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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剑同人)[越苏]月明千里-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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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观星台另一边,云天河躺在地上,牙关紧咬强忍痛楚,身周笼罩着紫胤施加的法障,正迅速为他积蓄真元,天空中雷声隐隐,第二道天罚即将降下。云天青走过去将云天河扶了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肩头,抬手在他的发顶揉了一把,笑道:“傻儿子长大了。”
  “师叔不可——”紫胤低声道。云天青竖指于唇,朝着紫胤无声地摇了摇头。云天河神识不清,只在那熟悉的怀抱中蹭了蹭,本能地汲取着父亲的温暖。
  头顶轰然作响,数道烈火金芒割裂沉浓夜幕,顷刻间神光万丈,汇作一股洪流,咆哮着斩落下来,尽数打在二人身上。天雷威力虽被分去一半,仍是震得云天河如断线纸鸢般飞了出去,整个人重重撞在树干上,砰一声摔下来,衣襟上染了斑斑血迹。云天青伏倒在地,已然气息全无。
  不待有片刻喘息,第三道天雷已然接踵而至。只见眼前异象突起,山峦坍塌、洪水倒卷,天空与大地陡然生出巨大的断痕,犹如镜面一般碎裂开来,顷刻间已是天崩地坼,世间一切尽皆化作齑粉,被裹在一片红莲业火之中,向着云天河席卷而来!
  这最后一道天罚力贯山河,以凡人之躯绝难承受,紫胤闭上了眼,默然长叹。
  正当此际,黑沉沉的夜空上兀地绽开一道罅隙,彷若被生生撕扯开来,从中飘出了一团绛紫色的轻柔雾气,化作点点紫色碎光从天跌落,如甘霖初降。同时间,玄霄眉宇一轩,眼底尽是凌厉杀气,宽袖一扬,羲和斩划破长空,阳炎煞气与凝冰诀的威力糅合交汇在这一剑中,犹如盘古开天辟地的一斧。霎时紫气沛然、明焰焚空,两股至强至盛的灵力碰撞在一起,一同将那天雷从中截断,消弭于无形。
  三道天罚就此终结。云天河身受重创昏迷不醒,好在性命无恙,云天青的身躯却在逐渐消散。玄霄收回手,二话不说上前抓住云天青的衣领,将人一把拎起,剑光闪处,已然不见踪影。
  紫胤赫然抬头,望向天际那一抹氤氲紫雾,风声凛冽,似乎夹杂着泠泠箜篌弦音,清越如昆山玉碎,又有欲语还休的的愁思。一枚紫色晶石自天边翩然坠下,落在云天河的心口,异彩流光,迅速漫过他的全身。
  “紫英……咳咳……”良久,云天河恢复了些许意识,喃喃唤道,“那是……什么声音?好熟悉……”
  “是幻暝界。”紫胤轻轻叹了口气。此时那团紫雾已悄然隐去,杳无痕迹,唯余茫茫无边夜色,朔风浩荡而过,他系在腰间的那枚九龙缚丝剑穗翻飞起来,像一只翩跹的红蝶。
  几番春秋,几许旧梦,皆已随风流云散去。数百年的光阴在他眉间眼底无声滑过。
  半山腰处,玉虚掌门与天墉几位得道长老以法力搭起一座座玄台,为紫胤真人辅阵。陵越不动声色地隐于一角,控制着与七星伏魔阵相连的枢纽。
  郁璘遁逃之后,先前那道入口便凭空消失,有功力深厚之人试着御剑上去,然而诛仙阵周围竟似有一面无形的气墙,无论如何也无法接近。黑色漩涡仍在运转不休,显是施阵者尚未死去。
  “那头角龙虽然受了重伤,但只要一息尚存,难保不会卷土重来。”威武长老抚着花白的长须,肃然道,“它以自身为阵眼,若要彻底破阵,唯有将其诛灭,然而……”
  他摇了摇头,一时也无计可施。玉虚真人颔首道:“然而这个阵法一经发动,便脱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自有其运行法则,我们之中绝无一人能够进入,除非是不在三界六道内的命格,但是——”
  “只有我能去。”
  百里屠苏手执拂苍云,长身而起,语气异常平静淡漠,却清晰无误地传到了所有人的耳边。
  玉虚真人微微一怔,随即心头一震,忙道:“师伯不可犯险,宜从长计议……”
  百里屠苏抬头向天际扫了一眼,蹙眉道:“别无他法,不必多言。”说罢朝众人抱拳致意,转身大步向玄台顶处走去。他在天墉城辈分特殊,诸位长老面面相觑,皆不知该如何劝阻。
  陵越盘膝端坐于光阵之中,吐纳清气,心神空明,戒绝五识,对下方发生的一切全然不知。直至隐约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靠近身侧,他才缓缓收敛真气,睁开眼来,便看到百里屠苏屈膝半跪在自己面前,面色有些疲累,眸光却异常明亮,湛朗如长天。
  屠苏看着他的双眼,眉间似有淡淡笑意,“师兄,可否借我三分功力?”
  “怎么,你受伤了?”陵越皱眉问道,伸手握住他的手腕,脉象并无异状,然而屠苏摇摇头什么也没说,陵越便也没问,只将自身灵力渡了些许给他。
  “……”屠苏忽而目光闪烁,双手悄然握紧,下意识侧过脸,避开了陵越的视线。
  陵越这才心下一沉,察觉有异,问道:“等等,你准备独自闯入法阵,迎战郁璘?”屠苏一言不发。陵越斥道:“荒唐,怎可意气用事!”
  “我自会惜命,小心行事。阵法一旦成功,天下众生皆难幸免。”屠苏霍然起身,神情颇为坚定,“阻止郁璘,刻不容缓。”
  陵越乍失部分灵力,又要维持伏魔阵运转,一时不敢轻举妄动,只勃然怒道:“混账,你给我回来!”
  百里屠苏低着头,与陵越四目相接,抱拳道:“倘能平安归来,自当向师兄负荆请罪。”虽然心意已决,不想话刚出口,他却蓦地眼眶一热,看着陵越眼中掩不住的惊痛之色,依稀像是旧事重演。前路同样是风雨如磐,凶吉难卜,亦是一样的两厢沉默,欲言又止。他深知陵越为人,然正因如此,才愈令他感到愧疚。
  静了半响,陵越缓缓吐出一口气,摇了摇头。他看着屠苏站在那里,长剑在手,衣袂临风,周身似有利剑锋芒,多少愤怒和关心便也都无从开口。无论从前或是现在,他都不会干涉他所作下的每一个决定。
  忽而屠苏俯下身来,在陵越唇边轻轻一吻,似落絮轻沾,飞花扑袖,却又一触即离无从挽留。陵越气息微滞,倏然间一阵剧痛袭上心头,他不堪承受地按住了胸口。
  屠苏已转过身去,对此毫无察觉,方走出几步,他脚下一顿,终究还是没有回头。
  陵越的心像是被丝线勒住,一下接一下地抽痛着,眼前诸般景象都变得模糊起来,仿佛隔了一团深重的雾气。唯一能看清的,却是屠苏渐行渐远的背影……一时间不辨今夕何夕,而那段被尘封已久的记忆冲破了禁制,化作片片飞羽在眼前闪现。
  ——倘若易地而处,苍生大义与至亲至爱,二者你该如何抉择?
  ——于我?百年前早已经历一回。
  ——如今的陵越呢?
  ——如今的陵越,对此亦是无解。
  ……
  展剑坛上的风从流年旧梦里迎面吹来。
  

☆、嵩阳松雪有心期

  九十七年前,百里屠苏回天墉城解封,时寒霜始降,北雁南飞,江山一片秋声。
  金风冷雨自南向北渐次铺染开来,到得昆仑,已是半山新雪。
  红玉与百里屠苏一道同行,因身份之故,在山腰处即驻足不前。屠苏独自拾阶而上,隐约听得红玉在身后说道“望君珍重”,他心头微热,步伐却未有半分犹疑。
  寒烟苍翠,远树萧萧,脚下的青石阶生了薄薄一层苔藓,迤逦通向仙山深处。那里岁月清寂,远离俗世纷扰,山巅上白雪皑皑,烟岚和云霞中是他许久未能归去的家,和他如今在这世上仅有的亲人。
  远处,天墉城山门上的结界感应到本派弟子气息,机括开始转动。屠苏抬头望着缓缓开启的石门,忽地想起一些往事。
  年少时山中修道,他只觉如身困囹圄,终日落落寡欢。直到后来因缘际会下得山去,方觉红尘熙熙攘攘,世事沉浮若江海,虽未踌躇往复,对师门亦不敢有片刻忘怀。他想起出海前在青龙镇码头上曾见到一名落拓书生,自言离家远游,天涯羁旅,也该到叶落归根的时候了。那时命运尚未将他推至绝路,而他心中所思所想,无非是待一切事了,便回师门请罪。
  却不想此番重踏山路,竟已天翻地覆,再也非往日心境。
  上古延续至今的宿命,太子长琴魂魄分离之事,与欧阳少恭之间的因果孽障……数千年的旧事在他说来不过寥寥数语,因自认心之所向无惧无悔,其中万千波澜便都掠过不表,只言愿解除身中封印,尽得焚寂之力,护苍生一夕太平。
  直到紫胤真人沉声叹息,道:“欲我成全之事,却始终危及你之性命……我一再应允,又当情何以堪?”百里屠苏方才心中一酸,抬起头来看着师尊的背影。
  他不畏生死,更明白道生天地之间,生者道之化境,死者还道于天,他只是觉得愧疚不忍,想到这八年以来的授业之恩,孺慕之情,到而今终不得已将深恩负尽,不得两全。
  拜见过师尊后,屠苏回玄古居稍作歇息,推开房门,只见屋内陈设一如往昔,恍惚间像是又回到了旧日时光。床头整齐叠放着一套天墉道服,是他的旧衣,眼下他虽已不再是天墉城弟子,然而此行一路风尘,又无其他衣物可换,便将那身衣衫重新穿在了身上。
  出门时已近黄昏,天际斜挂着一抹残红落晖,身畔长风凛冽,崖下云海苍茫。展剑坛上空旷而宁静,百里屠苏沿着云浮石梯走过去,看见那块用于试炼修为的山石,上面凌乱插着许多利剑,他忽而心中一动,一眼便认出了独属于陵越的那柄霄河。
  他伸手轻轻抚过去,低头默然良久。藤仙洞前仓惶一晤,铁柱观内又是匆忙别过,短短几面,均有许多外人在场,有些话还未来得及当面说清,只觉人生确是别离易,相聚难。
  那些朝夕相伴的光阴自眼前簌簌闪过,不知不觉间他已眉宇舒展,眼中露出一丝堪称温和的神色。背后有脚步声自远而近,屠苏忽有所感,不知为何竟生出些近乡情怯之意。芙蕖见了他,欣喜唤道:“屠苏师兄!”
  屠苏转过身去,便看见陵越踏着遍地落霞向自己走来。
  那一瞬山川寂寥无声。
  是夜,百里屠苏辗转不能眠,心底百般杂念纷沓而过,沉重难安。
  这段时日变故频生,四处奔波,心绪大起大落,他本就疲惫至极,明日一早又要解封,原该好好休息,然而一闭上眼,就会止不住地想起陵越先前所说的那番话——
  “若有朝一日我当真执掌门派,于心目中,早已定下执剑长老之人选。此人……即将远行,那个位子便会永远空着,直到有一天……他从远方回来。”
  他与他彼此知之甚深,向来心意相通,许多情义无需宣之于口。陵越此诺,无疑令他勇气倍添,心意愈加坚决,却更像是一场只有他二人知晓的郑重的告别。在此之前,他亦想过与陵越重逢时的情形,断没想到会是如此,前路渺茫,焚寂握在手中仿佛有千钧重。
  铜壶滴漏叮咚作响,小窗下油灯燃尽,晃晃悠悠泯灭了最后一丝光亮。屠苏深吸一口气,终于翻身下床,披上衣裳推门走了出去。
  这夜天上有积云,月色不甚明朗,洒在地上只是极淡的一层薄银,照着石板罅隙和松枝上的白霜。昆仑地处边塞,日落之后则更是酷寒,也唯有这般清苦之地方可涤荡心神,寻觅至道。四下十分安静,顺阶而淌的水渠中浮着碎冰,偶有几名巡夜的弟子来回走动。
  百里屠苏沿着曲折山道漫步向上,不多时便来到了后山思过崖。
  他因身怀煞气之故,自小不得与其他师兄弟一起练剑,大半时间里,都是由紫胤真人在后山单独教导,后来年纪稍长些,师尊便不再时时看顾,只剩下他与一只鹰朝夕作伴。而危崖之上是派中弟子面壁思过之所,他虽恪守门规,亦不免有被旁人挑衅,意气用事犯下过错的时候,因而此地对他来说并不陌生。
  崖上山石嶙峋,崖边有几株老松,此时已尽数披上了厚雪。峭壁上有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山洞,内里敞阔干净,百里屠苏熟门熟路地走进去,倚着冷墙在石床上坐下。
  山上风声凄紧,幽凉月色和着白雪清光照进来,天上开始飘起了细碎的雪珠。屠苏像幼时独自清修那般,盘膝打坐,澄定心神,先时那些烦闷不安的杂念方才逐渐消除,灵台重归平静,转而却又想起一些往事。
  不是孤影相吊的寂寞,不是受人排挤的失落,不是有志难抒的苦闷,也不是被冤杀害肇临而被囚禁在此的愤懑和不甘,而是……
  那年他与陵越比剑事后,陵越养伤百日,稍有好转即向掌门澄清原委,一刻也不曾耽误,亲自上思过崖来接他。那日天寒地冻,整座昆仑山都被茫茫大雪覆盖,山道上却有几树寒梅凌风绽放,红艳艳的,映着白雪煞是好看。他在崖上远远望见了陵越,一时惊喜交加,鼻头却忍不住地发酸,险些连话也不会说了,只知迎着陵越大步跑过去。鞋履陷进厚雪里,不管不顾地奋力□□,随即又摔了个踉跄。
  山路湿滑险峻,下方是万丈深渊,陵越看得心惊,扬声叮嘱他留在原地别动,他却全未听到,耳边只有自己热烈的心跳声。陵越也顾不上自己内伤未愈,施起轻身之法,三两下便轻飘飘跃至他面前,还未开口责备,他已攥住陵越的衣袖,一声不吭地红了眼眶。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旁人面前落泪。他向来心性坚忍,即便后来历尽诸般坎坷,死生无常,亦从来都独立支撑,不在人前示弱。
  彼时他年纪尚小,却已十分固执,当即背过了身去,用袖子揩净了眼泪。陵越抬起的手便不知所措地停在了半途,片刻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事了,师兄带你回去。”
  他抱着焚寂剑,跟在陵越身后离开了思过崖。雪落无声,冗长的山道上留下两串脚印,偶尔有几瓣红梅被风吹离枝头,落在他们肩头发梢,襟袖间浸透冷香。即便事后他和陵越各自被罚抄经百遍,如今回想起来,那仍是他在山上度过的,最快乐的一刻。
  百里屠苏放任自己迷失在回忆中。昆仑山的风,天墉城的明月,思过崖的旧雪,玄古居的烛光,经库里的墨香,祭坛上的太虚剑印,山门旁的三清石像,西峰下清香的雪莲花,松林里的涧水和奔窜的松鼠……过往他曾忽视过的一切,都在这去而复返的、驻留的最后一夜里,悄悄酿成了不可言喻的温柔。
  忽然间,外头有脚步声渐行渐近,屠苏耳力甚佳,已知是有人上了山来。这样的雪天,想必是哪位犯错领罚的弟子。他不由眉头微皱,走近洞口漫不经心地向外望了一眼,当即打算离开,哪知下一瞬却愣在了原地。
  ——来的人是陵越。
  雪下得并不大,绵绵一片如同轻软白絮,依稀有月光流泻在老树枝桠上。陵越孤身而来,并未执伞,只运起了护身罡气抵御落雪,除手中一柄霄河外并无他物,剑鞘上的灵石透出莹莹冷光,映照他眉宇轮廓。
  一如当年思过崖上那场浩大的风雪。寒梅冷香从杳远旧梦里氤氲出来。
  屠苏却未像那年一样迎上前去,而是下意识闪身退至一旁,借山壁阴影匿住了身形。随即他后悔不迭,然而陵越已走到近旁,此时出去反倒突兀。犹豫不过片刻,陵越却停在了山洞前的空地上,只听铮一声清鸣,霄河剑已飒然出鞘。
  陵越似乎并未发现他的行迹,只是在这个风雪交加的深夜里,来危崖之上练剑遣怀。高天上的冷月自阴云后浮出,恰恰好将他的身影投进了山洞里,屠苏低下头,便能看见他挥剑如虹,英姿焕然,一招一式无不是最熟稔模样。
  师兄……他嘴唇轻掀,向着地上那个浅影伸出手去,分明这样近,却似隔了山长水远。
  山巅的雪依旧静默无声地下着,将红尘紫陌覆盖,将悲欢离合掩埋,那些深藏于心底的情思与妄念却一点点翻涌出来。陵越反手一挽收起剑势,屠苏背靠着石壁慢慢滑坐下去,抬手撑住前额,脑中兵荒马乱,溃不成军。
  此时此夜,相见争如不见……
  他已无心再刻意压制气息,像是累极,陵越也不知有否发现了他,不进不离,只是在山洞外的石阶上坐了下来,仰头望着天边明月。轻盈的一片雪落在陵越手背上,随即融成涓细水流,顺着指缝淌下去。屠苏闭上眼,将头轻轻抵在石壁上,心跳紊乱得厉害,却连自己也不知缘由,只是无端想起幼时第一次在思过崖面壁,陵越便像这般坐在外头,捧读一卷经书,陪自己熬过漫漫长夜。
  “师兄……”他在心里低声唤道。这数日来的疲乏如潮水般漫过全身,他安然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百里屠苏自浅梦中醒转,依稀看见一团浅绯色的雾,像那年山中透骨生艳的红梅。
  他心中一动,睁开眼来,原来却是铜盆中的火光在跃动,将一方山洞映得温暖明亮。而陵越就守着火盆坐在那里,一手搭在膝上,一手随意拨动燃烧着的枯枝,神情异常沉默。屠苏将身体撑起些许,披在肩头的长裳就滑落了下去,深紫颜色,是陵越的旧衣。
  陵越的衣襟上隐约残有沉檀和白雪的气味,清淡悠远,是流年深梦里萦绕不去的记忆。
  他刚有动静,陵越便抬眸看了过来,目光在他面上稍作停留,眉心渐渐舒展开来。没有问他为何在此睡着,没有谈及解封之事,只是状若寻常地道:“醒了?”
  “……”屠苏心绪杂乱无章,不知说什么好,只将气息略作调息。那件旧衣被他握在手里,袖口有些褪色,每一线针脚却无不干净而妥帖。片刻后他翻身下了石床,将衣裳递至陵越手边,低声道:“多谢师兄。”
  陵越将手中松枝丢进火盆,接过沾染了他体温的衣裳,重又穿回身上,摇摇头,仿佛是在叹气,“崖上风雪大,你尚有要事在身,倘若不慎受了风寒,岂不误事。”
  屠苏悄然握紧了手掌,淡声道:“无妨,不会再有下次。”
  陵越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拂衣起身向山洞外走去。屠苏暗自定了定神,举步跟上,方踏出山洞,皓月清光就当头洒落下来,照彻遍地积雪,冷风透衣而入,砭人肌骨。
  他们在崖边并肩而立,头顶苍穹辽阔,远望处青山迢递,层云万里。
  这场沉默的告别本该止于暮色里的展剑坛上。孤崖上的不期而遇,是命运善意的馈赠,亦是从时光间隙里偷得的一点温存。
  良久,陵越低声道:“回去休息吧。”
  屠苏这才恍惚回过神来,转头看向陵越侧脸,一开口,便呵出一小段白雾,袅袅消散在夜色中。“我想在此多留片刻。”屠苏道。
  陵越不再多言,只微微颔首,转过身去。错肩而过的一刹那似乎格外的漫长,风雪不再呼啸,周遭安静得像是一场梦。衣袂轻擦,一触即分,弹指光阴过后,便将各自踏上前路。终于,屠苏鬼使神差般抓住了陵越的肘弯,陵越脚步稍顿,侧目相顾,抬手覆上他的手背。
  突然间一朵冰花从枯枝上坠下,落在两人交握的手指间,溅得粉身碎骨。心底紧绷的那根弦倏地断了开来,顷刻间已是乾坤倒悬,江河倾覆,几度东海扬尘。
  他们用力扣住了对方的肩背,灼热的吻落在唇上,双双跌倒在雪地里,翻滚间掀起一阵又一阵的雪浪。
  没有人教过他们如何亲吻,紧贴的嘴唇只是一味的撕咬和纠缠,生涩,莽撞,比起亲吻更像较劲,比起缠绵更像侵吞。咬破了舌尖,尝到冰冷的血腥味,仍不甘退却,直欲抵入灵魂最深处,宁愿就此窒息。不懂如何倾诉,不懂怎样相拥,纵使知晓情之为何物,亦在这骤然来临的诀别面前感到束手无策。
  今日之前,不知何谓爱别离,何谓求不得。
  相识八载有余,是同门,是兄弟,是至亲,是彼此敬重的剑者。从未有过逾越之想,难分辨情之所起,万丈红尘里的爱欲照在他们身上,不过是此时的半川新雪,一天明月。
  一场初雪,人间秋叶凋尽,昆仑山上却已是天荒地老。
  这样过了许久,他们才渐渐平静下来,亲吻也变得轻缓而悠长,唇齿间浸满温柔,如二月里唤醒枝头新绿的那一抹春风。小心翼翼地分开,犹自气息急促,眼底神光却明澈如初,清晰镌刻着对方的模样。
  他们看着对方近在咫尺的眉目,没有人舍得将目光移开,不必再说些什么,连呼吸亦可忘却。陵越低下头,像呵护一朵花那般,轻轻吻了吻屠苏眉心的朱砂,继而拉他起身。
  此时长夜将尽,冷月依旧高挂中天,映照千山万壑。陵越看着屠苏,忽而淡淡一笑,他发梢沾满了雪珠,神态却依旧磊落俊朗,眼中波光澄净,似流过弱水三千。十指紧扣,带着屠苏一齐跪倒在地——
  “皇天后土,明月为鉴。”陵越朗声说道。
  屠苏心中猛然一震,眼角悄然发热,反手用力握住陵越的手掌,亦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两人对视一眼,并肩伏下身去,对着天地山川、明月白雪深深三拜。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皓月清风,俱为见证。
  再起身时东方已经浮白,百里屠苏抬头望了一眼,还未来得及叹息,双眸已被一只手掌轻轻遮住。他顺从地闭上了眼,任由陵越牵着自己的手,一同沿山路向下走去,脚下积雪深浅,身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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