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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刻拍案惊奇-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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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心害他,乞老爷从轻拟罪。”知县大喝道:“你这没天理的狠贼!你自己贪
他银子,便几乎害得他家破人亡。似此诡计凶谋,不知陷过多少人了?我今日也
为永嘉县除了一害。那胡阿虎身为家奴,拿着影响之事,背恩卖主,情实可恨!
合当重行责贵罚。”当时喝教把两人扯下,胡阿虎重打四十,周四不计其数,以
气绝为止。不想那阿虎近日伤寒病未痊,受刑不起:也只为奴才背主,天理难客,
打不上四十,死于堂前。周四直至七十板后,方才昏绝。可怜二恶凶残,今日毙
于杖下。
知县见二人死了,责令尸亲前来领尸。监中取出王生,当堂释放。又抄取周
四店中布匹,估价一百金,原是王生被诈之物。例该入官,因王生是个书生,屈
陷多时,怜他无端,改“赃物”做了“给主”,也是知县好处。坟旁尸首,掘起
验时,手爪有沙,是个失水的。无有尸亲,责令仵作埋之义冢。王生等三人谢了
知县出来。到得家中,与刘氏相持痛哭了一场。又到厅前与吕客人重新见礼。那
吕大见王生为他受屈,王生见吕大为他辨诬,俱各致个不安,互相感激,这教做
不打不成相识,以后遂不绝往来。王生自此戒了好些气性,就是遇着乞儿,也只
是一团和气。感愤前情,思想荣身雪耻,闭户读书,不交宾客,十年之中,遂成
进士。
所以说为官做吏的人,千万不可草菅人命,视同儿戏。假如王生这一桩公案,
惟有船家心里明白,不是姜客重到温州,家人也不知家主受屈,妻子也不知道丈
夫受屈,本人也不知自己受屈。何况公庭之上,岂能尽照覆盆?慈祥君子,须当
以此为鉴:
囹圄刑措号仁君,吉网罗钳最枉人。
寄语昏污诸酷吏,远在儿孙近在身。
卷十二陶家翁大雨留宾蒋震卿片言得妇
卷十二陶家翁大雨留宾蒋震卿片言得妇
诗曰: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一时戏语,终身话柄。
话说人生万事,前数已定。尽有一时间偶然戏耍之事,取笑之话,后边照应
将来,却象是个谶语响卜,一毫不差。乃知当他戏笑之时,暗中已有鬼神做主,
非偶然也。
只如宋朝崇宁年间,有一个姓王的公子,本贯浙西人,少年发科,到都下会
试。一日将晚,到延秋坊人家赴席,在一个小宅子前经过,见一女子生得十分美
貌,独立在门内,徘徊凝望,却象等候甚么人的一般。王生正注目看他,只见前
面一伙骑马的人喝拥而来,那女子避了进去。王生匆匆也行了,不曾问得这家姓
张姓李。赴了席,吃得半醉归家,已是初更天气。复经过这家门首,望门内一看,
只见门已紧闭,寂然无人声。王生嗤嗤从左傍墙脚下一带走去,意思要看他有后
门没有。只见数十步外有空地丈余,小小一扇便门也关着在那里。王生想道:
“日间美人只在此中,怎能勾再得一见?”看了他后门,正在恋恋不舍,忽然隔
墙丢出一件东西来,掉在地下一响,王生几乎被他打着。拾起来看,却是一块瓦
片。此时皓月初升,光同白昼。看那瓦片时,有六个字在上面,写得:“夜间在
此相侯!”王生晓得有些蹊跷,又带着几分酒意,笑道:“不知是何等人约人做
事的?待我耍他一耍。”就在墙上剥下些石灰粉来,写在瓦背上道:“三更后可
出来。”仍旧望墙回丢了进去,走开十来步,远远地站着,看他有何动静。
等了一会,只见一个后生走到墙边,低着头却象找寻甚么东西的,寻来寻去。
寻了一回,不见甚么,对着墙里叹了一口气,有一步没一步的,佯佯走了去。王
生在黑影里看得明白,便道:“想来此人便是所约之人了,只不知里边是甚么人。
好歹有个人出来,必要等着他。”等到三更,月色已高,烟雾四合,王生酒意已
醒,看看渴睡上来,伸伸腰,打个呵欠。自笑道:“睡到不去睡,管别人这样闲
事!”正要举步归寓,忽听得墙边小门呀的一响,轧然开了,一个女子闪将出来。
月光之下,望去看时,且是娉婷。随后一个老妈,背了一只大竹箱,跟着望外就
走。王生迎将上去,看得仔细,正是日间独立门首这女子。那女子看见人来,一
些不避,直到当面一看,吃一惊道:“不是,不是。”回转头来看老妈,老妈上
前,擦擦眼,把王生一认,也道:“不是,不是。快进去!”那王生倒将身拦在
后门边了,一把扯住道:“还思量进去!你是人家闺中女子,约人夜晚间在此相
会,可是该的?我今声张起来,拿你见官,丑声传扬,叫你合家做人不成!我偶
然在此遇着,也是我与你的前缘,你不如就随了我去。我是在此会试的举人,也
不辱没了你。”那女子听罢,战抖抖的泪如雨下,没做道理处。老妈说道:“若
是声张,果是利害!既然这位官人是个举人,小娘子权且随他到下处再处。而今
没奈何了。一会子天明了,有人看见,却了不得!”那女子一头哭,王生一头扯
扯拉拉,只得软软地跟他走到了下处,放他在一个小楼上面,连那老妈也留了他
伏侍。
女子性定,王生问他备细。女子道:“奴家姓曹,父亲早丧,母亲只生得我
一人,甚是爱惜,要将我许聘人家。我有个姑娘的儿子,从小往来,生得聪俊,
心里要嫁他。这个老妈,就是我的奶娘。我央他对母亲说知此情,母亲嫌他家里
无官,不肯依从。所以叫奶娘通情,说与他了,约他今夜以掷瓦为信,开门从他
私奔。他亦曾还掷一瓦,叫三更后出来。及至出得门来,却是官人,倒不见他,
不知何故。”王生笑把适才戏写掷瓦,及一男子寻觅东西不见,长叹走去的事,
说了一遍。女子叹口气道:“这走去的,正是他了。”王生笑道:“却是我幸得
撞着,岂非五百年前姻缘做定了?”女子无计可奈,见王生也自一表非俗,只得
从了他,新打上的,恩爱不浅。到得会试过了,榜发,王生不得第,却恋着那女
子,正在欢爱头上,不把那不中的事放在心里,只是朝欢暮乐。那女子前日带来
竹箱中,多是金银宝物。王生缺用,就拿出来与他盘缠。迁延数月,王生竟忘记
了归家。
王生父亲在家盼望,见日子已久的,不见王生归来。遍问京中来的人,都说
道:“他下处有一女人,相处甚是得意,那得肯还?”其父大怒,写着严切手书,
差着两个管家,到京催他起身。又寄封书与京中同年相好的,叫他们遣个马票,
兼请逼勒他出京,不许耽延!王生不得已,与女子作别,道:“事出无奈,只得
且去,得便就来。或者禀明父亲,径来接你,也未可知。你须耐心同老妈在此寓
所住着等我。”含泪而别。王生到得家中,父亲升任福建,正要起身,就带了同
去。一时未便,不好说得女子之事,闷闷随去任所,朝夕思念不题。
且说京中女子同奶妈住在寓所守侯,身边所带东西,王生在时已用去将有一
半,今又两口在寓所食用,有出无入,看看所剩不多,王生又无信息。女子心下
着忙,叫老妈打听家里母亲光景,指望重到家来与母亲相会。不想母亲因失了这
女儿,终日啼哭,已自病死多时。那姑娘之子,次日见说勇母家里不见了女儿,
恐怕是非缠在身上,逃去无踪了。女子见说,大哭了一场,与老妈商量道:“如
今一身无靠,汴京到浙西也不多路,趁身边还有些东西,做了盘缠,到他家里去
寻他。不然如何了当?”就央老妈雇了一只船,下汴京一路来。
行到广陵地方,盘缠已尽。那老妈又是高年,船上早晚感冒些风露,一病不
起。那女子极得无投奔,只是啼哭。元来广陵即是而今扬州府,极是一个繁华之
地。古人诗云:“烟花三月下扬州。”又道是:“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
吹箫?”从来仕宦官员、王孙公子要讨美妾的,都到广陵郡来拣择聘娶,所以填
街塞巷,都是些媒婆撞来撞去。看见船上一个美貌女子啼哭,都攒将拢来问缘故。
女子说道:“汴京下来,到浙西寻丈夫,不想此间奶母亡故,盘缠用尽,无计可
施,所以啼哭。”内中一个婆子道:“何不去寻苏大商量?”女子道:“苏大是
何人?’那婆子道:“苏大是此间好汉,专一替人出闲力的。”女子慌忙之中不
知一个好歹,便出口道:“有烦指引则个。”婆子去了一会,寻取一个人来。那
一人到船边,问了详细,便去引领一干人来,抬了尸首上岸埋葬,算船钱打发船
家。对女子道:“收拾行李到我家里,停住几日再处。”叫一乘轿来抬女子。女
子见他处置有方,只道投着好人,亦且此身无主,放心随地去。谁知这人却是扬
州一个大光棍。当机兵、养娼妓、接子弟的,是个烟花的领袖、乌龟的班头。轿
抬到家,就有几个粉头出来相接作伴。女子情知不尴尬,落在套中,无处分诉。
自此改名苏媛,做了娼妓了。
王生在福建随任两年,方回浙中。又值会试之期,束装北上,道经扬州。扬
州司理乃是王生乡举同门,置酒相待,王生赴席。酒筵之间,官妓叩头送酒。只
见内中一人,屡屡偷眼看王生不已。王生亦举日细看,心里疑道:“如何甚象京
师曹氏女子?”及问姓名,全不相同。却再三看来,越看越是。酒半起身,苏媛
捧觞上前劝生饮酒,觌面看得较切。口里不敢说出,心中想着旧事,不胜悲伤,
禁不住两行珠泪,簌簌的落将下来,堕在杯中。生情知是了,也垂泪道:“我道
象你,元来果然是你。却是因何在此?”那女子把别后事情,及下汴寻生,盘缠
尽了,失身为娼始未根缘,说了一遍,不觉大恸。生自觉惭愧,感伤流泪,力辞
不饮,托病而起。随即召女子到自己寓所,各诉情怀,留同枕席。次日,密托扬
州司理,追究苏大骗良为娼,问了罪名。脱了苏媛乐藉,送生同行。后来与生生
子,仕至尚书郎。想着起初只是一时拾得掷瓦,做此戏谑之事;谁知是老大一段
姻缘,几乎把女子一生断送了!还亏得后来成了正果
而今更有一段话文,只因一句戏言,致得两边错认,得了一个老婆,全始全
终,比前话更为完美。有诗为证:
戏官偶尔作恢奇,谁道从中遇美妻。
假女婿为真女婿,失便宜处得便宜。
这一本话文乃是国朝成化年间,浙江杭州府余杭县有一个人,姓蒋名霆,表
字震卿。本是儒家子弟,生来心性倜傥佻,顽耍戏浪,不拘小节。最喜游玩山
水,出去便是累月累日,不肯呆坐家中。一日想道:“从来说山阴道上,千岩竞
秀,万壑争流,是个极好去处。此去绍兴府隔得多少路,不去游一游?”恰好有
乡里两个客商要过江南去贸易,就便搭了伴同行。过了钱塘江,搭了西兴夜船,
一夜到了绍兴府城。两客自去做买卖,他便兰亭、禹穴、蕺山、鉴湖,没处不到,
游得一个心满意足。两客也做完了生意,仍旧合伴同归。偶到诸暨村中行走,只
见天色看看傍晚,一路是些青畦绿亩,不见一个人家。须臾之间,天上洒下雨点
来,渐渐下得密了。三人都不带得雨具,只得慌忙向前奔走,走得一个气喘。却
见村子里露出一所庄宅来,三人远望道:“好了,好了,且到那里躲一躲则个。”
两步挪来一步,走到面前,却是一座双檐滴水的门坊。那两扇门,一扇关着,一
扇半掩在那里。蒋震卿便上前,一手就去推门。二客道:“蒋兄惯是莽撞。借这
里只躲躲雨便了,知是甚么人家。便去敲门打户?”蒋震卿最好取笑,便大声道:
“何妨得!此乃是我丈人家里。”二客道:“不要胡说惹祸!”
过了一会,那雨越下得大了。只见两扇门忽然大开,里头踱出一个老者来。
看他怎生打扮:
头戴斜角方中,手持盘头拄拐。方中内竹箨冠,罩着银丝样几茎乱发;拄拐
上虬须节,握若干姜般五个指头。宽袖长衣,摆出浑如鹤步;高跟深履,踱来一
似龟行。想来圯上可传书,应是商山随聘出。元来这老者姓陶,是诸暨村中一个
殷实大户。为人梗直忠厚,极是好客尚义认真的人。起初,傍晚正要走出大门来,
看人关闭,只听得外面说话响,晓得有人在门外躲雨,故迟了一步。却把蒋震卿
取笑的说话,一一听得明白。走进去对妈妈与合家说了,都道:“有这样放肆可
恶的!不要理他。”而今见下得雨大,晓得躲雨的没去处,心下过意不去。有心
要出来留他们进去,却又怪先前说这讨便宜话的人。踌躇了一回,走出来,见是
三个,就问道,“方才说老汉是他丈人的,是那一个?”蒋震卿见问着这话,自
觉先前失言,耳根通红。二客又同声将地埋怨道:“原是不该。”老者看见光景,
就晓得是他了。便对二客道:“两位不弃老拙,便请到寒舍里面盘桓一盘桓。这
位郎君依他方才所说,他是吾子辈,与宾客不同,不必进来,只在此伺候罢。”
二客方欲谦逊,被他一把扯了袖子,拽进大门。刚跨进槛内,早把两扇门,扑的
关好了。二客只得随老者登堂,相见叙坐,各道姓名,及偶过避雨,说了一遍。
那老者犹兀自气忿忿的道:“适间这位贵友,途路之中,如此轻薄无状,岂是个
全身远害的君子?二公不与他相交得也罢了。”二客替他称谢道:“此兄姓蒋,
少年轻肆,一时无心失言,得罪老丈,休得计较!”老者只不释然。须臾,摆下
酒饭相款,竟不提起门外尚有一人。二客自己非分取扰,已出望外,况见老者认
真着恼,难道好又开口周全得蒋震卿,叫他一发请了进来不成?只得由他,且管
自家食用。
那蒋震卿被关在大门之外,想着适间失言,老大没趣。独自一个,栖栖在雨
檐之下,黑魆魆地,靠来靠去,好生冷落。欲待一口气走了去,一来雨黑,二来
单身不敢前行,只得忍气吞声,耐了心性等着。只见那雨渐渐止了,轻云之中,
有些月色上来。侧耳听着门内人声寂静了。便道:“他们想已安寝,我却如何痴
等?不如趁此微微月色,路径好辨,走了去吧!”又想一想道:“那老儿固然怪
我,他们两个便宜得如此撇下了我,只管自己自在不成?毕竟有安顿我处,便再
等他一等。”正在踌躇不定,忽听得门内有人低低道:“且不要去!”蒋震卿心
下道:“我说他们定不忘怀了我。”就应一声道:“晓得了,不去。”过了一会,
又听得低低道:“有些东西拿出来,你可收拾好。”蒋震卿心下道:“你看他两
个,白白里打搅了他一餐,又拿了他的甚么东西,忒煞欺心!”却口里且答应道:
“晓得了。”站住等着,只见墙上有两件东西扑搭地丢将出来。急走上前看时,
却是两个被囊。提一提看,且是沉重;把手捻两捻,累累块块,象是些金银器物
之类。蒋震卿恐怕有人开门来追寻,急负在背上,望前便走。走过百余步,回头
看那门时,已离得略远了。站着脚再看动静。远望去,墙上两个人跳将下来,蒋
震卿道:“他两个也来了。恐有人追,我只索先走,不必等他。”提起脚便走。
望后边这两个,也不忙赶,只尾着他慢慢地走。蒋震卿走得少远,心下想道:
“他两个赶着了,包里东西必要均分,趁他们还在后边,我且打开囊看看。总是
不义之物,落得先藏起他些好的。”立住了,把包囊打开,将黄金重货另包了一
囊,把钱布之类,仍旧放在被囊里,提了又走。又望后边两个人,却还未到。元
来见他住也住,见他走也走,黑影里远远尾着,只不相近。如此行了半夜,只是
隔着一箭之路。
看看天明了,那两个方才脚步走得急促,赶将上来。蒋震卿道:“正是来一
路走。”走到面前把眼一看,吃了一惊,谁知不是昨日同行的两个客人,到是两
个女子。一个头紥临清帕,身穿青绸衫,且是生得美丽;一个散挽头髻,身穿青
布袄,是个丫鬟打扮。仔细看了蒋震卿一看,这一惊可也不小,急得忙闪了身子
开来。蒋震卿上前,一把将美貌的女子劫住道:“你走那里去?快快跟了我去,
到有商量,若是不从,我同到你家去出首。”女子低首无言,只得跟了他走。走
到一个酒馆中,蒋生拣个僻净楼房与他住下了。哄店家道,是夫妻烧香,买早饭
吃的。店家见一男一女,又有丫鬟跟随,并无疑心,自去支持早饭上来吃。蒋震
卿对女子低声问他来历。那女子道:“奴家姓陶,名幼芳,就是昨日主人翁之女。
母亲王氏。奴家幼年间许嫁同郡褚家,谁想他双目失明了,我不愿嫁他。有一个
表亲之子王郎,少年美貌,我心下有意于他,与他订约日久,约定今夜私奔出来,
一同逃去。今日日间不见回音,将到晚时,忽听得爹进来大嚷,道是:‘门前有
个人,口称这里是他丈人家里,胡言乱语,可恶!’我心里暗想:‘此必是我所
约之郎到了。’急急收并资财,引这丫鬟拾翠为伴,逾墙出来。看见你在前面背
囊而走,心里道‘自然是了。’恐怕人看见,所以一路不敢相近。谁知跟到这里,
却是差了。而今既已失却那人,又不好归去得,只得随着官人罢。也是出于无奈
了。”蒋震卿大喜道:“此乃天缘已定,我言有验。且喜我未曾娶妻,你不要慌
张!我同你家去便了。”蒋生同他吃了早饭,丫鬟也吃了,打发店钱,独讨一个
船,也不等二客,一直同他随路换船,径到了余杭家里。家人来问,只说是路上
礼聘来的。
那女子入门,待上接下,甚是贤能,与蒋震卿十分相得。过了一年,已生了
一子。却提起父母,便凄然泪下。一日,对蒋震卿道:“我那时不肯从那瞽夫,
所以做出这些冒礼勾当来。而今身已属君,可无悔恨。但只是双亲年老无靠,失
我之后,在家必定忧愁。且一年有余,无从问个消息,我心里一刻不能忘,再如
此思念几时,毕竟要生出病来了。我想父母平日爱我如珠似宝,而今便是他知道
了,他只以见我为喜,定然不十分嗔怪的。你可计较,怎生通得一信去?”蒋震
卿想了一回道:“此间有一个教学的先生,姓阮,叫阮太始,与我相好。他专在
诸暨往来,待我与他商量看。”蒋震卿就走去,把这事始未根由,一五一十对阮
太始说了。阮太始道:“此老是诸暨一个极忠厚长者,与学生也曾相会几番过的。
待学生寻个便,那里替兄委曲通知,周全其事,决不有误!”蒋震卿称谢了,来
回浑家的话不题。
且说陶老是晚款留二客在家歇宿,次日,又拿早饭来吃了。二客千恩万谢,
作别了起身。老者送出门来,还笑道:“昨日狂生不知那里去宿了,也等他受些
恓惶,以为轻薄之戒。”二客道:“想必等不得,先去了。容学生辈寻着了他。
埋怨他一番。老丈,再不必介怀!”老者道:“老拙也是一时耐不得,昨日勾奈
何他了,那里还挂在心上?”道罢,各自作别去了。
老者入得门时,只见一个丫鬟慌慌张张走到面前,喘做一团,道:“阿爹,
不好了!姐姐不知那里去了?”老者吃了一惊道:“怎的说?”一步一颠,忙走
进房中来。只见王妈妈儿天儿地的放声大哭,哭倒在地,老者问其详细,妈妈说
道:“昨夜好好在他房中睡的。今早因外边有客,我且照管灶下早饭,不曾见他
起来。及至客去了,叫人请他来一处吃早饭,只见房中箱笼大开,连服侍的丫鬟
拾翠也不见,不知那里去了!”老者大骇道:“这却为何?”一个养娘便道:
“莫不昨日投宿这些人又是个歹人,夜里拐的去了?”老者道:“胡说!他们都
是初到此地的,那两个宿了一夜,今日好好别了去的,如何拐得?这一个,因是
我恼他,连门里不放他进来,一发甚么相干?必是日前与人有约,今因见有客,
趁哄打劫的逃去了。你们平日看见姐姐有甚破绽么?”一个养娘道:“阿爹此猜
十有八九。姐姐只为许了个盲子,心中不乐,时时流泪。惟有王家某郎与姐姐甚
说得来,时常叫拾翠与他传消递息的。想必约着跟他走了。老者见说得有因,密
地叫人到王家去访时,只见王郎好好的在家里并无一些动静。老者没做理会处,
自道:“家丑不可外扬,切勿令传出去!褚家这盲子退得便罢,退不得,苦一个
丫头不着还他罢了。只是身边没有了这个亲生女儿,好生冷静。”与那王妈妈说
着,便哭一个不住。后来褚家盲子死了,感着老夫妻念头,又添上几场悲哭,道
“便早死了年把,也不见得女儿如此!”
如是一年有多,只见一日门上递个名帖进来,却是余杭阮太始。老者出来接
着道:“甚风吹得到此?”阮太始道:“久疏贵地诸友,偶然得暇,特过江来拜
望一番。”老者便教治酒相待。饮酒中间,大家说些江湖上的新闻,也有可信的,
也有可疑的。阮太始道:“敝乡一年之前,也有一件新闻,这事却是实的。”老
者道:“何事?”阮太始道:“有一个少年朋友,出来游耍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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