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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刻拍案惊奇-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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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我家一累!”包爷分付道:“刘安住得何病而死?快叫仵作人相视了回话。”
仵作人相了,回说,“相得死尸,约年十八岁,大阳穴为他物所伤致死,四周有
青紫痕可验。”包龙图道:“如今却怎么处?到弄做个人命事,一发重大了!兀
那杨氏!那小厮是你甚么人?可与你关甚亲么?”杨氏道:“爷爷,其实不关甚
亲。”包爷道:“若是关亲时节,你是大,他是小,纵然打伤身死,不过是误杀
子孙,不致偿命,只罚些铜纳赎。既是不关亲,你岂不闻得‘杀人偿命,欠债还
钱’?他是各自世人,你不认他罢了,拿甚么器仗打破他头,做了破伤风身死。
律上说:‘殴打平人,因而致死者抵命。’左右,可将枷来,枷了这婆子!下在
死囚牢里,交秋处决,偿这小厮的命。”只见两边如狼似虎的公人暴雷也似答应
一声,就抬过一面枷来,唬得杨氏面如士色,只得喊道:“爷爷,他是小妇人的
侄儿。”包龙图道:“既是你侄儿,有何凭据?”杨氏道:“现有合同文书为证。”
当下身边摸出文书,递与包公看了。正是:
本说的丁一卯二,生扭做差三错四。
略用些小小机关,早赚出合同文字。
包龙图看毕,又对杨氏道:“刘安住既是你的侄儿,我如今着人抬他的尸首
出来,你须领去埋葬,不可推却。”杨氏道:“小妇人情愿殡葬侄儿。”包龙图
便叫监中取出刘安往来,对他说道:“刘安住,早被我赚出合同文字来也!”安
住叩头谢道:“若非青天老爷,真是屈杀小人!”杨氏抬头看时,只见容颜如旧,
连打破的头都好了。满面羞惭,无言抵对。包龙图遂提笔判曰:
刘安住行孝,张秉彝施仁,都是罕有,俱各旌表门闾。李社长着女夫择日成
婚。其刘天瑞夫妻骨殖准葬祖茔之侧。刘天祥朦胧不明,念其年老免罪。妻杨氏
本当重罪,罚铜准赎。杨氏赘婿,原非刘门瓜葛,即时逐出,不得侵占家私!
判毕,发放一干人犯,各自宁家。众人叩头而出。
张员外写了通家名帖,拜了刘天祥,李社长先回潞州去了。刘天祥到家,将
杨氏埋怨一场,就同侄儿将兄弟骨殖埋在祖茔已毕。李社长择个吉日,赘女婿过
门成婚。一月之后,夫妻两口,同到潞州拜了张员外和郭氏。已后刘安住出仕贵
显,刘天祥、张员外俱各无嗣,两姓的家私,都是刘安住一人承当。可见荣枯分
定,不可强求。况且骨肉之间,如此昧己瞒心,最伤元气。所以宣这个话本,奉
戒世人,切不可为着区区财产,伤了天性之恩。有诗为证:
螟蛉义父犹施德,骨肉天亲反弄奸。
日后方知前数定,何如休要用机关。
卷三十四闻人生野战翠浮庵静观尼昼锦黄沙巷
卷三十四闻人生野战翠浮庵静观尼昼锦黄沙巷
诗云: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
不是三生应判与,直须慧剑断邪思。
话说世间齐眉结发,多是三生分定,尽有那挥金霍玉,百计千方图谋成就的,
到底却捉个空。有那一贫如洗,家徒四壁,似司马相如的,分定时,不要说寻媒
下聘与那见面交谈,便是殊俗异类,素昧平生,意想所不到的,却得成了配偶。
自古道:“姻缘本是前生定,曾向幡桃会里来”。见得此一事,非同小可。只看
从古至今,有那昆仑奴、黄衫客、许虞候,那一班惊天动地的好汉,也只为从险
阻艰难中成全了几对儿夫妇,直教万古流传。奈何平人见个美貌女子,便待偷鸡
吊狗,滚热了又妄想永远做夫妻。奇奇怪怪,用尽机谋,讨得些寡便宜,在玷辱
人家门风。直到弄将出来,十个九个死无葬身之地。
说话的,依你如此说,怎么今世上也有偷期的倒成了正果?也有奸骗的,到
底无事,怎见得便个个死于非命?看官听说,你却不知,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夫妻自不必说,就是些闲花野草,也只是前世的缘分。假如偷期的,成了正果,
前缘凑着,自然配合,奸骗的保身没事,前缘偿了,便可收心。为此也有这一辈,
自与那痴迷不转头送了性命的不同。
如今且说一个男假为女,奸骗亡身的故事。苏州府城有一豪家庄院,甚是广
阔。庄侧有一尼庵,名曰功德庵。也就是豪家所造。庵里有五个后生尼姑,其中
只有一个出色的,姓王,乃云游来的,又美丽,又风月,年可二十来岁。是他年
纪最小,却是豪家生意,推他做个庵主。元来那王尼有一身奢嗻的本事:第一
件一张花嘴,数黄道白,指东话西,专一在官室人家打踅,那女眷们没一个不被
他哄得投机的。第二件,一付温存情性,善能休察人情,随机应变的帮衬。第三
件,一手好手艺,又会写作,又会刺绣,那些大户女眷,也有请他家里来教的,
也有到地庵里就教的。又不时有那来求子的,来做道场保禳灾悔的;他又去富贵
人家及乡村妇女诱约到庵中作会。庵有净室十六间,各备床褥衾枕,要留宿的极
便。所以他庵中没一日没女眷来往。或在庵过夜,或儿日停留。又有一辈妇女,
赴庵一次过,再不肯来了的。至于男人,一个不敢上门见面。因有豪家出告示,
禁止游客闲人。就是豪家妻女在内,夫男也别嫌疑,恐怕罪过,不敢轻来打搅。
所以女人越来得多了。
话休絮烦,有个常州理刑厅随着察院巡历,查盘苏州府的,姓袁,因查盘公
署,就在察院相近不便,亦且天气炎热,要个宽敞所在歇足。县间借得豪家庄院,
送理刑去住在里头。一日将晚,理刑在院中闲步,见有一小楼极高,可以四望。
随步登楼,只见楼中尘积,蛛网蔽户,是个久无人登的所在。理刑喜他微风远至,
心要纳凉,不觉迁延,伫立许久。遥望侧边,对着也是一座小楼。楼中有三五个
少年女娘,与一个美貌尼姑,嘻笑玩耍。理刑倒躲过身子,不使那边看见。偷眼
在窗里张时,只见尼姑与那些女娘或是搂抱一会,或是勾肩搭背,偎脸接唇一会。
理刑看了半晌,摇着头道:“好生作怪!若是女尼,缘何作此等情状?事有可疑。”
放在心里。
次日,唤皂隶来问道:“此间左侧有个庵是甚么用?”皂隶道:“是某爷家
功德用。”理刑道:“还有男僧在内?女僧在内?”皂隶道:“止有女僧五人。”
理刑道:“可有香客与男僧来往么?”皂隶道:“因是女僧在内,有某爷家做主,
男人等闲也不敢进门,何况男僧?多只是乡室人家女眷们往来,这是日日不绝的。”
理刑心疑不定,恰好知县来参。理刑把昨晚所见与知县说了。知县分付兵快,随
着理刑,抬到尼庵前来,把前后密地围住。
理刑亲自进庵来,众尼慌忙接着。理刑看时,只有四个尼姑,昨日眼中所见
的,却不在内。问道:“我闻说这庵中有五个尼姑,缘何少了一个?”四尼道:
“庵主偶出。”理刑道:“你庵中有座小楼,从那里上去的?”众尼支吾道:
“庵中只是几间房子,不曾有甚么楼。”理刑道:“胡说!”领了人,各处看一
遍,众尼卧房多看过,果然不见有楼。理刑道:“又来作怪!”就唤一个尼姑,
另到一个所在,故意把闲话问了一会,带了开去,却叫带这三个来,发怒道:
“你们辄敢在吾面前说谎!方才这一个尼姑,已自招了。有楼在内,你们却怎说
没有?这等奸诈可恶,快取拶来!”众尼慌了,只得说出道:“实有一楼,从房
里床侧纸糊门里进去就是。”理刑道:“既如此,缘何隐瞒我?”众尼道:“非
敢隐瞒爷爷,实是还有几个乡室家夫人小姐在内,所以不敢说。”推官便叫众尼
开了纸门,带了四五个皂隶,弯弯曲曲,走将进去,方是胡梯。只听得楼上嘻笑
之声,理刑站住,分付皂隶道:“你们去看!有个尼姑在上面时,便与我拿下来!”
皂隶领旨,一拥上楼去。只见两个闺女三个妇人,与一个尼姑,正坐着饮酒。见
那儿个公人蓦上来,吃那一惊不小,四分五落的,却待躲避。众皂一齐动手,把
那娇娇嫩嫩的一个尼姑,横拖倒拽,捉将下来。拽到当面,问了他卧房在那里,
到里头一搜,搜出白绫汗巾十九条,皆有女子元红在上。又有簿藉一本,开载明
白,多是留宿妇女姓氏,日期,细注“某人是某日初至,某人是某人荐至。某女
是元红,某女元系无红”,一一明白。理刑一看,怒发冲冠,连四尼多拿了,带
到衙门里来。庵里一班女眷,见捉了众尼去,不知甚么事发,一齐出庵,雇轿各
自回去了。
且说理刑到了衙门里,喝叫动起刑来。坚称“身是尼僧,并无犯法”。理刑
又取稳婆进来,逐一验过,多是女身。理刑没做理会处,思量道:“若如此,这
些汗巾簿藉,如何解说?”唤稳婆密问道:“难道毫无可疑?”稳婆道:“止有
年小的这个尼姑,虽不见男形,却与女人有些两样。”理刑猛想道:“从来闻有
缩阳之术,既这一个有些两样,必是男子。我记得一法,可以破之。”命取油涂
其阴处,牵一只狗来舔食,那狗闻了油香,伸了长舌餂之不止。元来狗舌最热,
餂到十来餂,小尼热痒难煞,打一个寒噤,腾的一条棍子直统出来,且是坚
硬不倒,众尼与稳婆掩面不迭。理刑怒极道:“如此奸徒!死有余辜。”喝叫拖
翻,重打四十,又夹一夹棍,教他从实供招来踪去迹。只得招道:“身系本处游
僧,自幼生相似女,从师在方上学得采战伸缩之术,可以夜度十女。一向行白莲
教,聚集妇女奸宿。云游到此庵中,有众尼相爱留住。因而说出能会缩阳为女,
便充做本庵庵主,多与那夫人小姐们来往。来时诱至楼上同宿,人乡不疑。直到
引动淫兴,调得情热,方放出肉具来,多不推辞。也有刚正不肯的,有个淫
迷了他,任从淫欲,事毕方解。所以也有一宿过,再不来的。其余尽是两相情愿,
指望永远取乐,不想被爷爷验出,甘死无辞。”
方在供招,只见豪家听了妻女之言,道是理刑拿了家用尼姑去,写书来嘱托
讨饶。理刑大怒,也不回书,竟把汗巾、簿藉,封了送去。豪家见了羞赧无地。
理刑乃判云:
审得王某系三吴亡命。忧仆奸徒。倡白莲以惑黔首,抹红粉以溷朱颜。教祖
沙门,本是登岸和尚;娇藏金屋,改为入幕观音。抽玉笋合掌禅床,孰信为尼为
尚?脱金莲展身绣榻,谁知是女是男?譬之鹳入凤巢,始合《关雌》之好;蛇游
龙窟,岂无云雨之私!明月本无心,照霜闺而寡居不寡;清风原有意,入朱户而
孤女不孤。废其居,火其书,方足以灭其迹;剖其心,刳其目,不足以尽其辜。
判毕,分付行刑的,百般用法摆布,备受惨酷。那一个粉团也似的和尚,怎
生熬得过?登时身死。四尼各责三十,官卖了,庵基拆毁。那小和尚尸首,抛在
观音潭。闻得这事的,都去看他。见他阳物累垂,有七八寸长,一似驴马的一般,
尽皆掩口笑道:“怪道内眷们喜欢他!”平日与他往来的人家内眷,闻得此僧事
败,吊死了好几个。这和尚奸骗了多年,却死无葬身之所。若前此回头,自想道
不是久长之计,改了念头,或是索性还了俗,娶个妻子,过了一世,可不正应着
看官们说的道“叫骗的也有没事”这句话了?便是人到此时,得了些滋味,昧了
心肝,直待至死方休。所以凡人一走了这条路,鲜有不做出来的。正是:
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这是男妆为女的了,而今有一个女妆为男,偷期后得成正果的话。洪熙年间,
湖州府东门外有一儒家,姓杨,老儿亡故,一个妈妈同着小儿子并一个女儿过活。
那女儿年方一十二岁,一貌如花,且是聪明。单只从小的三好两歉,有些小病。
老妈妈没一处不想到,只要保佑他长大,随你甚么事也去做了。忽一日,妈妈和
女儿正在那里做绣作,只见一个尼姑步将进来,妈妈欢喜接待。元来那尼姑,是
杭州翠浮庵的观主,与杨妈妈来往有年。那尼姑也是个花嘴骗舌之人,平素只贪
些风月,庵里收拾下两个后生徒弟,多是通同与他做些不伶俐勾当的。那时将了
一包南枣,一瓶秋茶,一盘白果,一盘粟子,到杨妈妈家来探望。叙了几句寒温,
那尼姑看杨家女儿时,生得如何:
体态轻盈,丰姿旖旎。白似梨花带雨,娇如桃瓣随风。缓步轻移,裙拖下露
两竿新笋;合羞欲语,领缘上动一点朱樱。直饶封涉不生心,便是鲁男须动念。
尼姑见了,问道:“姑娘今年尊庚多少?”妈妈答道:“十二岁了,诸事倒
多伶俐,只有一件没奈何处:因他身子怯弱,动不动三病四痛,老身恨不得把身
子替了他。为这一件上,常是受怕担忧。”尼姑道:“妈妈,可也曾许个愿心保
禳保禳么?”妈妈道;“咳!那一件不做过?求神拜佛,许愿祷告,只是不能脱
身。不知是什么悔气星进了命,再也退不去!”尼姑道:“这多是命中带来的。
请把姑娘八字与小尼推一推看。”妈妈道:“师父元来又会算命,一向不得知。”
便将女儿年月日时,对他说了。
尼姑做张做智,算了一回,说道:“姑娘这命,只不要在妈妈身畔便好。”
妈妈道:“老身虽不舍得他离眼前,今要他病好,也说不得。除非过继到别家去,
却又性急里没一个去处。”尼姑道:“姑娘可曾受聘了么?”妈妈道:“不曾。”
尼姑道:“姑娘命中犯着孤辰,若许了人家时,这病一发了不得。除非这个着落,
方合得姑娘贵造,自然寿命延长,身体旺相。只是妈妈自然舍不得的,不好启齿。”
妈妈道:“只要保得没事时,随着那里去何妨?”尼姑道:“妈妈若割舍得下时,
将姑娘送在佛门做个世外之人,消灾增福,此为上着。”妈妈道:“师父所言甚
好,这是佛天面上功德。我虽是不忍抛撇。譬如多病多痛死了,没奈何走了这一
着罢。也是前世有缘,得与师父厮熟。倘若不弃,便送小女与师父做个徒弟。”
尼姑道:“姑娘是一点福星,若在小庵,佛面上也增多少光辉,实是万分之幸。
只是小尼怎做得姑娘的师父?”妈妈道:“休恁他说!只要师父抬举他一分,老
身也放心得下。”尼姑道:“妈妈说那里话?姑娘是何等之人,小尼敢怠慢他!
小庵虽则贫寒,靠着施主们看觑,身衣口食,不致淡泊,妈妈不必挂心。”妈妈
道:“恁地待选个日子,送到庵便了。”妈妈一头看历日,一头不觉簌簌的掉泪。
尼姑又劝慰了一番。妈妈拣定日子,留尼姑在家,住了两日,雇只船叫女儿随了
尼姑出家。母子两个抱头大哭一番。
女儿拜别了母亲,同尼姑来到庵里,与众尼相见了,拜了师父,择日与他剃
发,取法名叫做静观。自此杨家女儿便在翠浮庵做了尼姑,这多是杨妈妈没生意,
有诗为证:
弱质虽然为病磨,无常何必便来拖?
等闲送上空门路,却使他年自择窝。
你道尼姑为甚撺掇杨妈妈叫女儿出家?元来他日常要做些不公不法的事,全
要那儿个后生标致徒弟做个牵头,引得人动。他见杨家女儿十分颜色,又且妈妈
只要保扶他长成,有甚事不依了他?所以他将机就计,以推命做个人话,唆他把
女儿送入空门,收他做了徒弟。那时杨家女儿十二岁上,情窦未开,却也不以为
意。若是再大几年的,也抵死不从了。自做了尼姑之后,每常或同了师父,或自
己一身到家来看母亲,一年也往来几次。妈妈本是爱惜女儿的,在身边时节,身
子略略有些不爽利,一分便认做十分,所以动不动,忧愁思虑。离了身畔,便有
些小病,却不在眼前,倒省了许多烦恼。又且常见女儿到家,身子健旺;女儿怕
娘记挂,口里只说旧病一些不发。为此,那妈妈一发信道该是出家的人。也倒不
十分悬念了。
话分两头。却说湖州黄沙巷里有一个秀才,复姓闻人,单名一个嘉字,乃祖
贯绍兴。因公公在乌程处馆,超籍过来的。面似潘安,才同子建,年十六岁。堂
上有四十岁的母亲,家贫未有妻室。为他少年英俊,又且气质闲雅,风流潇洒,
十分在行,朋友中没一个不爱他敬他的。所以时常有人赍助他。至于邀游宴饮,
一发罢他不得。但是朋友们相聚,多以闻人生不在为歉。
一日,正是正月中旬天气,梅花盛发。一个后生朋友,唤了一只游船,拉了
闻人生往杭州耍子,就便往西溪看梅花。闻人生禀过了母亲同去,一日夜到了杭
州。那朋友道:“我们且先往西溪,看了梅花,明日进去。”便叫船家把船撑往
西溪。不上个把时辰,到了。泊船在岸,闻人生与那朋友,步行上崖,叫仆从们
挑了酒盒,相挈而行。约有半里多路,只见一个松林,多是合抱不交的树。林中
隐隐一座庵观,周围一带粉墙包裹,向阳两扇八字墙门,门前一道溪水,甚是僻
静。两人走到庵门前闲看,那庵门掩着,里面却象有人窥觑。那朋友道:“好个
清幽庵院!我们扣门进去讨杯茶吃了去,何如?”闻人生道“还是趁早去看梅花
要紧。转来进去不迟。”那朋友道:“有理,有理。”拽开脚步便去,顷刻间走
到,两人看梅花时,但见:
烂银一片,碎玉千重。幽馥袭和风,贾午异香还较逊;素光映丽日,西子靓
妆应不如。绰约干能傲冰霜,参差影偏宜风月。骚人题咏安能尽,韵客杯盘何日
休?
两人看了,闲玩了一回,便叫将酒盒来开怀畅饮。天色看看晚来,酒已将尽,
两人吃个半酣,取路回舟中来。那时天已昏黑,只要走路,也不及进庵中观看,
急急下船,过了一夜。次早,松木场上岸不题。
且说那个庵,正是翠浮庵,便是杨家女儿出家之处。那时静观已是十六岁了,
更长得仪容绝世,且是性格幽闲。日常有些俗客往来,也有注目看他的,也有言
三语四挑拨他的。众尼便嘻笑趋陪,殷勤款送。他只淡淡相看,分毫不放在心上。
闲常见众尼每干些勾当,只做不知。闭门静坐,看些古书,写些诗句,再不轻易
出来走动。也是机缘凑泊,适才闻人生庵前闲看时,恰好静观偶然出来闲步,在
门缝里窥看。只见那闻人生逸致翩翩,有出尘之态。静观注目而视,看得仔细。
见闻人生去远了,恨不得赶上去饱看一回。无聊无赖的只得进房,心下想道:
“世间有这般美少年,莫非天仙下降?人生一世,但得恁地一个,便把终身许他,
岂不是一对好姻缘?奈我已堕入此中,这事休题了。”叹口气,噙着眼泪。正是:
哑子漫尝黄柏味,难将苦口向人言。
看官听说,但凡出家人,必须四大俱空。自己发得念尽,死心塌地,做个佛
门弟子,早夜修持,凡心一点不动,却才算得有功行。若如今世上,小时凭着父
母蛮做,动不动许在空门,那晓得起头易,到底难。到得大来,得知了这些情欲
滋味,就是强制得来,原非他本心所愿。为此就有那不守分的,污秽了禅堂佛殿,
正叫做“作福不如避罪”。奉劝世人再休把自己儿女送上这条路来。
闲话休题,却说闻人生自杭州归来,茬苒间又过了四个多月。那年正是大比
之年,闻人生已从道间取得头名,此时正是六月天气,却不甚热,打点束装上杭。
他有个姑娘在杭州关内黄主事家做孤孀,要去他庄上寻间清凉房舍,静坐几时。
看了出行的日子,已得朋友们资助了些盘缠,安顿了母亲,雇了只航船,带了家
僮阿四,携了书囊前往。才出东门,正行之际,岸上一个小和尚说着湖州的话叫
道:“船是上杭州的么?”船家道:“正是,送一位科举相公上去的。”和尚道:
“既如此,可带小僧一带,舟金依例奉上。”船家道:“师父,杭州去做甚么?”
和尚道:“我出家在灵隐寺,今到俗家探亲,却要回去。”船家道:“要问舱里
相公,我们不敢自主。”只见那阿四便钻出船头上来,嚷道:“这不识时务小秃
驴!我家官人正去乡试,要讨彩头,撞将你这一件秃光光不利市的物事来。去便
去,不去时我把水兜豁上一顿水,替你洗洁净了那乱代头。”你道怎地叫做“乱
代头”?昔人有嘲诮和尚说话道:“此非治世之头,乃乱代之头也。”盖为“乱”
“卵”二字,音相近。阿四见家主与朋友们戏虐,曾说过,故此学得这句话,骂
那和尚。和尚道:“载不载,问一声也不冲撞了甚么?何消得如此嚷?”闻人生
在舱里听见,推窗看那和尚,且是生得清秀、娇嫩,甚觉可爱,又见说是灵隐寺
的和尚,便想道:“灵隐寺去处,山水最胜,我便带了这和尚去,与他做个相知
往来,到那里做下处也好。”慌忙出来喝住道:“小厮不要无理!乡里间的师父,
既要上杭时,便下船来做伴同去何妨?”也是缘分该是如此,船家得了此话,便
把船扰岸。那和尚一见了闻人生,吃了一惊,一头下船,一头瞅着闻人生只顾看。
闻人生想道:“我眼里也从不见这般一个美丽长老,容色绝似女人。若使是女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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