” 邵予默凄然望着她。
  “很好!她在西雅图认识了一个华侨,彼此情投意合。”江蔚苒撒谎了,不假思索,对于这个谎言她演练多次。
  “那就好!那就好!”他觉得一点也不好,他还在痛苦里,她却没有一丝留恋。她什么都没带走,他给她的戒指,他送她的耳坠,甚至她的那条丝巾……统统的留在这里了。他抬头看着这间办公室,她走后,他一直把这里当作他的办公室,好像这样就能离她近一点。仿佛她还在这房间里,那日她便是蹲在柜前为他点了蜡烛的。一切像在昏昏的梦里。她像只蝴蝶栖息在那里,那时候他就觉得她要飞走的,要飞走的……
  邵予默在医院的那个大年初一的早上,护士后来告诉他,那位小姐在前一天夜里一直等着向小姐一走就来了,过了探病期间,却执意要待在病房里。她一晚上都在陪着他。他梦里那个匍在他床前哭泣的人,是她。
  她从来不让他知道她的心思,她煞费苦心只是为了让他恨她!他也想恨,他也想!可他做不到!邵予默坐到椅上,深深喘息,闭眼揪眉。他感觉这场低烧要持续很久很久了……
  江蔚苒识趣了离开了,她悄悄走出去,把这个回忆的空间留给邵予默,为他静静关上门。
  走进电梯,她的泪簌簌滑落,令沛宁已经发病很久,在西雅图的第一次见面,她已经萎缩在轮椅里,由一个年轻男人推出来,后来她知道,那是她的秘书李放。江蔚苒听说令沛宁曾经是个美人,但她完全无法从眼前的景象里拼凑出她曾经的影子。她没办法自己走路,脸上常浮现怪异的笑,起初她有些惊悚,李放告诉她,那是她不受控制。令沛宁和她说话,时常会突然抽搐起来,手脚莫名其妙颠跳。这时李放和一个外国看护就会马上把她推进卧房。后期更是严重到吃饭喝水都会噎住。
  江蔚苒对邵予默隐瞒了令沛宁的真实情况。
  江蔚苒抹了泪,发现玻璃大门口,阳光下已经有人在等他。她跑过去,那人已经为她打开车门。
  “我见到我哥哥了。”
  “嗯。”叶延晞点头,“祝福你,终于认祖归宗。”顿一下,又问:“没说吧?”
  “没有。”江蔚苒紧紧啮着唇。叶延晞一个拐弯,眉头深锁:“李放下周回来,会把沛宁的骨灰带回来,尊重她的意思,还是希望能葬在北京。”
  “嗯。”
  “你也准备下,明天,我陪你去次律师行,沛宁把她名下所有不动产都留给你了。”
  “她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叶延晞看着前面畅通无阻的道路,“因为……爱吧……你是她留给邵予默最后的一条路。她怕他将来若有闪失,还有你可以助他东山再起。”
  “可他根本不知道……”
  前头一个变灯,叶延晞一踩刹车,八月的阳光竟是那么肆意又歹毒,照得一切都躲不开。叶延晞自顾自开口:“不见得……”这话也不知道是说给江蔚苒听,还是说给自己。他靠在方向盘上,一直盯着那盏红灯,周围是连绵不断穿梭在人行道上的行人,和呼啸的热浪,他盯着眼睛都有些模糊。不由的,两行清泪滑了下来。江蔚苒假装没看到,她望着另一侧窗口,看着自己红起的眼圈。令沛宁临终前叮嘱她,千万不要告诉邵予默。她遵循了。
  绿灯终于来了,车子如箭一般出鞘而去。把一切甩在身后。
  令沛宁走的时候,李放一直陪在她身边,除此之外,没有他人。
  她直到生命最后一刻都很坚强,亨廷顿舞蹈症死亡率高,更多的患者是因为沉受不住病痛而自杀。可她一直很坚强求生,只是病情发展太快。
  一周后,李放回国,正式接手秋雨湖绫,与令氏兄妹继续斗智斗勇。
  一年后,邵予默成功成为韶华集团以及向氏企业的掌舵人,荣登《财富》杂志封面人物,童年6月他与向匡独女向书娪在巴厘岛举行世纪婚礼,宴客三日,万众瞩目。
  这个圈子的故事,仍在继续。
  而邵予默和令沛宁的故事,已经剧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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