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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幻天下-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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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要给拖出去了。
  忽然有一只手从车门中伸出来,无声无息,按到踏滑板人的脸上。不见用力,那人却仰天跌倒,头在地上撞出沉闷回响,好似一只熟透的西瓜。女孩子只觉得自己身子一轻,回过神来,已经好好坐在车上的椅子里。
  车开动了。


白饭如霜 :爱 式(2)


  她涕泪俱下。止不住受惊后的哀哭。掩面。
  这时肩膀被人轻碰一下,她吃一惊,弹跳开才发现是一张纸手帕。递过来的人白发星星,是那个一起等车又救了她的男人,年纪不轻了,有一双深黑的眼。
  他递完这张纸,便在对面坐下。看着窗外飞驰的混沌,沉默不语,对来龙去脉都似不关心。空气中只有女孩子微微的啜泣。
  最后一班地铁,向来是这样的冷清。忽明忽暗没多久,男人到站了。女孩子似乎也到站了。一齐站起来,走出去,一前一后的。卡啦卡啦单调的鞋子撞击地板声响出了地道,响上了街头,一直没有停止。直到进入一条黑暗的小巷子,巷子里的路灯都被夜间不喜欢光亮的人打烂了,换了无数次以后,城管部门无声地宣布了放弃,这里发出腐烂和危险的气味。只有远处的霓虹带来微弱光线,照见墙壁上粗暴的涂鸦。
  男人终于转过身来。不远处的女孩子受惊般止步,将自己的围巾紧紧裹住脸。在嘴巴那个地方,仿佛有液体滲出来,有些湿润的痕迹。
  他温和地看着她:“我叫司徒江左,你呢?”
  一个低低的字含糊地被吐出来:“苏。”
  司徒江左看了看自己的表:“现在是十二点过三分。苏,一个女孩子,不应该跟着男人来到这样的地方。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他的声音和他的神色一样平静而安详,和暴风雨过后的大海一样,不见丝毫紊乱波动。只是不知道他的暴风雨,是否真的曾经来临。
  苏点点头,往后退了两步。她嘴边的围巾已经彻底湿润,在五彩的织物上一片暗,看不出颜色,渐渐就滴出来,落下来,苏神色大变,狂乱地用手去捂,指缝里红色殷殷,赫然是血。
  不停擦,不停擦。血流却越来越急,溢满她一手,滴落到衣服前襟,一团团诡异地晕开。交融着绝望中的呜咽,恐怖之极。
  这动静不算大,不过足够提醒耳朵尖的人这里有女孩子。一个粗鲁声音从巷子深处暴躁地喊:“吵死人了,你们在干什么。”
  随着浓烈的酒臭,黑暗中摇晃出好几条游魂一样的身影,半跌半撞,冲了出来,见到苏玲珑浮凸地站在那里,一起屏住呼吸,几秒钟后,就狂乱地大笑起来:“小妞儿,有小妞儿!怎么了,外面不够好玩,要来这里找乐子吗?”他们推开司徒江左,团团围住了苏,女孩子却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她低着头,还在不停地擦嘴,隔着围巾,发疯一样,试图将奔涌出的血水堵住或撇开。这时候她头发一紧,整个头被强拉起来,那发臭的男人嘟囔着轻薄她:“神女吗,蒙面……”一手把围巾撕扯了下来。
  四周一片死寂。
  持续良久。
  逐渐有了声音。牙齿上下打战,腿脚互相撞击,仰天倒下去,撞到坚硬的地面。
  然后是从人类喉咙里能发出的最惊恐的尖叫,此起彼伏着,沿着长路远去,许久仍然清晰可闻。
  苏再蹲下去,双手撑在地上,簌簌发抖。血水从她的嘴角大滴大滴掉落到地上。触目惊心。
  有人扶她起来。苏呆呆地转了头,看到自己肩膀上那只手,修长圆转,漂亮之极,而最奇特之处在于,手指上没有关节,代之以小小椭圆状的金属盾牌,隐约有字。
  她看不清楚是什么。从大嘴里奔涌出去的血液太多,头脑已经开始有点迷糊。她所想的是,在看到她真面目以后,为什么这个人没有惊吓得跑走呢? 
  从前她所为之骄傲的,樱桃般美丽娇俏的小嘴,已经被一个巨大的裂口代替,从中心一直裂开,到达两边的耳根,无法闭合,雪白牙齿被浓烈的红色染遍,比任何野兽的血盆大口都更惨烈狰狞。
  在失血过多而晕倒前,她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不要担心,好好睡吧。”
  苏好好睡了一觉,很久没有睡得这么香了。很久以来,那次在地铁里的可怕经历之后。每天晚上她都做梦,梦见自己在一个盛大的派对上,晚礼服的银色袖子流星一样回旋,艳惊四座。这个部分是她喜欢的。可是接下来,她穿过紫色的长廊去洗手间补妆,推门,扑面而来的镜子里,她的嘴巴正像西瓜壳穿过利刃一样,向世界展示越来越大面积的红。
  这不是最可怕的部分,最可怕的部分是,当她经过痛苦挣扎,终于大汗淋漓地醒在自己床上的时候,她从对面的镜子里,看到现实与梦境原来一脉相承。日复一日,不用太久,她从爱娇得宠的女子,变成了被世界厌憎的妖怪。逃出了学校,有家难回,渐渐被正常的生活彻底抛弃,沦落去地狱里。就好像在刚才那群滑板族的眼中,不慎露相的她,应该被拉去游街,然后在市中心绑上十字架活活烧死。
  她以最舒服自然的方式醒来。耳边有轻轻的莫扎特音乐,身下的床柔软微陷,好像一个贴心的怀抱。伸个懒腰,眯着眼睛,轻松地去摸床头柜上的一杯水。那是她的习惯,每晚临睡前,总会放一杯水在那里。
  她的手扑了个空。
  背上的寒毛一下子竖起来。
  现实从天而降,将她短暂的幻觉打得粉碎。感觉一下,嘴巴四周仍然是空洞冰凉的,舌尖与空气做着最直接的接触。一夜好睡,并没有扭转乾坤。她惊叫一声,翻身坐起来。
  眼睛彻底睁开。
  她看到一碗汤,稳稳端在一只似曾相识的手里,距离她不过两米。那端汤的人,正温和地微笑着:“你醒了?来喝点汤。”
  她期期艾艾:“你,你不怕我?”
  他放下汤,坐下来,歪着头,看到什么好笑物事也似:“怕你什么?”
  事实显而易见,他却不是故意戏弄的口气。轻轻伸出手托住她的下巴,他细细看了几眼,忽然笑起来:“想换个样子吗?”
  笑容如春风绽放,仿佛三月里太阳的光辉,照耀着刚刚苏醒的大地。
  苏在这瞬间忘记了自身的困境,竟然看痴了。等她回过神来,就看到司徒江左手里拈着一朵象牙白的大百合花,花瓣丰厚清冷,盈润新鲜。司徒江左折下一片,轻轻贴上了她的脸颊。一点寒穿过空洞的血肉经络,散发到她的身体深处。再一片,从另一边贴过来。司徒江左退后两步,看了一看,说:“好了。”
  “什么好了?”


白饭如霜 :爱 式(3)


  她将信将疑地问。一面小小的镜子放到眼前。里面的女孩子粉颊如玉,小嘴玲珑。是她一个月前的样子,甚至,肤色毫无瑕疵,还要美些。
  一个月前,她放学回家,正值高峰期,地铁中满满当当的人。没过几站,就把她挤到了角落里,脸贴着靠墙的扶杠,动弹不得。雪上加霜的是,从来没有出过问题的地铁,那天偏偏随着一声长鸣,断电停在了地道中央。焦躁炎热的黑暗中,她感觉到有什么湿润软滑的东西掠过自己的脖子,团团缠绕上来,像断头台上的绳索般,渐渐收紧,她恐惧万分,呼吸急促,手脚在空中胡乱挥舞踢动。奇怪的是,在那样拥挤的氛围里,却没有接触到任何人的身体。周围的嘈杂模糊远去,如同梦境一般不真实。
  如果那天地铁没有及时启动,她会不会变成第二天报纸上离奇死亡案件的主角,是一直挥之不去的疑问。如果选择,她宁愿答案肯定,因为之后的境遇,生不如死。
  司徒江左靠在不远处,听完她的叙述。陷入沉思。过了一会,向她扬扬手:“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帝国大厦三十三楼,DAYDREAM俱乐部。
  这是午餐时间。“MEMBERS ONLY”的客厅中三三两两的人散落着,享受五人乐团的现场演奏和大厨精制的食物。
  道格拉斯坐在面对大门的位子上,盯住桌上酒杯中殷红的液体,鼻端传来微微醇香。这是号称法国国宝的“CHATEAU MARGAUX”,全世界善饮者的爱物。不过,他现在的出神,并不是为了细细品味美酒的微妙魅力。
  距离在“松嫩”号上发生的惊魂事件已经月余,阴影却一直挥之不去。选美赛事的主办方为维护己身名誉,使出了全部的公关手段,希望将此事的知情范围限制在当时船上的乘客之内,大机构的手段通天,竟然如愿以偿。适逢其事的传媒方,无论是以立场独立著称的纽约时报,还是酷爱噱头异事的太阳报,一律缄口不言,若无其事。那十位发生异变的佳丽,以模特公司签约前最后集训为名目,被安置到遥远的西非软禁。五花大绑,头脸尽包,从风光无限前途无量的公主,眨眼成了人人憎厌恐惧的怪物。
  想到这里,道格拉斯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即使已经答应不向任何人透露此事。他心里却横亘着一个无法解开的结,每天每夜苦恼着他:在这个一切现象都应该可以解释的世界上,到底那十个模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气叹到一半,眼帘中忽然映出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正站在门前,和接待的侍者讲着什么。
  无懈可击的衣着,清俊但正不可避免地开始苍老的脸容,一双纯黑不见底的眼。
  道格拉斯几乎跳了起来。
  这是他在船上遇到过的那个中年男子。只说过几句话已令他印象极为深刻的男子。在最后全船乘客聚集约定保密的时候,却不见他出现,而负责邀请和接待的所有工作人员众口一词,绝对没有见过这个人,曾和那人同厅用膳的宾客一致露出迷惘不快之色,仿佛在责怪道格拉斯是乘乱制造更大的疑团。
  如果不是在这里又见到,几乎连道格拉斯本人都已经要确认,自己那天是受了太大的震撼,以至于出现了妄想。
  他听到门童冷淡而礼貌的声音在说:“对不起,先生,这里是私家俱乐部,只限会员消费,我很抱歉不能让你入内。”他急忙跳起来,准备冲到门口去,此时那个男子眼帘忽然一抬,轻轻说:“什么?”
  他面无表情,但眼睛里的神色,犹如星球大战里绝地武士手中挥舞的死光,带着不可思议的凌厉威严。尽管并非注视道格拉斯,却已经使后者捂住胸口,毛骨悚然。门童本来笔直的背脊忽然坍塌,软软鞠着躬,艰涩惶恐地退开去,连声说着:“欢迎,欢迎,请进,请进。”
  然后那双眼睛就转过来,落在了道格拉斯身上。
  他从震撼里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那人已经坐在了自己面前,说:“我是司徒江左,很高兴再见到你。”
  道格拉斯张开嘴。
  司徒的手指拈起他的酒杯,端详了一下,缓缓说:“CHATEAU MARGAUX,一八五五年葡萄酒排行榜第三名,以百分之七十五的CARBERNET SAUVIGNON,百分之二十的MJERLOT,还有百分之五的PETIT VERDOT和CABERNET FRANC四种葡萄酿制,富有覆盆子果汁味。的确是佳酿。”
  道格拉斯慢慢镇定下来,干着嗓子说:“你也爱喝酒?”
  司徒放下酒杯,向他微微一笑:“不。只是这种酒第一次酿出来的时候,我凑巧在现场。”
  道格拉斯倒抽了一口凉气:“你到底是谁?”
  司徒并不理会他的问题:“我来这里,是想问问你那天船上的事情。”
  道格拉斯的身体紧紧贴住椅子靠背,指甲几乎抠进了自己腿上的皮肤。压迫和战栗不知从何而来,却环绕周身,不可断绝。他闭着嘴一声不吭,无话可说,也不想说。
  司徒没有看他,手指却在桌子上轻轻地划着圈子,一个一个的小圈子,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然后,手掌轻轻一拍。
  响声不大,道格拉斯却吓了一跳,他受惊地望过去,忽然发现本来只铺着亚麻桌布的餐台上,凭空出现了数枝植物。
  是很美丽鲜活的植物。长长的茎干,碧玉一样澄明柔润,交错有修长心形的叶子斜斜伸出来,最顶端开放着一朵小小的花,四瓣,无蕊,红到触目惊心。
  司徒拿起那几枝植物,放在手心里。在那里它们渐渐融化,慢慢融化,等他再张开手,只剩下两颗微微颤动的圆润液体珠子,一颗是绿色,一颗是红色。
  那两颗珠子,滑进了道格拉斯的酒杯。司徒眼角带笑,似乎看到什么好有趣的事情:“定神珠强化记忆,忘情珠杜绝顾虑。疯狂植物园的出品总是这样令人惊奇。”


白饭如霜 :爱 式(4)


  道格拉斯立刻醒悟过来这是要给自己喝的,因此他飞快跳了起来,想要夺路而逃,显然他的动作不够快,或者说无论怎么快都无济于事。因为那杯子已经冲天而起,径直在他口边一倾,加了料的葡萄酒就好似识途老马一样,飞快冲过舌头,泻下喉咙,涌入胃部,然后为了不要被直接排泄出去,还踩了一脚刹车,然后就在里面打起转来。他捂住脸,无力软倒在椅子上,感觉血管里开始燃烧起了星星点点的火。
  司徒安静地坐着,等待。等待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只要你对结果有所把握。
  道格拉斯在对面开始手舞足蹈,辗转哼叫,口中喃喃自语,说的都是生平秘事:第一个爱上的人死于车祸;母亲曾经说他是白痴永无出息;设计出来的作品被无情批评,令他痛苦到几乎自杀。忘情珠的效力发挥作用,人所压抑的一切都会坦白。而四周人来人往,却统统视若无睹。所能听闻的,只有司徒,只是对于他来说,世上早已没有什么值得动容,因此生之欢乐,也极有限。他将手边冰桶里喝到一半的葡萄酒瓶取出来,握在手里摩擦,恍惚中酒瓶周围蒸腾起轻微的雾气,氤氲袅袅,中有隐隐约约的无限青翠,是波尔多最初的葡萄胜景,连绵开去,如同梦幻。
  起初他看到,然后道格拉斯也看到。这奇观甚至让他忽略了自己正从脑海澎湃而出的无限记忆,惊奇地睁大了眼睛。同时他听到司徒平和的声音传来,问:“那天船上,有什么特别?”
  他一丝犹豫都没有,脱口就答:“选美佳丽的嘴巴忽然都成了血口。我冒险去问过其中两个人,据她们说比赛前化妆间曾莫名其妙停过电,而且好像被什么东西缠绕上。但很快电力恢复,到处搜寻,又并无异状。”
  司徒皱起眉头:“停电?缠绕?美人?”又仿佛是意料中,他舒了一口气。
  拍了拍了道格拉斯的头发,他起身走出去。身后雾气散开,云空梦散。穿梭的侍者突然醒过神来,发现道格拉斯先生伏在桌子上沉沉鼾睡,不时嘟囔两句什么莫名其妙的话。那瓶CHATEAU MARGAUX只倒了一杯,却已经空空如也;而洁白的亚麻桌布上,不知为什么,出现了一幅淡红色的山水图,线条疏寥,却曲极巧妙。人们围拢过来,发出错愕的啧啧声。无人记得,谁曾到访。
  苏在帝国大厦的外面站着。她专心地站着。来往的人很多都会回头看她,看她的天然青春,美艳动人,而不是看一个应该被关在笼子里的妖怪。想到这一点,苏就心花怒放。不曾去过阴暗世界的人,不会真正了解蓝天白云的可贵。就好像整日自暴自弃,怨天尤人的正常人,从来不能体会残疾人对四肢健全的渴望。苏咬着嘴唇,不时展露欢乐的微笑,当她看到司徒江左走来,微笑就绽放得更加甜美。
  她没有迎上去。远远的,她看着司徒江左。温柔的脸,优雅的步伐,神奇的手指。想到这里,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那百合花瓣变化来的脸颊,触感温暖柔软,富于弹性。发生在身上的事情如此突如其来,难以置信,可是,又那么美好。
  当司徒江左靠近她,将手轻轻搭上她的肩膀,问她是不是等得不耐烦了的时候。苏甚至觉得,连之前那样可怕的梦魇,都是一段美好的前奏,是赐予她这甜蜜际遇的盛大引子。
  她仰头微笑,热烈地笑:“没有噢。天气很好,我喜欢晒太阳。”
  司徒轻轻摸了一下她的脸:“是的。晒太阳可以补充钙质,对骨骼有好处。”
  苏爱娇地失笑起来:“啊,你说话口气好像我爸爸,老气横秋的。”
  司徒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神闪烁,一时间思维跌进了深渊里。如果他有孩子,和他爱的人有孩子,那世界是怎么样的,会不会要温暖些、快乐些、有希望些?但是温暖、快乐,以及希望,都不是说有就有的。这个世界上多的是“但是”,却很少有“如果”。想着自己渺远的往事,牵着苏一路慢慢地走,洞悉世情的他,却唯独忽略了身边少女脸上一抹如醉如梦的绯色,那是爱情来时的警兆,像救火车的红灯呼啸而来,不可阻挡。
  他听凭苏拉着他一路乱走。直到来到皇后区的一个高级住宅区。在安静的路径间行走,听着风声过耳,苏偷偷看他的眼神他不是一点没有察觉。忽然间精神一振,他驻足在一所小小的宅子面前。
  两层楼,灰窗蓝底,门口有个十数平方米的小花园,通花铁门一开一合,静悄悄的。园子里有两棵笔直的雪松,大丛大丛的野玫瑰绕围墙开,胭脂着火一样的红。满地荒草疯长,看来是许久没人住,也没人管了。苏探头看了看,纳闷地问:“这是什么地方?” 
  司徒踏进去,经年的落叶在鞋底下发出咔咔的声音。他淡淡说:“这是我从前好友的家。好久没来,进去看看吧。” 
  一路门都没锁,客厅里家具寥寥、灰尘密布,墙壁上有大幅大幅的壁画,画的是圣经上伊甸园中亚当给万物取名,以及世界末日的故事,基调颜色相当阴森,人物却都处理得很卡通,倒像是一出木偶剧。窗帘没有拉上,光线充足,虽然悄无声响,也不让人觉得恐怖。苏好奇地躲在司徒身后瞄来瞄去,对壁画的笔法和处理手段啧啧有声,司徒江左看看她,说:“你喜欢美术吗?”苏回他一个璀璨的笑:“爸爸是专业的古画鉴定师。我很崇拜他。”说到家人,她就有点出神了,叹口气,“可是妈妈说他太古板,赚钱不够多。”
  苏一边说,一边看来看去,发现除了大型壁画之外,装饰性壁炉的上方,还挂着一横排共四幅小画。银灰色框架,看不出什么质料,大约十厘米乘十五厘米的大小,里面是黑白色的素描。第一幅是长河落日,笔画很简单;第二幅就突然复杂了起来,线条繁复缭乱,仔细看,似乎是无数野兽在夺命狂奔,兽群的背后有一道黑色光焰模样的东西紧紧追赶,看上去形状不明,感觉却极为不祥;第三幅,一个穿长袍子的人坐在高远的殿堂中央,高昂着头,面容不清,仿佛是神在接受众生的朝拜,座下乌压压一片,都是各色各样,纠结盘曲的龙蛇,座椅边上,还耷拉着一条尾巴一样的东西,发出淡淡的黑色光芒。苏扒着壁炉努力往上看,仔细欣赏,看得兴致勃勃,一边不停口地对司徒唠叨:“这画的是什么呀?说抽象吧不算太抽,说写实吧又抽得很厉害。但是功底很好,结构、视图、线条几乎无懈可击。这个作者是谁?啊……” 
  絮絮叨叨紧接着的最后一声,是尖叫。什么样的画可以把人震撼到这个程度?是美,是艺术? 还是恐惧? 
  第四幅图上,赫然是一个女人的脸。高高的发髻下是饱满光洁的额头,澄明双眼,反射出安详的美丽神色,小巧的鼻子,细腻肤色,往下,往下,血盆大口。


白饭如霜 :爱 式(5)


  怪不得苏一连声尖叫,那女人的嘴,正是昨天之前她自己的写照。
  这个女人是谁?谁画出这样的图画,又是谁将它郑重地挂在这里?
  苏躲到墙壁一角。放声狂喊。她抱住自己的头,深深藏起来,像要把自己都塞进角落里去,远离这个恐怖无处不在的世界。
  司徒在客厅的沙发里坐下来。那上面本来厚厚的灰尘忽然像有知觉,流沙一样地退去,消失在阳光直射的空气里。有风轻轻地吹过来,卷走满室沉闷的空气。他没有去安慰苏,只是静静坐着。等待女孩子安静下来,蜷缩着哭泣。
  “苏。”他疲倦地唤着,“苏。”
  他说:“这个世界上,不是什么东西都光明单纯的。你要生活下去,就会遇到难以计数的恐惧、挫折、不如意。有时候可以接受,有时候很难。但都不可逃避。你要站直身子去面对才是。”
  他对于这番说教,仿佛也有一点自嘲,声音渐渐低下去。苏抬起头,泪珠挂在眼角,委屈地抽着鼻子,嘟起嘴,真是楚楚可怜。司徒瞧着她的脸,圆润的鹅蛋脸,还有一点点的婴儿肥。他曾经听谁在耳边念叨过,想要一个女儿,就是这个样子的。打扮起来,非常非常像洋娃娃,抱在怀里,是一生的满意。这个愿望普天下女人都有,不算宏大,他却恰恰无法满足。想到这里,一刹那心就塌软了,欠身过去,伸出一只手:“来。”
  苏抽噎着,慢慢腾腾挪过来,抱住他的手臂,将脸埋在他肩膀上。司徒想她大抵又在哭,无可奈何坐端正了。把周围看了又看。忽然觉得苏身子一抽一抽的,正要问怎么了,女孩子抬起头来,竟然笑颜如花,娇憨地皱了皱鼻子:“我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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