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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暴眼-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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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可以相互交个朋友,毕竟你们都来自X市,而且有共同话题。”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措辞,“这对你目前的状况也有好处。你不能总把自己关在家里……不接触任何人。”
    面无表情地冷哼,秦森出声便是一句讽刺的反问:“来边境城市破几个大型走私案,方便回去升职?”他毫不留情地驳了曾启瑞先生的好意,“我对他没兴趣。说说毛文窦的情况。”
    显然他还是一如从前,对那些能在官场如鱼得水的人不屑一顾。我在一旁没有插嘴的欲/望,只能将手拢进衣兜里,安静观察审讯室内的情形,兴致缺缺。
    曾启瑞先生似乎对秦森的反应早有预料,并不是特别尴尬,清了清嗓子让话题回到了案件上:“毛文窦,原籍湖南益阳,四十五岁,身高一米七,比较壮实,有严重的扁平足。曾经因为抢劫致人重伤被判十五年有期徒刑,半年前出狱以后来V市找他的老婆孩子,现在一家三口住在滨树二村的小租房里,还处在无业状态。跟你们两个推出来的特征完全符合。”
    下意识无声地瞥了眼秦森,他很快又挪开视线:“已经搜查了他的住处,在阳台上晾的一套衣裤上检验出了血迹,正在进行DNA比对。他们家后院还有木棒的残屑,应该是作案之后就立马烧掉了。”
    “嗯。”秦森应得有些敷衍。我转过头看他,见他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审讯室里的毛文窦,眉头渐渐紧锁。
    有什么问题吗?我略觉古怪,于是再次望向毛文窦。
    这个四十五岁的男人看起来非常消沉,耷拉着脑袋,双肩无力地垮下来,面上神情淡漠,眼皮下垂得厉害,掩住了眼中大半的情绪。审讯室屋顶的灯光打上他的脸庞,令他没有丝毫情绪浮动的脸被一寸寸明暗交界线描摹了每一条皱纹,仿佛一座没有生命的人像石膏,只有嘴唇缓慢翕张。
    “今天早上我老婆从娘家回来,说在火车上被偷掉了项链……”他正在讲述今早作案的原因,“我不想她伤心,就准备去弄一条给她。原本是准备去人家家里偷,但是经过公园的时候正好看到那个老太婆戴着金项链,所以……”
    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毛文窦瑟缩了一下身子,脸色涨红,咳嗽不止。肖警官抬眼看他一眼,而后示意他身后的一名警察端来一杯水递给毛文窦。略为哆嗦地接过那个一次性水杯,或许是受手铐的影响,毛文窦有些捧不稳水杯,喝一口便洒了半杯水。
    他的表情依然麻木,微张着嘴轻轻喘气,如一条脱了水的鱼,就好像喝水这个动作消耗了他太多的体力。不过喝了两口水,他又被呛到,开始比刚才更为剧烈的呛咳。好在这个过程没有持续多久,等他渐渐止住了咳声,肖警官接着问他:“你妻子知道这件事吗?”
    摇摇脑袋,毛文窦嗓音沙哑地回答,“她去上班了,不知道这事。”
    余光瞥到秦森毫无征兆地转身从我身边离开,我一愣,扭头见他沉着脸疾步走到了审讯室的门前,竟径自拧动门把打开了门!
    “秦森!”曾启瑞先生不自觉将声量往上提了两个八度,语气中夹带着明显的恼怒。这是我头一次看到曾启瑞先生发火,但即便如此,秦森也没有受到半点影响,就这么置若罔闻地闯进了审讯室。
    全然未料到会突然有人闯进来,审讯室里的四个人都微微一惊。而秦森在审讯桌旁停下脚步,面向毛文窦,直勾勾地迎上他的视线,面色微沉地开口指示他:“做十个蹲起。”
    守在毛文窦身后的两名警察面面相觑,毛文窦本人眼中也流露出诧异的情绪,可他的脸仍旧肌肉僵硬。他只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肖警官。我同样看向肖明,却见他面色不改,只不露声色地瞧了眼秦森的后脑勺,而后将视线转向单向透视玻璃窗这边。
    从审讯室内部看不到玻璃窗外的人,他的目光便仅仅是一扫而过。可我有种直觉,他是在找我。
    秦森皱起了眉头,已经失去了耐心:“快点,不要浪费时间。”
    一时间愈发无措,毛文窦呆滞地看看他的眼睛,迟迟不敢起身。
    “听他的。”肖警官却在这时平静地出声。
    毛文窦于是转头看他,几秒之后点了点头,动作颇为艰难地从椅子上站起了身,挪动脚步来到一旁稍微空旷些的一处,两手缩在胸前缓慢地做起了蹲起。第二次蹲下身试图站起来时,他前额上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珠,起身的动作还未完成三分之一就忽地双腿一软,歪了身子“扑通”跌倒在地,吃痛地□□:“哎唷……”
    两个警察见状连忙上去扶他,秦森却不再多瞧他一眼,猛然转身走出了审讯室,“砰”地甩上身后的门板。曾启瑞先生见他出来,便第一时间走上前想要弄清楚状况,“为什么突然——”
    “犯人不是毛文窦。”秦森打断他,在我跟前刹住脚步,视线越过我的肩膀与他的目光相撞,毫不在乎这句开场白有多令人震惊,紧接着就语速如飞地道:“上眼睑下垂,表情淡漠,大舌头,重鼻音,颈肩无力,下蹲困难,喝水呛咳——这些都表明他患有重症肌无力,不可能有那种力气把被害人打到重伤甚至死亡,然后在短时间内逃离现场。”
    所以他刚才皱眉是因为注意到了这些?我转过头想要看看他的表情,结果不经意瞥见审讯室里肖警官简单对两名警察交代了一句,站起身朝门口走来。
    “你的意思是抓错了人?”曾启瑞先生挑高了眉梢,“但是他自己都认罪了,而且他符合你们推断出的特征……”
    “特征描述没有错,但我确实抓错了人。”大概是从他的口吻中听出了一丝不满,秦森皱紧眉头烦躁起来,再开口时语速和语调也变得更加咄咄逼人,“您没看到他连水杯都端不稳吗?”
    我被夹在他们中间听他们僵持不下,无心支持任何一方的看法。
    “毛文窦在撒谎。”肖警官在这时推开门走出来,步履稳健地朝我们的方向迈开脚步,“每一次作案的细节他都说得很清楚,但不论是问多少次,他的说法都跟第一次的一字不差,显然是早有准备——除了今早那次。”他神色平静,语气也平淡无波,一面向我们走来一面客观地陈述审讯过程中发现的疑点,“他最开始的供词是原本打算行窃,再问他既然抢劫是临时起意那为什么会随身携带作案工具,他就开始翻供。供词前后矛盾,漏洞百出。”
    脚步停在距离秦森两步之远的地方,他恰好站在了他们两人中间,又与我保持了我能够接受的社交距离。
    “我们很可能抓错了人。”他说。
    秦森从头到尾都在看着曾启瑞先生的眼睛,沉默许久,等到肖警官话音落下,才启唇补充:“他在保护的那个人才是真正的犯人。”
    来回看了看他们两个,我仍然不打算吭声。希望是我的错觉,秦森和肖警官没有任何的眼神接触,却好像突然之间就形成了一种微妙的默契。
    情势扭转成了二比一,曾启瑞先生摊了摊手,审视这两个后辈的眼神略显无奈,“看来你们的意见再次达成一致了?”
    我有些疲倦,不想再继续待下去,便拉了拉秦森的衣袖:“我去买瓶水喝。”顺道问他,“你要什么?”
    他飞快地看了我一眼,“矿泉水。”
    稍稍颔首,我转过身要离开,却又被他拽住了胳膊:“我跟你一起去。”
    他嗓音低沉,口吻不容置喙,丢下一句“很快回来”便拽着我迈开了脚步,让我没法说出一句话来反对,只得在曾启瑞先生不大赞同的注视下被秦森拉着离开。
    外头的空气不比室内,冰凉而干燥。我们在距公安局最近的一家小卖铺买了一瓶矿泉水和一瓶橙汁,正要沿原路折返,就听到身后不远处响起了一道陌生的女声:“秦先生!”
    我跟着秦森停下了脚步,回过头看向声源处: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姑娘急急忙忙冲着我们跑过来,身材高挑,模样漂亮,一身修身牛仔裤和红色短款羽绒外套,纤细的脖颈外还圈着一条薄围巾。她跑到我们跟前来,先是气喘吁吁地瞧瞧我,再满脸欣喜地对上秦森的视线,一开口便激动不已:“太好了,真的是您!我一在新闻上看到您就买了最早的机票赶过来了——虽然拍得很模糊,但我反复看了很多遍,确定那真的是您……”
    抬头瞟了眼秦森,我注意到他脸色并不好看,只面无表情地与她对视,半晌竟不发一言。
    大约是因为他的眼神实在沉邃得有些可怕,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收声两秒,不好意思地笑笑,“抱歉,是不是有点唐突了,您还记得我吗?我叫陶叶娜,四年前在X市给您做过专访……”
    “不记得。”干脆利落地丢给她这样三个字,秦森攥了我的手回身往公安局的方向走去。
    转身的瞬间我看到陶叶娜的脸上有片刻的怔愣,不过她比我想象的要耐得住打击,很快又小跑着追上来,仿佛完全没有受到秦森冷冰冰态度的影响,口吻迫切地问他:“秦先生您为什么会搬到V市来?四年前我们结束专访的时候,您说您正准备带着您妻子一起去美国度假,可是在那以后的一整年您都杳无音讯,再次出现之后就辞掉了在A大和X市公安局的工作消失了踪影……是不是那一年在美国发生了什么事,影响了您的选择?”
    秦森的步速越来越快,下颚紧绷,眉心紧拧,攥着我的手也越收越紧,始终沉默不语。
    看出来他不打算回答,陶叶娜迟疑了两秒,居然把注意力转向我:“魏小姐……”
    秦森猛地停住脚步,转过身面向她的同时强行将我拽到身后,把另一只手里握着的东西举到她眼前。我这才发现他手中多了个粉色的钱包,而不等我反应过来,陶叶娜就先一步惊讶地张大了眼:
    “这是……我的钱包?”
    对她愚蠢的问题不予理会,秦森挪动食指展开了她的钱包,神情冷硬地报出一串数字,接着道:“你的身份证号码我已经记住了。我有不下十种途径得到你的个人信息。”转而合上那个钱包,他眼里的神色已藏着几分阴鸷,“相信你知道我能看穿小偷的手法,也精于行窃。同理,我可以破谋杀案,就代表我有能力策划实施一场完美的谋杀。”
    气温在短时间内下降得厉害,我呼出的气体预冷凝结成细密的水珠,如同白雾一般快速上升。隔着这小片的氤氲,我看到秦森将钱包塞回了陶叶娜的衣兜,语意冰冷地给了她最后一个警告。
    “不该知道的事不要追根究底,”他说,“代价你付不起。”

  ☆、第九章

陶叶娜没有再跟过来。
    我跟着秦森回到公安局的时候,恰好看到一对男女走在我们前面。男人搀着身旁的女人,两人都衣衫单薄,瑟瑟风中相互依偎。他的背影有些眼熟,我仔细回想却记不起在哪见过,直到当他找到一名警察询问些什么,我无意间瞧到他的侧脸,才猛然想起来。
    毛文窦。他的背影和毛文窦很像,五官也相似,只不过年纪看上去只有二十四五,比毛文窦要年轻一个辈分。他搀着的女人比他年长,大约是四十上下的年纪,神色恍惚,走起路来颤颤巍巍,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还记得曾启瑞先生提过,毛文窦和他的妻子儿子住在一起。他们多半就是毛文窦的妻儿。
    正在打量他们母子,我突然就听见身旁的秦森兀自出声:“扁平足也可以遗传。”
    “什么?”短时间内没有反应过来,我便抬头看他。
    秦森闭口不答,微拧着眉头加快了脚步走向审讯室的方向。我紧紧跟在他身边,仔细留意他的情绪变化。自从陶叶娜出现,秦森的情绪就变得不太稳定。我觉得我需要随时做好准备,在他状态开始变坏之后及时带他回家。毕竟现在已经有记者知道了他的存在,如果他在公共场合发病,恐怕我们今后的日子就会不得安宁。
    等看到审讯室外的曾启瑞先生和肖警官,秦森还没有停下脚步便远远将嗓音抬高:“我刚在大厅看到毛文窦的妻子和儿子。”他最终驻足在他们二人之间,没有多看肖警官一眼,只把目光投向曾启瑞先生,“他儿子叫什么名字?”
    “毛一瑞。”我来到秦森身后,正巧听见曾启瑞先生开口回答,“是我们请他们过来的……”
    “今天早上搜查的时候他在不在场?”秦森用另一个问题打断他,语速极快却吐字清晰。我直到这时才把他刚才那句遗传和毛文窦的案子联系起来,再扭头通过单向透视玻璃看看审讯室里垂头不语的毛文窦。
    如果是父亲帮儿子顶罪,那的确是说得通的。
    “在。只不过没说两句话就离开了,说是去找他母亲董梅。”显然和我想到了同一个可能性,曾启瑞先生随口答完就紧接着向秦森确定:“你觉得犯人是毛一瑞?我们刚才也在讨论嫌疑最大的应该是就是他。”他低头从手中多出来的文件袋里抽出一份资料,不慌不忙递给秦森,“而且刚刚已经检查过赃物上的指纹,除了毛文窦和你的指纹,还有另外两个。我们目前猜测其中一个指纹是李飞英的,另一个就是毛一瑞留下的。”
    肖警官的视线掠过那份资料,而后转向秦森的侧脸,平静地补充:“正好毛一瑞说过他今早没见过毛文窦,对毛文窦抢劫的事完全不知情。”他说,“所以只要进行指纹比对,就可以拆穿他的谎话。”
    点头附和,曾启瑞先生摊摊手,“现在就怕他们父子两个翻供。”
    “嗯。”扫了眼资料上的内容,秦森在我看清它之前又把它递还给了他,“毛文窦的病情很严重。估计也是不想把钱浪费在治疗上面,横竖都是死,不如帮儿子背黑锅,一口咬定是自己干的。”
    原本不过想看看鉴定报告书的样式,见他这么警惕,我便忍不住抬眼看他。
    秦森却只视我为空气。
    正拧了眉头凝神思索,曾启瑞先生接过资料,无意识地咕哝:“要是还有其他证据……”
    “也不是没有。”
    视线集中在前方的某一点,秦森翕张嘴唇念出这五个字,口吻轻描淡写,目光微沉像是在出神,却让曾启瑞先生和肖警官几乎同时抬起头看向他。感觉到肖警官那捉摸不透的视线扫过我这里,我低下头避开,盯住自己的脚尖,无所事事地听秦森慢悠悠道:“他把外套的拉链拉得很紧,但还是从下摆那里露出了一点里衣。”他拿出拢在衣兜里的手,看也不看便随手捉了我一只手过去塞进兜里攥紧,面上不动声色,“我注意到他里衣上面有一块水渍,应该是刚刚洗过,又不想被人发现,所以才藏得严实。”
    幸运的是肖警官并没有留意他这个小动作,仅仅是挑了挑眉梢,“血迹?”
    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算作回应,秦森仍在直勾勾地盯着那一处,神色淡漠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今早的抢劫是他临时起意,行事匆忙,回到家首先想到的是销毁作案工具。恐怕他事后发现身上有血迹的时候,警方已经到他家开始搜查。”停顿片刻,他稍稍抬了抬眼睑,“他借口去找他母亲,路上要处理衣服,大概是没带钱,只能把沾血的地方洗干净。”
    难得他语速这样缓慢,我也猜不到他究竟在想些什么。被他抓到兜里的手早被捂热,却不见他松开。我只能捏一捏他的掌心,好让他松手。
    没想到他忽然抬高了视线,眼神恢复一片清明,转头微挑下颚对上曾启瑞先生的眼睛,不仅没松我的手,还毫无征兆地捏紧它加快了语速,仿佛突然之间就从某种思绪中抽离:“你们要套他的话很简单,先唬他说就算把里衣上面的血洗掉,外套内侧应该也会沾有血迹。如果这时候他翻供,告诉你们外套是毛文窦今早给他的,你们就可以把真相告诉他了——衣服上的血迹即使被洗掉,也能检验。并且不只能查出血迹,还可以提取样本进行DNA比对。”
    语毕,他牵动嘴角扯出一个没有半点诚意的笑容,“相信他的表情会非常精彩。”
    “那么……”沉默两秒,曾启瑞先生深吸一口气,视线来回在秦森和肖警官之间,似乎打算布置接下来的任务。可惜秦森再一次打断他:“我跟我妻子还有别的事,先行告辞。”说完便拉着我转身。
    曾启瑞先生一惊,“你不留下来一起审讯?”
    这时候秦森已经拽了我走出两步,听他的话才猛然顿步,侧过身回应得理所当然:“我以为这是警方的工作。”他凉凉瞥一眼肖警官,“肖警官应该也很需要这次的功劳。”
    还来不及看清肖警官脸上的表情,我就被他猛地一拽,继续朝公安局大门的方向快步离开。好在我对这里并没有多少留恋,上车之后不觉得气恼,只揉了揉被秦森拽得有些发疼的手,边系安全带边问他:“晚餐想吃什么?”
    他没有回答。
    我转头看他一眼,才发现他合了眼缩在那件不再合身的大衣里,两手也如常拢在衣兜中,正在小憩。解开安全带从后座捞来备着的小毛毯,我替他盖上,再打开车里的暖气,防止他感冒。
    回到家以后他又把自己关进了书房,换下身上的衣服,卷了蝉丝被在沙发上补了午觉。我以为他的精神状态又开始走下坡路,便不去打扰他,自己慢吞吞地做了些家务,等做好了晚餐才去叫他起床。
    结果却见他一早开了客厅的电视,窝在沙发上看新闻。
    于是我们一起在餐桌前享用了晚餐。他连着两顿饭都清醒的时候很少,我给他倒了杯椰汁算作奖励,他却只是抬眼稍瞥,不甚在意。晚餐吃得简单,煎了两份牛排,再加上两份意面裹腹。我专注于切盘子里的牛排,听到他冷不丁开口:“不打算在我脑子还清醒的时候问么?”
    问题来得突然,我愣了愣,抬头看他,只见他半垂着眼睑驾轻就熟地切割盘中的牛排,举手投足从容不迫,察觉到我的目光才口吻平淡地补充:“你说你想再要个孩子。”
    看来除夕那晚我的确把那句话说出来了。
    “嗯。”我垂首继续手里的动作,“我也已经三十五了,再晚些生的话,对自己对孩子都不好。”
    “就算孩子可能会变得跟我一样?”他问得平静,却还是叫我忍不住去看他。
    “这个问题我们之前不是讨论过了吗。”我说。
    “那个时候我还没有疯。”懒于抬起眼皮,他将自己那盘切好的牛肉推到我面前,又把我那盘端回他自己跟前,熟练地切好。我想起从前他也是这样,即便自己是个天才,也从不在这些小问题上过分苛刻地要求我,反倒会在我完成得不够好时顺道帮我一把,似乎从来都觉得这些细节无足轻重。
    不过他对他的学生和对我的要求终归是不一样的。现在回想起来,大概也是因为他以前对我有些过分溺爱。
    “你很好。”拿餐叉叉起一块切好的牛肉,我告诉他,“我爱你,也会爱我们的孩子。”
    他手上的动作顿下来,片刻才重新开始。他浓长的眼睫掩去了漆黑眸子里藏着的情绪,从我的角度看不到他的表情。我把牛肉送进嘴里,等他有所回应。
    “那是以前。”良久,他才缓缓启唇,“你只有以前才知道什么是感情。”
    餐桌上方的顶灯将光线打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前几天我刚清洗过灯罩,因此灯光要比以往干净些。但此时此刻他坐在灯光里,身影却不如往常真切。
    我不再搭腔,觉得牛排有点腻,便推开盘子,拉来了我那碟意面。
    接下来几天,秦森的状态都不错。他从前的学生打电话来拜年,他也难能可贵地同他们多聊了几句。仍旧是从前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却不吝于口头一本正经的玩笑。我偶尔经过书房时听到他的声音,都会有种他从来没有病过的错觉。
    只是孩子的事我们都有没再提。我多少猜得到他的态度,自然不会自讨没趣。
    年初七一早我独自出门买菜,刚离家不到一里路,就听见有人在我身后急急忙忙地喊:“小姐,小姐!”等我停下脚步回过身,便见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女人朝我跑过来。她脚步匆忙,应该是刚从别墅西面的小径那儿抄了近路,停到我跟前的时候却已经气喘吁吁,不忘指一指那幢别墅,“小姐您好,请问您是这栋别墅的主人吗?”
    我没有回答,只问她:“请问有什么事?”
    她抬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向我亮出脖子上挂着的工作证,友好地一笑:“是这样,我们电视台正在做一个关于‘敲头魔鬼’毛一瑞的专题节目,请问您知道最高院已经核准毛一瑞的死刑了吗?”
    回她一个微笑,我如实道:“不好意思,我没怎么关注。”
    “没怎么关注?”女记者挑眉,丝毫不掩饰眼中的怀疑与不可置信,“可是六号那天我在A区医院见过您,那个时候您和一位先生在一起,声称是公安工作人员。”她仔细注意我的眼睛,不想放过任何的蛛丝马迹,“那位先生是您丈夫吧?我们听说这次敲头案的告破,专案组里的一位私家侦探功不可没,那是不是就是指您的丈夫?”
    “你可能搞错了。”我对她笑笑,随意拉了拉肩上的包带,“我丈夫身体不适,春节以来都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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