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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丹] 我在美国信息高速公路上(三)e-mail--电子邮件-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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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 第3期   … 互联网络
易丹
    我给在加拿大蒙特利尔的朋友常生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我现在在哈佛大学做短期研究,并宣布自己拥有一个交互网络的帐号。
    “太棒了!”他在电话那边高兴地说。
    “我给你一个地址,你给我发E…mail来。”
    我第二天便到科学中心的电脑机房,找到一台空闲着的IBM,键入自己的名字和密码,进了网。
    我现在面临两种选择。一种,是用Windows里的一个叫Eudora的软件来写信发信;另一种,则用DOS状态下的一个PINE的软件。由于我对Windows的喜好,我决定使用Eudora。于是我将Eudora打开,界面上有“来信”、“寄信”、“写信”、“垃圾筒”、“地址簿”等按钮,我用鼠标指向“写信”按钮。一个类似于Windows“书写器”的界面出现在屏幕上。然后我根据屏幕上的要求,将我在加拿大的朋友的地址写在相应的栏里。
    以下是我的第一封英文写的电子邮件:……这是我第一次使用Internet给你发送E…mail。如果你收到我的信件,请你立即给我回一封信,这样我就知道我已经正式上路了。我们决定在五月底至六月初到蒙特利尔,到时可以在一起好好聊一下天。我们已经有好多年没见面了……
    然后我用鼠标点了一下“寄信”按钮。大概一秒钟左右,信寄出去了。
    这个在加拿大的朋友,在蒙特利尔的一所大学留学已经五年多了。我在国内时同他的联系非常稀疏,原因很简单:信件的往来实在太慢,而国际长途电话的收费又实在太贵。
    过了两天,我到科学中心的电脑机房,进入Windows,Eudo…ra,再用鼠标点了一下“来信”按钮:在蒙特利尔的常生没有回信。我感到奇怪,因为是他在电话里给了我地址,并要我赶快写信给他。他怎么能不回信呢?
    我又给常生写了一封信,告诉他我上封信发出了后一直没有回音。同时,我还问他蒙特利尔的气候是不是比波士顿冷得多,如果我们在五月底去蒙特利尔的话,是不是就要暖和些?
    两天后我又来到电脑机房。
    Eudora的“来信”栏里终于有一封来自加拿大麦基尔大学地址的信,我心想这下终于收到常生的回音了,于是急忙将它打开。信上说:不管你是谁,希望你停止往我的信箱里塞你的信件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也无法回答你的问题。你如果觉得你的生活有问题,找一个心理医生,他可以帮助你。如果你觉得找医生没有必要,那么就多吃点蔬菜。
    显然,我的信都寄给了一个错误的接收对象。在这个地址的那一头,坐在电脑显示屏前面读我的信的人,不是我的朋友常生,而是一个我不认识的人,一个认为我的脑子出了毛病,劝我多吃蔬菜的人。
    我以为是机器里的软件出了问题。我找来电脑机房里的管理人员,一个下巴剃得光光的小伙子。我告诉了他我遇到的麻烦。他笑了,说我不应该用Eudora,因为Eudora是一个POP(〃弹”)信件工具:它把我的信件从UNIX系统上POP到(“弹到”)硬盘上。我在硬盘上读了信后,一退出我的帐号,FAS网上预先设置的程序就把被“弹”到硬盘上的信件删除掉了。而且,更重要的是,我的信件一旦被“弹”到了硬盘上,在电脑机房里的其他人都有可能读到它。因为,在这里所有的硬盘都被连接在了网上;换句话说,所有的硬盘都是公用的。
    你最好是在DOS状态用PINE来收发电子信件,友好的小伙子说。
    我立即决定停止使用这里的Eudora,转到PINE上去。事实上,PINE也是一个十分好用的工具,只是它的界面不像Eudora那样友好,那样有趣罢了。像所有的DOS程序一样,PINE的界面上也没有那些用鼠标一点就执行任务的方便的图形化的按钮。
    但既然这是眼下最安全的工具,我为什么不用它?
    接下来的事情,则是任何正常人都可以想象的了。
    我们一帮人,坐在房东的花园里聊天。夕阳透过花园里的柞树和樱桃树,在那些鲜绿的风铃草叶面上闪烁。除了房东卡塞琳外,还有我们的一个老朋友,曾经在中国教过书的葛罗莉亚。
    我们的话题转到了写信上面。我和葛罗莉亚从八十年代中期就认识了,但自从她回美国后,我们就中断了书信联系。有关她的消息,有时是零零星星从我们都认识的一些人那里听来的。我来哈佛大学之前,在纽约给她打过一个电话(电话号码也是从一个朋友那里要来的),结果居然还接上了头。
    我承认,我是一个不怎么爱写信的人。经常有朋友来了信,我会让那信在我书桌的角落里躺上很久,才会想起回信,除非是对我或对朋友来说都必须马上处理的事情。我的回信时间一般都是半个月到一个月。
    我也是这样,葛罗莉亚说,我也是要让别人的来信等上一个星期左右才回信。我知道这很不好,但就是不能改变。
    那么,你现在写不写电子信件呢?
    当然要写。我每天到办公室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看电脑里有没有电子信件。而且,我一般要花一个小时左右来读信和写信。
    你以前的习惯是不是被写电子信件这种方式改变了?
    也许吧,一在电脑前坐下,你就进入了一种状态,这种状态使你不可能在读了别人的来信后将其置之不顾。
    为什么?
    我不知道。也许,是因为回信实在是太简单了吧?你知道,你不需要再考虑你抽屉里的信封用完没有,是不是还需要到邮局去买邮票。你只需要把你想说的话打到电脑里去,然后再击几下键盘就行了,几乎像打电话一样。
    但是为什么你不打电话?
    为什么?我不知道。我想,打电话要复杂一些吧?
    是不是打电话花钱要多一些,而用电脑发电子信件则不要钱?你知道,你在办公室里用公家的电脑和帐号……
    也许是的,葛罗莉亚笑了起来,当然这是一个因素,但是,又不完全是这样。打电话,你必须要在一定的情绪和情景之中,对方也必须在相应的情绪和情景之中。如果你今天买的彩票中了大奖,而你的朋友刚刚丢了他的汽车,那么你打电话去不断地诉说你的兴奋就非常不合适。
    你用电子信件告诉他不也一样的不合适吗?
    不,事实上,你可以在信中大量地写你中奖的事情,说你如何如何兴奋,你的计划是马上去买一辆新的梅塞戴斯——奔驰;而你刚丢了车正沮丧得一塌糊涂的朋友,可以选择暂时不去读你这封信。如果是打电话,他就不得不在电话的那一头听你喋喋不休地谈论你买新车的计划,除非他想不礼貌地打断你,告诉你他现在对这个话题一点兴趣都没有。
    我提出一个更重大的问题:你认为电子信件可以取代电话或者普通信件吗?
    我们的房东卡塞琳这时插了话,她认为电子信件永远都不可能取代电话,因为电子信虽然很方便,很及时,显示在屏幕上的字母和句子却永远都不可能像电话里传来的声音那样更具有人性,更亲切。要是我儿子只给我发电子信件而不给我打电话,那太可怕了。
    住在楼下的另外一个朋友,一个在波士顿大学讲电影制作的教授简说,她用电子信件主要是解决工作上的问题,而把长途电话留给了自己的朋友。原因是她认为电子信件虽然好,感觉上却太冷漠,太“生意化”。
    我同意。葛罗莉亚说,电话里的声音肯定比电脑屏幕上的句子更直接,不过我们写普通的信件时,写在纸上的句子也比电话里的声音间接。
    我发表了我的看法:我觉得写在纸上的普通信件也具有人性,也非常亲切,因为你的笔迹就是你的人性的显露。从你的笔迹里,读信人可以看到你的情绪,你的风格和你写信时的状态……
    但是你说的是中国人写信,葛罗莉亚打断了我,中国人写信仍然用手写,因此每个人的书法仍然是充满了人性的,就像西方发明打字机并普遍使用之前的信件一样。但是,现在我们写信时,大多数时候也是用打字机写。在信纸上你看不到任何书法的痕迹,除了你的签名。因此,写在纸上的信件也就说不上比写在屏幕上的信件上更人性更亲切了。
    看来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了。还有更多的问题我们都没有谈到,太阳却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完全消失在暗绿色的树冠里。天空也变成了透明的深蓝色。
    记得曾经一度在报纸和电视上非常引人注目的征婚广告吗?不知从何时起,国内报纸上就不再容易看到征婚广告了。据说还有一些电视台在搞“鹊桥”之类的专栏节目,可惜我没有看到过。
    到了美国,翻看报纸,我发现征婚征友的广告在这里不仅没有消失,反而增加了许多原来很难看到的内容。在波士顿的大报《波士顿环球报》上,几乎每天都有征集对象的广告。有男人征集女人的,或者女人征集男人的。除此而外,有男人征集男人的(别忘了,美国的一些州已经容许同性恋者结婚,旧金山的一个政府机构去年春天刚为两百多位同性恋者举行了集体婚礼)。当然,有男人征集男人,就必然有女人征集女人。
    在这些征集广告中,到底有多少人最终寻找到了自己的意中人,谁也不知道。如果专门去查一下,也许能找到一些有关他们的统计材料。但我不愿去费这心思。
    至于在电子恋爱期过后,再采取什么样的方式进入物理恋爱期,大概就各有各的高招了。
    在美国的报纸上,有个非常受欢迎的专栏,叫“亲爱的安·兰德斯”。由一个叫安·兰德斯的女性回答读者提出的各式各样的问题。这个专栏已经有几十年的历史,安·兰德斯据说也换了几任。在今年六月二十五日的“亲爱的安·兰德斯”专栏里,有一则读者来信,以及安·兰德斯的回答,涉及到交互网络上谈情说爱的事情。
    亲爱的兰德斯:
    我是在网络上认识我的女朋友的。她是加拿大人,我住在(美国)依利诺斯州。我们只见过一次面,但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我们相互了解得非常深了。我们已经堕入爱河。我们计划了四次见面,并决定每星期通两次电话。我们每天晚上都要通电子信件。我在网络上还结识了很多朋友。我们中的绝大部分都没有相互见过面,但当我们中间有人心情不佳时我们就表达我们的关心和支持,当有人很顺利时就表示祝贺。就在我们自己的讨论组里,就有许多人成了好朋友。到目前为止已经有四对成了夫妻,另外还有几对正在发展关系,说不定也会结婚。我们谁也没有对网络上瘾,但我们的确经常查看我们的电脑,以了解我们哥们的进展。
    我希望你能够发表我的信,也给大家一幅平衡的关于交互网络的图画。
    信的落款是:来自芝加哥的一个网络公民(netzen)。
    安·兰德斯对这封信的回答是:谢谢这种平衡,我们正需要它。
    我相信我们在卡塞琳的花园里所谈论的问题,涉及到Internet的社会学方面的意义,尽管我们无法用社会学的术语和方式来讨论它们。
    交互网络现在已经给人们的生活和社会带来了一些影响。从我所接触到的有限材料里,我看到人们已经开始在问,当交互网络上的电子信件更进一步普及之后,当真正的“信息高速公路”建成之后,人们的相互接触将是更频繁了呢,还是更稀疏了?人与人之间是更加疏远了呢,还是更加亲近了?电子信件是我们的社会关系的进一步完善呢,还是进一步恶化?
    许多美国人都对电视开始普及时的讨论记忆犹新。
    曾几何时,许多人认为那个在小玻璃屏幕上讲故事说新闻的玩艺儿没有什么了不起之处,它不过是一种人们的日常消遣工具罢了。而今天,电视在生活中所扮演的角色显然不仅仅是一个玩具,它已经成了生活中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
    我们还知道,工业化社会的标志之一,就是电话的普及。
    而电话普及的直接后果之一,则是人们开始了一种新的社交方式——在电话上的交往。它逐步改变了许多社会生产和生活的旧习惯。有了电话后,社会工作的流动性增强了,空间缩小了,时间缩短了。正是因为一个电话就可以解决一个问题,人们才慢慢地放弃了面对面交往的习惯。以至于到现在,在电话上聊天成为了许多人工作之余的主要社交行为之一。相对于以前的社会,电话普及之后的生活是方便了许多,同时,人与人的直接交往也减少了许多。
    现在又有了电子信件。
    我们到芝加哥玩。
    我们的朋友许鹏在芝加哥的罗约那大学化学系做博士后。我在他的实验室里参观时,顺便用了一下他的电脑。我从他那里telnet到哈佛大学的FAS网,从那里进入我的帐号,然后就坐在他的椅子上,将我们离开波士顿后寄到我的电子信箱里的信全收罗出来看了一遍。然后,本着轻重缓急的原则,就在他的电脑上将回信写好,在他那里(或者应该说通过他的电脑在我那里)将信一一寄了出去。
    前后不过十分钟。这难道不让人迷醉?
    葛罗莉亚同她的一个哥哥打算一起写一部以中国为背景的惊险侦探小说。葛罗莉亚在波士顿,她的哥哥在华盛顿,他们一起合作的方式就是电子信件。
    她可以每天都用一个到两个小时来写作,然后她的哥哥在看到她写的那一段之后,就可以接着又写下去。他们可以随时对已有的情节和人物进行修改,如果愿意,也可以把他们写好的部分打印出来。总之,这部小说首先以数码的方式成型,并在波士顿和华盛顿之间飞速地运动,直到它被打印、被印刷。甚至,它可以不被印刷,而就是以电子的形式出版在交互网络上。读者交一定数量的钱,就可以到他们两个共同设立的一个特殊的帐号里,来消费这部惊险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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